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长兴不认为她的一系列人能在日后全面性掌权。
可是,老三伍芷洋这一房就不同了。
伍芷洋比刘雪琴有学识有见地有社会地位得多,这些年来,很多大场面,高崇清都把伍芷洋带在身边。这可不是刘雪琴出尽浑身法宝所能争取到的。
在三个妻妾的心目中,其实都明了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高崇清对她们都各按身分才能分配工作。说得贴切而难听一点,老二刘雪琴只是晓得生养的母猪,价值不过如是。
伍芷洋可真是出得厅堂,能坐到高氏企业会议室内,参与业务策划的一块材料。这点才具,并不比劳长兴差。
劳长兴赢的只是她娘家付予她的高贵身分,比小家碧玉出身的伍芷洋是优胜得多了。
直至高掌西出生成长,完完全全出落成一个八面玲珑的千手观音,在商场上一直旗开得胜,所向披靡。非但有乃母之风,且青出于蓝。
于是,劳长兴暗暗吃惊了。
自此,劳长兴一边培养高定北,据为己有。另一边也瞪大眼睛,看牢高掌西如何发展她在高家的势力。
明显地,高掌西下嫁庄钰华,是加强了伍芷洋一房在高崇清心上的分量。因为庄家这头姻亲,在后过渡期内,因着他们的亲中背景而会有很多政治上的讨好之处,大可以惠及高家。
于是,劳长兴心底里就越来越忌惮伍芷详了,这完全可以理解的。
她当然不甘心败在一个家无余荫,蓬门出身的伍芷洋手上。
劳伍之争在高家,其实真可视为世家千金与白手兴家之职业女性力量的角逐。
表面上,妻妾仍是相安无事的,但一有事情发生,劳长兴有时也禁捺不住要出一点点尖刻的手段,逞逞她那明媒正娶的大妇威风,使身受其害的伍芷洋更是有气在心头。
今夜会不会正如伍芷洋的推论,是劳长兴故意摆出的一副猫哭老鼠的姿态,亲自带来了周伟光医生,而实际上却暗地里耍了手段,不让留宿在刘雪琴房内的高崇清来看望伍芷洋呢,真的匪夷所思,难于求证。
也有可能只是历苦洋过分敏感的推断,唯其她的病可大可小,劳长兴不欲张扬,令高崇清挂心,决定等明天送院做切片检验后再算,也未可料。
总之,大家族内的这种疑神疑鬼,分分钟的踩着芋英当蛇的。动态,最最能使人疲累。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放上解剖床上撕成片片碎碎去分析去揣度去测量去深究,然后做出部署回应对付等等手段,真是烦不胜烦。
高掌西最最最怕也是这等人际关系。
当然现今最重要的还是等待明天,待医生检查出个结果来,证实伍芷洋无恙,那其他的烦琐事也就不算得是什么了。
很可惜,高掌西非但不能如愿,而且立即掉到极度担忧的深渊之中,差一点点就不能自拔。
高掌西经历的风浪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这天听了周伟光医生的报告之后,那么彷徨、惊恐、难堪与无助。
周医生是这样对她说的:
“高小姐,检验的结果,证实你母亲喉咙的确有瘤状小圆点,其内的确藏有癌细胞,我们不能做过分乐观的处理。”
高掌西脑子煞白,过了好一会才晓得做出回答,道:
“医生,你有何建议?”
“我的诊断是初步的,我建议多延聘几位专家来会诊,你认为如何?”
“那当然,请周医生替我们做主意,城内有些什么专家都邀请来会诊好了。”
“有你的这句话,我就可以放手去办。用不用跟你父亲商量一下?”
“他是一定赞成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周医生还是有点犹豫,道:
“那么,我们有什么诊断及调度,应该以你还是你父亲的意见为准?”
高掌西当时已很心慌意乱,她没有注意到周医生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含蓄,于是只随便回应:
“其实都一样,如果找爸爸比较困难,就由我关照一切吧!”
“这就好,就请你跟高先生交代一切,我只以你的主意为准了。”
“周医生,几位大国手会诊,大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你母亲的情况可大可小,为防万一,我们会尽快会诊,尽早给你消息。”
这个答案使高掌西度日如年。
高崇清终于知道伍芷洋的病况,立即守在她的身边,怕是对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伍芷洋的脸色反而较昨天红润起来。
正当两夫妻一边谈话,一边吃着私家护士剥的水果时,就有个个速之客来探访。
刘雪琴人未出现,便已听到她的声音,说:
“怎么一下子会住院这么严重了,真是的。老三,你觉得怎么样?”
刘雪琴带领着高耀南与高镇东的妻子,婆媳三人就闹哄哄地走进私家病房来。
高崇清答: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例行检查。看看她为什么喉咙会干痛起来。”
高镇东妻子立即说:
“医生怎么说了?”
高崇清又答:
“还没有结果,要等齐几个专家会诊。”
高耀南妻子道:
“不是说是普通小毛病的检查,怎么要劳动到专家会诊这么紧张?”
刘雪琴一听,使戴了她媳妇的话:
“二嫂,你说话要有分一方点。紧张与否不在乎病情,而在平生病者的身分。英女皇打个喷嚏,连报纸都要卖头条,不是这样吗?”
由这几个女人出现后的十分钟之内,伍芷洋半句话也没说。
她太痛恨这班吱吱喳喳,发出扰人噪音的女人。
觉得她们小器、无聊、丑陋、欠教养、缺风采、没有大家风范、没有豪门气派。
偏就是这姓刘的老二一系是这个样子的。
有时伍芷洋宁可眼劳长兴交手,心也算安稳一点。
当然劳长兴不好惹,她的道行深厚,出招凌厉。但总的来说,她的手段就算狠毒尖刻,还是包装得高贵大方,就算败在她手上,还算不失身分。
给刘雪琴婆媳这起分明低了几级的人纠缠到头昏脑胀,真是毫不值得。
连跟她们对答谈话,人都贬值,益发浮躁得连喉咙也不舒服。
刘雪琴也不是个愚蠢得不晓得看人家睑色与眉头眼额的人,她看得出当自己走进来时,伍芷洋正在兴高采烈地跟高崇清谈话,到她们来探病了,伍花洋的脸色就开始沉下了来。
无非是嫌弃她们跑进来破坏了二人世界。
刘雪琴差一点点儿就嗤之以鼻。
对伍芷洋,她是心有不甘的。
没有生个能承宗继后的儿子出来,就仗着现在潮流是女生当道,便捧个高掌西出来压阵,继承衣钵,实在是滥竿充数。
就因为刘雪琴是个念书少,而且出身不怎么样的女人,她才更看不起有大学毕业证书的伍芷洋。
她宁可把面子卖给如假包换是来自香江大家族的劳长兴,也不忿输给这跟在她屁股后跳上高崇清床上去的女人。
这种特别的酸性心理其实也不难解释的。
刘雪琴进高家门时,是高崇清的新欢,劳长兴于她而言,是失败者。
同样,当伍芷洋得了高崇清的欢心时,等于把原先高崇请放在老二身上的爱宠袱夺过来。
在刘雪琴跟前,伍芷洋完全有资格以胜利者自居。换言之,在高家之内,老大对老二、老二对老三、老三对老四而言都是失败者,她们的心病也就在于此。
最奇怪的现象是,当小妾数目多起来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妻室重见光彩之时,再没有失礼失面的情况发生了,因为这证明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拥有家主人的挚爱,而计算手上所有时,名分地位是属于权威性的。
刘雪琴一看伍芷洋对她们婆媳摆起了冷脸孔,心里已有几分不高兴。
于是,她就乘机说:
“说什么都好,身体最要紧。彻底检查与诊治是需要的,宁可大惊小怪,胜过粗心大意。我看老三你也是日中太操劳了,乘机休息一下也好,我们这班人也就无谓在这儿多骚扰你了。”
然后刘雪琴又对高崇清说:
“我的司机替我去取衣服,把车开走了,你如果也打算这就走的话,我就搭顺风车,否则让我拿你的车用一用再还你。”
高崇清看看表,问:
“你要用车用到什么时候?”
“很难说。你怕耽误你办公时间的话,那就现在先行把你送回公司去,如何?”
这么一说,一颗心已无时无刻不紊绕在业务上的高崇清就被鼓励着站了起来。
他拍拍伍芷洋的肩膊说: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了医生的详细报告,我们就来告诉你。”
然后三个女入一窝蜂地跟伍芷洋道别,然后簇拥着高崇请走高病房。
伍芷洋干瞪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走了似。她气愤填胸,心痛如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刚才刘雪琴说的那几句话,正是有技巧地将高崇清带走,让伍芷洋再不可以拥有丈夫的温情慰问与软语呵护。
伍芷洋深知刘雪琴是个容忍不了她跟高崇清有过多恩爱的醋娘子。
但高家的女人都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对付高崇清是不可以实斧实凿,硬桥硬马的。
活像刚才的一幕,如果是直截了当地叫高崇清走,露了一点点争风呷醋的味道,结果不一定是刘雪琴得胜。
是要用比较委婉的、间接的方法,借助别个借口,转移高崇清的注意力,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伍芷洋伤心气恼地呆在病房内,因着只余自己一人,又平添了忧愤,喉咙处但觉有硬物堵着似,更不舒服,于是下意识地又干咳起来。
越咳嗽就越觉不舒服,似乎一下子停不了,顺手拿手巾往嘴上一抹,把吐出来的涎沫一看,又是带着血丝的。这一惊更令伍芷洋失魂落魄,身子也似无奈地发起软来,就这样直挺挺地睡在床上,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脸色发白,神情样貌像个患顽疾的病人。
伍芷洋这几天的病情显然是重了,她的心清欠佳一定是其中一个影响的因素。
连高掌西来看望她,伍芷洋都没有开腔讲什么话,只干睁着已然下陷的双眼,传达一个忧伤的神色给她的女儿。
高掌西这几天也是消瘦了,老是惦挂着那个群医会诊的可能结果。过分的忧虑,以及强逼自己做最坏的准备,令她一直无法睡得熟。
唯一安慰的是,有关穆亦蓝的一切,再不对高掌西构成骚扰了。
母亲于她的亲情毫无疑问比穆亦蓝那如梦似幻的微妙感情更切际地备引着她的心。
不论结果如何,总要面对。
高掌西终于挺一挺胸,叫自己以无惧的态度来接受名医们的诊断结果。
当日仍由周伟光医生为代表,联同其他三位专科医生,在诊所接见高掌西。
周伟光脸容肃穆地对高掌西说:
“我们会诊的结果,希望你能镇定地接受。”
高掌西点头。
周伟光的这句话已经等于透露很多了。
“今寿堂患的是喉癌,幸好发现得早,治疗还未得及。”
高掌西问:
“有没有生命危险?”
“理论上不会有,因为癌细胞仍然没有扩散,只要动手术把它切除,应该是可以挽救的。要注意考虑的有两点,其一是动手术之后,因为肿瘤与声带接近,很可能会产生最严重的影响,令病者以后不能再说话。”
才这么一说,高掌西就惊呼一声,道:
“妈妈要变成一个哑巴?”
“这是最坏的订算。”
哑掉了总比死亡好,周医生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高掌西太明白母亲了,要一个满腹牢骚、满怀怨烈的人,尤其是在高家之内,不能再唉声叹气,不能再提出抗议,不能再投诉衷情,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冤屈一了。
这会不会比死更令她难受?
高掌西不敢想像下去。
周伟光继续谈他的观点:
“第二个要注意之处是,动手术的大国手,我们建议加请美国专家,这不单是为了病者安全,以高明手术确保在肿痛割除时不会有癌细胞外溢,而且也希望尽量降低手术影响声带的可能性。”
这第二点算是最令人振奋了。
高掌西连忙说:
“周医生,请为我们延聘全世界最出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来为母亲诊治,要不要把母亲送到美国去,也请你们几位决定。”
“我想高太太的病情有可能在极短期内有剧变,一动不如一静,在本城由我们几位日夜看护着她,以防万一,比较稳当。至于美国专家,我们会立即延聘,问题是要他们放下子上的工作计划而立即飞来会诊,会招致他们很大的损失,末必会参加。”
高掌西着急了,道:
“招致的所有损失都包在我身上,由我负责赔偿,只要雇请到专家为她做一趟成功手术,我是不会吝啬金钱的。”
周医生道:
“有你这句话就成了。你要再跟高崇清先生商量一下才做最后决定吗?”
高掌西忽然因着这个母亲要动大手术的刺激而变得浮躁,她急道:
“这并不需要商量,现今我们分秒必争,不是吗?”
“是的。”
“我父亲没有不赞成拯救母亲的道理。”
高掌西自以为这个推断是无可置疑的,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父亲会有一种令她骇异的反应。
当高崇清听了高掌西给他的报告后,差不多没有经过考虑,就问:
“周伟光有没有告诉你有关动手术的费用,尤其是把几个大国手从美国请来,那数字可以是吓死人的。你知道去年袁权宪为了医治胃癌,一场顽疾用户八位数字,到头来,还是与世长辞,我的意思……”
高崇清还没有把话说下去,高掌西就连连摇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父亲,差不多是厉声道:
“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是不是?”
她这句话的声浪是尖锐的,神情是泼辣的,态度是傲慢的。
这叫高崇清大吃一惊。
他觉得自己的说话很正常、很普通。很合理,那只是议事论事,且是人之常情,为什么竟招来了高掌西如此激烈的回应?
实实在在很莫名其妙。
高掌西呢,还没有平伙她的怒气过来,依然昂着头,像只备战的马,高声嘶叫,然后分分钟会使出蛮劲往前冲。
“没想到你会这样说话。”
高崇清从一阵错愕中定过神来后,就觉得不能接受女儿以这种态度来对待他_
毕竟高崇清的威严是不好冒犯的。
他提高嗓门道: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岂有此理”
高拿西并不示弱,回应道:
“我的是什么态度?我的态度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拯救我母亲的生命,她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妻子,是我们深深爱着的人,不是吗?你就忍心她会遽然离我们而去,袖手旁观了吗?莫说八位数字在多几个零你都负担得起、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回来,挚爱的人去世了,还可以找别人替代吗?”
高掌西一口气地把一番话说出来,越说越伤心气愤,竟流了一睑的泪。她的真情流露,她的亲情暴发。其实已经把惹怒了的高崇清感动下来。只要她不冉加上最后的一句话就好。
可是,她说:
“对,找忘了,我的母亲死了,我不能找到别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你不同,一个伍芷洋死了,立刻、马上、即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无数个伍芷洋在你身边出现。医治母亲的钱,能够养起不知多少个也可以叫伍芷洋的女人。
“你注口!”高崇清咆哮。
“我有说错了”
“不管你是说对抑或说错,我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我的子女在我跟前无礼。”
高崇清的盛怒,也有一点慑住了高掌西的威力。她咬紧八唇,不再回驳下去。
高崇清以庄严的语调继续训导高掌西:
“你不是个习惯讲求实际,晓得注重效益的人么?我要看看究竟手术费是物有所值,难道也不应该?”
高掌西冷冷地答:
“爸爸,我们现在不是做生意,所面对与谈论的是亲情。”
“都一样!”高崇清截断她的话,“人生根本就是一盘生意,要量入为出,更需要事半功倍,那才会愉快。我决不赞同你刚才说的什么不惜身家性命去拯救一些拯救不来的事的主张。”
“包括对母亲也如是?”
“包括对你。”
高崇清说的这四个字,震撼了高掌西整个人与整个心。
他的意思是儿女的地位原本是在妻妾之上,在高崇清的概念里隔了一层血缘直属关系,就生疏了一筹。
所有最亲近的人都见一盘可计算的得失之数。
得不偿大,事倍功半的事,划不来。
徒劳而无功之举,更不当为。
今日名城之内,人情现实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高崇清说: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我们难过是一回事,正视事实另一回事。我认为要好好地踉周伟光谈,问清楚医治的费用以及成功率有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没有那批自美国请来动千术的专家,你母子的康复机会依然很不错的话,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
她的确心痛如绞。
要她明知有万分之一确保他拯救母亲的机会,竟要她放弃,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心安理得的。
高崇清当然明白女儿的感受,他说:
“掌西,原来你并不世故,也不成熟,更不小心。”
高掌西抬头望着父亲,奇怪他有此一说。
“不是吗?身为豪门中人,你都不提高警惕,任何行业都是良美不齐,无商不好的.做医生也是做生意,你懂吗?凡是专业人才.就最易予取予携,因外行人难以求证之故。掌西,行走商场这些年,你还学不会防人之心不可无教我怎么放心放手让你主持大局了、感情用事,什么时候都是商场大忌,做人大忌。”
一席话说得高掌西哑口无言。
高崇清再说:
“芷洋是你母亲,你应该替她拿主意。或许你说得对,她才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还有别的身分与情分,故此,她是否开刀,怎样进行手术,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我不管了。
高崇清很简单而便捷地把重大的责任搁在高掌西的肩膊上,让她不堪负荷。
回顾似乎无人能帮助她解决困扰。
她跟庄钰华的夫妻感情已经淡薄得甚而恶劣到快要表面化的地步。
庄钰华自从误以为妻子故意戏弄他之后,基本上已经叫自己先下把高掌西看在眼内。
这是保障他自尊心不再受创的最基本方法。
任何战役,要赢,万变不离其宗,必须先发制人。
故而,当在庄钰听到岳母伍芷洋入院的消息后,压根儿就未到过医院问候,只着秘书用自己以及父母名义送了两大盆花去,以示心意。
伍芷洋多多少少也知道女儿女婿的感情关系不怎样,既是高掌西自己不说,她做母亲的亦无谓多问,免得相互唏嘘。
似是在走投无路的情绪之下,高掌西终于摇电话到庄钰华的办公室,希望寻求丈夫的一点意见。
庄钰华的声音自对讲机传过来,有一种稍为遥远的感觉,高掌西里听得出来的。
于是,她问:
“钰华,你办公室内有人吗”请拿起听筒讲话。”
庄钰华说:
“有什么让第三者听不得的事要摇电话来跟我说了,这儿没有什么见外的人。”
高掌西心上有气,也不必跟他辩驳了,便道:
“母亲生病了,你知道的是吧?”
“知道,但不是已经群医会诊了吗?”
“结果差强人意,专家们认为要动手把喉部肿瘤切除,这可能影响她的声带,但如果不切除,癌细胞扩散了就非问小可。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会有什么意见,我又不是医生,更非专家。”
“周医生正在联络美国的大国手来港动手术,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帮到母亲?要是真能确保她平安,那倒不是用钱多少的问题。”
“谁能确保自己在下一分钟平安了?”
“钰华,你一点都不关心?”
“如果我是医生,我甚至会亲自动手替你母亲做手术,免费。可是,我半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你叫我胡乱说几句好话,有什么用。”庄钰华稍停,再说:“对了,跟城隍庙那么贴近都不懂求支好签,眼前就坐着一个可以有资格给你中肯意见的人。”
“谁?”
“穆亦蓝,我们在商议着公事,你知道他已加盟庄氏。”
“知道。”高掌西稍静默,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开会,再见吧!”
就这样,她挂断线。
不能再否上加斤,将母亲的病情交到穆亦蓝手上去研究,对高掌西是上下交煎,左右夹攻的一场苦战,她吃不消,不能不作罢,不得不继续孤军作战。
这天,在伍芷洋的病房内,来了高定北和夏真。
他们走在一起的事似乎已到了公开的地步,高掌西对夏真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也跟她谈得来。故而,当高定北有个会议要准备召开,在病房逗留了一阵子就离开后,高掌西仍把夏真留下来说说话。
她们跑到病房的露台去,可以不用太骚扰老觉得疲倦的伍芷洋。
“习惯定北那种日夜都要为公事奔波劳碌的样子吗?他大概腾不出什么时间来陪伴你。”高拿西说。
“我从前都是商界人,见怪不怪了。”
“有打算再重新走进商界吗?定北有没有意见?”
“我们没有很仔细认真地谈过,不过……”夏真停顿了。
她再闭一闭眼睛,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又说:
“我倒有个新的生活构思。”
“那是什么?”
夏真带一点羞怯,才呐呐地把话讲下去,说:
“我想当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生儿育女。”
高掌西稍为一愕,没有当即回应。
她需要捕捉这个意念,消化这个概想。
是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一刹那相似甚或相同的观念?怕就是对丈夫的情感最最最浓郁的时候。
可是,转眼即成烟云,不复再拈起来细细研究下去。
“有儿有女其实是很好的。”夏真说:“你看你,就这么几天功夫,就为了高伯母的病,担心得憔悴了。有个女儿陪在身边,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得甜。”
“那只是精神上的安慰。若说到肉体上的痛苦,再孝顺的子女都无法为父母顶替过来,只有在旁干着急。”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
“下星期吧!我不能冒亿分之一的险,而错过了拯救母亲的机会,宁愿多用冤枉钱,把美国这方面的专家雇来,他们在下星期抵达。”
“是真正的专家倒无所谓。”夏真这句话是画龙点睛的。
“是我们的家族医生介绍的。”
“为什么不向穆亦蓝请教?他本身就是国际有名的医生,而且他最知道美国真正的大国手是哪些人。”
夏真这样说了,高掌西还有点犹豫,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夏真继续说:
“如果你真的连亿分之一的险都不想冒,尽全力去争取高伯母平安康复的最高机会,那么,就别怕烦己烦人,真要好好拜托穆亦蓝了。”
她最后的这段话,打动了高掌西。
她如果还为了私倩,而不愿向穆亦蓝求救的话,是太对不起母亲了。
因此高掌西觉得事不宜迟,便拜托了高定北和夏真一起把穆亦蓝约出来,详洋细细地将伍芷洋的情况给穆亦蓝说了一遍,也把一份病历副本给了穆亦蓝研究。
穆亦蓝一边听,一边看,一边老皱着眉头,不发半言。
“怎么样,穆大国手?”高定北催促他。
穆亦蓝终于放下了病历资料档案,很认真地说:
“能不能让我去给高太太重新检查一次?”
高掌西问:
“要怎么检查?连切片验证都做过了,报告且已传真到美国会给要来的几位医生联合诊断过了。”
“我的检查很简单,不会太今高太太劳累。”
高定北没有等其姐姐回应,当下就满口答应,说:
“当然可以让你去检查,我们随时陪你去。”
夏真忽然省起什么来似,问:
“穆医生,你要看着即将来港为高伯母动手术的医生名字吗?看是不是你认识的真正喉癌专家。”
穆亦蓝道:
“据我知道的美国喉癌专家只有几位。”
“是不是就这三位?”高掌西把一张写了三个美国名医资料的档案递给穆亦蓝。
穆亦蓝接过了名单一看,随即抬起头来,对着高掌西说:
“据找所知,美国著名的喉癌专家并不是这三位。”
高掌西微微一怔,对穆亦蓝说:
“你肯定?”
“绝对。”
“凭什么这么绝对,就凭你在美国认识的医学界人士?”
“对。庄太太,”穆亦蓝这样称呼高掌西是第一次,语调并不劳气,而是认真温和的:“我曾在喉科下过苦功,才发明了那只现今医学界认可且畅销的喉炎药呢!在那个研究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跟美国的著名喉科专家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就是说,我不仅认识他们,且跟他们熟请。”
高定北搭腔:
“你根本不可能遗漏任何一个在喉科上有卓越成就的医师,而不跟他有交往,对不对?”
穆亦蓝点头。
高掌西问:
“你的意思是,我手上这三位喉科专家的名字,你并不认识?”
“不,我认识其中一位,若瑟嘉伦。”
“他是专家?”高掌西急问。
“可以说是专家。”穆亦蓝答。
高掌西听了,松一口气。
可是,穆亦蓝随即说:
“专家也有很多方面的专家,他的专长不只在喉科。”
“是全科吗?”夏真问。
“几乎全科。换言之,若瑟嘉伦是出了名的替海外富豪开刀诊治的医师,不管对方患什么病,他都可以纠集该科算是一流,但决非顶尖儿的医师共同会诊。”
这番话今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终于还是夏真评口说话:
“亦蓝,说得直接一点,他们三位并不见得是最负盛名,在医治喉癌上最有把握的专家,他们是有组织地去赚高家口袋里的钱。”
穆亦蓝说:
“我没有这样说过。其实,在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剖释他们的动机与能力,而是赶快重新给高太太检查身体,取得准确的病情实况,再做道理。”
高定北对高掌西说:
“三家姐,那我们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是的,再不必在穆亦蓝替伍芷洋重新检查得出结果之前,考虑其他问题。
于是就在高掌西允许,高定北安排之下,穆亦蓝给伍芷洋检查出结果来。
那个结果是绝对震惊的,难以令人置信的,可以说是几乎荒谬的。
“不可能。”高掌西拚命摇头。
高定北与夏真陪在高掌西身边,紧抿着嘴,不敢胡乱发
毕竟事关重大。
伍芷洋是高掌西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死对高掌西最有切肤之痛,任谁都不能代她拿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主意。
故而,高掌西的信心才是信心,意见才是意见。
她在聆听完穆亦蓝的检查报告之后,认为不可能,那就是不叮能了。
最低限度,在情感上是不可能。
至于理智方面,谁都不是医学专家,谁又有资格证明哪一个检查结论才是正确、是实情。
“怎么可能?你说母亲并没有患喉癌,那只不过是喉咙曾经发炎后的一种征象,这不是儿戏得太过分了吗?”高掌西说。
穆亦蓝以一种非常诚恳的态度对高掌西说:
“听起来是儿戏,实际上就这么简单。高太太在不久前吃鱼,被鱼骨戳伤了喉咙,一直没有好好调理,以致发炎,并已瘀血积聚成了一个瘤状物体,使她一直感觉得不舒服。再加上刚好咳嗽,心情又烦躁,故而难免有心理故障,自以为患有重病。”
“可是,香港的医生曾经会诊。高掌西说:“他们不会比你更精明吗?”
无疑,高掌西这样说是对穆亦蓝很不礼貌的,连高定北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穆亦蓝并不介怀,既为他谅解高掌西的心情,也为高掌西对他的不客气,其实是一下意识地把他视作熟请朋友的表示。
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不必讲究礼貌仪节体统。
这个表征反而是穆亦蓝求之不得的。
当然,高掌西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正全神贯注在母亲病情的研究上头。
高定北问穆亦蓝:
“亦蓝,告诉我们,你的意见是不必让三姨开刀?”
“当然不必。”
“那么怎样会痊愈过来?”
“就吃我并给她的一种特效药,就是现令卡迪药厂总代理的,当然还需加上一两种尽快消炎的针药。”
夏真握着高掌西的手,问:
“怎么样,是不是就听穆医生的诊断?”
高掌西想了想,答:
“事关重大,我必须好好考虑。”
如果高掌西做错了决定,就可能涉及一条人命,一条她至爱亲人的生命。
那不是闹着玩的。
穆亦蓝的诊断可能错误,若高掌西为此而延误了为母亲开刀医治的机会,就会后悔莫及。
可是,如果真的让那几个美国专家飞来会诊做手术,会不会有平白的就害母亲受苦一场,还有失去声音,变为哑巴的危险?
整日整夜的思量,教高掌西憔悴起来,可依然下不了决心。
照常理推断,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几个名医会诊的结果,何况周伟光是多年的家族医生,他会是黄皮树了哥吗?
可是,高掌西就是对穆亦蓝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特异感情似,在母亲病情处理之上更加嚣张而明显地表露无遗。
总的一句话,她希望有办法证实穆亦蓝的诊断完全正确。
日子很难过,必须在极短时间之内就有个了断,实在再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