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好了妆,堂莲钰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自信的笑容。
忘了有多久,她没再打扮成现在这副德行:巧克力的肤色、夸张的亮片蓝色眼影、又鬈又翘的白色假睫毛、大红色的猪油唇,还有一身的五颜六色、奇装异服。
早晚都该面对现实的,不是吗?那干么还拖下去?被骗愈久愈会累积怒火,你还是早点告诉他吧!菲菲和漾漾是这么说的。
这倒也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一刀,早砍早超生呀!
将稻草黄的假发戴在头顶后,她意志消沉、脸色灰败地走进小妹的房里,把先前所借的衣服一股脑儿地放到她床上。
“喏,还你。”
“咦?好久没看你打扮成这样了。”搁下手边的书,堂惜钰惊奇地睁图眼珠子。
“是啊!差点都忘了要怎么化才好看。”她颇为无奈地耸肩。“所以今天就随便随便了。”
“怎么,你今天又要和你朋友们去风骚压马路?不过……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一点活力也没有,穿成这样感觉很不搭。”
“因为我没打算要去风骚。”
“噢……你跟你阿娜答吵架?”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
“冷战?”
“就是因为都没有才觉得烦嘛!”她百感交集地摇头。
“那你要高兴啊!怎么会觉得烦呢?”堂莲钰真不了解她。
“唉……说来话长,反正等你以后谈恋爱就知道,爱情有多么讨厌了。”
“是讨厌还是喜欢呀?我真搞不懂你。”
“不跟你说了,我要上战场去了。”
“上战场?”
“是啊!呜……希望我能活着回来。”她自顾自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就这么哀声叹气、摇头晃脑地走了。
“什么跟什么……她到底是在谈恋爱还是在打仗?”
来到潘勤阳住所的门外,她神色从容地拿起手机,按号码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这决定性的一刻,她紧张得胃部绞痛啊!
电话接通,听到熟悉的应声,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嗓音。“是我,我……我想到我要什么礼物了。”
“哦?是什么?”电话一端的潘勤阳好奇地问。
“……嗯……我要的礼物是无形的,可以吗?”
“无形的?你要什么?”他讶然地问。
“我……我希望待会儿你看到我时,你不可以生气、不可以发火,要先听我把话说完,这就是我要的礼物。”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他愈来愈疑惑。
“总之你先答应我嘛!”
“这当然没问题,可是,你怎么会要这样的礼物?”他百思不得其解。
再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来开门就知道了!”不管了,豁出去了!咬紧牙关,她收起电话站定在门前。
当那扇门一开,她的身子强烈的抖了下,不敢去迎视他震惊的目光。
“你在变什么把戏……”
他猛地住口,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慢慢收止,下颚也慢慢收紧,温柔的笑脸转瞬间崩解为冰寒的表情,并有着极度的难以置信。
“我可以先进去吗?”她礼貌而僵硬的询问,他扶着门的手于是一松,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站在门口的这个“援交妹”,就是堂莲钰。
在把门关紧后,她强装镇定的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喝。
润了润嗓,该是公布真相的时候,但她却只有对饮水机说话的勇气。
“你应该还记得这副德行的我吧?我在东区街头跌了一跤,你扶起了我,还背我去躲雨;后来二度见面,我被你当作援交妹带回到这里,我们……还接了吻;这些,相信你多少都还有点印象吧?”
他的眉心紧锁,紧抿的唇没有松动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我被你电到,也或许是个性上的好强不服输,我决定要引你上钩,让你慢慢喜欢上我,所以我先是认识了敏珠姊,然后打听到你在美语中心上班,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再打扮成那个样子,跑去你班上上课,努力要让你注意到我。
“后来的发展……相信你也很清楚。是的!我莫名其妙地成功了!而且你喜欢的还是真实个性的我,我受宠若惊,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但我知道你若知道真相,一定暴跳如雷,所以我决定要告诉你,我其实是你最讨厌的那一型。”说到这里,她转身勇敢直视他,声音无比坚定。“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子,虽然我的打扮很新潮,但我绝对不是什么援交妹,因为我不需要。”
察觉他连说句话的意思都没有,她只觉颈部以下逐渐发冷发颤。
“我说我不需要的意思,是我没必要去援交,你每次送我回家的那个安坑地址,其实根本不是我家,我家……是在另一条往山上去的住宅区里,而我爸,是富贵财团的堂四川……”她本不想解释那么多的,她只是希望他能明白她不是那种会乱来的女孩子。
该说的都说了,他却依旧沉默,刀凿的侧脸宛若冰封的冷凝。
是吧!他果然还是会生气!虽然他没有马上发飙痛骂她一顿,但这样的沉默气氛,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骗你……当然也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要拐你上钩什么的,因为……因为我……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也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我……”唔,为什么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疼,害她几乎说不下去,但他的无动于衷,让她更是心痛如绞。
“你生气是应该的,不想说话也是正常的,我知道我一开始骗人就是不对的,所以就算你以后都不理我,我也不意外……”我只会痛不欲生,呜呜。
完了,他还是没反应。
强撑着最后一丝笑容,堂莲钰慢慢退到门边。“我话就说到这里了,对不起,耽误你宝贵的时间,我……我走了。”泪水一点一点的涌上眼眶,她难受得背过身,痛楚的伸手探向把手。
原以为只要勇于坦白自己犯过的错、说过的谎,就可以得到他的宽容与原谅,没想到……没想到他理都不理。
把手扭至一半,她的心仿佛也碎裂成一半……
“我可以说话了吗?”
骤地听到这句,她整个人震住,中止动作,喉头紧缩。“什么?”
“你不是说,在我见到你时,不可以生气、不可以发火,要听你把话说完吗?”毫无高低起伏的陈述,一点都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我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问你话说完了没有?我可不可以说话了?”
“呃……嗯!”她慌张地用力点头。
“总之,你不应该骗我。”
果然……她神色一黯,眼泪不争气地滚下脸颊,她倔强的用手背擦去。“我知道了。”怎知道擦掉两滴,泪水却氾滥得更多。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想跟我分手,对不对?”
“我有说出这两个字吗?”
“你有!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她不禁悲从中来,隐声啜泣。“你什么都不想说、你也不想理我,你怪我骗你,所以你开始讨厌我了,因为你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我……”蓦然间,有个人遮挡光线,正面抱住她,惩戒的吻恶狠狠地堵住她不断哭诉的唇,强而有力的臂膀环住她周身,蛮横得困她在门与人之间。
这毫无预警的吻,吓得她心神俱震,脑袋一片空白。
他的吻,霸道而权威,带点报复的宣泄,但那急切的渴望却完全彰显。他是那么强悍专制,摆明把她吃定。挣扎不过的她变得虚软而恍惚,神智逐步远离,慢慢融化在他纯熟的火吻之下,并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热情。
她的嘴微微开启,他迫不及待的探入、吸吮,贪婪地攫取她的甜蜜,沉醉在那狂野浪漫、曼妙甜美的感受里。
在坠入无边缠绵的同时,她尝到咸咸苦苦的味道,意识到那是她的眼泪,她窘迫得想退,他的长臂却牢牢握住她的颈背,不许她移动分毫。
他本能地加深他的吻,结实身躯贴住她女性娇躯,毫无空隙。她的心儿怦怦乱跳着,耳畔嗡嗡作响,身体像置身烈火中狂热地燃烧起来。
然而当这个吻终于结束,她的思绪蓦地清醒,苍白着脸把他推开。
“你……你为什么吻我?”她心慌意乱地捂住嘴巴。
“这还用问?”他的唇边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痕。
“我……我这个样子……”
“你这样子又怎样?我不是也亲过吗?”他俊净的脸上邪意更炽,冷魅的眸子写满认真。“你只知我厌恶援交妹,却不知道我嘴巴这么说,心里其实有那么点罪恶感,因为我居然吻过一个看来像援交妹的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原来就是你。”
堂莲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
“我说过,我欣赏的就是这样的你、真实的你,你难道都忘了?”他的口气平稳却字字铿然。“如果我说我生气,那么我气的是你骗我这件事,而不是你现在的打扮让我厌恶。”
“可是,你明明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嗫嚅地。
“我是不喜欢,但是你喜欢不是吗?你应该保有你的自我、你的喜好,顶多和我在一块儿时不要装扮成这个样子,我不会限制你应该怎么打扮才符合我要的你,因为你就是你,真真实实的你。”
“呜……你都不早说,害我一直不敢说出来。”眼泪又酸酸地冒出眼眶,她难过地扑进他怀里。
“我怎么会没有早说,是你没有放在心上吧。”他怨怼的叹。“我记得头一回在车子里吻你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后来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还懂得用那句话来堵我的话,怎么现在又怪我没有早说?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呜……”她只顾着哭,管他后来又唠叨了什么有的没的。
“真是傻瓜……”
“呜……那你没有要跟我分手了?”仰起哭花的可怕泥脸,堂莲钰无限委屈的问。
“你都这么哭哭啼啼了,我怎么敢?何况,我本来就没那个打算,别乱扣罪名给我好吗?”
“呜……人家知道了嘛!”
下一秒,却看到他拔掉她头上假发,她哇哇大叫。“啊啊──你做什么啦?”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鬼一样?”
“有、有吗?”吸着鼻涕,她好生无辜地瘪嘴,眼泪总算稍稍止住。
“当然有!我的衬衫都被你脸上的粉给弄脏了,你没瞧见吗?”
“啊……”有,她瞧见了。连好好一件衬衫都会糊成这样,可见得她的脸孔一定更加惨不忍睹。“那、那我去洗脸。”
“对,拜托你快去吧!我不想你出去吓到人。”
唉!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十分钟后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已经还原成白净无瑕的脸蛋,但她面色的苍白却有加剧的倾向。
“你怎么了?”瞧出不对劲,他连忙上前。
“我……我有点胃痛。”
“胃痛?”他急急扶她坐下。
“嗯,从一进门就不大舒服了,我想是因为太紧张的关系。”
“你这笨蛋,早点跟我说不就没事了吗?”语毕,他突然拦腰抱起她。
“你、你做什么?”她惊呼一声,赶紧抓牢他的臂膀,以防自己摔下去。
“抱你去床上躺一下,别乱动。”
躺在他软呼呼的床上,他动作轻慢地替她盖了条薄被,空调转到适中,让她胃部翻纹的状况缓缓纡解,他再踅去客厅倒了杯热茶给她暖胃,还点了薰衣草精油的薰香灯,房间内流动着怡人舒服的淡雅馨香。
“好点了吗?”
“嗯。”他的温柔体贴,她都看在眼里。“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他坐在床沿,一脸的忧心忡忡,温暖的大手轻抚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改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啦!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就什么病痛也没有了。”
“是,我不生气了,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吗?”
“嗯,那……”她的眼睛贼贼地溜了一圈,突然举起双臂环住他的颈项,撒娇地一嗔。“那你说爱我。”她承认她不害臊,但她没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心里总觉不大踏实。
“说什么?”他假装听不清楚。
“说你爱我啊!”
“好,你爱我。”他很干脆地应。
“不是啦!你要对我说:”我爱你‘。“
“嗯,我知道你爱我,你先前说过了。”他一脸欣然接受的表情。
她瞠目气恼地挪出一手指着他的脸。“你想赖皮!”
“我有吗?”
“算了!”她把手缩回来,郁闷地把脸别至一边不理他。
“生气了?”他试探地戳戳她手臂。
她不吭声,撑大鼻孔以示心中不平。
“好,说就说吧──咳咳,我、爱、你!”
她霍地回过脸,激动地大嚷。“不行不行!看着我再说一次!”
“是……”他好笑地靠近她一些,深情款款又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样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我……我也爱你嘛!”又情不自禁地投进他怀里。
就在双方炽热的目光中,他们彼此吸引继而慢慢贴近。
她没有失望,他俯下身来吻住她,轻轻柔柔,就和她渴望的一样美好。
结果就跟她打的如意算盘一样,嘿嘿,他、又、上、钩、啦!
半年后……
“叮咚叮咚!”
把门一开,堂莲钰看到来人,便上前给她一个热情拥抱。“敏珠姊!怎么那么慢啦!住对面的人还最慢到。”
“因为我老公说不能空手到,所以我们夫妻俩特地跑去买了一份礼物要送你,来,就是这个。”庄敏珠把一只包装精美的纸袋交给她,还转过脸跟李泰勇对望偷笑了一下。
“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堂莲钰扬起眉。
“你想太多了,呵呵。”
“BELLA ,你煮的浓汤滚了!快来!”在厨房忙得焦头烂额的潘勤阳急切喊道。
“噢!我马上去。”
庄敏珠和丈夫找了位子坐下,厅里已经挤了不少人,有补习班的同学和大学同学,全是为了庆祝堂莲钰的生日而来。
“你好,我是DAVID 的姊姊,我叫潘勤心。”AMANDA主动朝她自我介绍。
“啊,你好。”庄敏珠忙点头致意。
“原来你就是BELLA 口中的敏珠姊啊!据说,你是促成他们交往的重要功臣之一呢!真要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我才要谢谢莲钰帮我一个大忙,”她不好意思地瞄了眼丈夫。“若不是她,我不晓得要到几时才能跟我老公重修旧好。”
“怎么好像大家都受过BELLA 恩惠似的。”AMANDA忍不住掩嘴笑。“我也是其中之一呢。”
坐在一旁的于漾漾忍不住跟着附和。“莲钰就是这样,只要让她知道朋友有困难,她就会挺身而出、帮忙到底,才会一天到晚被她家DAVID 给碎碎念。”
“是啊!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如果心脏不够强,大概会神经紧绷到抓狂休克吧!”
“没错!”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潘勤阳万般无奈地走出来。“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这真是切身之痛啊!
“噢,那也没办法呀!不然就把她盯紧一点,别让她再出岔子了。”
“怎么可能?她跟她二姊两个凑在一块儿,就摇身一变成了男人的克星,留下一堆烂摊子也不晓得要谁去收拾。”林雨菲去道。
“哈,对啊对啊!害我又想到那回陈慕伦跟傅钦汉两个人穿着内裤逃跑的狼狈样,真的好好笑哦!”林雨菲用力拍腿笑道。
“而且我从此再也没看过他们出现在西门町了。”于漾漾也笑。
“唉,谁在偷说我坏话?”堂莲钰耳尖地探出头来,两只眼睛没好气的瞪大。
“没呀!有谁说你讲话吗?”众人立刻撇清否认。
“没有才怪!我听得可清楚了。”
“今天你是寿星呢!寿星最大,我们怎敢背着你乱嚼舌根。”于漾漾煞有其事,正经地说。
“最好是这样。”
“喂喂,小心别让你的汤洒出来了!”潘勤阳提醒她。
“啊啊──”
半个钟头后,他们一群人开开心心地齐聚在餐桌旁用餐,顺便替堂莲钰庆生,只不过生日快乐歌唱没一半,几个人已经互相抹起鲜奶油,整间屋子尖叫声连连。
“哇……”堂莲钰被抹得最惨,好好的一张脸被抹成棉花似的泡泡脸。“救命呀!”
“亲爱的,我来救你了。”在战况稍歇时,潘勤阳总算现身,并且递了一条毛巾给她擦脸,并温柔地说:“来!把脸擦一擦吧!”
“好恶心!”林雨菲很不给面子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是正常的嘛!”像于漾漾就很羡慕。
“嘻嘻!你嫉妒我对不对?”堂莲钰故意刺激林雨菲,还把潘勤阳带到面前,两手挽着他的手臂。
“嫉妒?”林雨菲夸大着嘴脸。“你被砸奶油砸得脑子坏了吗?我怎么可能嫉妒你?”
“你明明就是呀!因为你从没交过男朋友。”
“那是因为喜欢我的男生我都瞧不上一眼,哪像你,什么阿猫阿狗都好。”
阿猫阿狗?潘勤阳无言的用手指着自己。
“哈!至少我幸福美满呀!总比有人都没人爱来得好。”
“我说过我不是没人爱,我是宁缺勿滥!”
“少来少来!你明明就是没人爱。”堂莲钰坏心的一直重复这句,把林雨菲气得牙痒痒的。
“好了你们俩,别又斗嘴了。”于漾漾冷汗直流,拦到两人中间。
“我才不屑跟她斗嘴,浪费我的口水。”林雨菲哼得可大声了。
“是我不想浪费好咩!更何况我的口水还比你多了一样用途呢!”
“什么用途?”
堂莲钰抬起脸来,用着最娇羞的眼神瞟了潘勤阳一眼,他的嘴角不禁抽了抽。“呃……麻烦你不要把我扯进去。”
“不扯你进去扯谁进去?而且大家想也知道这用途是什么。”她嗔道,声音肉麻到了极点。
“哇咧──堂莲钰你真恶心!”
“恶心就恶心喽!”反正只有谈恋爱的人才知道个中滋味嘛!呵呵呵。
笑笑闹闹中,潘勤阳的头却愈来愈痛。
唉,他还是那句老话,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