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仲,好久不见。”话筒彼端传来老成稳重的声音。
“自从四年前,小蝶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之后,已经很久没听见庄先生的声音了。”管衣仲苦笑。
当时正是庄梦蝶北上求学的第一个月,一个炎热的午后,管衣仲刚要走下庄家豪宅的阶梯,庄梦蝶从他身后喊他,他才回头,就看见庄梦蝶与他擦肩而过,从廿阶高的楼梯摔落地面,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这么拘束,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Black Knight。”庄海强的话音里,听不出有责备的意味。
“那真是感激不尽哪!Angelique。”话虽这么说,但管衣仲的心情可轻松不起来。
Black Knight是管衣仲在网路上的代号,他便是以此代号与庄海强成为网友的:Angelique则是庄海强的化名,管衣仲一直以为这位“Angelique”是女性,直到回来台湾方才真相大白。
“我印象中的女儿,还是个绑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娃呢!没想到一转眼她就长大了。”
“你们常年待在国外,连新年也无法抽空回来看看,会错过小蝶的成长过程也是意料中的事。”管衣仲绝不会因为对方是雇主,而特意卑躬屈膝。
“梦蝶现在看起来乖巧听话,但是她小时候却顽皮得不得了,一连吓跑了几十名照顾她的人。其中有人重伤住院,有人全身烧伤,也有人因此精神异常,而梦蝶‘恶童’之名远播,害得我出再高的价钱都请不到人。”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要我来照顾她!”管衣仲嘴角抽动着。
若非庄海强今日这番话,他还一直以为庄海强是因为对他百分之百信任,才会在得知他心事后,提供他这份管家的工作。
“也不只是如此。尽管网路上骗子不少,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种需要特意提防的人。”庄海强特别强调地说。
“慧眼识英雄哪!”管衣仲嘲讽地说。
“而且你一来,梦蝶就变乖了,连佣人们都啧啧称奇,争先恐后向我报告这桩奇闻。”庄海强嘿嘿笑了两声。
“那群把宅子塞得满满的佣人,全部是你的眼线吗?”管衣仲不敢置信地问。
“我没有命令他们监视你,是他们自己向我报告的。”庄海强急忙辩解。
“随你怎么说。”
“我一直很感谢你!你没来之前,梦蝶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每次打长途电话给她,她都把话筒扔到墙上就跑开,完全不理我们;但现在她却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主动打电话给我们。你的教育很成功,真的很谢谢你。”
“小蝶以前真有那么乘戾吗?”管衣仲不禁怀疑。
第一次见到庄梦蝶是在庄家花园的喷水池旁,她站在维纳斯塑像旁甜甜的笑着,身上素白圆裙随风轻飘,而头上的红色缎带也不甘寂寞地飞舞,那模样宛如小仙子般清新动人——
“你可知道,95%的人与梦蝶初次见面的那天,就会遭受到轻重不等的伤势,而你居然毫发无伤,创下了惊人的纪录。”
“小蝶曾做过这种事?可是她第一次见到我,还送我她亲手编的花环呀!”管衣仲抵死也不愿相信,他娇笑可人的小蝶会对他人抱持这么强烈的敌意。
还记得当他蹲在她身前,对她笑着说“请多多指教”时,她那粉嫩的俏脸不但可以微笑,还把藏在背后的花圈挂在他脖子。害他当场感动的在心底发誓,绝不让她受到任何折磨,发誓要小心呵护她成为一名淑女!
“她人虽小,害人的鬼主意可多得要命。”庄海强继续说。
“小蝶是你的女儿,连作父亲的都不信任她,要她怎能不行为偏差?”管衣仲反驳。
“梦蝶非常讨厌生人,即使是家里佣人也无法接近她,所以我不得不另外请人照顾她……还有一回,梦蝶将一条漏电的电线丢进游泳池里,然后将前来应征的人诱到游泳池旁,从背后推他下水。”庄海强续道:“那一年,她八岁。”
管衣仲无言,沉思半晌,他开口了:“我想那是不小心的吧?以前小蝶也曾跟我一起游泳,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呀!”
还记得来到庄家的第一个夏天,他与庄梦蝶一起下水嬉戏,他见庄梦蝶的泳技十分精良,于是稍微松懈了注意力,没想到,她却突然脚抽筋,喝了好几口水,幸好他及时将她救起来。
当时,他并没有怀疑小蝶怎么会忽然脚抽筋;自然,现在也不会。
即使天下人都说庄梦蝶坏,管衣仲依然认定他的小蝶是纯真善良的。
“这还是小意思,她曾经一见面就送对方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庄海强发觉自己竟然在说服别人相信他的女儿是个坏胚子,想着想着,他不禁失笑。
但,他的话句句属实。
“这是善意的具体表现。”管衣仲用力点头。
“一打开盒盖,一堆狗粪弹了出来,全数打在那位正在幼教班实习的女大学生身上,据说那位女学生从此对教育失去信心,改行写起杀人的恐怖推理小说。”庄海强冷静地述说女儿恶行,他曾一度想放弃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懂得在盒底装弹簧?小蝶还真聪明。”管衣仲冷汗一滴滴地流下。
忽然,管衣仲回忆起一件往事,“小蝶,以前曾送礼盒给我过,也没有什么不对呀!上次那个应该是……巧合吧!”管衣仲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
他记得来庄家满一年的那天,小蝶为他办了个宴会,送他一个她自己亲手做的蛋糕,那又酸又苦的滋味,让管衣仲至今难忘。
根据他理智的判断:庄家千金还是别下厨,以免损人不利己。
从那天起,庄梦蝶便丧失了接近厨房的机会。
“又有一次,是个护士前来应征,说想兼职存结婚资金,梦蝶她听了,特地跑到花园大门去迎接。”
“多么有诚意啊!宅邸离大门最少要步行四十分钟呢!小蝶一个小孩子,走得更慢……”管衣仲又感动了起来。
庄海强截断他的话:“她一见到人家,二话不说就打开掌心里预藏的迷你酒瓶,朝对方身上撒,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前,她掏出打火机就往她身上点火。”
“这未免太过分了!后来呢?”
“司机用西装外套拼命往护士身上扑打,火灭了,医治疗后虽没有大碍,但手臂上留下一道颇长的烧伤。”庄海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蝶她……”管衣仲正伤心天使原来是恶魔的化身,倏地又想起往事:“我想起来了,有一回小蝶陪我到地窖拿酒,她不小心跌了一跤,酒瓶摔到我身上,瓶口裂了一大角,酒还撒了出来——”
“连你也被梦蝶整过?怎么以前都不说?”庄海强关心地问。
“没发生什么事呀!小蝶还掏出手帕替我擦衣服。”
“大概是这孩子跟你有缘吧!若不是你,梦蝶也不可能变得如此乖巧有礼,我实在无法形容对你的感谢。”
庄海强充满感情的嗓音,听得管衣仲一愣,半晌,才想起该说的还没说“说重点吧!你要谈的应该是小蝶她退学的事。”
“嗯!我想,梦蝶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打算插手。”
“你的意思是让她退学也无所谓?在只剩一个月就能毕业的现在?”管衣仲不敢置信地惊呼。
“说来惭愧,我这父亲根本无能为力,所以梦蝶就拜托你了——”
“STOP!这话你该对小蝶未来的老公说,不是我。”管衣仲气急败坏的说。
“我只能这么猜测,她会突然自动退学,或许是不想跟你分开……”
“喂喂,越说越离谱了!我们的契约只到六月十五号,过了那天,小蝶会如何,就跟我完全无关了。”管衣仲头痛欲裂,一个任性的庄梦蝶已经够他头痛了,没想到连庄海强也如此不理性!
“那么,这是最后的工作,请你在这一个月内帮助梦蝶,让她成为即使独自一人也能过活的女孩。为了早日达成这目标,从今天起我将停止一切金钱支援,吃住需要的花费你叫她自己赚。”庄海强出其不意地宣布。
“慢着!这太突然了!”在管衣仲的惊天叫喊中,庄海强愉快地挂上电话。
☆ ☆ ☆
当管衣仲正与庄海强进行跨海高峰会谈之际,孔思贤,坐在客厅跟韩玖菲聊天。
“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孔思贤甩了甩头发,虽然擦干了大半,但仍有水珠不断滴落。
“呃,不是啦!梦蝶平常优雅得很,今天嘛……是特别。”虽然孔思贤没有指名道姓,韩玖菲一听也知道是在问庄梦蝶。
“只有今天特别?”
孔思贤睨了韩玖菲一眼,后者不敢与他对视,慌张地低下头。不是孔思贤器量狭小,但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多年前荀瑶岚失恋时,将一杯伏特加泼在他脸上之外,他从未受过类似的屈辱!
“怎么说好呢?就是……”
韩玖菲实在不敢照实说,庄梦蝶的“突变”全出自于她的盲目鼓励,她也猜想不到庄梦蝶会将水珠丢向孔思贤哪!
“我就在猜,天底下怎可能有这么美好的女子?果然是衣仲把她捧上天了。”望了望晾在一旁皱巴巴的名牌西装,又看了看身上这套显然是地摊货的休闲服,孔思贤不由得叹气。
“不不,管衣仲人虽讨厌,但说得倒不假,平时的梦蝶除了迷糊了点,又缺少了点生活常识外,其他方面确实完美,说起她的爱慕者可能绕校园一周还排不完呢!”韩玖菲肯定地说。
“我没有那么好。”庄梦蝶捧着托盘自厨房出。
“我想也是……”孔思贤自言自语。
“来,请用茶点。”庄梦蝶自托盘上取出精致瓷器,内装茗茶及小蛋糕。
“你刚才窝在厨房这么久,就是在泡茶呀?”韩玖菲惊叹于庄梦蝶的学习力。
“茶是衣仲泡的,我只是把它们端出来。”庄梦蝶笑说。
“喔,这蛋糕看起来不错。”孔思贤忍不住食指大动。
“蛋糕基本上是买来的。”
“基本上?”不知怎地,韩玖菲竟产生不祥的预感。
“这蛋糕很好吃的,衣仲只买这家做的西点唷!”庄梦蝶将巧克力口味的蛋糕摆在韩玖菲面前,并递给孔思贤一块起士口味的蛋糕。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早已饥肠辘辘的孔思贤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蛋糕,直到蛋糕全部塞入口中,他才慢慢品偿味道。
“味道如何?”庄梦蝶问,唇角扬起一抹神秘笑意。
“呃……有点怪怪的……”孔思贤斟酌着字句。
“我这块黑森林很棒唷!”韩玖菲自顾自的吃着。
“这块蛋糕不是起士口味吗?怎么吃起来却又酸又苦?”孔思贤忍不住问了。
“因为我刚才加了一点佐料进去。”庄梦蝶歪着头说。
韩玖菲停下动作,问:“你加了什么?”
“没什么。”庄梦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手掩着嘴笑道:“只是廿人份的泻药而已。”
“泻、泻药——”其他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梦蝶,你连好友都不放过呀!”韩玖菲忿忿地责问。
“你的蛋糕没问题。”
“那你是故意陷害我?”孔思贤怒气冲天。
“没这回事,我只是想试试看过量的泻药对人体有没有不良影响。”庄梦蝶无辜地眨着大眼。
“我们有仇吗?居然——”孔思贤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到肚子隐隐作痛。
而庄梦蝶温柔而同情的声音,正轻飘飘飞进他耳膜,“平常吃了泻药可能要几小时后才会起作用,但是我吃的份量是廿人份,所以发作时间大概会缩成几分钟。洗手间在走廊转角右侧,请慢走。”
“庄梦蝶,你……走着瞧吧!”孔思贤抱着肚子,蹒跚地奔向洗手间。
本来高贵稳重如他,不会跟女人一般计较,但庄梦蝶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点燃了他的怒火,等他解决完“民生大事”,绝对不放她甘休!
“喂,你跟他有旧恨吗?怎么这样对付人家?”韩玖菲发出不平之鸣。
“旧恨谈不上。”庄梦蝶坐了下来。
“那是新仇?”
“呵,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测试你未来老公多有耐心?”
“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他没有资格进入庄家。”庄梦蝶微微一笑。
庄梦蝶当然不会告诉好友,在管衣仲进入庄家的周年宴会上,她亲手做了一个掺着三十人份泻药的蛋糕,送给管衣仲当“礼物”;但没想到,他会像个没事人般吃得一干二净,还当场指明她做料理太不用心,禁止她再踏进厨房,害她失去了对泻药的信心。
事实证明,泻药还是有点用处的,只是对某些异常体质的人无效罢了。
“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可怕的女人。”韩玖菲大叹自己看走眼。
“你说我可怕?要不是你劝我鼓起勇气,我怎么敢乱来呢?”庄梦蝶佯装无辜。
有些事她永远不会说出口,例如小时候的她看任何人都不顺眼;富丽堂皇却空旷的豪宅、三天三夜也逛不完的美丽花园、使唤不尽的无数佣仆、足可摆放三十人座位的餐桌上却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一切的一切让她几欲窒息!
“如果你不喜欢孔思贤,直说就好了嘛!何必这样整人?”
“拒绝很简单,但斩草除根才是难事。”
“既然讨厌父母安排的婚事,何不直接跟令尊争取了?”
“我正在争取呀!”庄梦蝶笑了,笑得冷酷,“我就是以实际行动来提醒父亲,我庄梦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只不过定期打电话报平安,父母亲居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称赞她终于变乖,而将她每月的零用金一举调涨到四十万!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乖巧”只是因为打不倒管衣仲而挫败的休战,根本不是所谓的“重新做人”!
“听起来你以前好像是个满恐怖的不良份子。”韩玖菲心惊地说。
“我看起来像吗?”庄梦蝶手抵下头,眯起眼笑了。
庄梦蝶一直觉得世人很有趣,当她不想跟外人说话时,别人会夸赞她家教高人一等,却没人责怪她心高气傲。
奉送个甜蜜微笑,看到的男孩立即惊为天人,争相走告自己受到“庄美人”青睐,甚至有人因此打架。殊不知每天至少练习“媚惑的微笑”一次,是她六岁以来终年不废的好习惯。
别的女同学视夜游、联谊为常事,她却得遵守着每天傍晚六点前必须回家的准则,没人说她不合群,反而赞扬她洁身自爱。
反正她各种乖戾的表现,在同学们的眼中,都成了特别惹人怜爱的举动。
“总觉得过了今天,我对你的印象就要大幅更改了。”韩玖菲摇头。
“呵呵,那也不错。”
“以前看你对管衣仲唯唯诺诺,还以为你没有主见呢!”
“因为我的主见全都敌不过他,干脆整个放弃。”
庄梦蝶坠入过去屈辱的往事中,有一回她好不容易安排一个火烧管衣仲的“意外”场面,结果,酒是洒了他满身……打火机却突然坏了!
这还算小事,有一回她听说他自由式游得差,她便热心地激他一起下水练习,还特地买了一只小水母,打算在游泳池里电电他。
没想到他的自由式的确游得跟狗爬式差不多,但蝶式却游得顶呱呱,把她远远地抛在脑后不说,更害她被自己买的水母电到脚抽筋,最后还靠他救起来!
面对这么麻烦的敌手,她还能有什么“主见”?
“难道,管衣仲处处限制你,就是不想让旁人受害?这么说来,倒是该感激他了。”韩玖菲半开玩笑地问。
“……他是担心我只身在外会有危险。”
庄梦蝶低下头,想起了一件乌龙事件。
升高中的那一年暑假,她花钱请人绑架自己,想制造假绑票逼他引咎辞职,没想到她的临时手下见钱眼开,决定杀她灭口,带着十亿赎金潜逃海外。
庄家并未报警,而是出动私人部队营救,拯救行动中,管衣仲右眼受伤,虽不致失明,却从此畏光,在白天必须配戴太阳眼镜遮挡强光。
从此,她的赶人计划全盘失败,正式步入温柔乖巧的冬眠期。
“也没错啦,你这么漂亮,万一被哪些色狼看上,可就麻烦了。”
“我很有魅力吗?”
“只要是男人,一定会被你吸引的!”韩玖菲保证地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庄梦蝶摇头道:“我真的很怀疑。”
“拜托,你一下课就回家,所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男孩想一亲芳泽,有些家伙还动脑筋动到我身上,想贿赂我为他们说说好话呢!”
“照你这么说,能和我长时间相处,是很幸福的事?”见韩玖菲点头,庄梦蝶叹着气站起身:“到我房里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 ☆
“什么叫做‘为了早日达成这目标,从今天起停止一切金钱支援’呀?要小蝶赚钱养活自己,根本是强人所难嘛!”管衣仲气急败坏地离开书房,来到客厅,空无一人的景况令他又是一愣。
“喂,有没有人在呀?”管衣仲一面喊着,一面四处梭巡。
来到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倏地打开了。
“原来你在这里。”管衣仲走近,发觉正倚在门边的孔思贤脸色苍白,双眼密布血丝,不禁疑惑地问:“思贤,身体不舒服吗?”
“哼……哼……”孔思贤勉强发出两声冷哼。
“怎么了?其他人呢?”管衣仲还是不了解状况。
孔思贤瞪了管衣仲好一会儿,道:“衣仲,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啥?”
“送我去饭店吧?”
“你住我那儿吧!就在楼上,还有五间空房间。”管衣仲惊异地看着一向临危不乱的孔思贤,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我绝不跟那家伙住在一个屋檐下!”孔思贤暴躁地大吼。
“那家伙?我什么时候变成‘那家伙’了?”管衣仲失笑。
“我说的是庄梦蝶!”孔思贤愤怒地大吼。
管衣仲沉下脸,“我们认识多久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孔思贤一愣,随即掐指算道:“少说也有十年了。”
“我们都很了解彼此的喜好跟忌讳,没错吧?”管衣仲严肃地说。
“我知道你讨厌人家谈论你眼睛的事,所以我从没提过半个字。”孔思贤举例说。
“你的记忆力很好。”管衣仲冷漠地点点头。
“我还记得,只要有人破坏你最心爱的东西,好好先生的你就会马上发作,变成超级破坏狂……啊!难道……”想起自己可能触犯到管衣仲的“终极禁忌”,孔思贤连忙闭嘴。
“就是这个‘难道’!你知不知道,小蝶就像是我的命根子,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对她无礼!”管衣仲的脸上明白写着:“要不是你是孔思贤,现在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虽然庄海强举了不少“实例”,要他相信庄梦蝶的“恶质”天性,但他宁愿信任自己的眼光——小蝶如同天使般纯真而善良。
“既然庄梦蝶是你最心爱的人,你何不娶她当老婆,一辈子保护她?”孔思贤惊叹那个小恶魔在好友心中的地位,提出利人利己的建议。
天可怜见,他绝不是“借刀杀人”,他只是想远离庄梦蝶这号麻烦人物。
“一个称职的家教,可以跟雇主的女儿结婚吗?”管衣仲翻了个白眼,做下结论:“当然不能!”
“这是哪个国家定下的规则?”孔思贤不服地反问。
“我最喜欢的小说——‘科莱罗的新娘’里写的。”
“难道……你就是因为这本什么科莱……”
“科莱罗的新娘。”管衣仲不能忍受有人念错这本世界名著的大名。
“不管它是什么名字,你只要告诉我,你不会是看了这本书,才兴起当家教的念头吧?”想了想,孔思贤一笑:“哈,抱歉我胡思乱想了。”
“就是因为这本书。”管衣仲点头。
“居然是真的!”孔思贤惊呼。
“大概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回我去逛旧书店,买了一大堆书,回家后才发现这本小说夹在书堆里,本来想当天退还回去……”
“可惜没还成,是吧!”孔思贤叹道。
如果物归原主,管衣仲应该早就步上菁英之路,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人士。
“是啊!回到店铺,老板已经关店了,我只好抱著书回家。”管衣仲回想着。
“当然回家就开始看了吗?”
“我讨厌小说的习性才没那么轻易打破,只不过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一直忙着学校的事,没时间去退书,一直到那个周末的棒球练习赛,还记得吗?我去帮你们加油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忘得掉。”孔思贤大笑:“叔清跟我到现在都还把那件事当笑话讲呢!”
“还笑我呢!谁知道我才刚走上观众席的阶梯,还没有看清楚你跟叔清在哪里,就被飞到场外的球给准准地砸到头,更惨的是,我被砸得重心不稳,就这么滚下阶梯,最后,右腿打上石膏足足在家休养了一个月。”管衣仲叹息。
“拜你所赐,练习比赛中断了,叔清跟我只好负起把你叫来球场的责任,乖乖护送你回家。”
“后来,在家里休养的我实在闷得发慌,才会开始看‘科莱罗的新娘”……仔细想想,真该感谢你们哪!”管衣仲笑说。
“这么说,我跟叔清就是改变你人生的元凶?唉,真是造孽。不过,那本书到底在说什么?你竟然会如此沉迷。”
“你若真的想知道就住下来。”管衣仲撒下钓饵。
“……那你必须保证,所有食物都是你亲自处理,没被庄梦蝶碰过。”在好奇心驱使下,孔思贤无奈地上钩了。
☆ ☆ ☆
房里,庄梦蝶与韩玖菲窃窃私语。
“就是这本书。”虽然房门紧闭,庄梦蝶还是压低音量。
“‘科莱罗的新娘’?”韩玖菲接过书,呆看了好一会儿:“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本小说?”
看庄梦蝶一副紧张模样,她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呢!
庄梦蝶摇头:“打开第一页。”
韩玖菲照办:“啊……这是……”
“你觉得如何?”庄梦蝶问。
“很漂亮。”韩玖菲注视书页夹着的照片,诚实回答。
“我也这么想。”庄梦蝶点头,拿起那张显然常被人拿起观看而造成四角有些磨损的照片。
“这人是谁?”韩玖菲问。
“不知道。”庄梦蝶摇头。
“这本书不是你的吗?”韩玖菲又问。
“不是。”
“那怎么会在你手中?”韩玖菲感到莫名其妙。
“……我捡到的。”庄梦蝶避重就轻地说,并在心底补充:从管衣仲房里“捡”来的。
庄梦蝶回想起,上个周末午后,她提早午睡醒来,想找管衣仲陪她,正在接电话的管衣仲不仅没时间理她,还差遣她到他房里拿电子记事本。她一进房,就看见这本书摆在桌上,于是,她便直接“借”了回来打发时间。
当她翻开第一页,就被这名拥有柔美笑容的绝色女子给吓傻了。
她还没回过神,管衣仲便冲进房间告诉她,她父母相中的准女婿——孔思贤要来的消息。
“好看吗?”韩玖菲的问话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
“书啊!”
“不清楚。”庄梦蝶摇头。
“喂喂,你要我进来,不是要推荐我看这本‘科莱罗的新娘’吗?”韩玖菲问。
“我没看过内容,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庄梦蝶突然觉得她平静的生活受到威胁,仿佛随时会瓦解。后来,证实她预感成真的,则是管衣仲那句:“我们之间的契约只到六月十五日”。
“那你要给我看什么?这张照片?”
“没错。”接着,庄梦蝶手持照片逼近韩玖菲,严肃地说:“你说,是这女子美,还是我好看?”
“呃……这个……”韩玖菲迟疑了。
照片中的女子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细致白皙的皮肤宛如水晶般晶莹剔透,蓬松微卷的长发黑亮有光泽,而眼珠却是散发神秘光彩的淡紫色,小巧的樱唇画着迷人的弧度,任谁来看都不能否认,她是个绝色美女。
“不用顾虑我们之间的交情,就算你说她比较美,我们依然是好朋友。”庄梦蝶淡淡一笑:“基本上,我不会用对付孔思贤的方法对付你,放心说吧!”
“‘基本上’?”韩玖菲觉得耳熟,仔细一想,才惊觉这好像是庄梦蝶在“招待”孔思贤时曾说过的台词之一。
“我们是朋友嘛。”
在庄梦蝶皮笑肉不笑的微眯双眼中,韩玖菲找到明哲保身的答案:“当然是你美!这陌生女子压根儿比不上你。”
“谢谢,玖菲说的话,我信得过。”庄梦蝶松了一口气。
其实,庄梦蝶并不想对韩玖菲施予“压力”,毕竟她想听的是实话,但在最后一刻她却因为无来由的恐惧,而宁愿选择以胁迫的手段,取得假答案。
从小,她的恶行都被四周的人当作“恶作剧”,而且因为她是“庄家最引以为傲的小美人”,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
因为美丽,骄纵无妨——这是她从小到大通行无阻的护身符。
虽然衣仲从来没有当面称赞过她的长相,但她知道他向来引以为傲,所以她根本无法接受,有关自己不再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