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在旦夕
“快,去烧水,愈热愈好。小兰,去我房里把我的药箱拿出来。凌姑娘,请你把韩大哥放在床上,你的匕首也请借我一用。”
一回到绿柳山庄,无言再也顾不得别的,立即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刚才在树林里,韩渊虽然一掌击中西门鹰,但是他身受剧毒,没能使出平常的一半功力,故而西门鹰所受的伤并不会致命,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正当西门鹰想要斩草除根时,幸而凌寒月久候韩渊不至,寻了出来,她亦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西门鹰身受重伤,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急忙逃逸而去。
凌寒月心系韩渊,也不去追他,急急将两人带回山庄。
虽然韩渊已先服了幻影谷特制的解毒丹,但是他连中两项剧毒,解毒丹只能勉强压下毒性罢了!一回到绿柳山庄,无言便急忙着手为他解毒。
她身为武林两大神医之一,见过的奇毒何止千百种,可是,在面对自己深爱的人,她一颗心慌乱不已,握着匕首的手竟不住地颤抖着,一股莫名的恐惧紧紧包围住她。
她是一个瞎子,根本就看不见,虽然她的触觉灵敏,可是,眼睛看得见都会出错,更何况单凭触觉?万一她的感觉突然失常,割错了部位,或是下错了针,那可怎么办?
一思及此,她的手颤抖得更剧烈了。
她心知肚明,韩渊身中两样致命剧毒,只要她在治疗中出现一点差错的话,将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啊!
但她若不快些为韩渊解毒,延误了时机,那么,就算将他救活了,他的武功也会尽失。可是,她的手抖得如此厉害,叫她如何动手?
她闭了闭眼睛,企图凝聚勇气。
冷静点,无言,冷静点,他正等着你救他啊!她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
可是万一出错了怎么办?你会害死他的!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叫嚷着。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你不救他,他就没有任何机会。原先那个声音道。
是啊!如果她不动手,他就没有任何机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借以镇定心神,要是真出了差错,大不了……大不了她就下地狱陪他吧!
她把心一横,先以银针封住他伤口旁的穴道,再拿匕首在他受掌的部位划一个十字形开口,浓黑的血液立即流了下来,发出腥臭的味道。
她在伤口撤上软麻散,咬着牙,开始动手除去中毒腐烂的部位。汗水不断从她额际滑下,每下一刀,就像割在她的心头上一般。
“柳姑娘,水烧好了。”下人将水抬进屋里。
无言轻轻点了点头,“继续烧开水。”她在热水里加进几种药粉,命人脱去韩渊身上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漫到热水里。
黑色的血液从他背上流出,被水晕染开来,没一会儿,整盆热水竟黑得有如墨缸。
一连换了五盆热水;辕渊的血终于恢复正常的颜色。于是,无言命人把他从水里扶起来,安置到床上,再喂他吃了两颗解毒丹,这才重重地吁出了口气,整个人虚脱地坐倒在床边,韩渊这条命总算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好一会儿,她恢复了点力气,想起凌寒月还等待在旁,于是转向她道:“没事了,韩大哥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凌寒月未曾出声回应,不过,无言却感受到她身上流露一股如释重负的气息。
无言依恋地抚着韩渊的脸庞。暗忖:太好了,她并没有出现差错,真是太好了!
凌寒月走到她身边,俯视着韩渊,见韩渊脸色仍然苍白,却已不似刚才一般毫无血色。
她凝视了韩渊好一会儿,突然转向无言道:“柳姑娘,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无言一怔,问道:“我?”
“是的,如果方便的话,请和我出来。”她的用字虽然客气,语调却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转过身,举步走出去,无言只得跟了出去。
来到花园里,无言感觉到她正凝视着自己,却没有说话。
无言一颗心系挂着韩渊,实在不想离开他太久,于是主动问:“凌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凌寒月深深地凝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柳姑娘,或许你不知情,当年我全家遭仇家灭门,连我也差点无法幸免,幸亏庄主正巧经过,救了我,又教了我一身武艺,还帮我报仇,我才得以有今天。”
无言不明白她诉说往事的用意,不解地面对着她。
“我很感激他救我、收留我,即使他这么做只是因一时兴起。但我早就决定,我这条命是庄主的,只要他需要我,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她的言语间充满激动,口气却仍是淡淡的,仿佛说的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似的。
无言轻轻蹙了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听得出来,她想说的绝对不只是宜示对韩渊的忠诚。
“我想请你离开绿柳山庄,离开庄主。”凌寒月也不隐藏,坦然道。
无言陡地浑身一震,“你要我离开韩大哥?”
“是的,以寒月的身份,这句话实在不是我该说的,但是为了庄主着想,我不得不请你离开庄主。我知道当年你曾经在庄主身受重毒时抛下庄主,任庄主自生自灭,可是,我也看得出来,庄主虽然口里说恨你,其实他心里并不恨你,相反的,他对你余情未了。”
“以前你还没有出现时,庄主之所以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闯出这么大的家业,那是因为他没有弱点可让对手攻击,可是现在你出现了,你就变成庄主的一项致命弱点,西门鹰即使毒功再厉害,可是他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庄主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要保护你,庄主不可能受到这么重的伤。”
凌寒月口吻淡漠,并不带任何谴责,但她一字一句,都说到无言的内心深处。
凌寒月顿了顿,继续道:“寒月这条命是庄主救的,早就有舍命保护庄主的决心,如果庄主没有弱点,那么,就是有十个西门鹰也不足为惧。然而,你的存在曝露了庄主的弱点,西门鹰的毒术是防不胜防的,寒月就算拼死护主,也没有把握能面面俱到,如果你不离开,庄主总有一天会因你而死,所以,寒月只有僭越,请柳姑娘您离开。”
如果凌寒月的态度是盛气凌人,或是蛮不讲理,无言还可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她的话字字切中她与韩渊之间最大的问题,而且只是就事论事,她实在无法反驳。
她抿了抿唇,良久后,才涩然一笑道:“凌姑娘,你说得对,我的确是韩大哥最大的弱点,我的存在只会害死他。”
凌寒月没有接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无言轻轻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凌姑娘,你喜欢……不,你爱韩大哥的,是不是?”
凌寒月一怔,淡漠的声音中掺人了一丝不自在,“寒月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无言也是女人,怎会感觉不出她的心情,凌寒月的声音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唇,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这瓶药你每天早晚给韩大哥服下,他体内的余毒很快就会除净,我待会儿再开张调养内伤的药方,你叫人每日照三餐煎了,让他按时服下,切记,这段日子绝对不能碰酒。”
凌寒月接过药瓶,点了点头。
“另外,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做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件事,我想请你派人到无极门嘉兴分舵走一趟,你拿这个令牌给他们,叫他们派个人过来。”她取出一块无情交给她的朱雀令牌。
“好。”凌寒月接过令牌,“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要请你在这个月十五日那一天,帮我送个信到京城的韩王府给我师兄西门鹰,请他下个月初一之前回幻影谷,如果迟了,我会把《绝命毒经》毁掉。记得信一定要在十五的那日送到,可以吗?”
凌寒月点了点头,答应了。
无言微微一笑。“有劳你了。”
这是她能为韩渊做的最后一件事。西门鹰受了韩渊的掌伤,非得调养个十天半个月不能痊愈,这一阵子是不可能来找他们的麻烦,而由京城到幻影谷最快也要半个月,以毁掉《绝命毒经》作为要挟,她不怕西门鹰不回幻影谷。
她已经把时间拿捏准确,只待西门鹰回到幻影谷,她就会遵从师命,除掉这师门叛徒,而韩渊从此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只要等无极门的人一来,我就走,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着韩大哥了。”她抬起无神的眸子,朝凌寒月诚挚地道,“凌姑娘,我把韩大哥交给你,往后的事,就要劳你多费心了。”
凌寒月没想到她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快,一时之间倒是怔愣住了。
“这一生,我和韩大哥是无缘了,其实,或许在八年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吧!”她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
八年前那一别,她曾经想过,只要让她再见到完好无恙的韩渊一面,只要一面,她就了无遗憾了,现在,她已经见到了,而且还与他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她夫复何求呢?
她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落寞,无神的眼瞳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待诉,凌寒月又是一怔,忍不住低唤:“柳姑娘……”
无言轻轻一笑,转向她,问:“我想趁无极门的人未到之前,再进去看韩大哥一眼,可以吗?”
凌寒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淡黄色的身影正要往韩渊的房里走去,凌寒月突然忍不住叫住了她,“柳姑娘。”
无言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你……其实你也还深爱着庄主,是不是?”
无言咬着唇,没有回答。
“既然你爱着他,为何当年要背弃他?”
无言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发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细若蚊鸣:“背弃就是背弃,又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八年前的事,现在再提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往事不堪回首,一旦回首,就是无止尽的沉沦,这一点,无言很早就明白了。
她转过身,走进韩渊的房里,随即纤细的身子掩没在门扉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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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扉“呀”的一声被打开来,凌寒月端着药走进来,她先将药汤搁在桌上,然后慢慢地走到韩渊床边,仔细地端详她誓死效忠的人。韩渊的脸色已经出现正常的血色,呼吸也平稳顺畅多了,可是,他的双眼依然紧闭,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轻轻地蹙起了眉,淡漠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担心,柳姑娘说庄主最多三天便会醒过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但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呢?
不祥的念头一涌人脑海里,凌寒月急忙甩甩头,告诉自己,第三天还没过呢!或许庄主待会儿就醒了,她根本毋需庸人自扰。
她转回桌旁捧起药汤准备喂韩渊喝下,才一转过身,韩渊便已慢慢地睁开眼睛。
睽违已久的阳光令乍醒的他微微眯起眼睛,他试着想坐起来,却觉得全身的精力好似被抽光了似的,酸软得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办不到。
“庄主,您醒了?”凌寒月素来冷淡的声音夹杂一丝喜悦。
“扶我起来。”他命令着,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同样虚软无力,因而不悦地皱起眉来。
凌寒月马上放下药碗,扶他坐起身。
韩渊吃力地坐了起来,胸口的窒息感让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庄主,您该喝药了。”她重新捧回药碗,端到他面前。
韩渊没有接过药碗,闭着眼状似歇息,却又问:“无言呢?”
凌寒月微一迟疑,才道:“柳姑娘她走了。”
“走了?”韩渊霍地睁开眼睛,“她去哪里了?”
凌寒月面无表情地道:“她回幻影谷去了。”
韩渊直视着凌寒月,眼神在一瞬间凌厉得叫人心寒,“是你要她走的?”
他的口气温柔得可疑,凌寒月跟了他六年,她很清楚,韩渊口气愈柔和时,就表示他的怒气愈加旺盛。
她也不惧,勇敢地迎视着他的视线道:“是。”
韩渊扯动嘴角,微微一笑,笑声中不带任何感情,“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你这个权利,让你擅作主张的?”
“属下知罪,甘受庄主责罚。”
韩渊又是一声冷笑,“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西门鹰原本不是庄主的对手,若不是因为柳姑娘的缘故,庄主绝不可能着了西门鹰的道,所以,只要柳姑娘在的一天,庄主就离不开危险——”
凌寒月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一巴掌。
韩渊虽然中毒初愈,但功力依然不容小觑!凌寒月一张俏脸被他打得歪向一旁,血丝立即顺着她的嘴角滑了下来。她的脸色连变也没有变过,依旧垂首站立,好像韩渊根本没打过她似的。
“她就这样离开了?”
“是的。”
“她临走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要属下好好照顾庄主。”
韩渊冷哼一声,眼神冷得骇人。只见他推被下床,拖着虚弱的身子便要朝外头走去。
凌寒月见状,一个闪身挡住他的去路道:“庄主,您要去找柳姑娘?”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让开!”
“容属下冒犯,属下不能让庄主去找柳姑娘。”
韩渊眯起了眼睛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拦?”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为庄主设想,别说庄主中毒初醒,身子尚虚弱,根本禁不起旅途劳累;况且,西门鹰依然虎视眈眈,属下不能让庄主涉险。”
“让开!”韩渊再次冷喝。
“属下是为了庄主着想,请庄主三思。”凌寒月挺立不动,面无表情。
“为我着想?”韩渊撇唇冷笑,眸光冷得吓人,“无言也是为我着想,可是,你们却从来就没有来问过我,你们的着想我要是不要!你到底让不让?”
“请恕属下冒犯,属下不让。”
“你再不让,休怪我不客气!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即使我受了重伤,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凌寒月紧抿着唇,以行动表示自己的坚决。
“很好。”韩渊微一点头,一掌猛然拍出,“砰”的一声,凌寒月胸口中掌,犹如断线的纸鸢般朝后飞了出去,而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鲜血从她口中狂喷出来。她的眼神流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不相信韩渊竟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毒手。
韩渊快步走了出去,走过她身旁时,脚步一顿;她看着他,只希望能从他眼中找到一抹关心或歉疚!只要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她找不到。
“等我回来时,我不要看到你在绿柳山庄。”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他那决裂的话犹如一支大铁锤,重重地撞击她的胸口,令她的胸口一痛,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六年的跟随、六年的恩义、六年的真诚,到头来竟比不上一个曾经背弃过他的女人!在这一刻,她总算知道,自己对韩渊而言,只是个得力助手,其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对她而言,在六年前的那场救命之恩后,韩渊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世界啊!
她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哑哑的笑声,而后却成了放肆的狂笑。
多讽刺的事实,她视韩渊为天,但在他心中,她却什么都不是。
她依然大笑着,眼泪却随之滑了下来,跌到地上,马上就被地面吞没,消失无踪,就如她的满腔深情,只能消散在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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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幻影谷因终年弥漫着浓雾,就像云间的一抹幻影,故而被称作幻影谷,传说只要能够找到幻影谷,无论是生了多重的病,只要未断气,就能够起死回生;传说幻影谷就在终南山的某一个地方,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块圣地,传说幻影谷其实是天界秘境,凡人无法到达……
众多的传闻为幻影谷平添了诸多神秘的色彩,也令武林同道茶余饭后有话题可聊。而在这片雾气弥漫的山谷里,向晚时分,霞光掩映,更为山谷增添迷离之美。
一阵琴音幽幽地由一栋小木屋里传了出来,随风断续传来,飘散在空中。
小木屋就建在树林间,屋子的四周种满了奇花异卉,只是任何稍涉医理的人看了,必然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奇花异卉全是常人连求都求不到的医疗圣药,任何一种都千金难求,而这里竟种了这么一大片!
木屋里,一名女子正坐在一把七弦琴前,那琴音便是由她的指间流泻出来的。女子的表情宁静,指下流动的音律却充满着淡淡的幽怨,似是有无尽的心事。
一阵如饶钹般刺耳的笑声骤然响起,一名瘦长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无言师妹,你好大的雅兴,竟还在这儿弹琴。”
琴音骤停,无言抬起头来,淡淡地道:“师兄!你来了。”
“师妹有约,师兄当然非来不可,你在谷口所设的那些机关,全被为兄破解了,真是对不起啊!”他装腔作势地说。
“小妹原就不认为那些机关困得住你,能把你困到这个时候,也已达成任务了;再说,你也不是没受伤,不是吗?”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已够让她知道他的伤势。
“这点小伤,为兄的还没有放在眼里。既然我已经到了,我说师妹,你还是乖乖地把《毒经》交出来吧!这回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毒经》习之无益,只会害人害己,你何必非要它不可?我倒是可以无条件把《逢生医典》给你,你若好好修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言诚恳地道。
“修习医典有什么好的?就算当了神医,又没有好处。”西门鹰嗤之以鼻,“我要权势,我要财富,我要人人见了我都畏惧不已,只有《毒经》能够完成我的愿望。”
无言蹙起眉道:“师兄,你至今还是执迷不悟。”
“少废话,把《毒经》交出来,不然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不耐烦地朝无言吼道。
无言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本黄色的小册子,“《毒经》于我无用,如果你要,就给你吧!”
见她这么爽快,反倒令西门鹰狐疑了起来,“师妹,你这么干脆就交出毒经,我倒觉得不大对头,你该不会是想搞什么鬼吧?你先翻一翻《毒经》给我看。”
无言再次叹息道:“师兄,你始终不能信任旁人。”
她知自己如果不翻阅,西门鹰绝对不会放心,于是依言将《毒经》翻了一遍。
西门鹰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接过《毒经》,开始翻阅,上头是师父的字迹,这是他二向看惯了的,不会有假。上头记载的使毒方式简直是匪夷所思,西门鹰只看了几样,就已心痒难耐。喜不自胜,有了这本《毒经》,还怕不能称霸武林吗?
“师兄,现在你相信《毒经》没有问题了吧?”
“《毒经》是没有问题。”西门鹰收起了《毒经》,揣入怀里,喜滋滋地道,“师妹,师兄这次多谢你啦!你死了以后,师兄会把你安葬好,作为赠经之酬。”
“你要杀我?”无言扬起眉,神情却没有任何讶异之色,似是早就料到了。
“咱们师出同门,我会的,你也懂,要是留下你,终究是个心腹大患,对我要称霸武林的宏愿可能会有所阻碍,你就认命吧!”他掏出一把短刃,刀身闪着蓝色光芒,显然是喂了剧毒。
无言连连摇头,苦笑着说:“师兄,你连同门之情都不顾了吗?”
“不是我不顾同门之情,要怪你就怪师父带你进幻影谷吧!”他握着刀子,举步欺向无言。
无言虽听到刀刃破空而来的声音,却连避也不避,“师兄,你杀不了我的。”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西门鹰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刀子在逼近她胸口的那一瞬间,硬生生地凝住,他狐疑地问:“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还没感觉出来吗?”
她话还没说完,西门鹰就突然感到胸口一麻,整个人摔倒在地,“你下毒?你下了什么毒?”她什么时候下的毒?他怎么可能没有发觉呢?
“幻影芙蓉。”
她说得云淡风轻,西门鹰却脸色大变,嚷道:“不,不可能!连师父都种不成幻影芙蓉。”
“师父是没种成,但我却种成了。”无言起身走向窗口,捧来一株盆栽,那盆栽里种着一棵小草,叶子碧绿晶润,花茎上开了一朵粉紫色的小花,花状有如一朵小莲,看来相当怡人。
“师父走后的那两年,我一个人独居谷里,因为无所事事,所以就研究起如何种这幻影芙蓉,师父虽然没种成,可是,他培养幻影芙蓉的资料我都熟记于心,我本来也没有培植成功,或许是机缘巧合,我突然想到《爱莲说》中的一句话:‘……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芙蓉便是莲花,于是,我就试着取来污泥,以植莲的方式种植幻影芙蓉,然后便种成了。”
“你……”西门鹰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叫他不得不信,“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为何我没有察觉?”
“我没有下毒,是你自己对自己下毒。”
“你胡扯些什么?”
“我没胡扯。”无言将幻影芙蓉放回窗台,“幻影芙蓉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奇毒,是因为它的毒性奇诡,因药引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毒性,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可是,若不经提炼,它只是一朵美丽的花草,对人体无害。”
“不过,在傍晚时分,幻影芙蓉的药性会增强,紫檀木可以引出它的毒性,这个毒性对不懂武功的人并无伤害,但若是练武的人,一旦运了气,毒性便会侵入血脉中,而我这把琴便是紫檀木制的。师兄,若刚刚你不要心存歹念,想要下手杀我,本来你会没事的,可是,你连同门之情都不顾,想要对我动手,因而运了气,这不是你自己下毒是什么?”
“我……我……”西门鹰惊骇地发觉,自己体内的真气就有如开了闸的洪水,不断流泻而出,麻木感向四肢百骸侵袭,他再顾不得什么,出言恳求:“师妹,你一定有解药的,是不是?你快把解药给我,我是你的师兄,你不能不念旧情啊!”
“师父留下的医书是说,虽然幻影英蓉为天下第十奇毒,但天生一物克一物,绛珠草或许可解其毒……”
“师妹,既然绛珠草可以解毒,那你快拿出来救我啊!”
无言摇了摇头道:“绛珠草生于岭南沼地,百年才生得一株,莫说灵药难求,小妹根本没到过岭南,怎么可能会有绛珠草?”
西门鹰不信,还待恳求,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怒气大喊:“无言!柳无言,你给我出来!”
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一声又一声地催逼,是韩渊。
无言心头一震,他是怎么来的?不行!这小木屋里充满幻影芙蓉之毒,她绝不能让他进来。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到西门鹰大喝:“柳无言在这里。”
“不行!韩大哥,你别过来。”无言失声叫了出来,立刻往外奔去,想阻止他进来,可是他来得太快,她还没奔到门口,他便已赶到她面前。
“咻”一声,一只毒镖由西门鹰手中飞射出来,直射向无言背后。
“不要管我?”无言惊恐地大喊,可是韩渊已经扑了过去,运掌击开毒镖。
这小木屋里充满幻影芙蓉之毒,而他真气又急速地运行,如何抵挡得了这天下第一奇毒,只听得“砰”的一声,韩渊重重地摔落在地。
“韩大哥,”无言急忙蹲下身,摸索着扶住他,“你别运气,千万别运气!”
得意的笑声由西门鹰口中逸出,他道:“师妹,你……你的情郎也中……了毒,你就快点……把解药……拿出来……不然他……也会没命。”
毒性的侵蚀使得他的舌头也麻木了,却还记挂着解药,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无言。
“我说过没有解药,就是没有解药!”无言凄然地道,无视于西门鹰的愕然,她轻抚着韩渊的脸,“你为什么要救我?那种毒镖根本就伤不了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中毒了?”韩渊问,觉得一股麻木的感觉直蹿了上来。
“是的。”无言咬着牙点点头。
“无药可解?”
“是没有。”无言僵硬地再次点头。
韩渊突然笑了,笑得颇为欢愉。“这么说,这回是我抛下你,不是你抛下我,而且,你也没有机会背弃我了,是不是?”
无言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怔。
韩渊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虽然身中剧毒,他的力气依然大得惊人,“你曾经背弃了我两次,第一次是八年前,第二次是上个月,在我追来幻影谷时,我曾经想过,我要怎么报复你,让你也尝尝被人背弃的滋味!现在轮到你尝到心爱的人即将离开的滋味,怎么样?滋味如何?”
无言这才明白她的离去居然带给他如此深刻的伤害,顿时一颗心像是浸在醋里,酸酸涩涩的,眼泪随之滑了下来,“你这是何苦?”
韩渊只是冷笑。
她感觉到他的肢体愈来愈冷,无言一惊,她绝对不可能让他死在她面前的!
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素来平静的神情流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幻影芙蓉是无药可解,不过,并不是无法可解。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她的话让逐渐呈现昏迷状态的西门鹰一震,只不过,幻影芙蓉的毒性太过剧烈,他这一惊一喜的情绪激动,反倒加速毒性的运行,令他一命呜呼了。
韩渊一凛:“你要怎么救我?”
无言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药柜,取出了她的金针,施针封住他身上的大穴。
“你又要把毒渡到你身上了?”韩渊惊恐地喊了起来。
“这是惟一的方式。”无言没有注意到他用了“又”字,只是柔声说,手下动作不停,转瞬间,他的周身大穴全被金针封住,然后她又在他的紫堂穴开了一个口,血滴渗了出来。
“就像八年前一样。”他轻声叙述着。
八年前?无言一愕,他知道八年前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韩渊的声音冰冷得惊人,“我不是白痴,况且,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当年我醒来时,身上的毒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也被包扎好了,在那个地方会救我的只有一个人。当然,像鹤顶红这样的剧毒如果是现今的你,自然是不当一回事,可是,当年的你可没有那个本事解毒。我回到山洞里,却找不到你,难道这我还猜不出来,你是用你的命换回我的命吗?”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了!无言愕然无语。
“我甚至可以猜出来,当年你救了我以后,自知命不久长,所以才抛下我离开,想要找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安静死去,因为你知道,我绝对无法承受你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所以,你宁可造成背弃我的假象,宁可我恨你,也不要让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死的。而你眼睛会失明,多半也和为我治毒有关,是不是?”
幻影芙蓉的毒性开始运作,他连说话也变得有些模糊,但一双眼睛却依然凌厉地瞪着她。
无言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她要离开京城城郊的那个夜晚,韩渊来找她,曾说过那么一段话:“能够保护你的只有我,能够了解我的也只有你……”
他们早在初认识的时候,就相知相许了啊!她如何能期望自己善意的欺骗能够瞒得过他?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稀罕你救我,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救我!你听好了,如果你现在敢再救我,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听到了没有?只要你敢救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他那微弱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透着决裂的冷凝。
“你不会原谅我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无言的声音轻柔,却透露着坚决,她慢慢地把脸俯了下去。
“你敢?柳无言,你敢?我不要你救我,你听到没?我不要你救我!”他嘶吼了起来,想要推开她,想要闪避,可是,身子却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
无言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他的紫堂穴,他感受到她开始为他吸吮出毒血。
韩渊又急又怒,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算了,他没办法面对她的死亡,没有办法再尝一次八年前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啊!
他想要怒吼,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绝望地闭上眼。
让他死了吧!如果老天垂怜,就让他死了吧!他反复地在心里头大喊着,急怒攻心之下,他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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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情景仿佛又重现了,她一口一口地吮着他身上的毒,以自己的生命换回他的。
当年的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救回他,或许她是自私的吧!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无牵无挂,却让他饱受心爱的人死亡的痛苦。
吮出最后一口毒血,她撤下他身上的金针,在他口中喂了一颗师门特制的解毒丹。
她能够做的都做了,她望着韩渊,心忖:韩渊会痊愈的,她对自己有这份起码的自信。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韩渊自己去度过了。
她将整瓶解毒丹放到他的怀中,这瓶解毒丹虽然解不了幻影芙蓉的毒,不过,解其他的剧毒不成问题,韩渊在江湖上行走,总是用得上的。
脑袋中的一阵晕眩告知她,毒性已经侵入她的肺腑,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软倒了下来,坐在韩渊身旁。
八年前,在救了韩渊后,她自知无法活命,为了怕韩渊伤心,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走到一条湍急的溪流。当时她想着,这样的水势,应该可以把她的尸体卷得无影无踪吧!
于是,她毅然跳进溪里,却没想到师父绝命老人经过,救了她一命,只是她的眼睛因为受到毒性侵袭与岩石的撞击,因而失明。
如果可以,她应该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就像八年前一样,让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韩渊不知她是死是活,那么,或许他就不会那么伤痛了。
可是,幻影芙蓉的毒性又岂容她有时间离开。唉!当韩渊醒来,看到她的尸身,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而她,再也无法安慰他了。
麻木的感觉侵向她的四肢,她连坐也无法支撑,缓缓瘫倒了下去。
在这一刻,她突然了解娘为她取名时的心情了。娘为情所累,无言面对自己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因情断魂。无言面对自己最爱的人,虽这命运是她自己选择的,但是,她还是愧负了韩渊啊!
无言啊无言!她的命运或许早在娘亲为她起名时,就已注定了吧!
意识开始涣散,思绪像棉絮般飘散开来,无法抓住。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老天帮帮韩大哥,让他不要那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