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秀躲到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然后重新振作精神,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去上下午的课。
她临时改到另外一栋教学大楼旁听人文课,以防杜默突然又发神经查她的课表,再度堵到她。
不过这是她一相情愿的想法吧,他很生气,她看得出来,虽然他并没有对她发脾气,但是他的双眼在喷火。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生气,就连高中与他同班的两年岁月里也没有。
该选择遗忘了吗?
下课后,她走出教学大楼,抬头仰望着好蓝好蓝的天空,在梧桐树林底下慢慢走着。
她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昨晚也哭了好久,没有睡好,早上若不是用冰袋敷了半小时,恐怕还不敢出门。
“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沈云秀身子一僵,几乎连呼吸也停止。
杜默低头审视着她微微轻颤的身子,暗咒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她一身的落寞和伤心?
一股强烈迫切的怜惜和心疼朝他整个人席卷而来,杜默瞬间所有的理智、警觉、自制,全飞到九霄云外。
他展开双臂,轻柔却坚定地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低低叹息一声,“我老是对你说对不起……这次你还能够原谅我吗?”
杜默的男性气息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她曾经想过被他拥着的感觉,却从来不知道竟是这么地销魂入骨、惊心动魄和温暖。
她的脑子和心跳一定停上了思维跳动,因为在这一瞬间,天地间除了他温暖坚实有力的紧抱和气息外,再也没有其他……
沈云秀缓缓地闭上双眸,僵硬的身体放松了,贪婪而忘我地汲取着他的味道。
她一生一世都遗忘不了。
就算将来两人分道扬镳再无交集,就算到白发苍苍、齿摇手颤的那天,她也依然记得这一刻。
抱着她的感觉如此美好,杜默一时失了神。
等到忆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身分后,他猛然一震,连忙松开她。
沈云秀被他突来的松手惊醒了沉醉的心神,她震惊地退后两步,随即整个人又僵傻住了。
“对不起,我方才一时忘情了。”他的俊脸难得地涨红了。“我不是……不是存心要占你的便宜。”
她颊上的红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涩涩地自我解嘲道:“我相信你不是存心占我便宜,因为你根本不屑,也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他心底掠过一抹心疼,“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你是个很好很美的女孩子,可是无论你多美好,我这样唐突你就是不对。”
她的脸又恢复了一丝嫣红,也许是因为他话中的诚挚和疼惜。
至少他对她还是有一丝丝的尊重和在意的,不是不屑一顾的。她知道自己很傻,仅是这小小的发现就令她的心燃起了温暖的火花。
“你真的一直在跟我道歉。”她心底的阴霾乌云突然一扫而尽,晴空立现。
只要心上人一句话,就立刻将她从地狱带回天堂,这就是爱情。
多傻……可是也好美。
她宁愿生命有起起伏伏、爱恨交织,也不要生命如无趣枯井。
杜默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惊艳于她那莹然生光的脸庞,像一朵雪白海棠幽然绽放。
天,他的眼睛是长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误认她并不光彩夺目?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彩妆遮掩她原本的纯净美好啊!
“因为我一遇到你,就老是失误处处、犯错连连。”他承认的说。
沈云秀忍不住噗哧一笑,又连忙捂住嘴巴,好似怕给人看见。
他有些看痴了,从不晓得一个女孩的笑容也能这么单纯澄净美丽。
“你应该常常笑。”
她神情温柔地摇摇头,“谢谢你的赞美,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不需要再讨好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在讨好你,也许是因为我老是在惹恼你吧。”他坦白地回答。
她又想笑了,“你好可怜,意气风发的万人迷杜副教授竟然被个小小女子欺负,我真是罪孽深重。”
“是吗?应该是我常常欺负你,害你生气掉泪,我才是罪孽深重。”他搜寻着她微肿的双眸,不需要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杜默心底的愧意更深了。
沈云秀微笑着,神情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命运的安排真的很神奇。”她轻语。
他撩起一道浓眉,“怎么说?”
“不能说。”她抿着唇轻笑,那娇嫩的模样惹得他心一悸。
“为什么?”他也笑了起来,眸光难以从她的脸上移转开来。
“说了你也不会信。”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低声道:“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够这样和你说话。”
他听得更加迷糊了。
她抬起头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微笑的摇摇头,“那不重要。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找我?”
“我到西堤咖啡馆吃午餐,听到了服务生在讨论昨天有个女孩坐在那儿等人,而她等的那个混帐迟迟没有出现。”杜默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聪明如我,当然一下子就联想到我就是那个混帐。”
她腼腆地轻应一声:“噢。”
“我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你是故意爽约的吗?”她的眼神仍然有一丝怀疑和受伤。
他的心猛一扯痛,“老天!当然不是。”
她眼底受伤之色瞬间消失无踪,点点头,伸手阻止他欲开口的解释,“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我想你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对不起,我应该想到你有多么忙的。”
听她这么说,杜默胸口泛起一阵暖流,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难掩沙哑激动,“我想不通,你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明明是我的错。”
她被他的赞美惹得兴奋又不安,手脚不知该放在哪里,又回复了那个容易窘促的沈云秀。
“没、没什么啦。”
杜默忍不住将她和骄纵任性的李春婷相比,这才发现她的温柔有多么令人舒服与自在。
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她太平淡无味了?
“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他相信大部分的人不会像他如此眼拙。“我真笨,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想要教你改变形象,好让你更受欢迎。”
杜默的话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好,不过她还是选择坦承,“并没有人追求我,我也不希望有别人追求我。”
他对她的答案深感不解,“为什么?你立下志愿当修女吗?”
“当然不是。”沈云秀对他的误解吃了一惊,眼神有些迷离复杂起来,“我只是……”
她心中早已住了一个男人,他神采飞扬、笑容如阳光,随着时光的流逝仍旧鲜活地活在她心底深处,再也没有空间容纳其他人。
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应该也不希罕。
他身边一向不乏美女,她没有忘记高中时,他和美丽校花的点点滴滴。
杜默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欲言又止,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却又任它遗落在心底,无论如何也不愿诉诸于口。
“你总是咽下想说的话吗?”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感觉到你心底的那些话好似跟我有关……”
沈云秀只是虚弱地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你下午没课了吗?”
“没课,但三点有个校务会议。”他无奈地撇嘴苦笑,“我不喜欢校务会议。”
“为什么?因为会被骂吗?”
他摇摇头,“不是,是太闷了,我得花上好大的一番力气维持清醒。”
沈云秀不禁笑了。“我同情你。”
他眸光闪过一抹俏皮,“不如我今天跷会议,而你跷课,我们到阳明山去玩,怎么样?”
她笑声若银铃,“怂恿学生跷课,你真不是个好模范。”
“偶尔从秩序中逃脱一下,有助于放松和身心发展。”他咧嘴一笑,似真似假地道。
不知怎地,他的笑容里有盛放阳光和迷惑吸引人的强大魅力,中者无救。
她从来不跷课,可是这一瞬间紧捆在身上的拘紧和太过沉重的道德观好似松了套,她深吸一口气,唇边绽开一朵欢然的笑容。
“好。”
大学四年就跷这么一次课,她终于有点正常学生的样子了。
尤其他满意的笑容是那么好看,她可以为这个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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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的到阳明山去了。
秋季的山上还是那么美,少了春夏的绿意盎然嫣红生动,却多了秋天特有的沧桑诗意。
车子在片片黄叶纷飞中驶上仰德大道,杜默在途中停下车,帮一名老婆婆把成捆的山菜背上蜿蜒的山梯。
他一肩背扛着山菜,一手挽着老婆婆,还不忘回头对她眨眨眼,“等我十分钟,别偷偷开我的车自己跑去玩喔,我会哭的。”
“我不会开车。”沈云秀露齿微笑,心底却被感动和温暖塞得满满的。
噢,她怎能不爱他?
就连老婆婆都被他的谦和热情迷得七荤八素,何况是她。
坐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中,她心中又喜又悲,难以自持。
等到他终于回到车上,手上多了两袋热腾腾的地瓜和麦茶。“老婆婆给我们点心,你快趁热吃。”
她忍不住对他嫣然一笑,接过袋子放在怀里,那暖呼呼的滋味不只在怀里,也悄悄地渗透进她心底。
他们来到阳明山公园,像两个远足的小朋友般坐在花钟旁吃着烤地瓜、喝着热热的麦茶。
山上秋意生寒,纵然有麦茶的温暖,仅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和紫色长裙的沈云秀不禁瑟缩了下身子。
这时,一件带着淡淡麝香气息的背心披到她肩上,她惊讶地拾起头,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你……”
他褪去背心只剩蓝色衬衫的模样依旧迷人,她甚至可以发誓看到他肌肉结实的胸膛……要命,她在乱想些什么啊?
“你会冷的。”她急忙要归还背心。
杜默却伸臂环住她的肩,笑意盎然地说:“我们两个可以挤在一起取暖。”
他靠得太近,臂弯太温暖,她的心登时漏跳了一拍。
“不……不太好。”她只觉全身热血沸腾,看来很快连背心都不需要穿了。
他满意地笑看着她绯红的小脸,“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我可能会中暑。”她低声咕哝。
他大笑,忍不住更加揽紧她,“你好好玩。”
她不自觉也跟着微笑,只是笑到一半,她突然察觉到他的环抱丝毫不带任何男女之情或亲昵意味。
就像是在环着一个朋友,也或许美国风俗早习惯了搂搂抱抱,不掺杂任何暧昧的含意。
我到底在想什么?她责问自己。不是说好了对他不起任何妄想心吗?他对待她一如朋友,不是比较好吗?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着浓浓的失落?
看着她低头静静不语的模样,缠绕在杜默脑海里那一抹熟悉感又出现了。
“我曾说过觉得你很面熟吗?”
她点点头。
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和我同年,该不会是我国小同学吧?”他打趣道。
哈哈,很好笑。
她的表情却没有一点笑意,“你的记忆力一定很差。”
“我一向很会认人和名字,只不过不明白为什么对你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他一副懊恼的模样。
“也许认识你的人太多,你真正认识的却又太少了。”她直述实情,“你一向出色,知道你的人远比你知道的还多。”
他瞅着她,“这么说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了?”
沈云秀再点点头。
他的兴趣被挑起来了,追问道:“真的吗?我就知道我以前曾经看过你,但是是什么时候呢?”
“那不重要。”她的眸光垂落在手中的纸杯上,轻轻地道:“以前认识你与否并没有任何意义。”
“不,有意义,至少我想知道。”
如果他没有想起在高中生涯中有她这一号人物,那么她提醒他又怎样?
他在她的心底烙印停留了六年,他却对她一丝印象也无,真讽刺,但她已学会接受事实。
她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听说你是个天才。”
杜默一怔,不明白话题怎么会突然回到他身上。“天才?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比别人多拿了几个文凭,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还是那么谦冲,这是她恋上他的原因之一。
“其实是很了不起的,至少你的天分和努力远远地超过了同年龄的人。”她语气里不无崇敬。
他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谢谢你,其实你也很棒,我就没有你那么好的文采,写得出相思丝丝入扣,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才能够这么深刻地表达出那样的感情。”
直接的赞美总是令她手足无措,可是他的后半段话却深深地击中她的心。沈云秀咽下一口口水,觉得难以启齿更难以解释,“可以说有。”
不知怎地,当她坦承心里有喜欢的人时、他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闷。
为了挥去那奇异的不舒服感,杜默刻意大笑,做出极感兴趣的表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她眸光幽怨中带着一丝苦涩地瞥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不是,是过去的一个影子。”
“影子?”他不明白,不过还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她的神情温柔,语声却惆怅地说:“他从来没有发现过我的存在,甚至不记得有我这个人,可是我一直想着他,念着他,这些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他放松得太早了,在听了她的话后,他的胸口在刹那间塞满了烦闷和酸涩……杜默突然很嫉妒那个男人。
“你太痴,他太笨。”他替她打抱不平,更气她怎么会为了一段没有开始的暗恋而枯等这么多年。“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他压根不知道你为他所付出的,你这样实在太不值得了。”
沈云秀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没想过他会这样骂他自己,不过他当然不知道她暗恋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并不觉得不值得。”她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微笑道:“恋上一个人的感觉很美丽,虽然相思很痛苦,心酸也很难熬,我依旧感谢生命中有他的存在,让我可想可笑、可哭可痛。”
杜默对她的话深深一震,双眸紧盯着她,“能够这样被你恋着的那个人,真的很幸福。”
“是一种幸福吗?或许对他而言是种困扰呢。”她鼓起勇气直视他,“如果是你呢?”
他吃了一惊,“你是说……”
看见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她那差点冲口而出的告白刹那间全咽回肚里。
沈云秀强忍着泪,佯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个女孩这样暗恋你,你会觉得很幸福吗?”
他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一丝的失落和遗憾。
“不可讳言,身为一个男人,知道自己被人深深痴恋着,对男性自尊来说的确是种惊喜与得意,只是倘若是我,恐怕会觉得压力太大了,这样承受着一个人多年的暗恋,我想我是承受不起的。”
沈云秀脸上的笑容悄悄消失了,虽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为何,她还是不死心地问出口。
果然很傻。
“所以,我永远不会告诉那个人,关于我的心意。”她淡淡的一笑,笑容显得很飘忽。
杜默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的举止打断。
沈云秀站了起来,脸上神情一改萧瑟,显得过度的开朗,“走吧,我们去爬山。”
他随之起身,“爬山?”
她点点头,“我们比赛爬山,看谁最先爬上顶端的凉亭。”
“你要跟我比赛爬山?”他怀疑地打量着弱不禁风的她。
沈云秀眨眨眼,“难道你怕?”
明知道这是激将法,他还是忍不住吞饵上钩。
“好。”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意无比迷人。“但是比赛就有胜负,胜负就有彩金,你说呢?”
“没问题。”她受到重大打击,这一瞬间已将拘谨顾忌全都抛开。“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样的事?”
她嫣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去摘天上的月亮,不会叫你去做违背侠义之道的事,更不会叫你去死,自然也不会叫你去做猪做狗。”
她竟然引用《倚天屠龙记》里赵敏要张无忌答应三件事的句子!杜默眸光熠熠,难抑赞赏之色。
“好。”他爽快地答应,“若是我赢,你要答应履行我们的午餐之约。”
他们那一波三折的午餐之约已拖了太久了。
“没问题。”她瞅了他一眼,“准备好了吗?”
“好,开始!”他虽然这么说,还是绅士地让她先走。
在黄叶漫天飞舞中,沈云秀抄捷径,气喘吁吁的她恣意地让泪水在颊上疯狂奔流。
既然她的暗恋对他而言会造成承受不住的困扰和压力,那么她坚持这一段痴恋,还有意义吗?对他又公平吗?
她……该放弃了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决定今天让自己放肆快乐地和他在一起,然后……再也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