管芙儿心情大好地走在莫府偌大的庭园中,嘴里吹着口哨,目光四处乱瞟。
她现在的身分可是莫家少爷的当红跟班兼莫府的代理总管;嘿嘿!这名号够响亮吧?
昨晚莫总管跟她提到,他必须外出收租二天,莫府田产之多,近处的地方要收个三天左右,远一点的地方甚至要收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完;所以莫总管不在府里的时候,她这个莫总管积极栽培的实习总管就可以走路有风了,此刻在莫府里只要有人让她看不顺眼,她就可以把对方捉来痛责一番。
自从前天遇到那名神秘客后,少爷变得更加沉默了,经常一个人发呆、不发一语,她觉得少爷一定有心事,却捉摸不出是何事在困扰着他,是和那名神秘客有关吗?
无聊透顶的她只好借着给莫逸轩端药之际顺便尽尽代理总管之责,看看莫府有谁正在偷懒打混。
正想着时,就见着前头有两个丫鬟趁着给少爷煎药的空间时间,坐在石阶上闲嗑牙。
管芙儿偷偷走近她们,想听听这两个丫鬟在聊些什么。
「唉!我好烦恼喔!」年纪较大的丫鬟小菊说着。
「小菊姐在烦恼什么?」年纪较小的丫鬟荷花问道。
「唉!还不是我的终身大事。」小菊又轻叹一声。
「小菊姐还没决定要嫁给谁吗?」
「怎么决定?两个向我求婚的人条件都这么好,教我怎么忍心伤害任何一人呢?唉!」
「说得也是,如果我是小菊姐,我也会不知如何决定。」
「唉——」小菊又叹了一口长气,「现在我更烦恼了。」
「小菊姐,你又遇到什么更令你心烦之事?」荷花关心地问道;这小菊姐虽然有点爱现,但在莫府里,她倒教会自己不少事。
「还不是我娘!没事爱四处宣传我在莫府做丫鬟,又说我是莫帐房的干女儿,如今连隔壁村的男子也跑到我家想探听我的生辰八字呢!」
「真的!?」荷花一脸欣羡地追问:「那隔壁村的人可否有人向你提亲?」
「这就是让我更加烦恼的事了!那人不仅来了,而且条件比前两个更好,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小菊又叹气又摇头,好不忧愁。
「是什么样条件的人,让小菊姐这么烦恼?」荷花兴奋地问;赶明儿个,她也要娘回乡下宣传她在莫府做丫鬟!虽然她年纪尚小,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听娘说,对方开间小铺子,生意还不坏;长相斯文白净,完全没有庄稼汉的味道,如果我嫁过去便是现成的老板娘。」
荷花更羡慕了。「那小菊姐还在犹豫什么?还不赶紧答应?」
「你懂什么!我们在莫府当丫鬟,可不是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丫鬟可以比的,岂可随随便便就答应许人,一点也显现不出咱们的身价。」小菊白了荷花一眼。
「哦!」荷花明白了。「小菊姐是在等条件更好的人上门提亲。」
小菊笑了笑,凑在荷花的耳旁小声道:「我跟你说,大家都在觊觎咱们莫府的财宝,我们不过是顺便替自己找个好夫婿……」
话愈说愈小声,只见两名丫鬟不断咯咯笑着。
正恼着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时,管芙儿的鼻子闻到一股焦味……
「哎哟!小菊姐,少爷的药煎糊了!」荷花着急地跳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小菊姐!」
小菊也慌了手脚,继而一想,便恢复了镇定,「你先别紧张,反正莫总管现在又不在府里。」
一听,荷花也冷静下来了。「对啊!莫总管现在收租去了。」
「只要那老家伙不在,再加些水进去,没人会多管闲事的,等会儿交到管福手中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可是……」荷花仍有些疑虑。「真的没关系吗?少爷……」
「别可是了!少爷是靠着莫总管在为他办事,莫总管是仗着少爷的权在做事;两人少了一人便只是只纸老虎,根本不足为惧!咱们能蒙就蒙、能骗就骗,不必太认真,知道吗?」小菊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如果管福发觉到了呢?」荷花仍不放心。
躲在一旁的管芙儿心头一喜;讲到她了耶!知道她们仍有些畏惧她所扮演的管福,管芙儿心里有些得意。
孰知,小菊闻言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那小子就别提了,狐假虎威的,发现又怎么样?莫帐房是我干爹,魏大婶的小儿子正迷恋我,魏大婶恨不得我能做她的媳妇;整个府里没人会为那小子说话,他得少爷的宠,大伙儿还恨不得他能滚出府,免得哪天少爷头脑不清,撑不住前真把财产全给了他,荷花,你说是不是?」
荷花听明白了,她附和地笑道:「还是小菊姐聪明,能想得如此透彻,我这就去加些水,反正少爷也不见得会喝。」
两人得到共识,便一同去加水,并将药端去翟梅轩,一路上她们不断咯咯地笑着……
躲在一旁的管芙儿,理应跳出来给二人一顿责骂,不过此刻她却蹲在地上动也不动、一脸茫然,她心中所想的不是她们对她的鄙夷之语,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大家都说少爷已经活不久了?少爷除了瘦弱了一点之外并无重疾,可府里的人和前晚的神秘客都直说少爷活不久了;甚至,昨天莫总管在出门前,也吞吞吐吐地要她多注意少爷的身体,一边要她注意,一边还喃喃自语着:应该不会有事,我会尽快收完租回来,不!少爷现在好多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难道这府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事?重重疑云,管芙儿不断猜测、不断思索,这倒引起她莫大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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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芙儿发现,莫总管不在府里的日子,莫府里的奴仆们就如同猫儿不在家,老鼠在作怪一般;每个人尽其所能的混、蒙、怠、骗、拖,虽然表面上他们还会把她当成代理总管在看待,但每个人的眼里都清楚的写着——谁理你啊!
府里失序的生活,让管芙儿有些怀念莫总管在府时的井然有序,莫总管交代他只出去三天,如今三天已过,而他却仍未回府。
奴仆们也看准了少爷不管事,在他面前恭恭敬敬,一走出他的眼,个个怠忽职守、恶相毕露。
这样的莫府会有希望吗?管芙儿不禁怀疑。
「哎哟!前面不是管福、管大哥吗?」一群经过此处的仆人唤住他。
「啐!管大哥也是你叫的吗?人家现在可是管大总管,未来莫府的重要决策者之一,你凭什么和人家攀关系!」这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她立即转过身,面对这些人充满揶揄的嘴脸;要比谁的奴才样比较狗腿吗?她管芙儿可是比任何人都会装的。
她连忙趋向前去哈腰笑道:「各位大哥真是折煞管福了,小的我确实不够格和各位大哥攀关系,几位大哥有任何吩咐,管福一定全力去做。」猛虎难敌群猴,这道理她懂。
一名身形魁梧的仆人拍拍他的脸颊。「挺识相的嘛!」
管芙儿依然涎着笑脸道:「在莫府,各位大哥站着,管福绝不敢坐着,大哥们说的话,管福绝不敢应不是;我哪敢自居什么总管嘛?还不是莫总管硬栽到我头上来的。」
管芙儿比奴才更奴才的谦卑样,满足了这群佣人的自尊心,他们更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不过,却也放过了她。
「既然管福这么懂得做人的道理,我们就别为难他了;走!别让那些丫头等太久,待会不给我们爽,那可赔大了。」
此人的话又引起一阵哄笑,大伙儿充满狎思地往丫鬟们的佣人房走去,完全不理会一旁的管芙儿。
可以想象,等会儿丫鬟们的房里一定会传出男女的欢爱声;思及此,管芙儿不禁忧心,这样的莫府前途堪虑啊!
啐!她想到哪儿去了?莫府的未来如何,与她何关?
怎么她愈来愈不像自己了?管芙儿啊管芙儿,赶紧大捞一票,拍拍屁股走人;莫府的事就让那不管事的大少爷自个儿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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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尖厉凄绝的呐喊声划破寂静、直刺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睡梦中的管芙儿倏地从床上坐起,想再听个仔细。
她听了半晌,「哪有什么声音?可能是我在作梦吧!」管芙儿倒头再睡。
「啊——」
痛苦的呐喊声再度传来。
这次管芙儿听仔细了,真的有人在这三更半夜鬼吼鬼叫。
「啊——」
呐喊声转为悲鸣,令人听得毛骨悚然、牙齿发颤。
由于管芙儿是莫逸轩的专属佣人,所以身分特殊的她一人独占一间下人房。
此刻就算她再大胆,听到这一声如鬼一般凄厉的哭号,也已被吓得神魂离体。
她抱紧棉被,缩在床上,盯着房门;想看看是何妖魔鬼怪会破门而入,心跳得怦怦作响。
管芙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了一段时间,并无鬼怪闯了进来,但一声声的哀鸣仍不绝于耳。
慢慢地她静下心去聆听那一声声凄厉的哀鸣;是谁发出这么令人害怕的声音?发出那声音的人,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与煎熬,哀鸣中不时夹杂着凄厉的吼叫……
见无鬼怪闯入,管芙儿大着胆子抱着棉被走下床,慢慢地接近房门,抖着手打开门扉……
寒风袭人,暗夜里的莫府益显诡谲,四周的宁静令那阵阵的哭号响人每个角落;这么凄厉的哀号声竟惊不醒莫府中的人?
管芙儿在纳闷中仔细聆听;那声音好象是从主屋传来的。
不再多想,她立即丢下棉被,往主屋的方向急奔而去;管芙儿愈听愈确定,那痛苦的号叫声是莫逸轩所发出的。
急急忙忙中,管芙儿撞倒了一个人,定睛一瞧,原来那人是负责守夜打更的老高,「是你啊!」管芙儿连忙将人扶起,「老高,你难道没听到那声音?」管芙儿气急败坏地劈头就问。
「听……听到啦!」老高吞吞吐吐地回答。
「听到了?那为什么没有人起来看个究竟?那声音好象是少爷发出来的。」
「那就是少爷发出来的声音。」老高垂下头,脸上有着一丝羞赧。
「喝!既然知道那是少爷的声音,竟然没有人肯起来关心一下少爷,请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管芙儿愈讲愈气,到后头几乎是用吼的。
「啊——」
又一声哀号传了过来。
「少爷!」顾不得正在骂人,管芙儿又急忙奔向主屋。
「管福!」老高叫住他。
管芙儿立即旋过身子,懒得开口问他为何唤住她,只以充满谴责的目光瞅着他。
「嗯……那个……如果……」
支支吾吾老半天,老高的模样惹火了管芙儿。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可没耐心在这里听你说完整句话。」此刻她只想去看看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未待老高把话说完,管芙儿飞也似地朝主屋方向疾奔而去。
老高楞楞地望着管芙儿的背影,喃喃地说出那句难以启齿的话:「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要去看少爷,小心他会发狂杀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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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地推开莫逸轩的房门,管芙儿被眼前的景象骇到傻了眼。
一向整齐华丽的家具摆饰,现下乱的乱、倒的倒、毁的毁,完全失去了原貌;唯一没变的,仅是那根插在墙角的小蜡烛,依然尽责地绽放火光,让管芙儿得以看清屋内的凌乱,免得绊着了脚。
「少爷!」管芙儿焦急地搜索每个角落;少爷跑哪儿去了?
管芙儿寻到莫逸轩了,他缩在大床的一角,被棉被裹着,如果不是他不住的打着哆嗦她还找不着他;管芙儿很难相信,被子里头藏的会是她的少爷。
「少爷?」管芙儿凑近他,试着拉开棉被。「少爷,你再闷在里头,会没气的。」
管芙儿使劲拉扯,莫逸轩反而更卖力地抓紧被子。
拉扯间,管芙儿趁乱掀起棉被一角,「少爷,你……」话未竟,管芙儿当下惊得连连倒退;这是……这是少爷吗?
披头散发的他脸色发黑,完全没了原来的俊逸,最令管芙儿感到惊骇的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那不是人的眼睛,管芙儿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只兽,一只红着眼狂怒中的兽。
「少爷……」惊骇得手心直冒冷汗,她试着唤回他的本性,只是声音抖颤得不像她原来的声调。
莫逸轩的目光定在管福的脸上久久不移,慢慢地他的眸光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他那个出尽馊主意,却极得他宠爱的小跟班。
掀开被子,他狂吼:「滚!」趁他还有些理智之前。
「少爷!」他的模样,说她不怕是骗人的,管芙儿却试图接近。
「滚!叫你滚你就滚!听到没有?」莫逸轩倾力嘶吼。
「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马上去请大夫来帮你看诊好吗?」
「滚!请什么狗屁大夫,我这副样子,神仙也救不了!啊——」莫逸轩在一声狂叫后,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
「少爷!」她连忙靠近他。
莫逸轩疯狂地拔着自己的头发,并不断地以头撞着床榻。
「少爷!少爷!」管芙儿拉着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竟让少爷如此痛苦?管芙儿看得打心底发寒。
莫逸轩整张脸孔扭曲变形,紧握着拳将指甲掐进掌心,牙将唇咬得瘀肿,眼角、鼻下还泛着血丝;蓦地,莫逸轩咬住她拉着他的手。
「少爷!」好痛!由手臂传来的巨痛,让管芙儿的泪珠几欲滚落。
他咬紧她的手臂,毫无松口的打算;她拧紧眉心,甚至痛到直冒冷汗,却没有要将手臂抽开的打算。
他死命地咬,她甘心被咬;即使她已感觉到被他咬在嘴里的皮肉正一点一点地由自己的身上剥离。
莫逸轩身上的剧痛,似乎借着这一咬得到发泄,他不再拔发、不再以头撞击床榻,全心全意地咬着。
此刻的宁静令管芙儿害怕;待会儿少爷又会做出什么疯狂而无法控制的举动呢?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只能提供自己的手臂来换取他片刻的平静,她的心底是恐惧的。
半晌,莫逸轩逐渐松开了口,管芙儿的恐惧却陡然升高;莫逸轩缓缓抬头看向管芙儿,殷红的嘴边还有着她的血,如兽的眸子好似见着猎物般发出诡异的眸光。
管芙儿沿着床缘往后退去,直到她的背抵到床柱,莫逸轩如兽一般缓缓爬近她。
「少爷……我是管福啊!你、你……」管芙儿不停地颤抖,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她的眼皮激烈跳动,莫逸轩的手缓缓抬起掐住她的脖子。
她试图唤醒他:「少爷,这种玩笑开不起,我、我……」寒意不断爬上她的背脊。
蓦地,莫逸轩加重手上力道,而且一掐就好象要将她的脖子掐断。
死亡的恐惧直罩脑门,管芙儿奋力挣扎想扳开他的手。
挣扎间,好不容易一丝空气窜入喉咙,她立即扯开嗓门叫嚷:「少爷!我是管福,那个陪你吃狗肉、陪你嫖妓,甚至和你打过架的管福,您快放了我!我快要没气了……」
管芙儿的叫嚷唤回莫逸轩的神智,如兽的眸子又缓缓恢复一丝清明。
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管福做什么时,莫逸轩如遭雷击般地弹离他三尺之远。
突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管芙儿咳个不停。
「我不是叫你离开吗?你为什么不听?」他吼向他。
「我是看少爷奸像很痛苦,想留下来照顾少爷。」她的回答有些傻气。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快走!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莫逸轩又开始将手放在头上,用力拔发。
管芙儿再度走近他,「少爷,管福去找大夫来奸吗?」她拉住他的手。
莫逸轩用力地摇摇头, 「没用的!我这病已根深蒂固……你的手臂……」他瞥见了他手臂上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是我咬伤的?」
「少爷不是故意的,奴才不会怪少爷的。」
莫逸轩一拳打在墙上,「我真是禽兽!」
他开始用头撞墙,一次比一次使力;见情况不对劲,管芙儿从后头抱住他。
「少爷,您别这样!」他这模样令她瞧得好难过。
他挣扎地拉开他的手,大声吼道:「放开我!」
见情势已非自己控制得住,她扯开嗓门朝外头喊道:「快来人啊!快来帮我制住少爷。」
谢天谢地!真的有人飞快地撞门而入;这莫府还是有良心未泯的奴仆,原来那人正是忠心耿耿的莫总管。
莫总管连忙跑过来帮助管福制止莫逸轩自残的行为,一张老脸涕泪纵横。「少爷,老奴回来晚了,老奴……呜呜……」
莫逸轩的力量愈来愈大,一副非将自己撞死不可的模样,所以莫总管的帮忙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管芙儿急道:「莫总管,你快想想别的法子,这样下去少爷会活活撞死的!」
莫总管颓然地放开莫逸轩,老泪滂沱,「你先抱着少爷,我这就拿药给少爷吃。」莫总管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药包。
有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管芙儿暗自责怪莫总管的胡涂。
莫总管拿着药包的手微微颤抖着,就着墙上的烛光打开药包,不断地喃喃自语:「不可以太多……不可以太多……再少一些……再少一些……」一双老手颤得愈来愈剧烈,他仍小心地从药包中拨出一小杓黑色粉末。
「啊——」莫逸轩再度狂叫,痛楚令他全身发颤冷汗直流。
「莫总管,快点!我快抓不住少爷了。」管芙儿向莫总管喊道;若非凭着一股毅力,少爷碰触她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痛得令她招架不住。
「来了!来了!」拿着那一小杓药粉,莫总管趋近莫逸轩,并将药粉放在他的鼻下。「来!少爷,先吸一口。」
犹如抓到海中的浮木,莫逸轩对着药粉猛吸,瞬间,他安静了下来;这变化,令管芙儿看得瞠目结舌。
「乖!少爷,张开嘴,老奴把剩余的喂您服下。」莫总管哄着莫逸轩。
莫逸轩真的乖乖地张着大口,等着莫总管喂他吃药。
药一下肚马上发生功效,莫逸轩的表情不再狰狞、不再自残,平静得一如往常;或许是身心过于疲累,莫总管将全身瘫软的他扶上床榻,他一倒在床上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莫总管,您很不够意思耶!这药这么有效,为何不先交给管福?也省得这番折腾啊!」冤啊!被咬出这么大的伤口。
莫总管的目光在他的手臂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深深叹道:「其实那不是药。」
管芙儿好奇地问道:「不是药是什么?」
「鸦片!」
「鸦片?」管芙儿登时瞪大了眼。「你竟然喂少爷吃鸦片?你知不知道那东西碰不得?轻者上瘾,重则致命啊!」
「我知道!」吴总管忍不住又流下两行泪水。「但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减轻少爷的痛苦。」
「少爷的病难道没有法子医治?」
莫总管摇摇头。「少爷的病是打娘胎便带出世的。」
管芙儿骇住了。「少爷得的是什么病?」
「少爷得的不是病,那是夫人在妊娠时让人在胎床上种下的毒。」
「在胎床上种毒?」管芙儿更加惊骇了;打小到大她从未听过这种事。
莫总管不放心地探探莫逸轩的鼻息,又替他将被子拉至肩头盖好,呵护之情发自真心;接着他回过头来望向管福,无奈地深深一叹。
「唉!这一切必须从上一代的恩怨说起;老爷是个殷实的生意人,夫人却是出自江湖的毒门派系,两人相识相恋甚至决定厮守一生,门不当户不对,这引起多大的反对声浪,你想象得到吗?管福。」
管芙儿颔首,表示可以想象得到。
「夫人长得很美,少爷完全得到她的遗传,老爷疯狂地迷恋夫人,非她不娶,可夫人是毒门门主自小养大要给自己儿子当媳妇儿的童养媳;你说,对方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将夫人拱手让人?」
「的确不可能,不过夫人最后还是嫁给老爷了,不是吗?」
莫总管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毒门门主扬言不惜毒死整个莫府的人,也不可能将夫人下嫁,不过毒门的少门主倒表现得挺慷慨的;他说他有成人之美,愿意成全老爷和夫人,并且永不打扰莫府。」
「有这么好的事?」管芙儿很怀疑。
「天下的确没有这么好的事!」莫总管突然激动起来,「离去前,他说要送夫人腹中的胎儿一份大礼,大家才惊觉夫人已怀有身孕;老爷夫人在欢喜之下,忽略了那少门主话中的深意,直到少爷出世,从小在毒门长大的夫人忽然抱着刚出世的少爷痛哭,原来……原来……」说到此,莫总管又落下了泪。
「原来那心怀不轨的少门主在婴儿身上动了手脚!」管芙儿已大致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莫总管连连点头,「他将毒种在胎床上,让少爷噬毒成长,一脱母身,再无毒源供给,此毒便会反噬少爷之身,让少爷尝到犹如万蚁穿心、生不如死的痛苦,他想借着折磨少爷来惩罚夫人的背叛。」
管芙儿听得傻眼了;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人!「好狠、好毒、好绝!」
莫总管又将目光栘回莫逸轩睡得相当平静的脸庞,灰浊的眸中有着无限疼惜。「这就是少爷虽已年满十六,身形却比别人来得瘦小的原因;他从懂事以来,便比别人遭受更多的苦痛与折磨。」莫总管以袖拭泪。
管芙儿暗忖:原来外界传言是真的,少爷的命可能不长了。
「少爷的毒真的无法可解?」
莫总管沉默半晌后才道:「有!但……唉!连懂毒的夫人努力那么多年仍寻访不到那个人,更何况是已快踏入棺木的我?所以夫人临终前交给我这包她精炼的鸦片,下轻点可减轻少爷的痛苦,但如果不忍少爷受苦可以……这教我怎么下得了手?呜呜……」讲得悲从中来,这大半生为莫府辛劳的老管家已哭得泪流满面。
管芙儿明白他的感受;莫府虽大,下人虽多,但真正关怀少爷的,也仅只眼前这位老人了。「莫总管,少爷福大命大,绝不是短命之人!」她安慰着。
「真难为你了。」莫总管拉起她被咬伤的手臂,「虽然老爷曾规定,当少爷发病时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他,但真正令下人们畏惧的,还是少爷发狂时的六亲不认;管福,你对少爷的关心,我由衷地感激你,未来有你伴着少爷,我就放心了。」
莫总管话里的真诚,令管芙儿感到有些难堪,她抽开手,连忙说道:「这是奴才应尽的职责,莫总管太抬举管福了。」话虽如此,她心中却警钤大响。
是啊!她对少爷的关心似乎过度了,她大可学其它人一样对少爷不闻不理,甚至,少爷咬伤她时,她可以夺门而出;但她没有,她甚至忘了自己的计画,只想陪在少爷身旁,担忧着他所承受的剧痛……
管芙儿啊管芙儿!难道你已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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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见他手臂红肿得厉害,就擅自放他几天假,让他在佣人房休养,并请大夫为他开最好的疗伤药,这几天就由老奴来伺候少爷吧!」莫总管向莫逸轩报告昨晚发生的事,以及他对受伤的管福所做的安排。
「嗯!就由你决定吧。」望着窗外,莫逸轩回答完后便不再吭声。
见莫逸轩半天不说一句话,莫总管提袖拭了一下额际上的汗珠,壮着胆问:「少爷?少爷不想去探视一下管福吗?」要主子纡尊降贵地去探视奴才,这要求实在有点过分;但管福是个难得的好奴才,又是少爷让他受伤的,所以即使要求过分点,他这奴才的头头,也要替管福争取到他该受的尊重。
莫逸轩依然没有回答;莫总管的话他不是没听见,他是应该去探视管福,只是在经历昨晚的事情之后,管福会怎么看待自己?一头野兽?还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在见识过自己的真面目后,他是不是也会和其它的奴才一样,对他心生畏惧?
不!不要这样对他,他将他当成朋友,一个虚度了十六个年头的他非常重视的朋友;他不敢想象在管福的眼中看到他对他的惧色与鄙夷,对此他是否承受得住?
「不了!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就行了。」
撂下话,莫逸轩拿了一件袍子迳自往外走去,不顾外头正飘着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