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双脚均被绑得结实,而且全身上下因全受拷打,而堪称体无完肤的端木恺,对于飘在鼻前的菜香,根本无褔消受,遂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来看一下。
“堂堂一个扬威中郎将,原来也只是一具不堪拳打脚踢的臭皮囊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嘛。”
清脆的嗓音倒引起了他的兴趣,端木恺总算勉强撑开瘀青红肿的眼皮,瞄了来人一眼。
“我就知道曹贼的手下变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先是口头上的威胁利诱,接下来是真正施之于身的毒打,然后便是美人计,唉,”他的口气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
“了无新意。”
“端木恺,想死,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吧,给本姑娘坐起来。”
“大爷我不想吃,至少还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连你一并都给我撤走。”
那一句“饥不择食”唤起了八个月前初进朝露馆时一个令人极不愉快的记忆,让个性素来就并不温驯的雪飞霜,顿生反击之意,遂立即往他的肚子结结实实的踢去一脚,令原本就浑身是伤的端木恺霎时惨白了一张俊脸。
“霜姑娘,有什么——”看守他的士兵之一探头进来问。
为了不让端木恺知道她真实的身分,雪飞霜赶紧打断他说:“没事,中郎将只是觉得菜不合他的口味,所以才说得大声了一点。”
“什么?他竟然嫌菜不够好吃?我们俩还想再多吃一些呢,能不能——”飞霜真恨不得可以拿个包子塞住他的嘴,遂立即端起本来就不是真的要给端木恺吃的一盘共四小碟菜,转身递给那士兵说:“对,是不必便宜了他,你们哥儿俩就把这剩下的,再给分吃掉吧。”
等那士兵将四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给端走后,飞霜回头一看,猛地发现端木恺竟然已经坐了起来。
“你呢?”甚至还能气沉神定的问道。
飞霜一时会意不过来,只得纳闷反问:“什么?”“我说你呀,那四盘菜是我不要的,你也一样,那是不是也该分给他们——”“闭上你的臭嘴。”飞霜立刻一巴掌甩过去,等瞥见闪过他金褐色眸中的那抹犀利眼神,暗叫不妙时,整个人已被他精壮的身子压住了。
“想打我?我端木恺这一辈子还没吃过女人的亏,刚才那一脚,我现在就还给……”外头突然连续响起的两记重物倒地声,打断了他的注意力与话头。“那是什么?”“是我掺在菜中的药发生效用了,中郎将。”飞霜几近咬牙切齿的说。
“你说什么?”
这回飞霜干脆来个相应不理,趁他分神,抽出身子,同时迅速割断他手上、脚上的绳索。
“这是……”
“嘘。”飞霜沉声喝道:“我下的药不重,他们很快就会醒过来,你手脚如果尚还灵活的话,便什么都别问,先跟我走就是,走。”
“姑娘尊姓大名,为什么甘冒大险,对恺伸出援手?”“你还真是一如传闻的风流。”飞霜已经率先夺门而出。
“什么意思?”虽然伤势不轻,但端木恺仍尽量亦步亦趋的跟上。
“说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问我的名字啦,有那个时间,何不用来逃命要紧。”
“你没听说过‘生死有命’吗?”其实从今天凌晨时分闯阵失败被俘至今,已超过十个时辰;在这当中,曹仁且滴水粒米都未曾施予端木恺,至于他身上的那些伤,就更别提有多严重了。
刚刚一直被绑着还不觉得,现在得跟上尚不知是友是敌的这位姑娘,端木恺才发现全身几乎无一处不痛,四肢乏力,每往前一步,都像同时拖了千斤般重似的,委实苦不堪言。
“我只听说过‘相由心生’。”终于来到墙边时,飞霜才猛然回身应道。
“哦?”从来不曾在人前示弱,现在当然更不可能跟个女人说他五脏六腑仿佛全移了位,每一牵动,便似千刀万剐般痛苦的端木恺,虽然因她突然止步转身而差点与之撞上,却仍力持稳定的问道:“那我现在是什么‘相’?”“这回你又听懂了,”飞霜瞪了他一眼,浑然不知这表情为自己又添加了三分娇俏。“一脸馋相,刚才叫你吃,你还不吃。”
“姑娘也不是真心要我吃的吧,”他倚着墙,赫然发现自己在冒冷汗,为什么?就算被捉挨刑受拷,他也应该不会虚弱到这个地步才是。“对了,你究竟叫做什么?刚刚我好像听见他们叫你双——”飞霜一手正扣在门闩上,情急生智便随口应道:“闩子。”
“什么?”莫非问题出在绑他的绳索?端木恺勉力举起手来看,果然看见手腕一圈红肿,曹仁在绳索上动过什么手脚?“我说南北口音有异,他们其实在叫我‘闩子’,门闩的闩,我就叫那名儿。”
“你真爱说笑。”不好,他脑门发晕,觉得全身直往下坠,曹仁用的究竟是什么药?飞霜在心中嘀咕:如果让你知道我是雪飞霜,那才是在说笑。口里则应道:“你既然还能谈笑风生,骑马便绝无问题,哪,上马吧。”
“上……马?”现在竟连视线都跟着渐渐模糊起来。
“是啊,”她指着一匹壮硕乌亮的黑马说:“特地为你准备的,上去吧,看你要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放走了我,你不怕曹仁追究?”
“那是我的问题,你只管走得远远的,再不要……”什么?再不要回头?她是要这么说的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话还在喉中,便觉得哽咽?为什么会满心泛酸?“再不要被曹军捉了。”最后飞霜只低声说了道么一句。
端木恺几乎是拚尽了所有残余的力气,才终于攀上马去,却仍藉着趴伏在马颈背上的动作,跟飞霜说:“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闩子姑娘,一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但你的恩情,我端木恺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在两人背后突然响起一片混乱的叫声。
“那个吴囚脱逃了,快。快搜。”
“他中了将军特制的蒙汗药,一定跑不远,大伙儿快四处分头去找。”
“把那两个蠢才给我叫醒,该死的,这么重要的囚犯也给看去了,还要命不要?”飞霜霎时乱了方寸,她原本是想放走端木恺后,再算准时间反绑自己,然后与醒来的那两名士兵串供说是端木恺先制伏了来探挸吴囚的她,再以其为人质迫使他们两人就范,相信为求脱罪,他们一定会乖乖照她的意思去做才对,谁晓得事迹会提早败露,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不管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飞霜反射性的动作是推了已在马上的端木恺一把说:“喂,你快走,其他的交给我来应——”不料原本应该端坐马上,然后扬长而去的端木恺,竟差点被她这一推给推下马背。“寒衣。”惊骇当中,她冲口而出道。
“闩子,看来你……得继续送我了,”端木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惊慌失措的她给拉上马去。“抱紧我,我……我恐怕……支……支持不……住……”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训练有素的它即立刻往前奔跑。
“可是,你……我……”从后头抱紧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至少不让他落下马去的飞霜,当真是有口难言。
“回……回鄱阳湖畔,烟水亭……公瑾帐处……”这回他可是真的没有力气再把话给讲完了。
“喂。寒衣,端木寒衣,端木恺。”飞霜岂止觉得事出意外,眼前的情况简直就令她不知所措,外带气急败坏,她上辈子究竟曾受过端木恺多少恩情?或者曾对他造过什么孽?这辈子得这样还他。
经过数日的奔波,飞霜终于把端木恺给送至鄱阳郡,但因他体力耗损过剧,非但旅途中昏迷不醒的时间要远远多过于神智清明的时候,让飞霜几乎要撇下他,都因不忍心而宣告作罢,就连进入周瑜的势力范围内,觉得自己对“丈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的她,也没有因为“运送”他这个“大包袱”回来,而得到任何礼遇,反倒因为端木恺在彻底放松、昏睡过去以前的一句:“她是曹仁的……”甚至没有讲完的话,而被监禁起来。
“喂,有没有搞错,我可是送你们中郎将回来的人,你们不犒赏我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一路下来,其实也已疲累至极的飞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待遇。“果然是吴人多诈。”
“死丫头,你在嘀咕些什么?”门外的人回应道。
“你叫谁死丫头?”
“你呀,曹贼的同伙。”
“住口,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乃——”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你有什么话,还是都等中护军回来再说吧。”落下锁后,那个人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被关在房内的飞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疾速跳动的胸口,幸好刚才他出口打断了自己的话头,不然谁晓得她接下来会迸出什么话来。
我乃你们那位扬威中郎将的救命恩人?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之所以没有进一步整治她,只因为如今端木恺尚未清醒,觉得不宜擅自处置她而已。
我乃端木恺的妻子?不反而惹来一场讪笑才怪。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又哪儿都去不成,飞霜索性打量起自己暂时安身的地方。
房间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拾缀得干爽洁净……。
唔,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先睡上一觉再说。
主意一打定,飞霜便和衣躺上床去,头刚沾枕,睡意就席卷而来,嗯,原来自己如此疲倦,可是这里终究是敌营,为什么……为什么她却好似回到家中一般的安心?飞霜的手隔着好几层衣服,抚向已被她改穿成项炼坠子,载到胸口去的那枚蝶形寒玉,脑袋尚来不及分析,人便已跌进黑甜睡梦乡中去。
也不晓得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此刻正有人不断轻摇着她的肩膀。
“别吵,”飞霜嘟哝着。“我还没睡饱,别叫我……”“姑娘,姑娘?你已经从昨儿个晚上,一直睡到今天下午,眼看着天又快黑了,你也该醒了吧?”声音虽然悦耳,口气也还算温婉,但她实在不想起来,便伸手去推拒道:“让我再睡一会儿,让我……”“姑娘,中护军和中郎将都等着你起来用膳呢。”
什么?。“中护军”还不算什么,“中郎将”三个字可将她的睡意一扫而空,飞霜几乎是以“惊跳”之姿翻身而起,反倒吓了拚命想要摇醒她的侍女一跳。
“你说什么?端木恺他醒了?”
小侍女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大,听她直呼中郎将之名,不禁诧异得瞪大眼晴兼张开了口,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问你端木恺是不是醒过来了?”
“是,”好不容易将声音找了回来,但不以为然却全写在眼底,可见对于她的粗鄙无礼是多么的不满,今飞霜顿感啼笑皆非:寒衣呀,寒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魅力之大,竟连年纪这么小的女都对你倾慕有加。“咱们中郎将是醒了,正等着你去拜见他呢。”
拜见?端木恺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也不想想是靠谁的帮助,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飞霜脸色一变,就想发作,但脑中却同时闪过一件事,让她临时改变主意转问道:“周——不,是你们中护军也回来了?”“是的,”小侍女已经露出不太耐烦的表情说:“我说闩子姑娘,你究竟是去或不去啊?”“闩子姑娘”四个字终于让飞霜的意识整个清明澄澈起来,据闻周瑜最近一直都在鄱阳湖督练水师,反正自己来都来到这里了,不管是否出自于本意,事实便是事实,难道照实说出自己的身分,有助于脱身吗?结果恐怕会正好相反吧,届时被周瑜下令处斩,对自己、乃至于整个曹营大军,又有什么助益?倒不如把握眼前的良机,反过来刺探吴营军情,再找机会把消息送回去给丞相,或者伺机脱逃也成。
对,就怎么办。
“我去,我当然去”她赶紧下床,却发现自已一身原本就布满风尘的衣服,此刻更因睡过一觉而皱得不成样子。“可是我这身衣裳……”“喏,你瞧,”小侍女指着她身旁的木桶和衣服说:“都为你准备好了。”
飞霜见可以沐浴净身,又有干爽衣服可换,早喜形于色的向前。“你真细心,谢谢你了。”
“要谢啊,你等会儿一并谢我们中郎将好了,”小侍女一边过来帮她宽衣,一边说:“这些全是他吩咐的,自己才刚接受过应姑娘的针灸治疗,身子还虚得很,便忙不迭的差人帮你张罗东西。”
知道自己动作得快的飞霜,已经坐进浴桶中,但心念一动,却连自己也不明所以的便反射性问道:“应姑娘是谁?”“神医华佗先生的女弟子。”
是她。“她人现在何处?”
“怎么?我看你又没病没痛的,顶多不过是嗜睡了一点,何必找应姑娘来--”这次飞霜无法再跟她客气下去,随即插嘴追问她道:“她人现在何处?”万一她现在此处,自己不就没戏可唱了?仿佛被她首度展现的气势压倒住的样子,小侍女终于乖乖回答:“跟随她师父往西去了。”
谢天谢地,飞霜至此总算安下心来,一边放低身子,享受热水浸泡之乐,一边迅速转动脑子,务求捏造出最天衣无缝的谎言来。
飞霜在侍女的引导下,才刚跨过门槛,走进铺着地砖的厅房,便听到琴声悠扬。
“啊,寒衣,你的恩人到了。”琴声乍然而止,飞霜只见一个身着潮蓝袍服的人影同时从琴几后走出来。
“见过中护军。”她赶紧矮身行礼。
“姑娘快快请起。”身材魁梧的周瑜一边答礼,一边回望独自倚坐在靠背椅上的端木恺说:“怎么样?那把战国时吴铸的‘回风剑’,你什么时候交到我手中?”“她又没亲口承认。”
虽然不晓得他们打了什么赌,但打赌内容必与自己有关,飞霜立时挺直身躯,对穿一身黑夜,连绕髻的帩头俱为墨黑色的端木恺说:“我还以为中郎将是个懂得感恩图报的人,想不到连顿饭,都吝于爽快的赏给我吃,既然如此,我……”“口口声声的‘我’,”端木恺这下总算起身了,虽然从稍嫌迟缓的动作,看得出来他仍饱受身受重伤之苦,但比起初被飞霜送抵时的憔悴,已经好得太多、太多了。“‘我’是谁?”“我不明白中郎将在打什么哑谜?”飞霜板起脸来说。
端木恺朝周瑜瞥去一眼,仿佛是在跟他说:这妞儿的脾气,我没夸张吧?“我有名有姓,你喊也喊过、骂也骂过,怎么这会儿见了面,反而客套起来,一声一句中郎将?姑娘,我在请问你尊姓大名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欠我好像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飞霜看看重创难掩俊容的他,再望望英挺潇洒的周瑜,恍然大悟道:“你们在赌我的名字。”
“瞧,我没骗你吧,这北方女真的很聪明。”
听端木恺任意称呼她,飞霜即刻不满的表示:“什么北方女、东蛮儿的,我说过我叫闩子。”
周瑜率先大笑开来。“一句‘东蛮儿’便同时损了你我两人,寒衣,这下看你怎么应付?”“幸好她当时摸到的是门闩,如果那时她已拉过预先为我准备好的马,岂不要说自己是马——”“端木寒衣。”飞霜瞪大眼晴喝道:“别以为我换上了丝线鞋,就不能再踢得你满地打滚了。”
“咦?”这事周瑜还是首度听闻。“寒衣,看来关于你遇救的经过,你并没有完全对我坦白喔。”
端木恺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说了岂不让你取笑得更厉害,本想为你到曹仁营中立功,不料出师不利,一去便栽了个大筋斗,你是嫌我还不够丢脸,是不是?”“丢脸有什么关系,你没真的被曹仁将军给挖去双眼,割掉鼻子,已属万幸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至少你还拥有再战的机会,那不比虚无飘渺的面子来得更加重要?”飞霜语重心长的说。
“曹仁那厮原本竟想要对寒衣施予那般酷刑?。”周瑜骇问。
“怎么样,中护军,我帮你救回这员大将,想叨扰你一顿饭,应该不为过吧?”“当然,请……”周瑜已经拉袖摆掌,却又打住道:“我不相信姑娘真叫闩子。”
“直接问我不干脆得多,”飞霜故意不去理会端木恺的“注目礼”,迎上周瑜带笑的眸子说:“我叫茉舞,茉莉的茉,飞舞的舞。”
“好名字。”周瑜赞道。
“茉舞?”端木恺却似仍有疑问:“姓茉名舞,倒是个罕见至极的姓。”
“我们扬威中郎将首度被俘,心情自然不佳,茉姑娘,别理他,先吃饭要紧,来,请坐。”
“谢坐。”飞霜抚着月牙白裙幅,缓缓跪坐,再让侍女为他们三人各自送上佳肴美食,等她们退去之后,才对周瑜说:“中护军,我不姓茉,茉舞是我的名字,我亦只有这个名字,而无姓。”
端木恺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朝她望来;这一望,正好望见她垂首敛目的侧脸,发现她不但鼻梁挺直,双唇红艳,而且粉颊滑腻,我见犹怜,令他心湖顿起波澜,赶紧藉由举杯的动作,来掩饰这不寻常的反应。
“怎会如此?”周瑜代端木恺关切道。
“我原是鲜卑、匈奴和汉族的混血儿,生在乱世,一落地便没了爹娘,端靠乌桓族人养大;”因为有一部分确是实情,所以她清秀的脸庞立添三分凄美。“他们说我如同漫天飞舞的风砂,吹到哪,就算哪,所以我原本是叫‘砂舞’的,后来曹军北侵,乌桓惨遭收降与驱离,有时对于自身的被俘,我都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你被俘多久了?”端木恺沉声问道。
飞霜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关系着自己能否伪装成功,除了不得不佩服端木恺的犀利准确之外,也暗自庆幸自己早设想过会碰上这个关键问题,所以已预做了周详的准备。
“曹操曾在建安十年底,亲自北上,把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的乌桓赶回长城以外,但并没有彻底征服他们、收降他们;再度领军北进幽州上谷郡易县,则是去年五月的事。众所皆知,他之进军柳城,除了想要达到进击乌桓的主要目的外,还想继续追捕跑到柳城去投奔乌桓的首领蹋顿的袁熙和袁尚,但在七月兵过无终县时,却因连日阴雨,大水暴涨,使得曹军立时处于无法再继续前进的窘境。”
“你一定很恨田畴吧?”端木恺再问。
“你是说无终人田畴?”飞霜凄楚一笑道:“坦白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刚刚说过,我有汉族血统,幽州其实亦不乏乌桓与汉人共处的郡县,田畴之所以会经由夏侯猛的引介,同曹操毛遂自荐,做曹军的向导,一面让曹操采纳他的建议,在路旁立下大木牌,上书:‘方今处夏,道路不通,且待秋冬,再行进军。’以迷惑乌桓族人,一面引导曹军走一条叫做‘卢龙道’的小路,在八月间于柳城附近的白狼山,杀了蹋顿,并收降了胡人汉人二十几万,逼得袁氏兄弟再逃往辽东,投公孙康;也是因为他想保卫屡受乌桓侵扰的汉族的缘故。孰是孰非,怎能单从一面判定?总而言之,我就是在那时被俘的。”
“可你的汉语,说得却不像是在短短一年间,就能达到的纯熟呢。”
飞霜不愿再挨打,马上直言反问:“中郎将在怀疑什么?”“两军交锋,兵不厌诈。”这已经等于承认他确实是心存怀疑了。
“需要我再说第三次吗?我有汉族血统,乌桓族内,亦不乏汉人,所以汉语是我自小就会讲的,若还有口音,才是奇怪;反倒是乌桓语,一年没讲,有些词儿,都快忘了。”
“你一直在曹仁帐下?”这回换成周瑜问她。
“不,原本是在夏侯渊家充当奴仆,这次是因曹军南下,才被分派到各人帐下服劳役。”
“你长相不俗,”端木恺又有新问题。“而我听说曹仁与跟他同宗的曹贼一样,都是性好渔——”“不要说了。”飞霜猛然掩耳大叫,双眸且立刻浮现惊惧的泪水说:“请你不要再说了。”
端木恺与周瑜迅速交换了一抹眼神,按着便起身对她长揖道:“请恕过恺之前的种种多疑,茉舞姑娘,并谢过你的救命大恩。”
成功了。飞霜内心狂喜,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跟着起身回礼。“中郎将客气了,此刻中护军与中郎将必然都已知悉我那夜的冒险,其实并非完全是为了中郎将,而是迫于情势,不得不走的一着险棋,我不怕劳役,却不能不保住清白。”
“都坐下,都坐下,”周瑜刻意冲淡些许悲苦的气氛说:“寒衣解困,姑娘脱险,都是喜事,应该开心才对,虽然菜不算顶丰盛,但我们就把它当成一场小小的欢宴吧。”
飞霜立即捉住机会问道:“中护军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江东,不必再回曹营了?”回答这问题的,却是端木恺。“那是当然。”
周瑜的心中蓦然掠过一阵莫名的突兀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的,他便融入与端木恺和茉舞的谈笑间,周郎的风釆,可是天下皆知的呀。
宴过品茗时,端木恺问起:“对了,茉舞姑娘,你先前说自己并不叫做这个名字,后来怎么会改名呢?”“塞外多风砂,原本叫做砂舞还理所当然,到了中原,再唤作砂舞,岂不滑稽?所以便找了样飞舞起来,一样雪白的花名替换。”
“你故乡的砂是白色的,那倒是稀奇……”望着与茉舞闲话家常的端木恺,周瑜突然发现这一面的他,是自己前所未闻,却乐于见到的,难道说——。
“禀中护军。”厅门有人恭声道。
“何事?”周瑜回应,其他两人亦停止了交谈。
“吴侯有信自柴桑来。”
“快快呈上。”
展信阅读完后,面色森然的周瑜,立即直视端木恺问道:“想不想与曹贼来一次正面抗衡?”端木恺闻言,脸庞立刻为之一亮。“求之不得。”
“太好了,且看我辈为这多娇的江山如何折腰,走,明日一早,咱们就回柴桑见吴侯去。”
飞霜看着对望的那两位江东才俊,心情随即变得复杂起来。
身在吴营心在曹,真是如此吗?她的眼光最后,定在端木恺唇边的笑容上,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更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