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瑕像一只猫一样地来到薛文身后,她以为他正专心一意地在对付那些冥顽
不灵的杂草,她企图给他一个惊吓。
薛文早就发现她的到来,但他不忍扫她捉弄人的兴,于是他假装继续锄草,然后让薛无瑕成功地将她的双手蒙上他的眼。
"猜猜看我是谁?"她的语气故意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恶作剧的愉快。
"红绢。"他故意猜错,因为这双手的触感是那么的好,他舍不得让这种感觉消失。
"错!再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他皱着眉,这可不好,薛无瑕的这座小楼人口简单,总共就只有他、红绢、以及薛无瑕本人。红绢已经猜过了,剩下就是薛无瑕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那代表着游戏终止,他也将失去她柔软双手的碰触,但总不能回答自己的名字吧!
"再让我想一想,我一定可以想出是谁的……"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这么说。
"想出来了吗?"
"快了……"
"现在想出来了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不用,"他急忙阻止。"我是说千万不要提醒我,相信我,我总是有办法想出来的……"
"到底想出来了没有啊?"
他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没剩多少耐心了,于是他只好迟疑地道:
"应该不是……无瑕小姐吧!"
"猜对了!你真聪明。"她像个孩子般兴奋,用力地自背后搂住他的脖子。
成为朋友以来,她经常这样毫无顾忌地碰触的身体,完全没有察觉他痛苦地
抑制着欲望的双眼。这其实是很无聊的游戏,但如果搂抱是玩这游戏的奖品,他是很愿意一直玩下去的。
最近他们之间发展迅速,他指的是友情,而令他心情沉重的是,促成这段友情蓬勃发展的原因是『那位公子』,也就是他原来的身分。薛无瑕把『他』当成偶像般的崇拜着,她被『他』给彻底迷住了,整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她之所以这么殷勤地在自己身边打转,只是为了不想错过任何一样有关『他』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他』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为此,她终日处于一种奇怪的紧张状态,有时焦躁不安,有时情绪低落。
他犹豫着,在两种情况之间犹豫不决。一是让薛无瑕小姐继续每天来围绕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好,尤其又有这种让他心跳加速的肌肤接触;二是干脆一点,让她跟『那位公子』见面,以减除自己因她的情绪低落所引起的愧疚感。
"看看这个。"
她绕到他面前蹲下来,同样忘了让自己的脚避开刚冒出头的花朵,而他的心情也已经由原来的心痛变成麻木,到现在则是变成习惯了。如果薛无瑕不每天来这里破坏一点,那里破坏一点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很奇怪例!
盯着眼前的白色手绢,他有些迟疑。
"要让我猜这是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聊,我是要让你看这个,看的出我在上面绣了什么吗?"
他看见手绢的角落绣着一个X和一个=……他想这一定是某种新发明的花样,虽然它是那么的简单,但一定存有某种意思,他绞尽脑汁地想着。
"你看得出来吗?"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唔……是花,盛开的花和含苞待放的花,妳绣得很好,很……别致。"他极力配合着她的热情,他想女孩子总喜欢在手绢上绣些花花草草的。
她没了笑容,声音也变的有点沮丧。
"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明明是刀和枪啊!"
"刀?枪?"
"对啊,是交叉的刀枪,和并排放的刀枪。"她把那个花样拿到眼前仔细审视,并且发出纳闷的声音。"我觉得很像啊,你怎么会看成是花呢?这哪一点像花了?"
"的确是一点都不像,我是开玩笑的,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刀和枪。"他笑说。和她相处久了,他学会在必要时睁眼说瞎话,这让他觉得自己大概离童善那一类的人不远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我就说嘛!你是故意开玩笑的。"
为了这么可爱迷人的笑容,他宁愿当个傻瓜。
她站起来,走到一边低下头,表情忽然有点不自在。
"薛文,你想……"她的声音里流露出忐忑不安的心情。"你们公子会喜欢我为他绣的手绢吗?"
这句话让他失去了所有愉快的心情,他站起来,很不是滋味地看着薛无瑕羞怯的背影,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在跟自己吃醋而觉得愚蠢至极。
她满脑子都在想他,无时无刻!他对自己造成的这种情形越来越感到生气,而现在,他甚至有一种怒吼的冲动,但是现在的他也只能站在原地,费尽力气地压抑住这种冲动。
当薛无瑕转过身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种怪异的表情。
"你怎么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她甜甜地问。
"回答妳什么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差,而他显然没有注意到。
"就是……关于我绣的手绢,你们公子会不会喜欢啊?"她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恐怖的表情使得她的声音到后来愈变愈低。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我们家公子,更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薛无瑕显然被他这么冲的口气给吓到了,她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
从薛无瑕胆怯的语气与神情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心慌意乱地移开目光,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没什么,我不该用这种口气跟小姐说话,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薛无瑕天真地笑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有什么事情,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
"我并不希望跟妳成为朋友──"话就这么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等到他发觉薛无瑕一脸受伤的表情以及泛着泪光的眼睛时,他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冲动的舌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委屈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老天!他居然把她弄哭了,他目瞪口呆,一会儿才想起必须迅速弥补。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跟妳做朋友啊!"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音量与情绪。
"你没有说过,但是你的语气是这样表示的……"那条手绢刚好拿来作为她擦泪的工具。
"我的语气──"他挫败地叹气,撒了一个明显的谎。"跟妳无关,我只是被这些杂草给弄得很烦。"
"被这些草?"她暂时止住泪,低头看了看那些代罪羔羊。"真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天天来打听你们家公子。"
"不是。"他试图回答的很坚定。
"那我就放心了。"她重新绽出笑容。"其实你真不该被这些草左右你的心情,它们就是这样的,每天趁你不注意时悄悄地长,拼命地长,你想彻底消灭它们根本是不可能的,之前的那个长工为了扑灭它们努力了很多年,但它们仍是长得很茂盛,话说回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哪一个花园没有杂草,你应该把它视为一种正常的现象……"
她很努力很认真地试图化解他的烦躁,他则是忍不住地抚着额头叹气。
他得感谢薛无瑕这种个性,不只注意力容易被引开,更因为个性中善良的一面而容易对别人的话深信不疑。否则万一她仍不停的哭泣着,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文!"她忽然走近他,并且执起他的双手,很诚恳地道:"下次你有这种心事一定要坦白说出来,我是你的好朋友,应该与你共同分担这种痛苦的,你说对吗?"
"对……"他回答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因为这种亲密的距离,正严重地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她仰起脸注视着他,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细致的五官和娇嫩白净的皮肤就在自己的呼吸底下,还有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也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轻易感一受到它们的光滑。最该死的是她的唇,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邀请,他只要低下头,就能完全享受它的柔软。
但是由于她的神情是那样纯洁高贵,使得他的想法相对的显得十分可耻。
她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他,怎么能?他原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就快被彻底击溃了。
薛无瑕单纯的眼神逐渐转为迷惑,她从来没有仔细去注意薛文的长相,在她的脑海里薛文始终是一个长工的样子。一个长工,一个长工给她的印象就是长相普通,被大量阳光曝晒过的锄黑皮肤,还有一张笨拙而卑微的笑容。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得整天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薛文理所当然地被冠上这种面貌,若不是她自己把距离给拉得这么近,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觉薛文原来有着如此白皙干净的五官和英俊出尘的脸孔。
虽然他现在的表情有些紧绷,下颚因为收缩而变得严肃,但他无疑是个俊美的男子。
薛无瑕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的目光在彼此眼中停留,单纯的友谊在互相的凝视中逐渐变质,直到一阵寒风呼啸着朝两人台来,使得他们同时哆嗦了一下。
"啊……"她发出尴尬的低喊,目光出现反常的紧张情绪,同时让自己的手立即松开,她为自己瞬间迸发的情感感到羞愧,双颊顿时染上玫瑰色。
她手松开的瞬间,薛文也不得不将自己从欲望的边缘拉回,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闯进了他脑子里。
他要让薛无瑕见『他』,这荒谬的一切该结束了,是他让自己陷入这种充满挣扎的处境中,也只有他能将自己从这种难堪的处境中解放出来。
"妳不是一直很想见我家公子吗?"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很清晰。
"什么?"公子二字立刻让她从迷思中跳脱出来,她脸红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是中秋节是一个月圆人团圆的夜晚,我想公子应该会选往这一天来看我吧……"
"中秋节?"薛无瑕扳起手指仔细地算着,眼中逐渐出现兴奋的光彩。"还有五天。"
他点点头。"是的,五天。"
"那就糟了!"她忽然发出一声喊叫,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表情。
"怎么了?"跟她相处多天,他早已习惯她动不动的喊叫声,所以他还能不慌不忙地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衣服,神情非常懊恼。
"只剩五天耶,要做新衣、做新桂,还要去选头饰,这样……一定来不及啦!"她急得眼眶都红起来了
"拜托!"他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妳随便穿就很美了,无瑕小姐。"
"哎呀!你根本就不懂。唉,我不跟你在这儿瞎扯了,我得赶紧回去作准备。"说完,她急急忙忙地走回自己的小楼。
薛文目送着她的背影远离,因为完成了一项困难的任务而整个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但是……瞎扯?他皱眉,他什么时候跟她瞎扯过了?
*****
薛文意兴阑珊地拔着草,他将拔掉的草用力地抛到身后,就像要将烦恼用力地抛开一样。
这算什么?他不只一次地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自己跟自己呕气,自己吃自己的醋吗?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倾向时,他大大的吃了一惊,并且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最后在发现他的确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之后又颓然地坐回床上。
一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皱起了两道浓眉,想了很多的理由试图安抚自己,不过他的情绪却依然低落。
是啊,他再度叹了一口气,谁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下人身上呢?薛无瑕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红绢是一样的,就如同她自己所说,他是她的朋友,而以她一个大小姐的身分,能把一个地位低下的长工视为朋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但是该死的!他不是为了要来当她的朋友而混入薛家当长工的,他有着比当朋友更伟大的目的,那就是──当她的丈夫。
但是瞧瞧自己,他现在的处境像什么样子?他居然得扮起红娘的角色为原本的他和薛无瑕牵线,而如何以自己的真面目去见薛无瑕的这个问题已经足足困扰了他
四天,四天!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中度过的,有几次他甚至要从床上跳起来咆哮了。
对于薛无瑕的一颗心全系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他感觉既懊恼又无奈。
这是同一个人,薛无瑕爱上的人既是他薛文也是他文雍熙,他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反驳。不!不一样的,她喜欢的是文雍熙,是一个武功高强、风度翩翩的人,不是他现在这个老实笨拙、整天只会锄草种花的人,这实在是令人深感挫折。
他明明就每天跟她相见,也跟她相处得很融洽,为什么她就是没有按照当初自己的设想,因为他的老真诚恳、勤劳认真而喜欢上他呢?当她喜欢上他之后他再告知她自己真实的身分,她在吃惊之余将会大为感动,然后就决定以身相许,这样的结局不是很美好吗?
现在怎么样?完全荒腔走板了。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没有勇气告诉薛无瑕真相,因为他害怕结果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毕竟是很糟的,他不敢期待薛无瑕会原谅一个整天在眼前欺骗着自己的人。
那怎么办?明天的约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他的脑袋快想破了。
他把这几天睡不好的怒气全发泄在杂草上面,完全无意识地拔着,手碰到什么就拔什么,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该死!这株怎么特别顽固,根茎还长得这么粗,他一只手照法将它完全握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来帮忙。
当红绢尖叫着朝薛文冲过来时,因为瞧见他太不寻常的举动,而使她暂时忘了令她捧着脑袋尖叫的事情。
"你怎么了?这株玉兰花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让你非得把它拔起来不可?"
被拉回思绪的薛文低头看着与自己对抗许久的『杂草』,自己也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当他抬起头时,发现眼前视野特别的空旷,因为所有的植物,包括有用的花和无用的草都已被他拔个精光。
红绢的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惊讶地环视着这个凄惨的『命案现场』。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好像有一回小姐在大喊无聊之后突然兴起整顿花园的念头,最后的结果就跟你今天所做的一模一样。"
对于她的嘲讽,他只能以苦涩又疲惫的一叹来作为响应。
"你怎么了?"红绢将他拉起来,自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你今天很不对劲耶!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你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心事?难不成……薛管家胆敢『越区』来欺负你?"她说着,眼中因为生气而闪闪发光。
"没有,我很久没有见到薛管家了。"
"那到底是──"红绢是个追根究柢的人,尤其薛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同于一般人。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事实,于是他聪明地打断她。"先说说妳的来意吧,我刚刚好像听到妳的尖叫。"
经他这么一提醒,红绢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来,她捧着双颊重新尖叫起来,并且焦急地原地绕圈圈。
"不好了!不好了!我居然忘了这件事,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而我居然只顾着在这里跟你说话,然后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情……"
为了避免自己被她转过来转过去的身影弄得头昏眼花,他干脆将她的肩膀固定住。
"快点说,到底是什么事?"问话的同时他很快地将小楼四周打量一遍,没有冒烟,没有奇怪的声响,那这丫头在嚷个什么劲儿?
"是小姐啦!"她说着,并且立刻哽咽了。"她生病了,病得好严重,她──"她忽然张大了嘴,看着薛文『飞』在半空中的身影,有好半天身体都无法动弹。
*****
小楼里的情景实在吓人。
凌乱的,被随意抛弃在地板上的衣服以及大大小小的珠宝盒和半露在外的珠宝,使得这个原木宽敞的空间变得十分狭窄。薛文皱了皱眉,试图从这些东西里面找寻空隙,好让自己的脚步能顺利地来到薛无瑕身边。
她坐在一堆衣服里面,手里捧着一件衣服,眼神呆滞,要不是她胸口微微起伏的呼吸,他几乎会把她当成那堆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这里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吗?他一边用脚挪开绊住他的衣服,一边用焦急的语气喊她。
"无瑕?无瑕妳怎么了?"
她似乎听不到他的叫声,她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纵使他整个人已经蹲在她的眼前,她仍然毫无所觉,目光越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去。
他一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没有动静,他再加上另外一手,她依然无动于衷,他有些害怕了,她的样子就像受到什么重大的刺激,导致心神丧失了一样。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了,他两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无瑕!妳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的他,用虚弱的声音道:
"是你啊……"
呼!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活着,还认得出他。
"妳怎么了?"他用比较和缓的声音问。
"我?我怎么了?"她歪着头,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
刚放松的一口气立刻又紧张起来,她不是真的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导致神经有些失常了吧?
"这些……"他示意地看了看四周。"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散落一地的珠宝,妳这儿……不是遭小偷了吧?"他忽然想起这点,神情变得更加紧张。
衣服!她的眼睛明亮了些,对了,衣服!就是这东西,她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不知道到底要穿哪一件去见薛文的公子,而明天就要来临了。一想到这个,不觉悲从中来,她把自己的脸埋在捧着衣服的双手中哭泣。
"呜……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唉,拜托妳先别哭好吗?先把事情说清楚嘛!"
她抬起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衣服……"但也只讲了这两个字,而且还是非常的含糊不清。
"什么?什么衣服?"
"我……没有衣服可以穿……我不能见你们公子了,呜……"她又将脸埋入双手中,这次是哇哇大哭。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清楚她所想要表达的,但仍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导致她哭得如丧考妣的原因。
"妳的意思是,妳没有衣服可以穿?"
她点了点头。
"那……"他环视了四周,这些散落一地,花色缤纷的衣服。"这些是什么?"
他觉得他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但他真的不明白,这些衣服少说也有三、四十件,是普通人家的好几倍。
她摇了摇头,哽咽地道:
"没有用的,没有一件适合我,不是太鲜艳就是太朴素,红的太红,白的太白,花的又太怪异,总之就是没有一件适合的。我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干脆打消见你们家公子的念头算了,可是我、我又真的好想见他……"
他悬着的一颗心瞬间恢复了正常,同时感到有些生气。就为这个?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啊?这也值得她掉那么多的眼泪吗?
他随手拉了几件衣服过来细细审视,说真的,他对女人的衣服没有什么研究,但他随手拉过来的这几件如果拿出去绝对没有人会说不好看。瞧瞧这布料,再看看这绣工,这里随便一件都会让普通人家的女孩眼睛为之一亮,甚至看傻了眼。
"我是不知道妳怎么想的啦,但是起码我拿在手上的这几套看起来都十分适合妳。"
她从自己的手中抬起头,丢开原本捧在手中的那一件,再把薛文手中那套衣服拿过来凑到自己眼前,半晌之后,它们再度被主人嫌恶地抛在一边。
"你不要为了安慰我就随便拿几件来搪塞好吗?"她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肩膀一耸一耸的,继续抽泣起来。
薛文被她的眼泪弄得心慌意乱。
"喂,拜托,小姐,这用不着哭泣好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情……"她抹掉泪水,最后干脆抓来一件衣服擦眼泪。
他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头顶上装饰精美的天花板,这让他稍微找回过去的冷静。是,他是不了解,太不了解女人的想法了,居然在一堆精美华丽的衣服面前说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衣服穿,那么当初她兴致勃勃地订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想随随便便的见你们家公子,你知道我有多么重视这次的见面,我希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这样说你能了解吗?"她抬起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在她的眼睛四周出现了黑晕,很显然的正如她所说,她很重视这次的见面,因为太重视了,她才会如此忧虑不安,面对着华丽的衣服与精美的宝石却茫然地无所适从。
"我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愚蠢,其实、其实我这么绞尽脑汁,为了该穿什么烦恼得吃不下、睡不着,你们公子是一点也不会知道的,甚至,甚至更好笑的是,可能他根本也不会去注意我的穿著和我的打扮,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会被外表的华丽吸引的人,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她垂下视线,以掩饰眼中的激动。
"你知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来也不需要为什么事操心过。我哪里需要烦恼什么衣服好不好看的问题,每天我一觉醒来,红绢就把衣服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我只要按照她的安排把衣服穿上就好了。这种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什么都不用自己花脑筋的日子过久了其实是很乏味的。
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一件值得操心的事,我想让你们公子对我留下美好的印象,哪怕他只是匆匆地来见我一面、谢我一声就要走了……哎呀,我怎么乱七八糟地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定会笑我吧?我好像在准备相亲似的……"她嚅嗫地低下头,事实上,她的确是以这种心情在作准备的。
他凝视着双手神经质地绞着手中衣服的薛无瑕,目光因为感动而变得炽热。
多亏了他个性中冷静的一面,才没有激动地上前拥抱住这个令人心疼的姑娘,但他仍控制不住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那毫不隐瞒的情感让他对自己刚才所抱持的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惭愧。
他用低柔、充满感情的声音对她说:"无瑕,谢谢妳为我所做的一切……"
"为你?我为你做了什么吗?"
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重新再说一遍。
"我是说谢谢妳为我们公子所做的一切,这些心思……"他指了指地面上那些东西。
"但是我还是挑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她失望地瞥了四周一眼,这几天来这里面的每一件衣服都被她试穿了至少三遍以上,她几乎筋疲力尽了。
"白色!"他忽然冲口这么说。"我们公子喜欢穿白色衣服,我在想,他应该也会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姑娘。"
"你是说──"她睁大眼睛,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哎呀,你早说嘛!"她在地上爬来爬去,把一件又一件的白色衣服拉到自己身边来。"你能不能说的再确切一点,是纯白色的吗?像这件呢?这件可以吗?这件底色是白色,但是它的镶边是绿色的,这件呢?这件是白底红绣,还有这件……"
"这件吧。"他忽然瞥见在她脚边的一件,顺手拿起来展开。"纯白色,素洁、高雅,左下角的茶花和粉蝶又给人一种精巧纤秀的美感……"
薛无瑕原来手上的那几件再度被弃之于地,她激动地看着薛文为他挑选的这件衣服,眼中迸出明亮的光彩。 "啊,果然没错!你真的很有艺术眼光耶,这件真的非常适合,我之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呢?真是太好了……"她将衣服放在右颊不断地磨蹭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再度感到惭愧,因为这一件根本就是他随手拿的。
几天来让她茶不思饭不想,烦恼得差点没有大喊大叫的事情忽然获得解决,原本紧绷的心情在获得释放之余,她开心地扑上前,毫不避讳地搂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还好有你。"
他动也不动,着实僵硬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慢慢恢复说话的能力:"妳、妳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扑到我身上,这样我,我……"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
不仅是搂着他脖子的双手,连在颈间动来动去的脸蛋都在严重地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她在他的头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喃喃低语:
"我总算可以放心了,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说着,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她说的这些话听得他五味杂陈,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低下头,看着她的发顶,忽然觉得自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了,不如趁现在气氛看起来还不错,就干脆跟她坦白了吧!
这么一想,他的手轻轻地环着她,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问:
"无瑕,如果、如果我告诉妳──"
"不必告诉她什么了。"红绢突然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他身后,然后她蹲下来摇了摇薛无瑕的肩膀。"瞧,她早就睡着了。"
薛文低头,果然看见一张睡得香熟的脸,一只手还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襟。
费了一番工夫把薛无瑕弄上床后,疲惫异常的他没有能幸运地回到小屋休息,他被红绢拉着,来到不至于吵醒薛无瑕的花园。
"你有轻功!"
红绢指着他,一副不容辩驳的口吻。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他打了个呵欠,企图回避这个话题。
"别装了!我知道你有,你刚刚从那里直接『飞』到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我看的很清楚,绝对不是眼花!"
上次的事件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时眼花,但是这一次,她敢发誓,她真的看得一清二楚,薛文的确会飞。
"是吗?"他再度打了个呵欠,然后忽然同情地看着她。"妳知道吗?妳的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啊?真的吗?"她捧着双颊,表情十份震惊。"唉,一定是这几天睡的不好,小姐整天神经兮兮地的,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说啰,妳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睡醒了,精神状态好点了,再来仔细想想,妳是否真的看见我在飞……"
她蹙着眉,看着薛文远去的背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