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霸天下 第一章
作者:梁凤仪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到过天下第一奇山的张家界,就会觉得这么一句话有修正的必要。  

  站在张家界黄狮寨巅的高掌西,也会对这句话作出抗议。  

  张家界内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郁苍古雅,却又活泼生动,看在游人眼内,感动于心,似能互相呼应,感悟其情。尤其高掌西来自富贵繁华。金马玉堂的香江世家,在她周围环境内的人,无不为名位权势财富声誉而每天每夜争斗得天翻地覆。  

  在香港那个举世闻名的金融中心内,无日无之的你想找死,我愿你亡式的拼搏,应该说是“人非草木,竟也无情”才对。  

  高掌西在商场与大家族的名利大混战之中,一直称王称帝,因为她从没有输过。  

  不管心中有多恐惧,身上有多疲累,她都必须坚持赢下去,在每一局战役中取胜,以至于全场战争胜利,让所有对手都拱手称臣,或落荒而逃而后已。  

  决胜的重要秘诀,就是无情。  

  一讲人情,早晚就要垮台。  

  她才在商业上为家族赢了大大的一场仗,以绝好的价钱,把中区的一间新开业的酒店买下来。  

  那酒店位处地王,原本是日本人的投资,交给城内最出名的元明集团任室内装满设计,结果装修得美仑美英,冠绝同行,却为了消防条例而生种种开业障碍。拖延下去,高家利用他们的最雄厚本钱,通过他们一直沿用的渠道,获得政府内的线报,知道这幅地皮出售时,有条例规定不能开设酒店,只能以会所形式经营业务。于是一方面把消息透露给新闻界,引起了舆论;另一方面,政府更一直按兵不动,不让日商以酒店牌照营业。日商没法,只好转为会所经营。  

  这正中高家下怀,就由一向本事精明的高掌西负责跟城内的大亨及知名机构联手,发起不加盟会所之举,一呼百诺之下,自然门堪罗雀。  

  日商逼得放盘求售,于是高掌西就代表高家把酒店买下来,价格相等于地皮时值的百分之七十而已。  

  高掌西一接手,便邀了所有曾帮助达成这桩买卖的家族与人士加股,这么一来,再驾轻就熟地打通关系,很快就办妥了一切在政府有关部门应补办的手续,易名君度大酒店,名正言顺地开业了。  

  常言道:猛虎不敌地头虫。日商之所以惨败,在这项酒店投资上亏蚀了近七亿元,理由完全在这句俗语之内。  

  高掌西无疑是打了相当漂亮的一场商业仗,她为高家带来的利润,当然在七亿之上,她的名字在社会上更加响亮。  

  商场入现今都给高掌西起了个绰号,叫“铁娘子”。那原本是英国女首相数卓尔夫人的江湖尊称,加到高掌西身上去,自然是一番赞誉的好意。  

  可是,高掌西闻言苦笑,她想,自己怎么及得上戴卓尔夫人。不单指才具,更指婚姻幸福的一方面,就跟她有极大的差距。  

  一念至此,高掌西的心就痹痛。  

  她只能立即把思绪调到事业方面去。不错,铁娘子在建功立业上曾威风凛凛,一呼百诺,可是,还是有下台的一日。  

  这就是说,不论家庭还是事业,高掌西都有着重重叠叠、一如云层似的隐忧。  

  什么时候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真是令人怅惘。  

  这阵子,当人人都认为高掌西意气风发之际,其实,高掌西本人的情绪极度低落。  

  是因为公私两方面都有不为人知的严重打击。  

  人们之所以完全看不出丝毫哀痛的痕迹来,是因为事件的发生只导致高掌西有个难受之极的心路历程。  

  私事方面暂.已按下不谈,单是赢那日商,勇夺中区地王君度大酒店一役,就今高掌西心上伤痕斑驳。  

  简单的解释是,高掌西对日商下不了手,尤其是北京申办二①①①年奥运不成功,原因在于美国霸权主义的伸张,加上英国人一直像条摇着尾巴的狗,老跟在美国屁股后头走,于是造成国际政治压力,逼使中国出局,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身为中国人在痛心之余,回顾日本这次的行为,姑勿论他们是为了亚洲族裔的光荣抑或本国的长远利益,总之是站稳在中国的一边,拼命拉票。  

  敌我分明之下,高掌西对日商有了一份无法言宣的庇护感。  

  况且,没有人比高掌西更清楚,日商得不到政府的额外破例,删除不准经营酒店的条款,而偏偏就在高家插手之后,容许高家补偿地价,就撤销开业的限制,最主要的原因在哪儿?  

  哪一个地方没有贪官污吏?哪一个政府没有官官相卫?  

  高掌西的幼弟高定北奉父亲之命飞了伦敦一次,回来后,高掌西在前门的正式申请就获得了良好的回应。  

  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  

  高掌西心上的不舒服就在于此,平白让欺压自己国族的英国人拿很多的好处,却让站近自己国旗一点的日本人蒙受很大很大的损失,于心何忍。  

  无疑,这是一种爱国情怀被冲击之下所产生的一种情不自禁的极端反应。  

  论道理,不一定对。  

  论感情,就没有什么不对了。  

  谁在今日不应爱自己的国家?  

  谁在今日睁着眼看那些雄霸天下久矣的外族,已至强弩之末,还在张牙舞爪,压抑中国,怕我们强大振奋而不生大大的气?  

  谁在今日明知外国人一边赚中国人的钱,一边又看不起我们而不气愤?  

  对付日商的商业战刚在北京申办奥运宣告失败的几天后进行,高掌西一连几个晚上没有睡好。  

  她差一点点就不忍在那买卖合同之上签字。  

  当然,情绪低落还因为私事。  

  高掌西决定在君度大酒店局势大定之后,离港一段日子,独自去旅行。  

  她临行时,郑重地对秘书云妮说:  

  “机票是你亲自给我订的?”  

  “对。”  

  “那就是说,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行踪,就是你泄露的秘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云妮说:“放心,我不会泄露的。可是,如果有重要事情发生,要不要设法通知你?”  

  “不要,世界上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见了,太阳明天依然会升起来。”  

  高掌西其实不担心云妮会找得到她。  

  她决定去湖南的长沙,然后再坐七小时汽车,直趋大庸市内的张家界。  

  张家界是天下第一奇山,是国家第一个天然森林公园。虽在近几年积极发展旅游业,仍然保持着一份与世隔绝的原始风味。只要一爬上了山巅,就没有人能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与之接触,这真是太美妙的一回事了。  

  云妮在送高掌西去机场时,说:  

  “订了回程日期,请告诉我来接机。”  

  高掌西想了一想,答:“说不定我会从长沙直飞北京,参加荣必聪与夏童的婚礼,不再回港与其他嘉宾一道起程。”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给我电话,好让我转告荣必聪的秘书,他们是包了飞机把嘉宾送到北京的,要早点知道出席人数。”  

  高掌西点头:  

  “荣必聪的婚礼,我一定出席,他是少数值得我敬重的富豪,他的新夫人尤其棒。”  

  高掌西翘起大拇指赞美香港企业巨子荣必聪的新婚夫入,只为她相信荣必聪的眼光,也为复重跟她同是在商场上驰骋的一员女将,很有同舟共济、物以类聚的感觉。  

  况且,城内四大闻名家族之一的荣必聪再婚,是个轰动的大事,被邀的嘉宾是经过主人家精挑细选的,没有不出席之理。  

  然而,这等凡尘俗事,总得押后应付。高掌西正一心一意,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内,先洗刷掉身心的疲累与极度不畅快,才再回转俗世,重操俗事。  

  高掌西抵达张家界之后,先躲到宾馆内睡上沉沉的一大觉,让精神体力回复过来,才攀黄狮寨去。  

  张家界内的奇景甚多,高掌西挑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黄狮寨,因为那是个理想的观景台,站于其上,似立云霄,鸟瞰四周的峻岭绝壁峭峰,立即可以一洗胸襟。  

  高掌西盼望那种举手可触云天,俯视远见大地的宏伟感觉。  

  也只有感觉到大自然的宏伟,方知个人的渺小,她才可以有力量把胸怀拓宽下去,以容纳现代生活里头种种的尘俗悲哀,可耻可鄙可恼可怨之事,包括了目睹在香港的中国人,承受完一百五十年殖民地耻辱,仍恋恋不舍,仍依持与利用英国势力去争取利益在内。当然还有令她更气愤的事,就是她的丈夫如何对自己不忠不义。  

  这一桩接着一桩的一切憾事,要不吭一声地吞到肚子里去,依然站稳人前,漂亮地活下去,只有设法逃出生天几日,置身世外桃源之中,为自己作一次精神的洗涤与体力的补充,才能萧洒下去。  

  睡醒了的一天,高掌西微微吃惊,她把窗帘拉开了,外间仍是模糊一片,幽暗得很。  

  高掌西看看手表,嗯,她笑了起来。原来个是清晨,已接近日落,是下午时分了。  

  就因为她太疲倦了,忽然抛开一切,故此能昏睡近二十四小时。  

  又一天泡汤了,现今这个时候还能起程攀黄狮寨吗?  

  高家西再细想,为什么不呢,就在寨巅度宿便成。她习惯分秒必争,何必浪费了这半日时间。  

  于是她立即整装,跑出去找预约好了的司机。  

  “我现在就上黄狮黎宏。”高掌西说。  

  “这个时候吗?”司机问。  

  “为什么不?”  

  “高小姐,你爬到寨顶,已经是黄昏了。”  

  “我准备在寨上度宿。”  

  “不一定可以的,高小姐。”  

  高掌西奇怪地问:  

  “为什么?”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而已黄狮寨海拔高,跟我们山下的金鞭溪有很大的气温差距。现在是暮春季节,雾跟雨都是要来便来。除非是个绝对的艳阳天,否则,大雾大雨的活,泰顶就没有人管那餐厅跟小旅舍了,你到山上去,有可能下不了山来呢!”  

  高掌西举头望天,是有着厚厚的云层,但阳光依然能透过云层投射到大地上来。她问:“这还不算是个好天气吗?”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高掌西叹口气说:“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去办事的话,天下间可为之事有多少了?”  

  然后她下定决心,道:  

  “我们走吧!”  

  司机有点无奈,只好让她上车。  

  然后他又建议:  

  “小姐,这样吧!我向张家界的管理局取个特别人情,让汽车开到半山腰去,你再抬级而上,那省很多时间。看罢了风景,如果寨巅没有人招呼,你便赶下来,我把你接回宾馆去。”  

  高掌西一叠连声地说:“好,好,就这样吧!”  

  直通黄狮案顶的是千级石梯,筑在山前,是一般游人上山的途径。车路筑在山后,只达半山,仍要徒步拾级而上。这车路一般不让游人用,属于禁区。碰巧这司机有个亲戚在山腰的管理局值班,就卖了个顺水入情。  

  高掌西一下车,举目看到那筑于林荫内的攀上云霄去似的石梯,她就兴奋。  

  她几乎是急不及待的就以飞跃的步伐,跑上石梯去。高掌西太渴望置身于人间烟火之外了。  

  还是司机下车来把她叫住:“小姐,我在这儿候到天黑,你就得下山了,否则山路没有灯,不好走,你反而留在山巅更安全。”  

  “你放心好了。一到天黑,或是有大雾大雨,你就先开车回去吧,我会得留在山上,谢谢你了。”  

  说罢,便以轻快的步伐拾级而上。  

  海拔一千二百多米的黄狮寨就在脚下的感觉是壮丽的。石级两旁尽是青葱的杉树、松树、茶树以及很多很多茂盛而不知名的花草树木。  

  高掌西一边走,真希望一边有人为她解释这些草水之名,像介绍一撮新相识的朋友。  

  她有信心跟这些新知相处得更愉快,因为他们的友谊将建筑在纯粹互相欣赏的基础之上,没有物质利用之互利价值,反过来就不会导致失望与冲击了。  

  她一路走上去,都没有碰到有什么游人,只在走了十五分钟路程,停下来歇息时,看到有两个轿夫急急地把一个游客抬下山来。  

  两个轿夫都是个子瘦瘦小小的,却抬了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实在是了不起。  

  高掌西姆奇地朝他们望过去,跟轿夫打了个照面。走在后头的轿夫扬声道:“是下山吧?不要再往山上去了,很快就会下大雨,且山上的游人已经绝迹了。”  

  高掌西笑着目送轿夫下山。仍然加紧脚步朝寨顶走上去。  

  高掌西终于站在黄狮寨的顶峰了。  

  黄狮寨海拔一千二百客来.是悬崖峭壁托起的台地,称之为观景台。台地的边缘是三百多米的绝壁,绝壁的顶峰又有很多部分悬空出来,达两三米宽,都长各种奇行怪状的岩松、岩杉。树木形态美妙,斜回倒蟠,构成绝美画面,比天下的名画都更生动有致,从台地眺望,若是天朗气清,可以见到张家界内各个名胜包括金鞭溪、琵琶溪、沙口沟等。然而,高掌西倒真的来得不合适宜,她极目远眺,只见前尽是云雾,活像一片乳白色的薄纱轻罩着峰林峡谷。  

  虽是别有一番凄迷苍茫,如幻如真的韵味,但显然今天就不能看到山峦起伏,奇崛万状的绝世景色了。  

  高掌西立起主意,决定在山上留宿一宵,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观景台上看日出去。  

  也实在轮不到她有别个选择,忽尔,一阵寒风扑面吹来,跟着眼前的云雾就浓浓地聚拢,从四方八面涌袭过来,气势翻腾滚动,一如大海潮涌。  

  不错,的确是壮观奇景。  

  可是,还来不及细意欣赏,气象又风云变幻,倾盆的大、雨像人生的一些祸福,无由而至。  

  黄狮寨的气候根本就是如此奇特多变,教人欣赏之余,也觉措手不及。  

  高掌西面对这一种气候情景的变幻,觉得既新奇又熟谙。  

  新奇在于身受大自然纯朴、无邪的洗礼,有一种身心光洁畅快的感觉。  

  熟谙在于久历世情,何尝不是如此变幻多端,莫测高深。  

  高掌西竟欢愉地笑着,张开双臂,仰着脸,迎接着黄狮寨上的风风雨雨。  

  只一阵子功夫,她就浑身湿透了。  

  她忽然地胡思乱想,在横风暴雨的旷野之中的一个女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忽尔有人怜香惜玉,予以挚诚的庇荫、无条件的呵护、赤裸裸的爱恋?  

  天地间的乾坤在位,阴阳调协,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是不是应该男的保护女的,男的珍爱女的,男的宠幸女的?还是完完全全的倒过来,女当男职?  

  她仰着脸,心上笑问苍天:  

  “男权可以至上,那么,让他们当个大丈夫,稍尽天职责任,好不好?”  

  高掌西拼命的捧着头,雨水从长长的发丝中溅出来,为绝世奇景平添了极悲的一笔。  

  的确可以看傻了人的眼,尤其是男人的眼。  

  高掌西可是闭起双目来,尽情享受着天下第一奇山为她带来的一场幻觉与梦想。  

  在这如斯完美的境地之中,若出现一段人与人之间绝对的纯情,那就是最最最完满的人生了。  

  正在这么想,她忽尔张开双眼,心中卜卜乱跳,很吓了一惊。  

  有人打着伞子为她挡住了泼下来似的暴雨。伞,自古以来,就是才子佳人邂逅相恋的一个浪漫媒介。  

  透过伞线坠下的一片雨水,依然可见那打伞人的脸。在高掌西的眼中,对方浓眉粗目,英气逼人,是张极端俊伟好看的男性脸庞。  

  在对方的感觉上,他似见了化人的天仙。  

  其实高掌西并不很美丽,可是她一身都结集着漂亮。萧洒、灵逸与慧黯。那份气质一如黄狮寨的气势,无人见了会不惊叹与臣服。  

  世间上能有张家界的奇景,就应该有像高掌西般的女子。  

  “来,快跟我走,你这样子下去会染肺炎的。”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宏亮,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似。  

  “啊,是吗?”高掌西茫然地应着。  

  然后,两个人就急步地向前跑。  

  小路很是湿滑,疾奔了十来步,高掌西一脚踏在长了青苔的石上,人就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对方连忙把伞扔了,然后不由分说的,双手抱起高掌西,没命地向前狂奔。  

  当高掌西重新站在地上时,还是惊魂未定。  

  她那闪烁着疑惑的双眼瞪得浑圆,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高掌西的心跳一直加速。  

  太不可思议了。  

  奇景之中有此奇遇。  

  只除了新婚之夜,丈夫庄任华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之外,从没有男人这样抱起过她。  

  她无法控制惊骇的情绪,只懂呆呆地望着对方。  

  “你的膝盖一定擦伤了,血水渗污了你的白裤子。”  

  对方才这样说着,就在身旁的一个背囊内,取了一个有红十字标志的小药箱出来,翻出了一一些药品。跟着冷不提防之下,那男子竟“噬”的一声就把高掌西的裤管撕开。“天!”高掌西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给我坐下。”对方说。  

  高掌西不期然地重新坐好,只瞪着他,看他要干些什么。  

  很明显地对方的手势熟练,很快已为她的伤口抹去血渍,涂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就知他对救伤是有经验的。  

  “痛吗?”他问。  

  高掌西伸手轻摸已包扎好的膝盖,道:“不怎么样。”  

  “防范胜于治疗。我为你敷上了消毒药品,免得发炎等下最好再吞一颗消炎九。”  

  “你是医生?”  

  “久病成医而已。”  

  “你常病?”  

  “我常独自旅游,会生很多意外,故而知道如何救治。”  

  “嗯。”  

  高掌西点点头,这才晓得环视周围的环境。  

  她还未开口发问,对方就说:  

  “这就是黄狮寨的小旅舍。”  

  然后,他说:  

  “实质上,只不过是堂屋后面一个没有间隔的大房间放着几张床铺。今儿个晚上,我们就得住在这儿。”  

  高掌西急问:  

  “管旅舍的人呢?”  

  “以为没有生意,都下山去了。”  

  “那么,你……”  

  “我从山路爬上来的,根本不准备在今夜下山。”  

  “嗯,是这样吗?”  

  高掌西忽然有点寒意,是因为浑身湿透了,还是因为心里忽然有点怕?  

  丛山之内,四野无人,只除了跟前这个陌生客。  

  他会是个坏人吗?  

  才这么一想,高掌西就释然。  

  坏人,难道她还见得少吗?  

  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香江之内,商场之上,再加九七将至的后过渡期,政治风云起伏之间,坏人说多少有多少。甚而,严格来说,自己也绝非善男信女,太习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再细看眼前人,他像个坏人吗?  

  于是,高掌西笑起来,问:  

  “你贵姓?”  

  对方望她一眼,并不立即回答,又往背囊内翻出一套牛仔衫裤来,递给她,说:“快到里头去换过干净的衣裤,小心着凉,要是染上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掌西接过了那套干净衣服,就往里头的房间走去。果真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宽大的牛仔衫裤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重新走出堂屋去时,对方认真地望了高掌西一眼,然后说:  

  “你那套湿透了的衣服呢?”  

  高掌面答:  

  “在里头。”  

  “拿出来,晾在这儿。”  

  “为什么?”  

  “你总得还给我这套牛仔衫裤,是不是?”  

  高掌西一听,霎地红了脸。  

  对,现今穿在身上的是对方的衣服。  

  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竟然穿到自己身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她在这个远离俗世的特定环境与时空之内,已不复记得自己的身分。  

  面前的他与自己,是两个在人海中偶然相遇,打算同舟共济的人。  

  那么,心怀就开阔了,没有什么不必要的人情体面式的芥蒂和顾忌。  

  于是,高掌西笑了,跑进房间去把湿衣服拿出来,然后问:  

  “晾在哪儿?”  

  对方想了一想,又从背囊中取出了一条长长的细绳,找到墙上一颗针,缚住一头,再把细绳的另一头系到柜台背后的一个木柱去。  

  高掌西于是把衣服晾上去。  

  那陌生男子竟大摇其头,干脆伸手把那套湿衣服扯下来,用力地把它扭干,才重新晾上去。  

  “谢谢你。”高掌西频频地说。  

  当然,她心知自己是个很不懂做家务的女人,从来都没有这个需要。  

  身为高崇清的女儿,当然是口含银匙而生的千金小姐,再嫁进庄经世家族为长媳,简直是锦上添花,双重富贵。她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  

  “你饿了吗?”对方问。  

  如果对方不问,高掌西还没有发觉原来自己已腹似雷鸣。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问:“这儿会不会有吃的?”  

  对方又从他那褐色的背囊内翻了几包即食面出来,道:“稍候吧!我得去弄点热水。”  

  然后他往堂屋的另一边走去,那大概是个煮食的地方吧!高掌西跟着走前几步,探头进去,果然是个小厨房,只见陌生汉子已点起那火水炉来烧热水。  

  “你到过这儿?”高掌西问。  

  “很久之前。”  

  “还记得一切。”  

  “山上的人事不像山间的气候,没大变化。我两年前来过,还是那老样子。”  

  那男子倒真能干,一下子烧好了水,把热水先往碗筷上浇,冲洗干净,再下面。  

  当那碗即食面捧到高掌西跟前去时,香喷喷的,吃得高掌西无比欢畅。  

  她并不知道即食面可以这么好吃。  

  一则为她根本肚俄,那对味觉是至大的刺激。二则是她很久很久之前吃过即食面,现今有种尝新的好感觉。高掌西的生活不消说是天天宴客,夜夜笙歌,竞日与鲍参翅肚为伴,哪儿有机会吃些民间的粗荣与小食?连即食面对她都属新奇。  

  “肚子饱了,舒服了一点没有?”男子问。  

  “好多了。”高掌西笑着答。对方看她一眼,竟有一刹那的晕眩。  

  原来高掌西这女人在吃饱之后,面露红光,竟这么的漂亮迷人。  

  男子可能为了要遮掩他心上曾有过的窘态,便慌忙地站起来,把碗筷收回厨房去。  

  高掌西慌忙跟进去,道:“让我洗吧!”  

  也不等那男子反应,就把碗筷抢过来,在那水槽中放了水,拿手作布,指抹着碗筷。  

  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高掌西的手,没有把视线调开过。  

  世间上竟有线条与肉色这么柔美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男子忽然生了一阵莫名的冲动,如果这么一双纤纤的如玉葱似的手能在他结实的背上摩挲,那会是多舒畅、多浪漫、多快乐的一回事。  

  他情不自禁地开腔说话:  

  “你的手……”  

  “什么?”高掌西回头问道。  

  被高掌西这么一问,男子登时语塞,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显了腼腆。他知道这跟自己的豪爽神态和高个子的魁梧体魄不配衬,因此更急得微微涨红了脸。  

  至于高掌西,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地盯着和谈及她的一双手,由惊骇而至有点羞愧,她误以为对方是在讪笑她洗碗筷的手势。无疑,她并不善于操作家务,完全没法子记得她何时何日曾做过厨房功夫。此刻的动作,一定是笨手笨脚的,看在这男子眼内,就觉得好笑。  

  于是,高掌西设法子解释,她说:  

  “我不懂做家务,这是真的。洗得不干净,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男子差不多吁一口气,他知道高掌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更好。  

  由于轻松了,故此他问:  

  “你肯定是外来客,是从香港来吗?”  

  高掌西本想答:是的。  

  但她随即想,这面前的男子不是个初相识的陌生人吗?只不过他表现得很大方很斯文也很爽快,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又在客观环境上不得不相处,主观心理上对他没有怕生的感觉,才谈上几句罢了,故怎么好一下子向他透露太多有关自己的身分呢!  

  况且,她不是别人,她是高掌西。  

  高掌西三个字在香港工商财经界是如雷贯耳的。一提到高崇清家族,连小学生都听过。她怎么能轻率呢!于是,她答:  

  “我是从美国德萨斯州来的。”  

  “德萨斯州吗?"男子重复着这个地名,好像有点犹豫。高掌西以为他根本听不明白德萨斯州,于是便加解释:那是美国南部的省分,并不如东西两岸般发达。”  

  对方答:  

  “在美国生活不是要凡事亲力亲为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疑惑,高掌西笑着:  

  “我母亲非常疼我,故此不要我负责家务。”  

  “你很幸福。”那男子也笑了。  

  “你是说不用做家务就很幸福?”  

  “不,不,我的意思是有个疼爱自己的母亲就很幸福。”  

  高掌西冲口而出:  

  “谁没有了,母亲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如果母亲已不在世呢?”对方这样答。  

  高掌西怔住了,凝望着眼前的汉子,觉得他似有泪光,便问:  

  “你母亲不在世了?”  

  “连所有家人都不知去向。我是个孤儿,在西安出生,在政府的孤儿院长大,从未见过父母。”  

  “对不起。”高掌西歉然。  

  “不要紧。身在福中的人最紧要抓住幸福,没有这番好际遇,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像我,你看,不是活得顶快乐的。”  

  “你能这么想,太棒了。”  

  “谢谢你的鼓励。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有母亲更幸福,  

  但世界的重大不幸又未必属于无母的孤儿。”  

  高掌西点头,对这男子有了很好的印象。  

  彼此似乎熟络起来,就坐着闲谈。  

  男子还跟高掌西说:  

  “你饭后要喝咖啡还是茶?”  

  “什么?”高掌西惊喜地问。  

  “我只有龙井以及雀巢,合你口味吗?”  

  然后,男子又从背囊中摸出了几个茶包。  

  高掌西失笑:  

  “你那八宝囊内还有什么东西?”  

  “你留落在荒山野岭之中三天,要用的东西,全部齐备。”  

  “好,我去烧水。”  

  “成吗?还是我来吧!别辜负了你母亲把你培养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  

  水终于烧开了,高掌西并没有想到水壶是会这么烫的。她一手抓下去,就惊呼起来:  

  “哎呀!”  

  男子抢步上前,捉住了高掌西的手,细看,急道:  

  “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看,烫伤了。”  

  那语气像是成年人责怪一个顽皮的小童,不懂好好照顾自己似。在粗豪的声音内荡漾着温情,充满着关怀。  

  这为高掌西带来了一种新鲜的感觉,这感觉无疑是好受的。  

  好受得令高掌西忘了皮肉的痛楚。  

  她像个受了惊的孩童,眨着双眼,不敢哭,不敢再喊痛,因为怕再受一种带着情意的责难。  

  她只抿紧了嘴,不知在细味刚才那掠过心头的好感觉还是在忍住火烫的灼痛。  

  男子没有留意到高掌西的表情,老早已冲回堂屋找他那背囊,拼命地翻出了一支药膏,再走到高掌西跟前,不由分说,抓起了高掌西的手。  

  “痛不痛?”他问。  

  “还可以。”她答。  

  “不可能不痛,你是如此的娇生惯养,皮光肉滑。”高掌西涨红了脸,在她活着的这二十多三十年里,未尝有人这样子跟她说过话。  

  这男子,老是在粗糙之中,显示他的细致。  

  别有一番叫人受落的魅力。  

  高掌西差不多看傻了眼,她目睹自己的双手交托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中,任由他轻轻地把药膏,一层又一层地涂上去,温柔地扫抚在她右手的五个指头之上。  

  曾几何时,她高掌西的双手曾经轻轻放在庄达华的手上,将终身付托于他。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然而,结果呢?  

  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的话,高掌西不是子痛,而是心痛了。  

  她甩一甩头发,把思维拉回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一个新相识结了自己的照应,竟是如此细腻而又温柔的,为什么呢?  

  高掌西想,因为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基本上不相往还,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人性善良的一面得以一帆风顺地发挥出来。  

  她和他的相处是短暂的,再不会有日后的任何系连,一如蓝天上一撮飘浮的白云,飘过,就算了。因而,一定美丽。这跟她生活圈子内的人物截然不同。  

  活在香江那特定的环境之内,什么时候都是山水有相逢的。  

  今日的恩,可以变为明朝的怨。  

  从前的爱,能够是将来的恨。  

  在哪时哪日曾犯的一点过错,可以是一直含脓的肿瘤,在十年八载之后,忽然毒发攻心,害得人措手不及。  

  逼得所有城内的人,天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去减低他日多一重困扰的机会。  

  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压力之城。  

  其来有自。  

  高掌西抬眼望那汉子,怎么自己为了他,而想得这么远,这么深,这么透切?是为了一个什么缘故,而翻动着心路历程,作些什么准备?  

  那男子是在极端舍不得的情况下才放下高掌西的手的。  

  当他把那纤纤玉手放在自己掌上,为她敷药疗伤时,似是如获至宝。  

  天下间有如此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令人不能置信得像站在黄狮寨巅,观赏那天然的怪石绝壁一样,无法不叹为观止。  

  就在此刻,那男子有个童话式的幻想。他但愿自己是在渺无人烟的丛林内,拯救了一位蒙难的小公主,他拖起了她的手,轻吻下去。  

  这一吻,会令他整个人震栗,每一根的神经都会颤动。  

  柔情原是最最最刺激的。  

  不是因为自己轻薄,而是那双手,忽尔的在他心目中,如黄狮寨一样,迹近稀世奇珍。  

  这番发现,跟他很多年之前,第一次造访张家界时,是没有两样的。  

  唯一的不同处,或者就是黄狮寨可一攀再攀,金鞭溪与琵琶溪可再三莅临。可是,眼前这双纤细柔美的手,明朝一到,就很可能后会无期。  

  他甚至不知道她贵姓芳名。  

  才这么一想,男子一边为高掌西泡了茶,一边就故意问:  

  “喝咖啡恐你睡不牢?”  

  “不,我能睡与否与咖啡无关。”高掌西答。  

  “那么,要换一杯咖啡吗?”然后他笑:“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  

  高掌西本想把姓名讲出来,但翻心再想,不成。  

  在于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内,对一个百分之百陌生的异性,透露她的真正身分,未免卤莽妄撞,兼带着危险。或者,她现今跟这男子独处都已是一重危机。  

  只是高掌西教自己不要朝那个方向想,对方能对一个孤身女子的加害,在于这大自然的环境之内,他只可能获得最原始的利益。  

  -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原始利益是什么?不言而喻。  

  唯其有这个顾虑,表现更不轻松,更易引致危机。  

  相由心生。  

  不能把这些危机的顾虑表面化,否则可能得出一个相反的效果,演变成一种莫可名言的诱惑。  

  对双方面的诱惑。  

  故而,高掌西坦然面对一切。  

  况且,在这个崭新的境况内,她以脱离旧形象的姿态出现,是最适当不过的。  

  高掌西应该仍留在香港,是高氏家族内的一员猛将,企业界中的一颗慧星。  

  站在黄狮寨巅,与陌生男子为友为伴者,是天地间的另一个女人。  

  这女入的名字嘛?  

  高掌西答:  

  “我露西。”  

  “是英文名字。”  

  “从小便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中国人都先起了英文名字,然后中文名字与英文名字类同。”  

  男子点头。  

  高掌西怕自己不够诚意,于是多加一句:  

  “我姓顾。”  

  “顾小姐。”  

  “叫我露茜。”  

  现在有了名字,对方反而不好意思称呼了,他有点腼腆,然后然后想了想总该回敬,才是相处之道、于是说:“我姓杨,单名一个青字。”  

  “杨青,我就这样称呼你,好吗?”  

  “好的。”杨青奇怪自己是个爽朗的人,为什么在称呼上竟有着为难?他怕叫她露茜,他忽然只愿意在心上默默地叫喊她,而无法说出声来。  

  在心上低呼或呐喊一个名字,其实更深刻,更能有韵味。  

  尤其是一个拥有如此美的玉手的女人名字。  

  捧住了茶杯,他们开始絮絮不休地谈起话来。  

  起初的话题尽绕在张家界,杨青向“露茜”介绍很多在这山岭内生长的花草树木,他如数家珍地背诵出来,再加分析,趣味盎然。  

  高掌西托起腮帮,像个在榕树头细听故事的乖乖小孩。全神投入。  

  然后,她眨动着精灵的大眼睛,问:“这么多花草树木,你最喜欢哪一种”  

  杨青兴高采烈,毫不犹豫地答:“当然是珙桐,那是被国家列为稀有而珍贵的古老树木,是备受保护的,属于世界性观赏的植物。”  

  “珙桐?”高掌西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对,珙桐分布在海拔一千米以下的山坡谷地。它的特色是四季开花,每一簇花都会成球状,由很多雄花伴着一朵雌性花组成,学名叫鸽子树,农民对它却另有个迷人浪漫的称谓。”  

  说到这儿,杨青停住了,是卖一下关子,还是另有别情,高掌西并没有心情深究,她只是急于想知道珙桐那个俗名如何浪漫与迷人。  

  于是她问:“那叫什么呢?我猜一定跟这四季常开的花的结构有关系。”  

  无疑高掌西是聪明的,她猜对了,杨青告诉她:“俗称‘坐拥花魁’。”  

  “嗯,就因为众多雄花之中,只有一朵雌性花之故吗?”  

  “对了。”杨青问:“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还可以。”  

  “你有更好的建议?”杨青问。  

  “明天我们有机会在山上看到珙桐吗?待我看了花,才给它另起一个名字。”  

  “好,这游戏好玩极了。”  

  “你此来是否与我一样,为了游山玩水?”高掌西问。  

  杨青笑道:“我此来,既为私也为公。私事当然是张家界百访不厌,但愿长居于此。”  

  “公事呢?这儿会有公事吗?”  

  “有。我是来寻找两种生长于这山区的动物,要捉捕一两只回去。”  

  “你是猎人?”高掌西有点骇异。  

  细看杨青的模样,倒也有几分似。  

  他身材魁梧,带着浑身英爽的豪气,有一种威仪,也有一种架势。  

  那不是属于商家人的气派,也不是念书人的气质,而是久经江湖风险生出的一份坦然与舒迈,最有风采。  

  杨青若是属于原野森林,与天然动物为伍的话,是令人入信的。  

  杨青想了一想,问:“你不主张射杀动物?”  

  高掌西奇怪对方有此一问,一时还未及回话,杨青及悦:“我告诉你,如果动植物的死亡能带来人类的新生,也只好牺牲它们了。我们不是活在一个为了本身利益而至互相残杀的世界吗?人对人尚且如是,何况是对待动植物呢!”  

  然后杨青叹一声:“无疑,这仍是可惜与可怜的。”  

  高掌面笑而不答,说到这番人吃人的道理,没有比她看到更多的实例了。  

  在这山头野岭之上,追捕逐杀一些小动物,又算得了什么事。  

  一个香江商场之内,仍不留神,就会被强者吞噬。  

  早一阵子,城内首富荣必聪因为管教一子女过严,他的一子一女荣富与荣宁联手反抗,加盟韩统集团,差一点整个荣氏三国就被韩氏家族吃掉,就是一例。  

  亲如父子骨肉,尚已在利字当头之下,一个个你死我活,何况是山野间的一一些动物小生命。  

  高掌西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青问:“露茜,你笑什么?”  

  高掌西歪一歪头,问:“你听过保护野生动物这一类的机构没有?”  

  “听过。”  

  “社会上还有很多很多这类充满着人类同情,发挥着人类爱心的机构,作猜倩在这些慈善机构内有没有人吃人的事件发生?”  

  杨青一听,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高掌西能提出这么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杨青自明所指,在国内与国外均有些慈善机构,里头平等的人为了权势地位,一样打得头崩额裂。  

  凡是团体,需要领导有人,而在上位者又不得不拥有优惠特权的话,就会有刀光剑影,杀戮取替。  

  杨青只得点头同意;  

  高掌西感叹:“这最近,我们城内的一个社会福利机构,才为了改组问题,两帮人争夺那名誉会长之衔,而拼命拉关系以坐大声势,从而建立夺得宝座的影响力。”  

  高掌西没有把故事细叙出来,就是为了香江四大家族之一的韩统填房夫人,要扩张她在名媛之中的名望,于是要韩统支持她去竞夺那个世界残疾儿童香港分会的名誉会长宝座。谁知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偏又被另一香江富家练重刚的儿媳妇练余劲秀所垂涎,除了斗多捐款之外,还各自遍找城内的富家世家为她们作后盾。  

  到最后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人马,各为其主,展评剧烈的宝座争夺战、其中有些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与江湖恩怨,复杂得不可想象。  

  不是做善事就能一手抹煞了人类之间的矛盾,在为善背后,只要们牵制着权益分配,一样会有格杀勿论式的斗争。  

  反而远远不及在崇山峻岭之中追捕几只动物,来得一干净简单。  

  杨青说:“你的感触,我能体会。有操守的猎户,对于濒临绝种的动物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这已经比城里的人更有道义了。”  

  不是吗?大都会内濒临绝种的动物,无疑是先讲仁义后论利益的人,跟这种人交手交易,难道会刀下留人?  

  高掌西似乎跟杨青很谈得来,而且越来越谈得深入。  

  高掌西想,一个国内的猎户,能有如此深刻的人生体验,跟自己畅谈愉快,真是太难得了,否则,长夜都不知怎么过。  

  她才这么想,杨青就道:  

  “我们别尽说这些扫兴的话,还是快点休息。明早起来,若是天气晴朗的话,我们还可以观日出,看奇景,忙个不可开交。”  

  高掌西一边兴奋,一边茫然。  

  前者是为能在张家界畅游一日,后者是为这一夜要跟这个陌生男子同睡于一个屋檐下,无疑是令自己紧张的。  

  她不觉有点腼腆,怯怯地问:  

  “你会睡在哪儿?”  

  “我?不就睡在这儿。”杨青指指青砖地板。  

  “里头有床?”  

  “对,你进去睡吧,里头比较安稳。”杨青说。  

  高掌西稍稍怔住,她由衷地感谢对方。  

  当她躺在床上,环视这间放置了好几张床的唯一的卧室,高掌西的感觉很奇怪。  

  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荒山野岭之内,不惧怕跟这陌生的男子相处。奇怪她被安顿到这张床上来时,在觉得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着一份依依不舍。  

  不舍于刚才那款款畅谈的情景,不舍于彼此刚建立起的微妙友情,不舍于那面貌身型部如此令一个女人折服的男人,不舍于一份原始的、属于天地之间自然存在于男女心头上的诱惑。  

  高掌西开始赫然心惊。  

  直挺挺地躺在这人间绝岭上的一个女体,是自由的。奔放的。无约束的、无所谓的、毋须交代的,更无庸后顾的,可以自然而然的随心所欲。  

  她想到什么,就不妨做什么。  

  然则,高掌西在一个与她热揞生活脱节的世界内,她希冀什么,期盼什么?  

  老实说,她愿意有一个温暖的、健硕的男性胸膛,让她靠紧。她愿意把头枕在一个宽阔的肩膊上,那让她觉得安全。  

  在获得安全的感觉之后,她放心放肆一点,于是进一步的盼望有一双温柔的手扫抚着她那头浓密如云的头发。  

  这个动作表征着她被爱宠怜惜。  

  她喜欢这个动作,甚至有一个时期,她迷恋这个动作。  

  许多年前庄钰华为她做过。  

  这以后,她从未想过要旧梦重温。  

  直至今夜……  

  情况似乎很特别.因而情绪也大大的有异于前。  

  高掌西把双脚缩起来,拿手环抱着目已,整个人由躺得笔直变为弯曲成一个肉团似,因为她开始害怕,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番思潮起伏.以及分明是带着危险讯息的欲念。  

  欲念其实不会是属于单一个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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