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沈掬欢的任务,一开始便陷入了困境。
没有人瞧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彷佛消失在空气中一般。
半个月过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心力交瘁下,商无题的身体也渐渐不堪负荷。
每日,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出门寻找沈掬欢,也都比任何人都晚归,一日睡不到两个时辰,膳食方面更是有一餐没一顿,胃口小得令人担忧,但不论向残宵如何劝他,他仍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寻回心爱的人。
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寻回她的机会便愈渺茫,他已经失去她一次,怎么也不想再让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这日午后,官府里派人送来一支头钗,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
「这是……」那是他从宫中回来的路上,特地买给沈掬欢的。
头钗上有一对蝴蝶,她一眼瞧见便非常喜欢,从此便插在发上,舍不得摘下。
怎么会被宫府的人找到?它的出现代表了什么意义?难道--
「这是今日早晨在京城外的大渠中,从一具浮尸手中取下的。」衙役简短的解释道。
「浮尸?」这两个字让商无题彻底崩溃了。
尖锐的头钗陷入他的手心,他恍若未觉,一径摇着头。
不!他不愿相信她真的死了!连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在他眼前硬生生的消失,商无题的身体开始摇晃。
不知何时淌落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他就算再不可一世,此刻也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之神。
她死了……
他这辈子唯一爱过女人,最后还是被他害死了……
无边的黑暗朝他袭来,在失去意识前,他眼中浮现的全都是她清丽可人的身影,漾着凄苦的微笑向他道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简单的八个字,注定了他要用生命来偿还。
***
静王商无题病危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京城。
皇上闻讯之后亲自前来探视,还带了御医和上等药材,然而,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就算对他用尽天下奇珍药材,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眼看朝廷即将痛失英才,众人莫不黯然神伤,一掬伤心的泪水,尤其是名媛淑女们,在得知她们一往情深的王爷即将命丧九泉后,更是泪如雨下,各个哀伤欲绝。
全京城笼罩在哀伤的气氛中,就连一向和他敌对的左冷阎,也在闻讯后偕同妻子动身前去探视。
「妳真的没问题吗?妳的身子承受得起这一路折腾吗--」左冷阎一番劝阻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叶咏歌给打断。
「别说了,你无法阻止我去探望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裙襬跨上马车厢,叶咏歌一脸坚定的告诉他。
「我是怕惊动腹中的胎儿。」左冷阎咕哝一声坐到她身旁,示意车夫往静王府前进。
「咱们的孩子没那么脆弱,你别担心了。」说完,叶咏歌突然一脸哀凄。「尽管你不承认,但静王有恩于我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法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别傻了,那家伙的命比谁都硬,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老天!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你早已视他为朋友了呢?承认你欣赏他,关心他,真有那么难吗?」叶咏歌怒目而视。
「是很难。」
「你真是--」
尽管嘴里这么说,左冷阎眼底的哀伤却比妻子还要浓烈。
他和商无题因为较劲而产生的这份惺惺相惜之情,一直是他内心深处最珍惜的情感,如今这样一个可敬的对手面临了死亡的威胁,他怎能不伤心?他是说不出口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真是--咦?慢着,那不是她吗?」唠叨的话尚未说完,叶咏歌却突然瞪大眼睛,整个人趴在窗上,「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她已经……老天,真的是她没错!」
「当心!」瞧她上半身都探了出去,左冷阎顿时吓得冷汗直流,赶紧伸出手搂住她的身子,企图将她拉进马车。
「你瞧那是谁!就在那里……那个穿翠绿衣裳的姑娘!」叶咏歌兴奋的挥动双手,根本不晓得她的丈夫快被她吓得停止呼吸。
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一抹清妍的身影混杂在人群中,很快地引起了左冷阎的注意。尽管只见过她一面,而且她更加削瘦了,但他仍一眼便认出她来。
「是她--」
「她活得好好的!」叶咏歌雀跃的说。
「的确,」这下有得瞧了!死人都能变成活人,那么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应该也能活蹦乱跳啰?左冷阎露出笑容,立刻命令马车停下。
「你想做什么?」叶咏歌急急的问。
「妳留在这里等我。」说着,他已步下马车。「既然妳责怪我不够关心那家伙,那么我就送他一份大礼,让妳往后再无借口唠叨我不关心他。」左冷阎的脸上闪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之情,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在乎妻子日后将怎样嘲笑他的心口不一。
「小心点。」叶咏歌不放心的交代。
「我知道。」他的声音甫歇,人已混入人群中·
盈盈的笑意映满叶咏歌的双瞳,她轻叹口气,抬起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她轻语。「我就知道你爹是全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但是这句话咱们却不能告诉他,因为他会害羞,男人啊!太爱面子了……」
***
眼看静王府即将办丧事,向残宵的发鬓急得都白了,原本精明的脸孔一夕之间彷佛老了十岁。
心病需要心药医,望着气息微弱,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商无题,不用御医来提醒,向残宵比谁都清楚什么东西才能挽回商无题的生命。
然而,这帖心药又岂是容易寻得的?
「禀总管,宁王和宁王妃来探视王爷了。」轻声附在他耳边通报的小厮,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光彩,然而沉浸在悲伤中的向残宵并未察觉。
「我知道了,快去将宁王夫妇请进来。」很快拭去眼角的湿意,他立刻站起身指示。
「是。」小厮退了下去,不久后随即领了宁王夫妇进来。
「王爷、王妃。」向残宵躬身问候。
「他的情况如何?」左冷阎走到商无题的床杨旁,眉头紧紧凝住。
「很不乐观。」向残宵语带哽咽。
「我很不想这么说,不过这全是他咎由自取。」左冷阎冷冷的说完,突然用力地摇晃商无题的肩膀,吓坏了一旁的向残宵。「起来,你这罪有应得的家伙,少躺在床上装死了,快起来!」
「住手!」向残宵立即冲了过去,怎么也容不得左冷阎在此放肆,即便他是位高权重的宁王!
然而,向残宵的手臂却被站在后方的叶咏歌给扯住,他愤怒的目光立刻转向叶咏歌,叶咏歌摇摇头,给了他一抹宽心的微笑。
「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这句话,让向残宵暂时忍住冲动。
「快起来,娇客前来了,不来迎接便罢,竟还躺在床上,成何体统!」又是一阵吼叫。
好不容易,商无题的眼皮动了动,隔了一会儿终于睁开。
「你是什么鬼……」久未开口令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即使如此,这短短的几个字还是费去商无题不少精力。
「对一个即将重新开启你人生的人来说,这句问候实在不怎么中听。」左冷阎嗤道。
「不喜欢听……就滚出去……」商无题虚弱地闭上眼睛。
「别急,等我把话说完自然会走。」左冷阎傲慢的表示。
「叫他……滚出去,残宵。」商无题用力地喘着气。「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向残宵想走上前,却再次被叶咏歌制止。
「你这人的态度真差,不过,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只问你一句话,问完我就走。」左冷阎微微一笑,
「有屁……快放。」商无题气若游丝的哼了哼。
左冷阎清咳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当真这么爱你的妻子,爱到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和她生死与共吗?」
「不干你的事……」商无题睁开眼睛,眼神涣散。
「为什么不敢回答?反正你已经不想活了,回答这个问题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左冷阎激动地道。
「是没损失……但说了……也无法改变欢儿已然……」说不出香消玉殒四个字,想到自己是如何残忍的逼她走上绝路,他便自责不已。
这算什么回答,恐怕真正想听答案的那个人也不会满意呢!左冷阎啧了一声想。
不过聊胜于无,至少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以他和这家伙的关系,能套出这样就算了不起了,大伙儿就不要再苛求他啦!
「没有找到尸首前,你怎能确定她已经死了?」左冷阎瞟一眼叶咏歌,叶咏歌立刻颔首走了出去。
「倘使没死……她绝不会……不来瞧我……既然她不能来寻我……那我……便去就她……」凄然一笑,虚弱的商无题再次合上双眼。
他知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所做所为。
既然无法挽回她,那合该还她的,他绝不会犹豫。
等我,欢儿……他柔声呼唤,我就快去与妳相伴了,再等我一会儿就好……
突然,床侧传来一阵倒抽口气的声音,但已淡泊到不在乎任何事的商无题动也不动,仍旧闭着眼睛。
「天,你这番话真是彻底感动了我,商无题。」也深深撼动了某个人的心,左冷阎想,瞧她削瘦的脸都被泪水浸湿了呢。「那么,就别说我这人小气了,为了奖赏你的挖心掏肺,我就送你一样小礼物,我想或许你会喜欢的,」说完,左冷阎退了开来,
「拿走……我才不要你的……臭东西--」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嘴里,商无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影憔悴、泪眼凄迷的清秀佳人。
她回来了……
是他临死前的幻觉吗?
还是……她真的……回来了--
「是妳吗?」他轻问,深怕稍重的音量便会令她再次从他眼前消失。
「是我……」泫然低泣的女音牵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别走……请妳……」他缓缓的伸出手。
「我不走……」瘦骨嶙峋的手牢牢地握住他,再也不分开了。
「原……谅我……」他哀哀恳求。
「嗯……」热泪灼痛脸颊,女子用力地点头。「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谢谢……妳……」商无题激动不已。
她回来了,他没有失去她,她回来了--
「别说了,好好休息吧……」女子安抚道。
「对不起……对……不起……」吐出这句话后,一股热气从他胸口猛然窜出,大量的鲜血他口里冒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无题!」悲怆的声音响彻云霄,令人不忍听,
「快叫大夫!」
「快拿干布过来!」
吼叫声和脚步声交错,死亡的阴影快速笼罩,死神终于下了最后通牒,毫不留情的俯身靠近。
「你醒醒!无题!你不能死啊……」抱住商无题的身体,任凭殷红的鲜红染透两人的衣衫,沈掬欢不禁痛哭失声。
她又要再一次失去他了吗?
他怎能如此待她!
他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