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如雷,安可声不断,沈洛心应观众要求下,又多拉了两首简短的曲子,终于,她带着盈盈笑容离开舞台。
后台挤满了祝贺人潮,前来访问的记者们也将休息室围的水泄不通,经纪人任雪挡在外头,过滤探访的人员。
沈洛心手里抱着一大束紫玫瑰,是某个倾心于她的乐迷特别为她订下的,就是为了表达爱慕之意。
四周喧闹不休,气氛闹烘烘的,虽然略感疲倦,沈洛心仍然极有耐心与前来的记者们、乐界好友闲聊。
门口仍有许多张望的人潮,想一探她的姿容,却又不得其门而人,而她的眼神也总是忍不住往外头飘去,像在等待什么。
忽然问,有个熟悉的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虽然只有极短暂的时间,她还是捕捉到了,因为她是那么期待他的出现。
「对不起。」
她迅速起身,抛下花束,不管身旁好友的疑惑,排开众人追了出去。
「靖!」
走廊上,她追着他的背影,叫着他的名字,丝毫不管周围异样的眼光。
杜靖炀停下脚步,原本只想偷看她一眼就走,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他。
明明跟她说过他不会来,现在又出现在她眼前,也许她早摸透了他无法不理会她、在意她的弱点。
「洛洛,恭喜你。」
他诚心地说,镜片后的眸光充满柔情,停驻在她绝美的脸庞上。
他是个纯理性的科学人,自认没有艺术细胞,分不出音乐的好坏,但是当她拉着大提琴时,那样陶醉深人的表情,总令他看得痴迷,也听得人神,她的琴音就跟她的人一样,对他有股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沈洛心平稳气息后,笑道:「靖,谢谢你来听我的演奏会,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从她身后走廊,对他们投来几双好奇的目光,经纪人任雪就在其中,似乎质疑两人的关系,但又不好上前询问,还有雷,俊脸依旧笑容温和,以及……站在雷身边那名身形高大的外国男子,深邃的绿眼珠淡漠地感觉不出任何情绪,只静静观察他们。
杜靖炀一眼就认出他,他知道他是谁,雷的大哥,诺克,也是沈洛心从小暗恋的对象。
她今晚的演奏是为了他,眼里也只容的下他一个听众吧。
想至此,杜靖炀心里一阵悲哀,明明知道她心有所属,还是无法放弃、无法死心,即使知道她只是利用他,他还是无法狠心放开她,深深爱恋一个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女孩。
「你好像很忙,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他淡淡说,欲离去,她拉住了他的手臂,眼里带着祈求。
有些话她想对他说,可,现在还不是时机,她会把一切的事情都了断,然后,告诉他她真正的心情。
「靖,等巡回表演结束以后,你等我的电话,我想跟你见面。」
杜靖炀一愣,那双凝视他的美丽眼眸里彷佛许下了什么承诺,在一瞬间震撼了他的心。
「你想说什么?」他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绪,很想淡然,胸口却压抑不住激动。
诺克就在附近,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彷佛在看她真正的恋人?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诺克的替身罢了。
「等我。」她微微一笑,像要考验他的耐心,松开了他的手,留下无限想象空间。
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走到雷和诺克的身边,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奢望,现在他可不可以有点期待?
对她,他早已习惯等待。
**********
绅士淑女,衣香鬓影,沈洛心身着樱红色小礼服,在众宾客间周旋。
今晚,她结束了在台湾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主办单位也为她杰出成功的表现办了场庆功宴。
原本沈洛心想以体力不适委婉拒绝,但想到主办单位花了不少心思准备,而且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她实在不好不出席。
美酒佳肴,乐音悠扬,会场里放的正是她的大提琴音乐,音色美的扣人心弦,也难怪受到广大乐迷爱戴。
沈洛心勉强笑着,和几位前来捧场的大老板们应答,眼睛却总是忍不住飘向会场角落那座古董钟。
她已经和杜靖炀约好,整个巡回演奏会结束以后,一起共进晚餐,现在他必定在餐厅等她了。
怎么办?她一定要想个法子离开会场,她不能再让他误会。
「薛老板,你可不能霸占我的公主太久……」一只结实的手臂亲昵的搂住她的肩膀,熟悉的古龙水味弥漫她鼻间,她抬头,正好对上诺克如宝石般的绿眸。「我还想跟洛洛跳支舞。」他微笑。
「是诺克呀。」薛老板捻着自己两撇斑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我正在商请沈小姐替我的基金会办一场慈善义演。」
「薛老板,洛洛心肠好,只要排的出时间,她一定帮到底,这种事你还是找任雪商量吧。」
一将责任全推向经纪人之后,诺克迅速地将沈洛心带离那垂涎她美貌的富人圈子,以优雅的舞步,与她一同滑入舞池里,跳起曼妙的华尔滋。
「你心不在焉?」他靠近她耳边轻声说,所以,他才出面解围。
她感谢他的出手帮忙,不过,她现在最无法面对的人也是他,也许这是天意,不容她逃避,她终究必须跟他讲清楚。
「诺克,我跟靖约好等一下要见面,你可不可以掩护我离开?」她坦白地说。
「靖?」他皱眉。「是你首演的时候,来后台找你的男人?」绿眸流动一抹深不可测的光芒。
任雪是他刻意放在沈洛心身边的心腹,帮他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得知洛洛特-加龙省地要求安排这趟台湾行,他怀疑另有隐情,如果他没记错,洛洛以前也曾经有过想反抗他的念头,为的就是一名台湾男子……今晚是她待在台湾的最后一晚,他为此特别来参加这场宴会,打算亲自带她离开这地方。
沈洛心笃定地点头。「我一定要在今晚见他一面。」见到杜靖炀,把心事说清楚,否则他们就真的结束了。
「你为什么急着见他?」他不动声色,淡然问道。
「诺克,我爱他。」
他们眼神相对,沈洛心眸中那抹祈求,说明她感情的坚定,诺克不禁眯起眼,语带嘲讽。
「我以为你爱我?」
他早已看穿她对他的爱恋依赖,也藉此将她紧紧绑在身边,而她什么时候逃离了他的掌握?
沈洛心叹气。「诺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我是最棒的,没有人可以取代我’?」
「记得。」也是从那天起,他决定将她纳人自己的「收藏」,美丽如天籁一般的琴音将永远属于他。
「我曾经以为我对你很重要,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不可取代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我的琴艺……诺克,我不是东西,我知道你并不爱我,所以,我早就不奢望了……」
他对她的好,就像对待收藏品,他喜欢她的琴音,总在两人独处时要求她为他演奏,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个弹奏音乐、取悦他的机器罢了。
他从没把她当成女人,只是件美丽的物品。
经过几年来的伤心难过,她已经彻底明白,诺克珍惜她,只因为她有被收藏的价值,但他并不爱她这个人。
「洛洛,如果你要我的‘爱情’,我可以给你,不要离开我。」他出口挽留。
爱情是可以这样施舍、交换?沈洛心黯然苦笑。
「诺克,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凝视眼前英俊的脸庞,当初到底爱他什么,她已经想不起那种心情,也许当真正的爱情来临时,幼稚的倾慕崇拜就宛如朝雾遇着大阳,蒸融的无影无踪。
自从五年前,她无心伤害了杜靖炀,才发现他的痛楚竟也像在她胸口狠狠划了一刀,让她彻底明白他有多重要。
这一次,她要紧紧把握住爱情,再也不愿意失去他。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离开……诺克并没有露出发狂、阴狠或者盛怒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
「洛洛,失去你,我真的很遗憾。」那眸光缥缈,令人看不透。
「诺克,我们还是朋友。」她真诚地说。
「是吗?」他淡淡一笑,捏紧她的小手离开舞池,随手拿了侍者送来的两杯红酒。
「洛洛,你真的决定要跟那个男人走?」他再问一次。
「诺克。」她微笑,耐心提醒他。「他叫‘杜靖炀’。」
「好。」他也顺着她改口:「洛洛,你真的打算跟着杜靖炀,即使我千方百计想留下你?」他凝视她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准备捕捉她脸上任何表情变化。
他们一向亲如兄妹,沈洛心完全没有防备,美丽的小脸漾起充满情意的笑容,还带了点羞涩。「如果……如果他愿意收留我,我会永远跟着他。」
她不知不觉想起两人的初遇,表情更甜蜜了。
好了,不用再问,这个女人已经背叛你,她已经不再属于你……
诺克的眸里迅速闪过一抹冷意,很快很淡,沈洛心根本来不及觉察,甚至也没发现诺克从西装袖口,悄悄地拿出一颗透明的小药丸,放入了其中一杯的液体里。
「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我也只有祝福你了……」他递出酒杯,沈洛心自然地接过。「接受我的祝福吗?」
沈洛心有点讶异,她没料到诺克竟谅解,甚至还祝福她,她一直觉得他有强烈的占有欲,所以才迟迟没表露离去之意,怕会刺激他……现在有这种结果,她真的高兴极了。
酒杯相碰,她露出灿烂笑容。「诺克,谢谢。」随即,一饮而尽。
诺克也啜了几口,宛若哥哥般关心地说:「我等一下会掩护你离开,你告诉我你们约在哪里,我吩咐司机载你去。」
她感激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吻,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她有太多大多的话想当面对杜靖炀说。
靖,我就快要到餐厅了,我好想见你,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你呢?你也会想我吗?我曾经那样伤害你,你还爱我吗?
沉浸在喜悦中,沈洛心丝毫没注意到诺克唇边一抹残酷的冷笑。
他想要的东西既然不能到手,那么,也不可能属于其它人。
**********
她迟到了一小时。
杜靖炀看了眼腕表,黑眸缓缓转向餐厅的入口处。
昨晚,他接到沈洛心的电话,邀他今晚共进晚餐,说有重要的事相谈。
她的邀请令他一夜难眠,度日如年,一分钟像一小时那样漫长。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究竟想对他说什么,首演那夜,她眼神里异样的光芒还深深烙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之后两个星期,她的每一场演出他总是不缺席,她到中部他跟着,她到南部他跟着,她的音乐他听不腻,她的人他看不腻,终于,他等到了最后一场表演,终于他等到她的电话,终于,见面的时间到了。
来时,心情是雀跃、不安、兴奋、又期待,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因着她的缺席,他的眸光越见清冷。
她,又让他空等了吗?
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只要一通电话,就晓得她目前的状况,也许被什么重要的事耽搁……然,傲气,或者还有点愤怒,他迟迟没有打一通电话询问。
迟到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不是她打来?他负气地想着。
他从来没等过任何人,就为了她破例,再半个小时,如果她不出现,他会潇洒地离开,再也不留恋,绝不留恋……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内心挣扎许久,他毅然起身,离开餐厅,准备开车离去前,他决定拨通电话给她。
不是因为怕她急忙赶来扑了一场空,也不是为了听她的理由,听她的辩解原谅她,而是为了彻底和她切断关系。
没错,他已经受不了一再被玩弄,被摆布,他要断然结束两人的关系,绝不留恋,毫不留恋……
然而,等待接通的几秒间,他心里是害怕的,忐忑不安,他怕她不来的原因是为了诺克,那名她深爱的男子。
在她心中,他曾经是诺克的替身,排解她的寂寞孤单,而这一次,她又打算利用他?
可悲的是,即使被她一再利用,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喂?」
那端接起电话的男声是陌生的,杜靖炀一愣,心情沉到谷底,是诺克吗?她果然跟他在一起。
「我找洛洛。」他艰涩地说出口,黯然想着,他们在做什么?该不会气他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洛洛?沈洛心?」男声冷酷地哼两声。「你是她的谁?」
杜靖炀皱了下俊眉,淡漠地说:「我想说话的人是洛洛,不是你。」
「不用浪费唇舌,反正她就要死了。」男声音调毫无起伏,彷佛说家常话般。
杜靖炀一听,全身血液瞬间凝结,急促追问:「洛洛呢?」
男声还没回答,只听见那端传来一阵细微的女声,以迷惑的口吻说:「头……好痛……我……这里是……」
「洛洛!」杜靖炀惊恐地瞠大眼,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沈洛心的声音早已牢牢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绝对不会认错,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洛心迷惘地瞧着四周,头痛的好像快裂开了……怎么回事?她只记得诺克掩护她离开会场,然后,她坐进车子里,恍惚间,浓重的睡意袭来,她忍不住睡着,那么接下来……
她还是坐在车里,身旁仍是诺克的司机麦可,只不过……她茫然看向车窗外,黑压压一片,她认不出自己在哪里,甚至现在是几点?
对了,她的约会,她要赶去见杜靖炀,她必须……
「麦可,我们在哪里?我不是告诉你要去……」忍着剧痛,她蹙眉吩咐麦可,却见后者面无表情,唇角甚至句着冷笑,她注意到他一边开车一边接听手机,而且是她的手机,脸孔猛地刷白!
「你凭什么听我的电话!」她气的想抢过手机,麦可迅速甩开她的手,那端传来杜靖炀焦躁的声音,正频频呼唤她。
「洛洛,你有没有事?」狗屎!他百分之一百确定沈洛心现在有危险。
「靖!」沈洛心想回话,无奈手机却握在麦可手里,她气愤怒道:「麦可,你竟然背叛诺克,想绑架我!」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是教主的命令。」麦可的眸光冰冷,甚至带点嘲弄意味。「他要你死。」
沈洛心整个人在这一刻,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谷,她知道麦可口中的「教主」是诺克,他成立一个名为「光耀真理」的宗教组织,信徒遍布全世界,不过,她最多也只知道这些,并不清楚组织真正的运作。
她曾经深深憧憬着、爱慕着、信赖着的男子,竟然想杀了她,她简直要耻笑自己瞎了眼,过去浪费了十多年的伤心痛苦究竟为了什么?
「你就是杜靖炀?」麦可睐了眼沈洛心面如死灰的表情,对着手机狞笑。「教主特别吩咐我,如果你打电话来,一定要接,他要你亲耳听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凌辱而死,却束手无策的滋味。」
杜靖炀紧握住手机,劲道之大差一点握碎,不过,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冷静,沈洛心的性命就操控在对方手上。
「如果你敢碰洛洛一根汗毛,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幸好麦可看不到杜靖炀,否则肯定被他狰狞的表情吓的退避三舍。
「哈哈!」麦可狂笑。「杜靖炀,你根本不可能抓到我,你等着替她收尸,啊……」
沈洛心突然扑过来,想抢他的方向盘,此刻的她有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与其要她受控于这个无耻小人,不如放手一搏。
「臭女人!你放手!放……」麦可想将她甩到一旁,前方蓦地两盏灿亮的车灯朝他们逼近,发出刺耳喇叭声!
麦可想问开迎面而来的卡车,可惜已经来不及。
碰!
透过手机,杜靖炀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然后,一片死寂,心跳彷佛也在这瞬间停止。
杜靖炀屏住气息,克制着差点崩溃的心绪,颤颤出声:
「洛洛?」拜托,回答他,不要不说话,出个声音……
「洛洛?」说话啊!杜靖炀几乎要发狂了。
「靖……」虚弱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倏地揪紧他的心。
「洛洛……」他不信她毫发无伤,但,至少保住她的命,求求上天,别让他失去她!
「靖,我好痛……」
因着剧烈的撞击,车体前端挤压变形,安全气囊破了,她整个人好像也碎了,强忍着痛楚,她拿起掉落的手机回话,驾驶座上的麦可已经当场死亡。
「洛洛,别说了,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力持镇定,却压不住心头的恐惧。
「靖,对不起……」幸好来得及,幸好她还剩下一口气,就算她必须永远离开他,她也要说出自己的心情,她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对不起,那时候丢下你,可是我……我真的爱你……」眼泪缓缓从眼角滴落,她终于说出口,可,这样的表白终究太迟了。
「洛洛……」别这样,这样好像要与他永别了,不,他不能接受,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他好不容易知道她的心意,却也在同时失去她。「别再说了,你一定要撑下去……」
「靖,你原谅我吗?你还爱我吗?」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仍坚持着要得到答案。
「我爱你,从来没变过,我爱你……」杜靖炀哽咽的说,他怎么可能会不原谅她?怎么可能不爱她?
「我好高兴……」沈洛心满意足合上双眼,耳边隐约传来救护车的嘈杂声响,然而,力气用尽,她无暇分辨周遭情况,手缓缓垂落……
「洛洛!」他惊呼,但,手机那端已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