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
绝情寸柔肠,
盈盈粉泪,
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欧阳修·踏莎行
冒着严霜寒雪一路赶回洛阳,已是年关将近的时候。
见她只身回来,赵家夫妇脸上的喜色立即消失,在她躬身问好的同时急切的问道:
“雷爷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赵雅身子一僵,在赵家夫妇连连的逼问下,才说:“爷日理万机,堡中姬妾又多,总不可能一个姬妾的娘亲病危,他就得亲自陪她回来。”声音中带着嘲讽。
叔父和婶母还真是高估了她对雷傲天的影响力,犹自奢望能够靠着她,从雷傲天身上捞回些好处,看来,赵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事实上,这一点也不难看出来,和她远到塞北之前相较,赵家大厅已无往日的奢华,许多名画古玩已不见踪迹,大红地毯上处处有陈旧破损的痕迹,使得整个大厅显得分外空荡凄清。
庞大的家业要建立起来,必须穷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光阴,可是要衰败,只要几个月就够了。
“可是,不是听说雷节非常宠爱你,为了你,还整饬了惊雷堡中的姬妾一番?”叶昭凤急急地抢道。惊雷堡远在塞北,与洛阳相隔甚远,她怀未接到雷傲天转移宠爱的讯息。
赵雅看了看叶昭风,再看着站在她身旁的赵元展,唇边抿出一抹冷淡的微笑,“婶母应该非常清楚,男人的宠爱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赵元展年轻时就是洛阳知名的浪荡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只是畏于妻子的雌威,不敢公然娶妾,可洛阳人人尽皆知,赵元展性好眠花宿柳,也正因他二十年前在苗疆抛弃了个苗女,才种下殷无情寻价之祸。
如此犀利的话语教赵氏夫妇脸色一阵育、一阵白,正待发作,赵雅就先说:“如果叔父婶母没事,请恕雅儿先告退,雅儿要去探望家母。”
她躬身行了个礼,也不等赵氏夫妇答应,就径自退离大厅。
后院的小屋,依然跟她离开赵家前一样的冷清、幽暗。一走进屋内,赵雅毫不意外没有半个丫环在一旁伺候娘亲。
娘亲正沉睡着,赵雅默默地走向床边,看着娘亲的容颜,发现娘亲消瘦了更多,脸颊深深的凹了进去,腊黄的肌肤上寻不着半点血色,出气比人气多,全仗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娘亲果然如赵元展捎来的信中所暗示的,时日不多了。
这件事实并不教她意外。圣手书生齐轩为娘诊过脉,早说过娘亲撑不过一年,她的病是心病,药石罔然,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凝视了娘亲好一会儿,她才走向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难得的冬日阳光晒了进来,驱走房中的幽暗。
冬阳虽暖,她的心头仍是一片冰寒,尤其是那套着紫玉足环的脚踝,那贴着肌肤的冰冷温度,无时不在提醒着她、嘲笑着她的愚昧,这只有安魂镇邪作用的足环对她而言,已经成了最可怕的诅咒。
她是由惊雷堡中逃回来的。
是的,逃!
像一只丧家之大般急急地奔逃,只是和丧家之犬不同的是,她逃的不是人,而是自己残败的尊严。
那一夜,雷傲天是彻彻底底的把她的骄傲给撕了下来,并丢到地上践踏。
他履行了他的威胁,让她恳求他,哭着恳求着他要她,他逼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没有他……
一个人的尊严还能怎样被践踏?赵雅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尊严全部都失去了。
她还有什么面目面对雷傲天、面对一切?所以,她只能做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做的事——逃,捧着残破的心和残破的自尊,狼狈的逃了。
以前总是以为为情痴狂、为情所困的女人再愚昧不过,而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也成了愚昧的女人,呵呵!洛阳第一才女,也不过是一个愚昧的女人啊!
未来应该怎么样,她已经不敢再想,她曾经想过一次,可是雷傲天却用残酷的手法打碎了她的自以为是,她,真的是,什人那不剩了……
☆☆☆
回到赵家庄后的日子,仿佛还是跟以前一样,照顾母亲、煎药、绣花,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赵家夫妇一得知她失宠,知道无法由她这儿捞得一点好处,又忙着绞尽脑汁钻营别的门路,无暇理会她。
倒是赵谅贞,一听说她被雷傲天打入冷宫,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对她冷嘲热讽。
赵雅难得没有回嘴,任凭她张牙舞爪的嘲讽自己,因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失去跳动的力量了。
一切仿佛都跟从前一样,但,只是仿佛,表面上,赵雅依然是那个美丽冷凝的赵家大小姐,可只有她自己明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已经找不回那个冷心冷情的自己。
惊雷堡、雷傲天,成了她心头最深的梦魔,只要她一不防备,就会狠狠的扑上来,撕碎她的一切。
母亲的神志依然不清楚,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倒是口中不停的呐喃呓语,喊着丈夫的名字。
只有父亲,一向是这样的。
要用多少情、多少意,才能累积出这样的痴情?
思念要到什么程度,才会使人发狂?
她疯、她癫,为的都是那个心爱的男人,她的心里、生命里只有那个男人,其他的,全都是不重要的事。
可是,她可以疯、她可以癫,然而,被她遗忘的人该怎么办?那个打一出生就被遗忘、被忽略的人该怎么办?
赵雅冷冷的看着母亲,突然恨了起来。
那是她的娘呀!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抱过她、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她从来就不记得她!
叶昭风再精明狡诈,但赵谅贞在挫败失意时,她还是会伸出手,给予适当的宽慰,可是她的娘亲却从来不记得她,从来都不曾记得过!就连她摔了一身的伤痕回到她的身边,她也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母亲的遗忘,可是,在伤痕额银的逃回赵家庄后,她才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习惯了这件事实,把自己真实的情绪压在心底,一层又一层的累积,沉淀……
可是,人的心能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
终于,在一次赵母难得醒来,嚷着要找丈夫的时候,积压了十七年的恨意如排山倒海般的朝赵雅涌来,化成一只凶猛的野兽,挣脱了理智与冷静围成的栅栏,扑将出来。
“他死了,你的敬郎死了!”声音冷厉,仿佛来自最阴寒的地狱,冷得教人毛骨惊然。
当赵母茫然地挣扎下床,又呢喃着要找敬郎,却不慎跌倒在地时,她第一次没伸手去扶。
赵母因跌跤而吃痛的叫了出来,耳里却听到那阴侧侧的声音,说着她的郎君已死。她就好像被针刺到一般的跳了起来,急急地道:“死……不不!敬即只是出远门,他才没死,你不要诅咒他。”
“他早就死了,十八年前他已经死在那一场决斗中。”赵雅再一次道,眼视着娘亲一脸的惊慌,心头竟涌起了一阵快意,口气益发阴寒。
“不、不!”赵母拼命摇头,“敬郎才没死,你骗我的,你在骗我的!”
“骗人的是你,不是我,你骗了自己十八年,你的敬郎已经死了十八年了。”赵雅站在阴影里,冰冷的神情宛如鬼链一般凄厉可怖,阴寒的口气,是教人心惊胆颤的飘忽难测。
“你胡说!”赵母被她那冷厉的神情及口气吓着了,更加拼命的摇头,“他说要回来的,他说过要回来的,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
“我胡说?”赵雅仍不肯放过她,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化成一把利剑,无情的刺向了赵母。“哼!你知道你的敬郎是怎么死的吗?”她一步步的逼向赵母,冷冷一笑,“你的敬郎是被仇家用剑杀死的!你说他只是出远门,那你总还记得,他跟你说他要去哪里吧?对,就是五里坡,他要去跟仇家决斗,他不是跟你说,他会带着仇家的首级回来吗?可惜呀可惜,他没有带回仇家的首级,反而被仇家一剑刺穿了心脏,惨死在荒郊野地……”
冷冷的口气,不带感情的陈述着过往的一切,赵雅每说一句,就朝赵母跨了一步;赵母踉跄的往后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负伤动物,只能死命挣扎,拼命摇着头,惊骇的大喊,“不……不……”
赵雅却仍不放过她,继续逼近她,“你还记得你等不到你的敬郎,匆匆挺着三个月的身孕赶到五里坡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景象?你的敬郎就被挂在树上,披头散发着,满身是血,风一吹,他的尸体就摇啊摇……”
“不、不……”背脊抵住墙壁,赵母已然无路可退,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威胁着要涌出的片段教她更加心慌,她蓦地尖叫起来,“敬郎没死,你骗我的,他没死!”她猛地扑向赵雅,没头没脑的便是一阵乱打。
赵雅没有提防到她会反击,脸颊挨了她一拳。
赵母像疯了似的继续扑到她身上,又打又踢又咬,手足口并用,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赵雅收回那些话。她尖声喊着,“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呀!”
赵母虽然因病而层弱,但力气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大,赵雅被她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乱咬,竟然无法抵抗,可是赵母的拳头再伤人,都没有那一句“素不相识”伤人。
素不相识?十七年的母女只换得一句素不相识?!
赵雅的理智在瞬间燃烧殆尽,她完完全全的崩溃了。
她霍地扑向赵母,不顾赵母乱挥乱打的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肩,猛力晃她,大吼,“你的敬郎早就死了,他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不——”赵母拼命摇头,一脸坚持。“敬郎没死,他没死!”
“他死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他死了。”她用力摇晃着娘亲,嘶声力竭的吼了起来。
“他没死!”赵母也大吼,突然奋力的推开赵雅就要往门口冲,“他还活得好好的,我要去找他。”
赵雅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拉住母亲的冲势。“他死了,你找不到人了。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素不相识的人,我是你的女儿呀!你可不可以清醒一点,张开你的眼睛看着我?我是你的女儿赵雅,你的女儿!”
“你胡说,我没有女儿!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敬郎。”赵母拼命的挣扎。
“你有女儿,我就是你的女儿,可是这十八年来,你的心里只有爹从来就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我!”赵雅死命拖住娘亲的身子,愤怒又伤心的大吼。
“你放开我,放手呀!救命呀!敬郎,你快来救我呀!”挣脱不得,赵母惊慌的呼救了起来。
“别叫了,你的敬郎不会来了,我求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你清清醒醒的看着我,叫我一声雅儿,你叫我呀!叫呀——”紧紧扣住母亲的肩头,她悲愤的失声尖叫。
赵母也失声尖叫,声音中却充满着恐惧,大喊道:“救命,敬郎,快来救我呀!”声音凄厉如夜枭暗啼。
当那尖锐的声音冲人耳膜时,赵雅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抓住娘亲的双腕,她跪坐了下来,无力的将自己的脸埋进腿间。
她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就知道娘亲的生命里没有她,她还在挣扎些什么?
从一开始,她不就知道自己早被这个世界给舍弃,早就注定了一生冰冷孤寂,为什么她还在跌得满身伤痕的现在,愚昧的渴求亲情的慰藉?
赵母依然惊慌的尖叫着要丈夫救她。
赵雅挫败的放开手,赵母立即如获大赦,缩进角落,恐惧害怕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会吃人的妖魔鬼怪,随时会扑向她,将她撕裂。
澄澈的眼眸看着娘亲,眸底是一片空茫。
这就是她的娘亲,她给了她生命,把她带到这世界上来,就这么把她一个人孤伶伶的丢下来,任她自生自灭。
为了娘亲,她咬着牙,在赵家庄中待了下来!
为了娘亲,她被赵家当妓女一样送给了雷傲天!
为了娘亲,她失去了自我,可是,她的娘亲回报她的,是一句“素不相识”……
赵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哑哑的笑,而后转为失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件。
可笑!
就是这两个字,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写照。
可笑呀!
她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擦着眼角,看到娘亲依然缩在角落,警戒的看着她。
“敬郎还活着。”一接触到赵雅的视线,赵母立即道,面黄肌瘦的脸庞是一片不死心的坚持。
这一次,赵雅没跟她争。“是呀!他还活着。”她淡淡的道,不去看那张泛出喜悦神来的脸庞,缓缓站了起来,打开大门。
一走出充满药味的房间,所看到的景象,再度教她崩溃。
雷傲天与楼纤纤不知何时已来到赵家庄,两人就站在园子中间,雷傲天仍是那一贯邪冷魔魅,而偎在郎君怀中的楼纤纤可人的娇颜上则净是怜悯同情,显然,她在屋内的那一番嘶吼全让他们听到了。
赵雅僵住身于,好半晌,才面如死灰的道:“你为什么来……”
雷傲天没有回答,倒是楼纤纤急急地道:“雅姐姐,你别生气,是我跟爷吵着说在堡里闷得慌,要他带我来洛阳走走。”
赵雅恍若未闻,仍哺哺的道:“你为什么来……”
这样不堪的情形,她最不希望被他瞧见呀!
猛然扑向了雷傲天,她抡起拳头,拼命的攻击他的胸膛,嘶声力竭的确,“你为什么来?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楼纤纤吓呆了。
跟在雷傲无身后价赵氏夫妇则吓白了脸.喝道;“不许对雷堡主无礼。”正待出手阻止,却被雷傲天长袖一挥,震退三尺远。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赵雅仍是嘶吼着这两句,用尽全力的捶打着雷傲天,仿佛要借此发泄这十七年来所受的委屈。
既然没人欢迎她的出生,为什么又要她来到这个世上?
既然一出生就父丧母疯,为什么不让她一起疯?
为什么她就得去感受寄人篱下的滋味?
为什么她就得尝尽世间的人情冷暖?
为什么别家姑娘可以偶尔撒娇任性,她却只能困在幽暗冰冷的房间中,困在母亲的梦魇里?
这十七年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为了在赵家立足,能让自己与娘亲过着好一点的日子,她成天战战兢兢,一点错误也不敢犯,就是不想落人话柄,不让人家说她只是在赵家吃闲饭的闲人。
为了照顾发疯的母亲,她日以继夜的守着娘亲,陪她痴、陪她癫,陪她一寸一寸的埋葬自己的生活。可是,她换得了什么?
赵家夫妇为了一点利益就把她送给了雷傲天,那样的手法比待一个妓女更加不如,而她的母亲则从头到尾不认识她这个女儿,把她当成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最悲哀的是,她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要像娘亲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而失去自我,可她还是走向了跟娘亲一样的道路,比娘亲还可悲的是,她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男人,赔了自己的情,碎了自己的心。
她到底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不曾为自己活着,却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堪……
落下的拳头渐渐缓了,她像失却了力气一般跪坐下来,把脸埋进交抱的肘间。
雷傲天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既未安慰她,也未阻止她。
突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划破满园的寂静。
“来人,快来人呀!大夫人失足落入池塘了。”
赵雅抬起脸来,茫然的表情转向小楼,看着小楼的侧门半掩,随风关关合合,表情一片空白,而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根据现场目睹的丫环说,赵母是为了找寻假想中的丈夫身影,才不慎跌入池塘里,未跌入池塘前,嘴里还喃喃念着丈夫的名字——
娘亲的尸身被捞起时,赵雅人已清醒,楼纤纤抱着她的身子哭得凄切,好似那个丧母的人是她;至于赵雅,则是愣愣的看着娘亲平和的表情,她依然是淡漠着一张素颜,既不哭,也没说话,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葬完赵母,赵雅等雷做无处理完事务后,跟着他启程返回塞北。
赵家夫妇还是未能由这次雷傲天的到来,捞得半分好处,注定了赵家庄衰败的命运。
马车车队穿越大片黄沙,而后进入崎岖山道,时节已人初春。
赵雅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娘亲一死,更加显得沉默,有时一天难得开上几次口。楼纤纤屡次引她说话,都碰了个软钉子,久了,也不再跟她开口。
进了山区之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肃,惊雷堡的侍卫比往常更加谨慎戒备,赵雅在歇息时隐隐听见他们提起这一带有劫匪响马出现,地势又惊险,不得不加强防备才行。
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任何意外,只有楼纤纤依然一派娇憨无忧,成天缠着雷傲天,要跟他同骑一匹马,好领略塞北风光。
不过,雷傲天虽然宠着楼纤纤,却仍然没依了她的恳求,再度上路时,她还是被丢进了马车里。
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钻进马车里坐下,她这:“讨厌,让人家骑一下马也不成。”
她只是自言自语的发地一下,也没盼望赵雅回答,没想到那清清冷冷的嗓音居然接了腔,“爷大概是怕你禁不了塞北的风霜。”
楼纤纤张大小口,国赵雅的回答而满脸讶异,却也因她的话语,两颗浮起娇羞的红晕,那神情,十足是小女儿家的羞涩满足。
“其实爷也很宠雅姐姐你呀!”她柔柔一笑,“不然怎么会带我到洛阳来。”
“是你要他来的,不是吗?”赵雅淡淡道。
“这……”楼纤纤尴尬的一笑,说不下去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在他心头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爷就跟我提过你呀!”
“哦?提什么?”
楼纤纤兴致勃勃的道;“爷说,他的身边从来就没有任何女人跟你一样,冷情、冷血_又充满警戒心,像只难驯的小野猫,不过,越是难得到手的,他越感兴趣,从没任何女人像你一样激起他的挑战欲呢!”
这般柔润甜美的声音,竟能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语,着实不可思议。赵雅淡淡一笑,“那爷有没有告诉你,当他拿到手后,他会怎么做?”
楼纤纤眨了一下眼。“我没问爷这个。不过,像雅姐姐这样天仙似的人儿,爷一定是捧在手心里呵疼才是。”
赵雅仍是谈笑着,视线飘向了窗外。
难驯的野猫到手了,挑战欲望被满足,那只野猫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只有被舍弃一途。
她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长到不会醒的梦,那个梦里有雷傲天、有娘亲、有赵家夫妇、有魏兰茵、杜潋滟,还有巧儿、楼纤纤……但,就唯独没有自己。她在梦里经历了一切悲、怨、恨、怅,可是那个梦,没有自己……
她曾经努力的想挣脱那个梦,得来的却是尊严与心被彻底的践踏,她还是看不到自己,可是,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呀!
车厢里的楼纤纤因为赵雅难得的开口,大感兴奋,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的说起话来,谈的都是雷傲天,说雷傲天怎么宠她、说雷傲天怎么依她、说雷做天……雷傲天……
赵雅只是淡淡听着,偶尔回一两句,淡漠的眼神飘向天际,真的是累了啊……
突然间,马车重重地颠濒了一下,车内两名女子不自主的倾向右方,撞成一团。
楼纤纤因那撞击吃痛的叫了一声,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雷傲天掀开马车窗帘,探进头来道:“遇劫匪了,你们在马车里不要乱动。”交代完后,随即策马离开。
事实上,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们两个弱女子也无法到哪里去。
搂纤纤一听“劫匪”两字,立即吓白了小脸,无措的抓住赵雅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喊道:“怎么办?雅姐姐,怎么办?”
赵雅依然冷静淡摸,从头到尾,神情连变都没变,“不用担心,有你的爷在,他会保护你的。”
楼纤纤吓得没有注意到她说的是你的爷,保护的人也只有她;口里只喃喃不住的念着怎么办?
马车外是一阵激斗,惊雷堡的侍卫们使劲全力抵御强敌,然而,这条山道实在是太狭隘了,使得双方短兵相接,显得分外惊险。
带头劫匪扬声喝道:“弟兄们,加把劲上呀!想一想娘些值钱的珠宝黄金,说不定还有美人。”
声音随风飘进马车,更把楼纤纤吓得娇颜惨白。
这群劫匪是这一个月来由关内送往塞北的流寇,生性凶残、杀人不眨眼,惊雷堡中的待卫虽然训练有素,却也应付得相当凶险。
对劫匪而言,他们在这条道路上出没一个月,却也从未遇过这般棘手的对象,一时之间,竟奈何不了惊雷堡的侍卫。
那匪首很快的看出众多侍卫里,倒有大部分在保护着一辆马车,显然马车里有着重要的事物,匪首立即下令转移目标,“射箭,目标那辆马车。”
箭矢如雨落般朝那马栖下,侍卫们舞刀抵御,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下。
混乱中,马车车夫胸口挨了一箭,立即翻下马背气绝身亡,而拉着马车的棕马也被流箭波及,马儿的臀上、腹间分别挨了一箭,吃痛嘶鸣,撒足狂奔起来,一旁的侍卫急急狂追,想要止住马儿的奔势,而大批劫匪也朝马车奔来,想要从中获取宝物,只是马儿在负痛之下,失去了理性,一个劲的往前奔驰,而这里山道又窄,想要追上马车谈何容易?
马车车身一阵剧烈晃动,赵雅与楼纤纤的身子好似被重重抛起,又重重掷落,全身被震得仿佛要散开了似的。
楼纤纤从未遇过这等车仗,吓得哭了起来,慌乱的直嚷,“雅姐姐,怎么办?怎么办?”
赵雅依然冷静,设法在不由自主的东倒西歪的情况下,稳住自己与楼纤纤的身子,“你先冷静点。”
楼纤纤哪冷静得下来,她哭得更加凄惨,尖声哭叫,“我不想死呀!我不想死……”
那刺耳的哭喊声让赵雅不得不蹙起眉,一把扣住楼纤纤的肩,用力一晃,“不要叫了!”
依她对雷做天的了解,楼纤纤想死还没那么容易,雷傲天正当宠着她,绝不可能任她轻易死去。
“我不想死……”楼纤纤依然哭喊着,声音突然变小,只见她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看着窗外,张大嘴巴“啊”了半天,最后发出了更加尖锐刺耳的声音,“悬崖、悬崖……”
赵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失控的马儿正朝前方的悬崖急奔而去,悬崖就近在咫尺,一旦马车跌落,那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澄澈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一抹奇异的光,悬崖……
马车突然重重一震,震断了楼纤纤的尖叫,楼纤纤重重撞上车壁,一样事物由她的怀里掉了出来。赵雅也被那阵倾斜震得歪向一边,楼纤纤怀中掉落的事物,正巧跌进她的裙摆。
车队遇劫匪,马车又要落入悬崖,皆并未使赵雅变色,可是那样事物,却让她惨白了脸,她在激烈的震荡中抬起了那只小小的囊袋,澄澈的双眸看得分明,橘红级面上是惊雷堡壮阔的景致,那正是她绣予雷傲天的平安符绣袋,却从楼纤纤怀中掉了出来。
冷静淡漠的容颜变成了一片空白,澄澈的眼眸死死的瞪着手上的绣袋,仿佛这个小巧精致的东西,突然变成了一件怪物。
楼纤纤依然尖锐的叫嚷声,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是爷给你的吗?”赵雅突然抬起头,对着楼纤纤问。
楼纤纤愕然地看着她,那表情是当她疯了,马车即将掉入悬崖,这种情形之下,她居然问起不相干的事情?
“回答我,这是爷给你的吗?”赵雅固执的追问。
楼纤纤还未回答,马车旁响起踏踏的马蹄,雷傲天骑着马追来了,一手按住马车窗根,困难的赶着马儿狂奔的速度。
楼纤纤看到雷傲天,立即抛下赵雅,哭着朝雷傲天伸出手,嘶声叫喊,“爷,救我、救我。”
倒是赵雅看到雷傲天,悄悄的握紧了手上的平安符绣袋,唇角露出嘲讽的谈笑。
自己还在想什么?心碎得还不够吗?还要再多加一样刺激,才能教自己死了心?
平安符绣袋是不是雷傲天给楼纤纤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早就该死了,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雷傲天看了一下情势,心头已有了判断。
马儿已经失控了,眼见就要奔入万丈深渊,要想拉住马儿已然来不及,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眼看着万丈深渊就在眼前,楼纤纤吓得完全崩溃,一双手死命地抓住雷傲天扣住窗棂的右手,哭喊道:“爷,救我,我不想死,救我呀!”
雷傲天一掌震破马车车壁,右掌拉住楼纤纤,左手则向赵雅伸出,“雅儿,拉住我的手。”此刻的他全凭双脚取马,竟还追得上狂奔的马车,展露的驭马能力,已是神乎其技。
赵雅对他微微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她累了,在这场梦里,既然没有自己,那……她就让自己消失吧!
“雅儿?”他蹙起眉,不管楼纤纤的哭号恳求,坚持的把手伸向赵雅,“拉住我的手。”他再次命令。
赵雅只是淡淡一笑,依旧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要从这场噩梦中挣脱出去,这一次,谁都阻挡不了她……
悬崖已近在眼前。
楼纤纤尖声直叫,几欲昏去。
雷傲天奋力的探出手想要抓住赵雅。
赵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淡笑,用力在楼纤纤身后一推,楼纤纤被她推入雷傲天的怀中,同时也挡住了雷傲天探来的左手。
想要再次探出手已然来不及。
极具灵性的骏马在悬崖边昂首嘶鸣,人立起来,雷傲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雅与那马车一起跌入悬崖。
“雅儿——”凄厉的狂吼声响起,雷傲天翻身下马,奔到悬崖边,最后看到的,是赵雅依然清淡冷静的容颜。
她也看到了他,她对着他露出了一抹平和宁静的笑意。
那是赵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对他笑。
那抹笑那只有瞬间,而后随着疾速下坠的速度,消失在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