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麦斯无比震惊的问道,他正站在厨房中,手里还提着一早出去打猎的收获。莱利和奇尔回来后便直接上楼沐浴更衣,麦斯绕到厨房来,是为着交代厨师如烹煮这些猎物,却没想到会听见一个青天霹雳的消息。
管家紧张得直扭围裙,“爵爷,我告诉过卫小姐,要她等你回来再说。但是,她说你知道她要走,而且她住的地方也已经准备就绪。”
“谁告诉她小木屋已经修好了?”
“车夫说的。”
“是吗?”过去这几天,麦斯刻意交给车夫许多事情,目的便是让他没有时间去监督小木屋的修缮工程。“叫他来见我。”
“爵爷,他去送卫小姐,但是,很快便会回来。”
“好吧。”麦斯将手上的东西交给管家,“我上楼去换件衣服,派个人去请露薏小姐下来和我共进早餐。”
“爵爷,小姐们都已经用过早餐。”
“这么早?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爵爷,小姐们正在楼上整理行李。”
麦斯挑高两道眉,“是吗?”一转身,他将猎枪扔进一名随从的手里,“备马,十分钟后在大门前等我,反正我还不饿。”
回到正屋,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梯。他能了解琴娜是为着躲他所以才离开。但是,不告而别却是得太不近人情。至于露薏,凭良心说,她要离去,麦斯求之不得;只要是她自己决定离开,麦斯便不会觉得于心有愧。更何况,麦斯在她走后,将会有更多自己的时间来评估分析自己的感情。
他非常清楚,露薏希望他会一路追回伦敦哀求她的原谅,并保证立刻就娶她为妻。但是,只要一点点时间再加上一点点运气,麦斯自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露薏能保有面子,而他自己则可以重获自由。这一趟,就由莱利和奇尔护送小姐们回去,麦斯自己要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本身的情形。毕竟,他今年才二十八岁,过去的六年里,他全心冲刺事业和工作,根本无暇论及娱乐和享受,甚至连个情妇都没有!
麦斯换上骑装,来到草原上驰骋一番,心情格外舒畅。他因而决定前去拜访琴娜,确定她不虞匮乏,然后伺机告诉她露薏即将返回伦敦。届时,视她的反应如何,麦斯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任由她继续扮演小屋女主人的角色,或是邀她回布拉德园。
来到通往小木屋的山径,麦斯隔着一段距离朝下眺望,嘴角不禁浮出一抹微笑。也许,琴娜这么做是对的;此地远离布拉德园,不用担心一群仆佣在旁窥探,是供他俩幽会的最佳地点。“幽会”……嗯,他喜欢这两个字。他要送给琴娜一堆特别的礼物,还要买一张大床给她,以便两人可以不分昼夜地尽情享受。等到她不再误认他打算以财富赢娶她的心之后,麦斯要送给她一条翡翠项链!
在为露薏选购订婚礼品时,他曾看见一条镶钻的翡翠项链,其色系和露薏完全不配合,但麦斯却被它的美所震慑。戴在琴娜身上,相信更能衬托出她那双变幻莫测的绿眸。
麦斯原先滑特别注意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直到它在木屋前停下时才将视线移转过去。他放慢速度,心中猜想马车为什么会停在小木屋门前。此时,车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穿披风的男子步下车子。麦斯勒住缰绳,打算先看清楚状况再决定是否现身。
那人才走到一半,木屋的门便突然开启,伯爵夫人自内走出来。麦斯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却看到她先是有些意外,继而便大叫着奔进那名男子的怀中。接着,她和那人手牵着手走进木屋。
嫉妒取代了意外,麦斯竟不自觉地浑身发抖。琴娜居然瞒骗他!她说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但是,眼前这幅景象又作何解释?这次的会面,想必是她在离开伦敦前便已安排妥当;来人不是普通的访客,难道是布柏西?
“白痴!”麦斯恨恨地说道,心里那股抽痛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他掉转马头,神情黯然地离去。既然琴娜是说谎专家,他亦不想再追问任何事。
☆ ☆ ☆
“宝贝外甥女,我仔细地想过之后才发觉,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汤学比说道。
“舅舅,我真像个透明人,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琴娜笑着说道,心里其实满紧张的。“我还以为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想到要来这里找我。茶是现成的,你要不要来一杯?”
乍然见到一张友善的脸,琴娜不免既惊又喜。然而,惊喜过后心情恢复平静,脑袋也清醒许多,琴娜因而惊觉到舅舅此业其实并不简单。以汤学比平素的为人来看,他不辞千里而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看看外甥女是否安好。琴娜在修道院寄宿九年,他从未露过面,只是按期寄来生活费而已。
“好啊!琴娜,我已经大致归纳出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但是,发生这种事,你竟然没有找我商量,实在令我很伤心。”
琴娜将热茶递给他,“舅舅,其实没什么好商量,老夫人既没有给我时间,也没有给我选择。”
“你是指她威胁要告诉大家你和伯爵的婚姻无效这件事?”他留意到琴娜手一偏,茶水未准确地斟入杯中。“亲爱的,用不着如此惊讶。老夫人发现你不见之后,立刻派人把我找去。”他微微一笑,“她以为是我在幕后策动你离家出走。”
琴娜浅啜一口茶之后说道,“这么说,你想必已经知道她打算寻法律途径宣布婚事无效。”
他点点头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因嗜吸烟斗而造成的黄板牙。“我告诉她,她若宣称这桩婚姻因未圆房而丧失效力,那将是对她自己儿子的一桩侮辱。更何况,以他过世时的情况看来,有谁会相信老夫人的说法呢?”
琴娜避开对方的视线。她犹记得布柏西以揶揄的口吻告诉她,新婚才一个星期的哈利因脱阳而殆在情妇的怀中。直到现在,琴娜都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他,“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老夫人找来一位医师,为的是检查我的身体。”她轻声说道。
“她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准许他们检查?”
她抬起头,“当然没有!”
“宝贝外甥女,我忘了你是在修道院长大的。老夫人生长于浪漫的十八世纪,当时,人们并不太讲究规矩及礼貌,与那方面有关的事,大家也多以务实的态度去处理。你其实应该接受检查,这么做对我们会有好处。”
琴娜不愿说出实情,也不想告诉舅舅布柏西曾威胁说,只要她经证实已有孕在身,他便会出面声称自己是她的情夫。“老夫人说不定早已买通医生,检查的结果定是对她有利。”
“据我猜测,你大概还没有怀孕吧?”
琴娜直视他的眼睛,“没有。”
“真可惜!手里有个孩子,我们便等于掌握了王牌。”
琴娜再度留意到,每当提起她的麻烦和财产继承权的事情时,学比便会用‘我们’做为主词。“舅舅,很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的婚姻确实是由你一手所促成的;如今,我总算有能力过一份独立的生活。”
学比朝简陋的小屋里打量几眼,“孩子,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伯爵夫人居住的地方。不过,这也正是我出来找你的原因。”他变腰从脚边的纸袋中抽出几分看上去很正式的文件,“针对你所有可能发生的困难,我都已经替你想好了答案。”他将文件放到桌上,“眼前的当务之包,便是设法让你摆脱老夫人的掌握。”他以温和的眼神望向琴娜,“孩子,丹佛夏并非天涯海角,既然我都能找到这里,相信老夫人迟早也会的。我并不想吓唬你,但是,的确有不少私家侦探正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琴娜出于本能地惊呼一声,此举引来他微微一笑。他以指尖轻拍桌面上的文件,“布柏西承袭爵位之后,得到凌氏庄园和位于铎瑟的一些土地。然而,你可知道,绝大部分的财产是属于你的?为着你的安全考虑,我因此建议由我来担任你名下财产的管理人。至于你呢?你必须立刻离开英国。我已经在佛罗伦斯为你安排好住处,每个月还会寄上丰厚的生活费。老夫人总有离开人世的一天;事实上,你这次突然失踪,已经对她的健康造成不少打击。”
“在我的记意中,她无论在身心各方面都极其硬朗,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够击倒她。如果说因为我而使她身体违和,我真的觉得有点于心不安。”
“孩子,就算她真的病倒,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消息啊!”
琴娜摇摇头。她俩固然彼此敌视,但还不至于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琴娜脑中原本便有一个想法,如今这个消息令她更加坚持自己的决定。
“舅舅,谢谢你如此费心为我着想和打算。不过,这些文件大概派不上用场。因为,我有意将凌府的财产归还给老夫人。”
“你说什么?”汤学比的震惊显而易见,其神情中甚至有一抹愤怒的意味。“舅舅,请听我把话说完。我匆匆离开伦敦,的确稍嫌冲动;不过,那也是因为老夫人实在逼人太甚。来到这里,我静下心来想了好几天,发觉自己既不想要、也不需要那笔遗产。当然,我会保留其中的一小部分,以及伯爵夫人的封号,其他的便还给凌家。”
汤学比脸上的震惊很快地为狡黠所代替。“孩子,你这么做简直是愚不可及,只会令许多人相信,你为着贪图凌家的财家委身下嫁,后来又因为内疚而放弃这些产业。大家都会认为你是一个意志不坚、又没有大脑的傻丫头。”
“没关系。”琴娜很有耐性地说道。因为,她早已想到过这一层。
“但是,孩子,你现在手中拥有可观的财富啊!只因为你从来不曾富有过,所以不明白财富所代表的意义。”他倾身向前,以极富说服力的语调说道,“照我的话去做,暂时先离开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后再回来。届时,我将会让你看看什么叫作有钱、有势。”
“很抱歉,舅舅。但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任何事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丫头,别这么执迷不悟!”见琴娜张大双眼,他连忙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和音量。“你若是以为老夫人会因此而对你生出好感,那可是异想在开!你一旦向她示弱,她只会更加对你施压,让你无法见容于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
琴娜脸上血色骤失,“为什么,舅舅?她为何如此恨我?”
他移开视线,“她原本指望凌哈利到老掉牙的年龄才正式娶妻,而且要娶一个事事都可以任她摆布、指挥的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啊!”琴娜说道,“伯爵府上上下下全归老夫人指挥。”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是,你却公然反抗她。孩子,没有人会想到你有这种勇气,连我都不晓得你的个性有如此倔强的一面。”
“舅舅,我其实是个最懦弱不过的人。来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天气恶劣不堪,小木屋又只剩下一霍废墟,若不是伊凡康侯爵及时赶来相救,我只怕早已死在雷电交加之中。”
汤学比的神情立即一变,“侯爵?你怎么会认识这位侯爵呢?”
琴娜真恨自己说话不用大脑,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再怨天尤人也是无济于事。“是我在来此的路上认识的,当时,他的马车翻了,于是我顺路送他到而拉德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琴娜,“他知道你是谁吗?”
“不知道。”琴娜没有据实回答。
他的目光移向琴娜的双手,发现婚戒已不见踪影,因而微微一笑。“孩子,你的脑筋不比男人差!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
他的口气听起来显得很高兴,但琴娜却知道其实不然。
“总而言之,你不得躲在这里,否则迟早会被发现。”他再一次伸手到纸袋中。这一回,他抽出来几张船票。“我已安排好你下星期五搭船由朴资茅斯前往佛罗伦斯;在船上,你住的是头等舱,相信你一定会喜欢这趟航程。抵达佛罗伦斯之后,你大可以从容不迫地仔细深思自己的情形。”他将文件推向琴娜,“你只需要在银行汇票和这些文件上签了名,以后便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人生。”
琴娜取来文件准备研究其内容。但她才看了一、两行,便抬起头来。“这些文件赋予你代理我全权作主的一切权利。”
他神情愉悦地点点头,“过去九年里,我们都是这么做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还是照往例行事,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你将可以全权作主。”琴娜再次重复说道。
“很合乎常理。”他缓缓一点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取回这些权利?”
“孩子,只要是你自认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情时便可以。不过,我相信至少还要好儿年才有可能。通常,女性很少掌理自己的财务。况且,你总有一天会考虑再婚的。届时,你的丈夫便可接手这些琐事。”
“当初,安斯白瑞伯爵为何答应娶我?”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汤学比双眉一皱,“我的宝贝外甥女,有必要一再谈这件事吗?”“有。”
汤学比听见她如此简洁的答覆,心头不由得便有气。而且,这一回他并未试图掩饰自己的不悦。“好吧。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一样,我和他经由共同的朋友而相识,而我曾经向他提起过自己有一名小外甥女。在他兴起娶妻这个念头时,心中理想的人选必须具备美丽、温驯、感性、谦虚和有修养等条件。他想起我告诉过他的话,因而要我和你提亲。”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既无家世,又无财富,而他竟然愿意娶这样的一名女子为妻。”
“你年轻、漂亮,而且不俗气。”
“但是,他事前并不知道这些呀!”琴娜稍稍停顿儿秒,然后说道,“舅舅,事实上,你也不可能知道。九年以来,你根本没瞧过我一眼。第一次见面,你便带来伯爵已经签好字的结婚证书。”
“院长在信中对你称赞有加,我认为可以信得过她。”
“院长?”琴娜微微一笑,“只怕她信里写满我既不会歌唱、又不会缝纫、每天只会闷不吭声的事。”
“她在你面前如此说,也许只是希望藉此让你不要太过自满。”
“话是不错。但她会说我漂亮?舅舅,这可是个天大的谎言喔。”
“倒也不尽然。”汤学比不耐烦地说道。“我写信告诉过她,我正在考虑你的婚事,因此向她征询你是否适合为人妻。”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亲爱的,那是因为我当时并不像现在一般地了解你。年轻人往往对自己的存有许多幻想,我可不想在尚未确定这是一桩对你有利的婚事前,便遭到你的拒绝。”
琴娜知道他在说谎,于是勉强笑着说道,“舅舅,你未免对我太没有信心。”
他亦笑一笑,“这一点,我承认。如今,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位相当有本事的年轻人。因此,我决心要保护你。你是伯爵夫人,如果凌哈利还健在,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分。现在,我们则必须设法不让任何人有质疑的机会。所以,为着将来打算,你应该保有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要生儿育女,为着他们,你必须维护自己的名声。”
琴娜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她于是拿起文件,“给我一点时间仔细研究一下。”
“你愿意签字?”
“我会考虑。”琴娜望一眼窄小的室内,“我很愿意留你在此住下,但是——”
“没关系,我原本担心今天可能找不到你,所以已经在城里觅妥住处。”他站起身,并朝文件伸出手,“你如果肯现在就签字,我会放心许多。”
“先看过内容,我才比较放心。”琴娜以坚定的口吻说道,随即也站起身。
“好吧,我明天早上再来。”
“不用了,我找算明天上午进城一趟。”
“要不要我叫马车来接你?”
“不必麻烦,我已经请布拉德园的车夫明天来接我。”
“又是布拉德园?你似乎和邻居相处得颇不错嘛。侯爵本人在此吗?”
“他在,而且还有客人,他的未婚妻来了。”
他挑高双眉,“你见过他们?”
“听车夫说的。”琴娜说道,“你认识伊凡康侯爵?”
“没这份荣幸。”汤学比说,“亲爱的,这些文件很重要,你可得小心收着。我住在海豚客栈;很不幸的是,那地方闻起来就像死海豚一样。告辞了。”他耸耸肩,伸手拿起帽子,并朝门口走去,“明天早上十点见,可以吗?”他在门边停下来回头问道。
琴娜点点头。
☆ ☆ ☆
露薏知道自己不该和一名男士单独在花园里逗留,尤其是一位英俊迷人的男士。然而,他在这里,她也在这里,此时此地,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服她、说他俩不能在一起。
她身穿一袭深蓝色的长裙,显然是打算出远门。这一身细心的打扮,原本是为着捉住未婚夫的双眼;没想到,她此刻却希望能在达特摩伯爵身上产生同样的效果。
早餐后,她看见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时,真是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见对方一直没说话,她于是抬起头羞人答答地问道:“爵爷,你为什么来这里?”
史莱利原本想说“因为你的纸条上说明要我来此”,但却担心这么说会太地不礼貌。因此,他以充满感性的口吻说道,“因为你在这里。”
露薏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那又如何?”
“我的这一天才算没有白过。”他说道,“你真美。”莱利脱口而出。见对方睁大双眼,他连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肘。
露薏耳边响起细微的警告声,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史莱利不应该碰她。然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偏过脸,接受他在颊边的一吻。
“你不应该、也不可以这么做。”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得很对。”他嘎哑着说道,“说得一点也不错。”但是,他的唇却依然停留在她颊边,“我的确不该留在这里;但是,亲爱的露薏,你也不该。此刻,我们应该在艾锡特,在我的家里。你手上应该戴着我送给你的订婚戒指,你应该正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们会和我一样地爱你!”
几乎是莱利每说一个字,露薏便惊呼一声,以至于他说完的当儿,她呼吸急促得连说句话都办不到。
“露薏,我爱你。”莱利柔声说道,“这句话,我早该说的,在我失去所有的一切之前便该说的。”
“不错。”露慧说道,“你早该在几个月前便向我求婚。”她稍稍皱起双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原谅你。”
“我爱你。”莱利望着眼前这一张他生平见过最美的脸宠,心里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露薏跄起脚尖,将自己的双唇印上他的。
麦斯像一阵风似地冲进花园里,“露薏!我必须和你谈谈,我担心你我犯下一个天大的错——”
过去几天里,麦斯历过无数次的讶异和震惊,但却没有一次比眼前的景象更令他感到意外。“我的天!”麦斯冲口而出这句惊呼。
“喔!爵爷!”露薏在惊惶失措之际整个人缩进莱利的怀中,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莱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固然也觉得惊慌,但反应却比露薏镇定许多。他一面仍然搂住露薏的纤腰,一面回头说道,“麦斯,很遗憾让你见到这一幕;但是,我不会为此事的发生向你道歉。”
“嗯。”麦斯无意识地回应道。因为眼见安斯侯爵夫人展臂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中,他黯然回府,却没想到亲眼目睹自己的未婚妻正在和别的男人亲吻。而且,照情形看起来,她还颇投入呢!
“我令你感到难堪,”莱利说道,“但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只希望你能允许露薏小姐先回屋里去。”
“这番话听起来颇像是决斗的邀请函。”麦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决斗?喔,不!你们不可以那么做!”露薏惊呼道。她挣脱史莱利的怀抱,然后朝侯爵跨出一步,“会有人因此而丧命呢!”
“露薏小姐,不晓得你是想保护哪一位?”麦斯轻松地以双臂抱胸,“是你的心上人呢?还是你的未婚夫?”
“当然是你呀,爵爷。”露薏回答说。她从眼角瞥见伯爵似乎有所反应,因而连忙接着说道,“我不希望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流血。”
“你的心地还真善良呢。”麦斯心里乐得要命,但却聪明地知道绝不可显露出来。“既然你不希望见到流轿的场面,你打算如何处理目前这种情况呢?毕竟,小姐,一切皆因你而起,不是吗?”
露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昏倒了。
史莱利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麦斯的速度也不慢。露慧在未倒在地面时,便被两位男士同时接住。
“麦斯,我为刚才的事向你道歉。”莱利说道,“不过,你若是知道实情,只怕会更为光火。”
“哦,是吗?达特摩伯爵?”麦斯以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说道,同时将露薏的重量移向莱利,以便能为她松开帽子的缎带。
“不错。”听见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以如此正式的头衔称呼自己,莱利不禁浑身一僵。“我来布拉德园其实是别有企图,安斯白遗孀的赌注一事,只不过是个幌子。”见麦斯双眉一皱。他连忙继续说道,“赌注一事是真的,但我却是用它做为藉口,以便能来丹佛夏看露薏小姐,以及你。”
“明知道不应该,但我却免不了觉得有些意外。”原来,令莱利伤心难过的,不是因为情妇投入他人的怀抱,而是失去了露薏的缘故。
“唉,你当然不可能洞悉我心里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我掩饰得法,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直到发现时为时已晚。”他低下头望着露薏苍白的脸宠,“得知露薏答应你的求婚后,我才醒悟到娶她为妻的人应该是我。”
“露薏自己的感觉呢?”麦斯轻轻拍一下露薏的脸颊。
莱利将心爱人搂得更紧一些,“我无权替她发言;但是,我可以为自己说话。”他抬起头迎向麦斯那双黝黑、深不见底的双眸,“我可以发誓,我来此绝无恶意,只是希望自己亲眼见到你们在一起之后,能够相信她会快乐地成为你的妻子。我一心想要的,只是希望她能幸福快乐。一旦心愿达成,我便会悄然离去,回到伦敦关起门来疗伤,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好一个宽大的胸怀。”麦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可惜的是,你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不打扰她的生活。你在我的花园里追求她,并且还当着我的面向她示爱!”
“你千万不能责怪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莱利以坚定的口吻说道,“是我主动吻她,她根本没有办法抗拒。”
麦斯心想,莱利,你这话未免有点言过其实吧。但是,他嘴里却说道,“事已至此,你对她有何打算呢?”
莱利再次低下头,见露薏的睫毛已经开始轻微地抖动。“只要她能恢复自由之身,我会立刻娶她为妻。”
麦斯忍不住莞尔一笑,“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连句抱歉、或是对不起都没有?”
“我爱她。”
就在这一刻,麦斯领悟到一件事;莱利深爱着露薏,而他却没有。非但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露薏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她值得有这么一个人如此深爱她。“莱利,你倒说说看,你今后有何打算?”
“坦白说,我不知道。”
“可是,你仍旧爱她。”
“不错。”
“而且愿意娶她。”
“对。”
“这么说起来,是我挡了你的路。”
莱利耸耸肩,“好像是这样。”
麦斯站起身,在玫瑰园里绕了一小圈之后才开口。“莱利,依我看来,你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嘛,你可以要求露薏设法和解除婚约;或者,你可以向我挑战,以便能在决斗中取我的性命。”
露薏已幽幽醒来,听见麦斯的话,她不禁倒抽一口气。而莱利则是挑高两道眉,“我不会存心杀死一个手中握有‘理’字的人。”
麦斯很高兴这位好友至少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他因而笑着说道,“我也无心害你丧命。既然如此,我建议你要求露薏取消婚约。”
“这其中会有一个麻烦。”莱利扶着露薏站起身,“她父亲若是得知她弃侯爵而就伯爵,只怕会气得暴跳如雷。”
“言之有理。”麦斯低着头望一眼露薏,后者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一脸骇然的表情。“那么便由我出面主张取消婚约,她可以指控我是个骗子,专门玩弄女性的感情。”
露薏有如捣蒜地猛点头。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嗯,我可不想害他们丧命,即便是因为你也不行。所以呢,我们还是得用第一个办法,由露薏小姐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之请,随便她要用什么理由都可以。我绝不会拒绝、也不会要求补偿。至于说她父亲嘛,只好祈祷他能接受这个事实!”
“麦斯,你真的很大方。”莱利直到此时才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我保证,她绝对不会说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话。”
“谢了,莱利。现在嘛,麻烦两位尽快离开布拉德园,我会将之视为一大恩惠。”他朝露薏望一眼,“我相信自己还称得上是一位最有修养、也最宽宏大量的主人。”
“那是当然。我们已经整理好行李,随时可以出发。”莱利朝向露薏深情地一笑,然后才说道,“你损失了一位天下最美好的女性。”
“好心必然会有好报。”麦斯说。他握住露薏冰冷的小手,“亲爱的,再见罗!愿上帝祝福你的新恋曲。”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出花园,心头的感觉既是欣喜若狂、也是沮丧懊恼。他总算摆脱了一位自己并无心迎娶的女子;但是,针对另外那一位他一心想要一亲芳泽的人,麦斯却发觉自己和她之间相距愈来愈远。
☆ ☆ ☆
麦斯昏昏沉沉进入梦乡前的刹那,他留意到瓶中酒已空。坐在卧室壁炉前的大沙发上,他似乎记不起来自己曾喝过酒。但是,双眼有如铅锤般沉重。他微笑着想道,也许自己真的喝下一大瓶白兰地。只怕明天醒来,将会为这冲动的行为懊恼不已;因为,自十九岁那年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喝醉过。但是,话又说回来,他的生命里早已存在许多令他懊恼的事—没有新娘、没有情妇、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和这些相比,一点小小的宿醉又算什么?”
在熟睡之前他唯一还记得的事,便是有一双凉凉的嘴唇在他身边喃喃说着。
想一想!想一想!娜娜!娜娜!
☆ ☆ ☆
十九岁那年夏天,他和剑桥的同学回到家中度假。整个早上,他们都在钓鱼,现在则站在河边,个个都醉得胡说八道。他们灌下的威士忌,只怕比鱼所喝的水还要多。阳光照在他脸上,加上暖暖的和风,令他忍不住想打磕睡,同学们说得不错,似梦似幻的感觉确实比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时候美好许多。
声音穿过时光的隧道在他耳边响起,但记意里却没有任何一张脸庞。
麦斯,丹佛夏没有女人吗?我现在还真想有个女人玩玩呢!
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对吗?克莱。
钓鱼实在太无聊,我们需要一点刺激的游戏。
麦斯?剑桥可比你们家有趣多了。这里的女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父亲曾说这一群贵族子弟是‘损友’,但麦斯却喜欢他们那种吊儿郎当的调调,以及伴随他们而来的危险和刺激。他们教麦斯如何赌博、饮酒和狎妓。麦斯并不喜欢这群人在寻求刺激的过程中所掺杂的残酷,但多半的时候,他故意不去理会这一点。
草丛间传来的声响,麦斯以为是他的猎犬出来找他,然而,察觉到友伴们的一阵骚动,他因而睁开双眼。
一名手持钓竿的女孩出现在他眼前;麦斯觉得她有些眼熟,也许是布拉德园某位佃农的女儿吧!
一心想在朋友面前出出风头,麦斯因而脚步不稳地站起身,朝那个女孩深深一鞠躬,模样甚为可笑。
哈罗,小姐,天……天气不……不错,是……是吗?
友人们发出轰然的笑声。
麦斯,没见过贵族向他的佃农如此彬彬有礼。想必丹佛夏实在很缺乏妞儿。
又是一阵爆笑。
你还没和她有过一手吗?
麦斯出于本能地嗅出空气中酝酿着一股麻烦的气息。那个女孩似乎也察觉到四周紧绷的情况,她竟举步朝麦斯走来,脸上有着一抹焦虑的表情这时,麦斯忽然认出她便是娜娜!
麦斯离家多年,没想到她已经长大了,而且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才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那一双眸子,绿得深不见底,但却清澈无比。在此之前,麦斯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她。
麦斯,好东西要和她朋友分享;何况,我们只是玩一玩嘛!
他一心想引开友伴的注意力,因此动手将她推开。
你们称这叫作刺激?得了吧,她只不过是个乡下老师的丑丫头罢了!让她走吧!
她当时若低着头默默走开,他们也许会放过她,然而,她太年轻,还不懂得什么叫作‘不吃眼前亏!’。她转身冲上河堤,此举却激得一群年轻人拔足追向她。
快点!抓住她!
别让她逃了!
快,她要跑了!
犹如饿虎扑羊似的,他们将她扑倒在地上,她凄命的叫声划破夏日寂静的午后。
震惊再加上酒精的作祟,令麦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该不会是想要强暴她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呀!耳边传来充满酒意的笑声,麦斯瞧见有人招手要他快过去加入其中。然而,麦斯只听见她充满恐惧的求救声。
他突然蹲下身,双手挖起河中的污泥。再度站直身子时,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她被两人按住,双腿之间趴着那名叫克莱的年轻人。他一面动手褪下长裤,一面咒骂另两人不按紧小妞好让他一举便能登堂入室。
麦斯仍出的第一团污泥,不偏不倚地落在克莱的后颈上,第二团则砸中按住女孩的两双手臂。
霎时间,咒骂和叫喊声不断。克莱跳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另外两人的行动也和他如出一辙。
她还只是个孩子,对我们而言,哪里算得上什么刺激呢?我可对乳臭未干的娃儿没兴趣!
麦斯蹲下之后,故意不去理会她眼中的哀求之意,以沾满污泥地双手在她赤裸的胸前一阵乱抹,然后抓着她的手臂站起身。
一个平常百姓的小杂种,不值得我们浪费力气。
他弯下腰,又抓起一团污泥。
快滚吧,冬烘先生的小杂种!
然而,她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是吓呆了。麦斯于是将手中的污泥朝她扔去,刚好落在她脸上。
我要的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你只不过是我那家庭老师的小杂种。只配得到这种待遇!
他一面用力推她,一面低声说道,“该死的,快跑啊!”
走吧,哥儿们!我知道哪里有乐子。城里有个寡妇,温柔又美丽,她一定会非常乐意接待我们!
突然之间,空中污泥乱飞。原来,他的同学们也抓起污泥朝他俩砸来。
对呀,给我们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时,她才拔足狂奔。麦斯知道,她吓坏了,心里一定倍觉屈辱。但,至少她还活着,而且毫无无伤。麦斯所能做的,也只能到该一步。
满肚子的威士忌和愤热,令麦斯胃疼得难受。但是,他必须引开这些同学,使他们远离娜娜!于是,他朝坐骑奔去。奇迹似地,他已坐在马鞍之上,其余的人也一一上马。麦斯的良心要他再回头看一眼;但是,他却硬起心肠一抖缰绳扬长而去。
梦境渐渐远去,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女性的喃喃低语,以及在他颊上温柔抚摸的手指。
麦斯伸出手,却发现她已消失不见。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室内漆黑一片。娜娜走了。不,她没有!娜娜——也就是卫琴娜,此刻正睡在她多年前便住在那里的小屋之中。
对了,孩子,这项觉醒便算是给你的一份礼貌,好让你能赢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