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言归于好
只有殷家宝明白他为什么在尤枫跟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大地发了一次脾气。就算他坚强如那号称永不会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在全速前进撞着了冰山之后,也会饮恨于汪洋大海之中。尤氏集团破产案就是那座致命的冰山,是殷家宝碰不得的。
这一夜,殷家宝切实地体验到漫漫长夜原来是如此难过的。
尤枫总有一天知道他的底蕴,他知道尤枫的性格,那个时候,说不定她会拔出枪来,对准他的天灵盖扳动枪掣。殷家宝咬紧牙根,一手抓起电话,心想,干脆告诉尤枫真相,好好地向她解释。
殷家宝握着电话的手在冒汗,他有种恐惧感:如果尤枫不原谅他怎么办?
他吓得立时把电话扔掉。在面临一个失去尤枫的危机时,殷家宝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地深爱尤枫。
天亮了,又是面对现实,承担责任的开始。殷家宝倦怠地更衣出门,仰望着灰蒙蒙的长空,叹口气,心想,没有尤枫的日子肯定是阴云密布的。
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沙沙声,倾盆大雨忽而落下来,叫他一身湿透。正要转身回家,他瞟见了一个人影。
“家宝,”尤枫冲上前,紧紧抱着家宝,“原谅我。”
殷家宝冒着滂沱大雨,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尤枫。清凉的雨水冲刷着一对恋人心上的尘埃,叫他们两颗心再光洁明亮起来。当殷家宝拖住尤枫跑回家之后,已开始在房子内享受着雨过天晴和云开见月的舒畅了。
“尤枫,错的是我,我不该发你的脾气。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不,你不会明白。”
“其实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彼此明白苦处,只要互相谅解。”
“尤枫,”殷家宝凝望着尤枫,“我希望转瞬间我们就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以远离这个社会,在两人世界里安度晚年,那时候,我们才真正的不会再分离。”
“家宝,”尤枫兴奋地说,“如果有一天退休,你能完成我一个愿望吗?带着我遨游五湖四海,走遍大江南北,回祖国去攀长城、上黄山、游西湖、观秦俑、看故宫……我们中国的锦绣河山,每地都是俊景,每处都有豪情。这个心愿由你来带我一起完成,好不好?省过省、县过县,跨山越岭,看完每一个值得我们中国人骄傲的景观……”
“好。”家宝答应着,吻在尤枫额头的短发之上。
外头世界仍是凄风苦雨,屋子里的殷家宝和尤枫却是平和恩爱地浸浴在他们的无瑕天地里。
37、别致晚宴
尤婕注资百乐金融集团,跟程羽成为新拍档之后,业绩令同业刮目相看。
客气的江湖评语,称他们两个为无敌鸳鸯剑,双剑合璧,互补长短,谁可争锋。不客气的同业,则干脆称他们为雌雄大盗,市场上有什么奇货宝藏,他们都能捷足先登,择肥而噬,永不落空。
程羽集中火力找内地公司,把它们引向香港的集资市场,他漠视企业本身的生产盈利能力,只运用他的财技拼命催谷股份,任何一只百乐包销的上市股票,短期内都能炒得比上市价高出不知多少倍。于是企业上市的生意几乎被他一手垄断。
至于尤婕,她一门心思放在香港之外的亚太地区投资项目上。
她纵横亚太财经领域,往往得心应手,时来运到。
尤婕最近得到了内幕消息,知道印尼政坛上相当有影响的一个幕僚苏尔哈的全资机构才富企业,需要一笔巨额组合贷款,才富企业之盈利前景光明,苏尔哈所提出的贷款利息也是冠绝全球。
为此,谁不对才富企业的这项组合贷款包销权垂涎欲滴?击败对手的唯一办法就是直接感动和说服苏尔哈。
然而,能引起苏尔哈兴趣的东西太少了,因为太阳下的事物,几乎没有什么是苏尔哈买不起的。
尤婕以香港负盛名的金融投资机构百乐集团副主席的身份,把欢宴设在印尼的六星级酒店一个总统套房之内,嘉宾只有苏尔哈一人。
女主人打扮得高贵有如女王,她身穿一袭深黑色、没有款式、全靠线条衬托的仙奴晚装,肩上别了一只黄金钻石和白钻璧镶而成的蝴蝶形胸针。尤婕招呼苏尔哈坐下来寒暄一番,才踏入正题,她一边草略地介绍百乐集团,一边嘱咐侍役端上红酒。
苏尔哈一呷,那口酒醇香芬芳,不禁问侍役:
“哪一年的红酒?”
“先生,是很有意义的一年,你看。”
侍役礼貌作答。
“这一年的红酒特别好,也许是中外豪杰都在这年出生之故,”尤婕道,“另有一箱,刻上了你的名字及出生年份,也就是酒的年份,是一份不成敬意的见面礼。”
“这份见面礼跟女主人一样,相当的别致,太好了。”
苏尔哈几乎天天都会遇上一些要巴结他以拿到好处的人,但手段有高有低,像尤婕这么一出手就如此大方漂亮高贵潇洒的,真是少见。
一箱贵价红酒价钱纵使高达十万美元,对苏尔哈来说,都只是小小礼物,它之所以能打动苏尔哈的心,不在乎价钱,而在乎细腻的心思。
苏尔哈知道尤婕这个女人很了不起。
这次晚宴双方都没有失望。
38、阴云密布
当尤婕赴过了苏尔哈的约会,从印尼回到香港去时,她真是志得意满的。正如她向程羽报道说:
“印尼有很多个金矿,我已成功地开采了一个。苏尔哈的才富企业贷款的利息比天还高,我们向任何一家财务公司借了钱,左手交右手,转给才富企业,就已经平平安安地得到一个非常可观的利润了。”
程羽听了,沉思一会儿,然后说:
“我们拿到了才富企业的巨额贷款包销权,既然才富企业利润丰厚,我们这个总包销根本不必分销出去,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由我们承担全部贷款。尤婕,你要探听出印尼盾在短期内会不会贬值,美国卡尔金融集团的头头约翰伟诺已答应我以极低的利息,给我拨一笔美元贷款,如此一来,我们的利息差额就赚得更多。如果印尼盾坚挺的话,我们还可以在贷款期货上下手,赚取双重盈利。”
“你信得过我能探听出消息?”
“我信得过你的手段和眼光。”程羽轻轻地吻在尤婕的鼻尖上,“尤婕,你真是魅力四射。”
尤婕抬起头瞟了程羽一眼,她明白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
既不是一见倾心,缘订三生的爱恋,也不算是惺惺相惜,加上互相扶持的敬慕。只不过茫茫人海之中,总要找一个不必再过问自己过去的男子,手上有着此生花不完的资产,陪着终老。这份需要叫尤婕对程羽产生了浓重的依赖,多年来江湖行险,她是有点既疲倦又恐惧了。她需要一条可以安全着陆的船。
尤婕所得到的金融资料和信息,让程羽大着胆子向欧美财团借贷美金,大手买进印尼盾,转借出去。
当程羽和尤婕正准备张开双臂迎迓又一次的商场胜仗时,意外发生了。
在炎炎的夏日,正当整个亚洲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显得明亮而光猛之际,金融界内的气氛却局促翳闷,分明是在酝酿狂风暴雨。外汇市场阴云密布,各地的货币都在一天天下调,印尼盾也难以逃避贬值的厄运。
尤婕整个星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程羽把高于百乐集团资产两倍的钱,重押在印尼盾上。百乐向外借贷的还款期已近在眉睫,她从才富企业讨来的本息,跟美元欠款还有一大段距离。
“印尼盾天天跌价,我们怎样算了?”尤婕问。
“山穷水尽之际,”程羽摊摊手,“只望有柳暗花明出现。
目前作两种尝试吧,其一是赶快沽出我们控制的港股,套取现金;其二只有再行借贷。”
“谁肯借?”
“宝隆集团财雄势大,他们的董事长李善舫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你尝试向他下手吧!”
尤婕急急致电李善舫的办公室,要求约见。
李善舫的秘书周太回答说:
“李先生不在香港,他到上海公干去了。”
39、往日情怀
和李善舫一起到上海来的还有以雇员身份随着宝隆的队伍而来的樊浩梅。很多时,她的客户到外地出差,也会约她同行,以便提供单独的按摩服务。
在外头漂泊了三十多年没有回到故乡来的樊浩梅,对这次上海之行特别的兴奋和感慨。除了一些刻意地保存着旧日风味的建筑物之外,与其说现在的上海是旧日的上海,倒不如说它的外貌更像今日的香港,尤其是浦东,可以媲美任何一个海外的大埠。十年人事几番新。樊浩梅心底的感慨与兴奋都已冲出了个人和家庭的范畴,正为社会和国家的前景发出由衷的欢呼。
这天,樊浩梅接到了李善舫的通知,与他一起吃晚饭。上了车,李善舫就兴致勃勃地说:
“阿梅,我们到哪儿去吃顿地道的上海晚饭?”
“我?”樊浩梅有点不知所措,“这几天我到熟悉的各区逛了一圈,全都变得陌生了。”她指着刚经过的一个路口,“从前在这街口转进去,有几条小巷,就有两三家老店,烧的小菜好吃极了,可是呀,现今连小巷都没有了,几条小巷连成一条街,盖了高高的商厦来呢!”
李善舫凝视着指手划脚、神情兴奋的樊浩梅,发现她已有皱纹的脸庞上竟浮现着一份童真。他心想,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来有一份难以抗拒的魅力,就是往往能轻而易举、顺理成章地把人带进时光隧道,重拾年轻的情怀,重临旧时的情景。
结果,司机把他们带到一家上海菜的小馆子。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呼噜呼噜灌上了三大碗酸辣汤。
“这汤真是地道的,那味儿比香港的就不一样。”
“嗯,”樊浩梅回应,“我在香港挺少上馆子,要吃上海菜,都是自己动手,家宝就能烧比这更棒的酸辣汤。”
“是不是名师门下出高徒?”
“多谢夸赞,”樊浩梅笑道,“将来有机会,我们母子俩上场为你烧一顿好吃的。”
“一言为定,回去就作这样的安排。你打算在上海逗留多少天?”
“你呢?”樊浩梅反问。
“偷得浮生半日闲对我是最大的奖励,明天就回去。”
“我也跟你一样,明天就回去吧!”
“你难得回来一转,就多留几天,到处走走。我是身不由己,香港的业务还放心不下。”
“你放心不下业务,我放心不下儿子。”
樊浩梅原本想把方力带来上海的,只是家宝和尤枫都反对,既怕路长出事,也不愿母亲不能轻松度假。
“原来你我都是带着心事旅行的人,真是同病相怜。热爱责任的人生,可能无法轻松得了。”
“是的,可是如果放弃责任,人生就肯定痛苦了。”
李善舫骇异地望着她,又一次,这个女子让他有回到从前日子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说:
“你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40、黄浦江边
“是吗?谁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了?”樊浩梅问。
“三十年前,一个叫柳信之的女孩子。她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其后我决定到香港谋生,邀她同行,她拒绝了。”
“为什么?”樊浩梅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因为她热爱责任。那个时候,她父母年纪很大,老父还有严重的糖尿病,所以她不愿意离开上海。就在我去香港前一晚,她说:放弃责任,会痛苦一辈子。”
“离开你,难道就不痛苦吗?”樊浩梅脱口而出。
李善舫的眼眶刹那温热,他凝望了她一会,才答:“你问得太好了,当年我就伤心了好一段日子。”
“对不起。”樊浩梅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要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么你呢?你在上海有故事吗?”
“没有。可惜,上海这地方适宜有些特别的故事。”
“你是到了香港才认识方亨的?”
“对,他是广东人。”樊浩梅点点头。
“我记得那个时候大伙儿在永吉街一带干活,方亨老叫我‘上海佬’,他们一班广东水客之中,没有多少个是瞧得起我的呢!”
“他们看走了眼,方亨的际遇跟你是有若云泥了。”
“但是他娶了一个相当贤慧和能干的妻子。”
李善舫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逃避樊浩梅的眼光。有些时候,在特定环境内对着特定的人物,会情不自禁地说出一些平日不轻易说出口的话。
一顿晚饭无疑是在畅快而饶有意思的情绪下吃罢的,走出街头时,才不过是七点多。
“我们在香港,从不会这么早就吃完晚饭的。”
“以前在上海我们吃完饭,总爱跑到江边去散步。”樊浩梅说。
“对呀,是有这种习惯,也许三十多年前,我们都在某一个晚上,在黄浦江畔散步时碰过面。”
“也许是吧!难怪老觉得你面熟。”
这么一说,惹得李善舫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这就到江畔走一圈,好不好?”
入夜的黄浦江畔,仍然是闹哄哄的。抱着李善舫和樊浩梅同样心情到这儿来散步的男男女女着实不少。
樊浩梅在江畔的行人道上兴奋地转了一个身,说:“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从前能骑脚踏车呢,我就曾在这儿骑脚踏车,一个不小心把一位姑娘碰跌在地上,她的男友心疼极了,狠狠地把我臭骂一顿。”
“说不定当年在此臭骂你的人就是我。”
“你有那么凶吗?”
樊浩梅和李善舫相处以来,从没有如此轻松。在按摩房内,他们的身份是主仆;立在江畔的桥头上,却是一对同游旧地的同乡朋友。身份的转变和环境的影响,一下子改变了两个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