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蓝的确准备往国内小住,然后就回美国去。
他的真正理由当然不会向庄钰华解释。
庄钰华最关注的也不是穆亦蓝人在哪儿,他最大的雄心在乎把这一手经营的中华成药制造厂,注入庄氏的大集团内,为庄氏带来一笔可观的进帐,以能在庄经世的王国内占重要的一席位,使他在庄园的地位更加巩固。
他心目中的一整套计划,已经得到庄钰萍夫妇的默契,会联手跟他合作,以达到他们姊弟俩稳操继承庄氏大权的最终目的。
庄钰萍曾经提点过庄钰华,说:
“我们的父亲有一个特性最容易应付,只要有本事提升他的资产值,他就高兴,他就言听计从。”
这的确是庄经世的典型性格。
事实上,庄经世原配所生的三个孩子,在人生价值观。做人脾性和处世法则之上,庄钰萍与庄钰华姊弟是最跟其父相似的,怕只有已去世的庄或茹的品性是遗传自其母,那位深居简出,表面上绝不管事的庄经世夫人。
庄钰华在游说了穆亦蓝加盟之后,终于买到了起码一条穆亦蓝研究得来的主治鼻咽癌的成药药方。这药方早已由穆亦蓝交给了一间在广东顺德镇的制药厂提炼,第一与第二次的提炼成效相当理想,有关报告原本是呈交给美国的卡迪药厂,由他们总代理的,但卡迪药厂的总裁柏力威尔逊一直对中国成药有偏见,对穆亦蓝的成就虽不至于抱存疑态度,但多少有份难以自控的妒忌情绪。黄皮肤棕眸子的中国人越来越在经济上使美国人由失色而至屈服,这个过程对一些根本有种族歧见者是难受而蓄意抗拒的。
穆亦蓝建议收购了顺德的成药制造厂,大量生产这只医治鼻咽癌的成药方案,与两次提炼的成果报告,因此一直搁在柏力威尔逊的办公档案内,迟迟未拿出来详细研究讨论,更逞论提交董事局通过。
其中的微妙关系,穆亦蓝不是不意会的。
故此,他远道自美国回来,除了为寻找一些中国出产的动植物提炼成药外,也是为确定这最后一次的成药提炼结果之后,就赶快向卡迪药厂提出最后通牒,或甚至另外找支持对象,把这份医学成绩贡献于世。
这个打算无疑也是促成他加盟庄钰华的主要原因之
对于庄钰华来说,真是名副其实的冷手执个热煎堆,非常的一帆风顺,在极短时间内就有了成效。
他于是对穆亦蓝说:
“你觉得有必要在顺德居住以等待最后的验证成绩,当然是好的。至于说,当我们可以公开成药成功面世之后,你要回美国去,则是后话了,总要看届时公司的发展。”
“我对做生意不热衷,也是门外汉。我的专长在于药物研究工作,故此我回美国去,抑或留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影响我可能对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贡献。”
“照道理是这样的。只是,香港这个城市精彩绝伦,你不留下来,未免可惜。”
“这儿的滋力太多,反而对我的工作有不良影响,我控制不了自己。”穆亦蓝说得相当有诚意。
“很好,那就悉随尊便吧!什么时候到顺德去?”
“明天。”
穆亦蓝在明天起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掌西的耳朵去。
她一整晚的睡不牢。
他是为她而离开的。
如此的坚守诺言,在于向她施惠之后。
无非为向她证实,他不再以过去的一夕情缘为威胁,教她从此放心。
高掌西想,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不放心清缘之再续,刚相反,是在迎候着再续情缘的过渡期间,担忧自己的手足无措。
当他们重逢的一刻,潜意识就知道不可能在整件事上放上休止符。
穆亦蓝在任何一方面都比庄钰华强。
尤其是他爱她。
这个分别对高掌西而言是太大了。
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就满足就快意了,这就是爱情。
躺在床上思念着穆亦蓝一切的高掌西,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穆亦蓝那一脸紧张诚恳得近乎哀痛的神情,对她说:
“求你,只相信我这一次,让我去医治你的母亲。”
医治高掌西的母亲,除了是证明他的专业操守外,无非是为证明他对她的真情挚爱。
这跟庄钰华只差秘书送上一大盆花,是不是有天渊之别了?
高掌西忽然觉得自己若再不去以爱还爱,就是天底下至大的一个傻瓜。
她伸手摇了电话。
接通了。
她以为会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紧赶放下电话筒,她不会有勇气跟他说话。
可是,她对自己估计错误了。
当穆亦蓝在电话筒内喊了“喂喂”两声,仍无反应时,便问:
“是你吗?”
高掌西竟然回应了:
“是的。你明天就走了么了’
“对,明天一早。”
“几点的车?”
“我坐船,是早上八点的船。”
“嗯,中午便到达了。”
“是的。你的电话是为了跟我道别?”
高掌西没有回答。
她怎么说呢?在这个时候,几乎已到天亮时分,打电话跟他道别,是怎么的一回事,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她这个电话其实是不应该打的。
可是,顾秀娟说得对,她会做的事不等于应该做的事。
顾秀娟是过来人。
她太能预测会发生的事了。
高掌西干脆直承了,她说:
“可以留下来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
“我多么高兴听到你的这句话。”
“是要求。”
“总有一天会留一下来的吧!”
“不是今朝?”
“不是的。”他说。
“嗯。”高掌西咬了一下下唇,觉着一点痛楚,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我会想念你,掌西。”
他会想念她。
正如她也会想念他一样。
在穆亦篮到中国会之后,其实城内一切如常作息,并无丝毫的分别。
只有高掌西觉着有些不同于前。
她可以忽然在会议中间,精神恍惚,想到老远。
她也会在夜里忽然转醒,披衣而起,就在露台的安乐情上坐着,举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她甚至会在任何人眼前,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
纵使她的思维之内没有一个澄明的、清晰的穆亦蓝形象,她电不能欺骗自己,不是为了思念他而生出种种的前所未有的怪现象来。
她在近这两个星期连胃口都没有了,吃下肚子里的东西,打一个转,就要循原路退出来似,感觉难受得她宁愿放弃进食。
人就更消瘦了。
没有人觉察到她身体的不适以及神情的惟推悴,即使是同床异梦的庄钰华,也不曾留意到高掌西的心神不属。
这一晚,庄钰华如常的夜归。
高掌西还没有入睡,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按摩椅上看书。
庄钰华看了妻子一眼,说:
“还未睡?”
“早着呢?”
“你的精力真够旺盛。”
“不,这阵子老觉疲累,大不如前了,怕是老了。”
庄钰华笑。
“我们很快就宣布中华成药制造厂会被庄氏吸纳,作为庄氏再行集资的本钱。”
“集资多少?”
“暂定十亿。”
“那是要吸纳海外基金,城内的投资能力未必能应付得
“美国和日本基金现在都苦无出路,连菲律宾政权大定之后,股市都能指到一点欧美的油水,何况是我们。”
“有必要集资这么庞大的数目吗?谁个当包销商?”
“杜氏的叶骏家,还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定北说他有意思参与。钱是不会有人嫌多的,用别人的钱做自己生意,何乐而不为。”
高掌西不置可否,她对庄钰华这种态度实在不能认同。
“穆亦蓝的鼻咽癌成药最后试验结果如何?”
“据他说把握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现在把报告以及专利注册手续递交国际医务中心,就叶以公开制造发售了。”
高掌西吁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舒畅了。
“你担心穆亦蓝抑或担心我?”庄钰华忽然这样问。
“我担心你的集资对象。”
高掌西这个回答不是虚伪的,也只有成药有前景,生意有盈利,把握到了世界市场,那十亿的集资才不会泡汤。
“掌西,你竟有菩萨心肠,真是难得。可惜得很!”
高掌西奇怪地望着庄钰华,问:
“为什么可惜?”
“如此慈善为怀的人,上天应该多保佑你才对。”
“我生活得很好。”
“你可以生活得更好。”庄钰华坐近她说,“如果你可以为庄家添一儿半女的话。”
蓦地像用针刺着了高掌西的心窝似,她整个人觉得痹痛。
“你有话要跟我说?”高掌西听得出庄钰华的语气。
“庄启富快有第二个弟弟或妹妹了,特此奉告。”
庄钰华说这句话时像报告天气,如此的理所当然,不容商榷,点到即止。
高掌西答:
“只此而已?”
“启富的母亲提出了要求。”
“要我们离婚?”
“不,她没有这么傻。我离了婚,也不会娶她。她知道自己够不上资格当庄家的长媳妇。”
“她要求什么?”
“她希望孩子们可以带回庄家来跟祖父母见面。”
这就是身分的认可与地位的确立。
最低限度,这个外室可以透过庄经世承认孙儿,而承认她。
这步棋子在城内豪门也不算是新鲜少见了。
“你会这样做吗?”高掌西问。
“在两个情况下,我会。”
高掌西没有追问,她等他提供答案。
“其一要得到你的同意。其二是看庄氏利用中华成药制造厂注入而集资的成绩是否理想。”
高掌西很明了这两种情况的意义。
总的一句话,庄钰华表态,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就算要奖赏邹湄湄为自己开枝散叶,也得要有个尺度分寸。
他要以庄氏为大本营。集资理想就能引进一笔资金,庄经世不会在确定他对家族有大贡献时,对他的其他所作所为有过分不满。
庄钰华始终也要以高掌西为妻,有太多的社会关系和家族利益牵涉在这段婚姻里头,兼且他也不见得舍得放弃如此有条件的高拿西。
高掌西集富裕、能干、气派和漂亮于一身,是城内娇矜高贵之最。
要庄钰华抛弃一科珍藏的古玩都尚且不成,何况是这么一个人。
高掌西听后没有回应,她似乎觉得整件事很可笑,可笑得令她接近麻木了。
世纪末的豪门婚姻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活脱脱像两夫妻商量生意似,把外室与私生子女都纳入彼此开诚讨论的范围内。
“掌西,其实你个必给我答案,只要你能为我生育一儿半女,就什么都好办,我将振振有辞地向启富的母亲交代,还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去,父母要见的。要承认的只是嫡室所出的孙儿。你说,好不好?”
庄钰华把手搁在妻子的肩膊上,企图把她扳过来,让他可以吻在她的脸颊上。
高掌西明白对方的用意,她赶快顺势站起来,说:
“明天,我到医生处再做彻底检查,如果我的妇科症状有了起色,再做计算吧!”
诚然,这是高掌西拒绝丈夫的一番借口。
她还没有能力使自己重新接受庄钰华。
可是,高掌西也实在觉得有需要跑去见妇科医生一趟。
自从多月前,妇科检查的结果让她知道自己的输卵管有先天性的闭塞,很难怀孕之后,她的月事就开始不准期。
这令她感觉到食欲不振,脾气浮躁,甚而连一身的皮肤都干燥起来,怪不舒服的。
于是总得要去检查一次。
检查的结果,令高掌西吓得痴呆。
她听了医生的报告之后,静默了两秒钟的样子,就惊叫起来:
“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声调难以控制,予入一种不辨悲喜的感觉。
因而她的妇科医生误以为她需要自己再度证实检命结果,便认真地说:
“结果不会错,你的确已怀孕两个多月了。先天性的输卵管闭塞不等于完全没有受孕可能,只要你情绪轻松一点,就会有助于放缓肌肉和神经紧张,影响所及,怀孕的机会就会相应地提高了。”
高事西沉默良久,不晓得表达自己的感受。
“庄太太,你高兴吗?”
医生的这句话,一直回旋耳畔,直至她在回家的途上,都没有做出回应。
高掌西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忽然之间发觉自己的子宫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无疑是一份不可否定、不能隐瞒的骄傲。
她终于能克服了一种身体上的缺憾,履行她身为女性的天职,这是很值得快慰的。
比较她每一次在商场制胜了穷凶极恶的商业对手,维护了本身的利益,更要舒畅千百倍。
可是,孩子并不是庄家骨肉。
肯定不是。
无辜地孕育的生命是一夕孽缘的果实。
孽缘?
高掌西吓了一大跳。如果真是孽缘,那么孩子的来临,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而不是对她的恩赐。
她不能对孩子有如稀世奇珍的宝贵他珍惜他收藏他,她应该立即把这个惩罚的破坏性控制到最低程度。
那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胎儿打掉。
只这么一个念头都叫高掌西忍不住掩脸痛哭起来。
她除了那次面临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流过眼泪之外,不知多少年她未曾哭过。
怕只有心头的至爱,亲生的骨肉有仳离的可能时,才最能引起高掌西落泪的冲动。
既然舍不得母亲,也应该舍不得儿女。
同是血浓于水。
高掌西呆了好几晚。
她完完全全地失落了,不知所措。
这天天色才泛着鱼肚白,她就决定给顾秀娟摇一个电话。
“秀娟吗?我是掌西,没有把你吵醒吧?”
“没有,根本还未睡。”
“我也是。”
“你要上班呢,总要打点精神才是。”
“无法松弛下来,越来越神经紧张。”
顾秀娟没有做声。
“秀娟,你还在吗?”
“在的。”
“嗯,我以为你已挂断了线,我在谈这些无聊的话。”
“不,我在想一个办法,让你松弛的办法。”
“秀娟,其实你早已经替我想好了,只是我还没有一跃而前,干脆掉进深渊去摔它个粉身碎骨以求一快的勇气。”
“是的,是要一股无惧的勇气。”
“再试试睡吧,秀娟,幸好你不用上班。”
“掌西,你保重。”
高掌西放下电话之同时,已决定放下自己的那桩心事。
心头的确开始有份轻快的感觉,这重感觉如此地诱惑,让她一步一步地漠视前景,只向前迈进。
她摇了电话到公司去,给秘书说:
“我到国内去一次,你代我订船票。”
秘书答应着,然后说:
“高定北先生一直找你,说是急于要拿你的意见,他决定要做庄氏集资十亿计划的包销商。”
高掌西忽然觉得烦躁,答说:
“告诉高定北先生,金融财务不是我直接管辖的范围,我的意见不能作主。况且,他不是说已经决定下来了吗?既是已定的方针了,何必要旁的人举旗呐喊以助声势不可。”
高掌西再认真地嘱咐秘书:
“跟上次找到湖南去度假一样,请别有事没事地把我翻出来,我自然会跟你联络。”
从尖沙咀的中港码头上船,直通九洲港的船程,只消两小时多一点就到达广东海岸。
高拿西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整个人都像沐浴在一份浓郁得使人发腻的甜蜜爱宠之中。
她将一帆风顺地重新投入一段纯情的恋爱之中。
哪怕是这番轰轰烈烈的感情震撼之后要面对于丝万缕的人事,要接受千夫所指的责难,要承担子头万绪的困扰,都是值得的。
高掌西决心要去感受跟穆亦蓝在一起会是怎么的一回事。她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足够能力负担因孩子面世所引致的苦难。要自己置身于恼火的凄风苦雨之间,面对无情的滔天巨浪,迎迓地溃山崩的变动,原是为了保存穆亦蓝的骨肉,这样值得吗?
高掌西是为寻找这急逼的心灵答案而步上征途。
船抵岸后,她雇了一辆街车,把地址给了司机,请他载到目的地。
连计程车司机都很注意时事,对她说:
“你要去的这家中华成药制造厂,已经被香港一个姓庄的大家族收购了。听说立即就要大量投入生产成药,订中国和外国的市场,双管齐下。你听说了吗?”
高掌西原本没有跟陌生人搭讪闲聊的习惯,但也忽然有兴致回应两句:
“是的,听说过了。”
“顺德镇目前有极多外资工厂,规模相当,生产的成绩极之可观。我们中国是极有前途呀!每天接载列各工厂视察的外商就多得很,跟前两三年比较,真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沿途那一座座比新界工厂区还要光洁整齐的工厂大厦,就看得高掌西既惊且喜。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相当昂伟的,且相当现代化,流线型设计的建筑物,在正门两扇巨型的大闸之匕,以黑金字书写着“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中英文字样。
高掌西下了车,跟护卫员打了招呼,就跟着他走到工厂的接待室。
对方很礼貌地说:
“你请稍候,我去通传。”
高掌西点头,坐了下来之后,心情开始紧张了。
等下穆亦蓝出来,她应该怎样向他解释来意?
真傻!
这根本是个不必解释的问题。
一切尽在人言之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或者等下穆亦蓝走出来,一见了她,就会把她一拥入怀,紧紧地抱住吻住,什么语言都派不上用场了。
这么一边想,脸一边的赤热,心又一边的卜卜跃动,所有体能反应都朝着沸点进发似。
直至他刚才那位护卫员陪同着另一位男士走出来,才令高掌西灼热的身心消力降温。
因为那位男士说:
“高小姐吗?我是中华的行政部经理杨展才,穆医生今早没有回厂来,他在早上给了我一个电话,说他有远行,拿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高掌西一时无话,她刹那间似捧住了一件灼热得烫手的玩物,舍不得扔掉,可是紧握着无用,只会烧伤自己的手。
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经理先生看高掌西失望地钉在那儿,就很热诚地说:
“高小姐,要我为你安排些什么吗?如果要巡视工厂或了解业务……”
高掌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讲下去。
明显地,这位行政经理必会因工厂被收购而多少认识庄氏与高氏家族的关系,也听闻过高掌西的大名,对于这位商界强者,只有必恭必敬地静待在侧,听候她的主意。
高掌西只说:
“可否替我摇个电话回香港去,搭高氏集团我的秘书?”
杨展才立即如言照办,电话搭通之后,就让高掌西接听。
“我在这儿的事办妥当了,你替我查一查最快回港的船期,通知司机来接我,我这就回来。”
秘书答应着,说:
“要我在这边给你订回程船票吗?”
高掌西看了杨展才一眼,道:
“不用了,我试嘱这儿的人代我去买,买不到再跟你通电话。”
“好的。高小姐,这几天的业务会议和一应酬醉,我都给你推掉了,要我更新安排过来吗?”
“不用了,待我回来再算吧!”
“还有一件事,高小姐……”
“什么事?”
“刚在今早有人来找你,他现在仍站在我身边,希望跟你说上几句话,因为知道这是你接回来的电话,你答应吗?”
“谁?”高掌西问。
“是穆医生。”
良久,对方再说:
“高小姐,你肯接听穆医生的电话吗?”
在秘书还没有得着高掌西的回应之前,穆亦蓝已忍不住把电话抢了过来。
他那稳重而洪亮的声音像电流一般传送过来,直灌注入高掌西的身心之内。
“你不是叫我留下来不要走吗?故此,我回来了。”穆亦蓝这样说。
高掌西忽然的热泪盈眶,她傻傻地放下了电话筒。
下一班船自香港抵九洲港,只不过是三小时以后的事
在码头上等待的高掌西与兼程赶回来的穆亦蓝,各自以为已经过掉了这一辈子。
等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然后才等着了对方。
当船泊岸之后,第一个跳到岸上来的人就是穆亦蓝。
高掌西迎上去。
他们没有接吻,甚而没有拥抱。
穆亦蓝只握住了高掌西的子,紧紧地握着,然后把她的一只小手小心谨慎地放进他的口袋里。
直至来到了穆亦蓝在顺德镇上的住处,他才像掏出一件至珍贵的宝物似,把高掌西的手顺势带出来,放到唇边细吻。
穆亦蓝本想对高掌西说:
“你知不知道在黄狮寨巅最令我销魂的就是你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但忽然把要说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什么都不必说,过往的不必提起。
甚至从前有没有过黄狮寨之夜都不再重要。
他们拥有的是今天。
于是穆亦蓝说:
“你肚子饿吗?”
高掌西点头,本想趁机告诉他:
“我现今更能吃了,因为要开始有婴哺儿的缘故。”
可是,高掌西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把这个小秘密在现阶段就泄露出来。
她也蓦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维,觉得眼前应是他们二人的世界,不必被第三者的渗入而引起任何化学作用,即使那是他们的骨血,又即使所引起的是良性的副作用。
穆亦蓝于是说:
“由得你选择,我们这就到菜市场去买备饭菜,回到这儿来,我给你弄一顿好吃的。或者我带你到街上去,找间能烧可口小炒的食肆,让你尝尝顺德的食品风味。”
高掌西吐一吐舌头,道:
“都一般吸引,怎么个选择了?”
“那好。我就让你鱼与熊掌,均可兼得。”
说罢了,穆亦蓝挽起了高掌西的手就走。
顺德镇近年因看北上设厂的外资商贾特多,酒楼茶肆也林立了。
顺德是广东省内最晓得食欲享受的城镇,那些小炒的功夫尤其讲究,菜盛到碟上来时,还不住有一阵热腾腾的。香腻了的镬气,直熏到人的口鼻里,惹得食欲大振。
穆亦蓝似识途的老马,也没叫车,拖住了高掌西,在镇上的小模巷内转了几圈,就到了一间叫“小杭公”的食肆,往里面一坐下来后,就有位穿了背心线底衫的小伙计,走前来热烈打招呼:
“穆医生,来吃个午饭?”
“对。牛哥儿,烦你烧这店上最拿手的几道好菜来,没得失礼远道自香港来的客人。”
“成呀!绝对不会失礼,吃过了,保你寻回头来再不住光顾。”
那牛哥儿向高掌西瞥了一眼,忍不住趁她游目四顾时,就压低声浪对穆亦蓝说:
“穆医生,这女子是你女友还是老婆,尚未追求到手的话,万勿错过,没见过有如此标致的女郎呢!”
说罢,眨一眨眼睛,就走开了。
高掌西回过头来问穆亦蓝:
“你常到这小馆来?”
“也不常来,光顾过三两次的样子。小杭县就在顺德再往前走两小时车程,那儿的人最会吃,等下的酥炸鲢鱼球以及清蒸鱼肠子,你会吃得不愿停下筷子来,就是小杭的特色了。”
摆上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以鱼和菜居多,正对了高掌西喜欢清淡菜式的胃口,于是吃得无比畅快。
穆亦蓝看着高掌西的食相,笑说:
“你像在吃两个人用的饭菜。”
高掌西笑,把要按下去的话打住了,事毛巾拭一拭嘴,道:
“等下你还会给我弄吃的吗?”
穆亦蓝大笑起来。
“怎么了?你刚才答应过的。”
“那就请放心,我答应过的,从不食言。”
“很好。告诉我,你会给我弄些什么?”
“看来还来得及到渔家处买一些新鲜的泥鳅给你煮一窝泥鳅粥。”
“好哇!那我们快走。”
从“小杭公”酒家出来,走过了几条杂巷,就踏上了一条迂回的泥沙路,直至尽头,才是渔塘。
高掌西几乎看得欢呼起来。那片渔塘宽敞得接到天边去,因为时已黄昏,映了整池淡金的颜色,宁静而风雅,渔夫渔妇在落日余晖之中晒着鱼网,一派妇唱夫随的祥和气派,教人看在眼里,舒服到心上来。
尤其是有三五个小孩,在渔塘的小径上边跑边玩边吵边闹着,替寂静的画面平添了活泼跃动的一笔,更是生趣。
高掌西不期然地伸手抚摸了自己的小腹一下,再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轩昂而高大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正直英气,她感动得几乎就要对他说:
“让我们把孩子养下来吧,不必归去了。”
心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穆亦蓝说:
“来,我们回去吧,晚了。”
躲在穆亦蓝这间小房舍内,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从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计划,到中国在市场经济推动下的前景,再而至当今香港的政局情势,都成了讲不完的话题。
“你总会回到中国人的社会里工作,那才是你的志愿,对不对?”高掌西深深感受到穆亦蓝的爱国感情,故而有此一问。
“到哪儿去我都是中国人,怀抱的是中国心,都会把国族的利益作为首先考虑的问题。”
“你怎么避而不答,你会回到香港来吗?”
“我今早不是赶回去了?”
高掌西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穆亦蓝用手轻轻地托起了高掌西的下巴,看着她一张明丽的脸庞,道:
“想念你,如此日以继夜地想念你,因而回去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其实都舍不得离去。”
“那就不要再走了。”
高掌西偎依在他的臂弯之内,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难题,是不是?”
穆亦蓝这样问了,两人都忽然静默下来。
“亦蓝,如果我要求你在这几天之后,彼此回到自己的环境内如常地生活下去,你会不会肯?”
穆亦蓝答:
“如果我请求,你在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生活圈子之后,每隔一段相思难耐的日子,就逃出来几天,你又会不会有?”
登时叫高掌西语塞。
她不是个立心偷情的女人。
他也不是个习惯几夕欢愉就可置之脑后的男人。
这一次的相聚甚而不是黄狮寨巅的偶遇情缘。
他们是几经挣扎,再度刻意重逢的一双爱侣。
以后的日子将怎么处理?
费煞思量。
伤透脑筋。
穆亦蓝环抱着高掌西,两个人害怕生分地偎依在一起,无从再娓娓而谈。
在考虑到这严肃而重要的关键问题之后,彼此都苦恼得懒得再动一动。
连心底里预计会发生的离别后的幸福欢愉,都置之脑后。
尤其是穆亦蓝,在感觉上,当他握住了高掌西的手,插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时,已是极大的满足。
第一次见她,就有种要把这双玉手据为己有的欲念,如今,实践了,再无遗憾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