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宁静与黯黑,杂乱客厅的沙发里,歪邪地坐着两团黑影,沉默的空气飘散着孤独的味道。
夏维莲静静地坐着,双颊红通通,黯然的眸子冷清而迷惑。
她喝了点酒,身体有点热,而苦闷的心在疯狂过后依然纠结。
离开家有半年这么久,她的日子就这样混过来,挥霍着青春与生命,没有目标,没有未来,活得毫无意义。
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为什么会堕落,圣洁的灵魂为什么斗不过堕落的恶魔?半年来,她首次闻到自己身上腐败的味道,厌恶得直想吐。
方彦也喝了酒,有点茫,迷乱的眼此刻正瞅着她。
她应该是美丽的,就是那头鸡窝破坏了整个美感。她的腰异常的细,异常的柔软,那天他一碰就被电到,再也无法脱身。
他的身体悄悄地挪向她,两肩互抵。
“在想什么?”他淡淡地问。
她转头看他,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两眸相融,像黑夜的星,互相照亮。
“干嘛这样盯着我看?”他勾唇而笑。
“你哪儿找来这些人?”他的世界怎么会跟这些社会边缘的族群扯上关系?他是方氏企业的少东,出身贵族,交的朋友应该都是学富五车、才华洋溢的青年才俊,怎么会是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她怀疑这些人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
她不是傻子,多少可以察出一丝端倪。
他不回答,只是瞅着她。她很聪明他知道,但就算让她看破也无所谓。
她没再追问,因为其实答案并不是那么重要,不实这是不是他的心机,她今天都算得到体悟,那苦闷让她……心好痛。突然凑鼻在他身上嗅,鼻息喷在他的颈窝上,撩起一阵轻悸。
“你干什么?”他轻笑起来。
她停止动作,又注视着他,“为什么你身上没有腐败的味道?”他今天的样子像个超级大烂人,尤其跟那女孩跳三贴的时候,猥恶地让人作呕,可为什么他身上没有腐败的味道?真的只是作假吗?但为什么可以假得那么潇洒,那么自然,那么天性?
“因为我的心没有堕落。”他正视她,首次在地面前收起轻蔑的眼神,敛住讥嘲的笑容。
她顿住,像在思考什么。他这么处心积虑为的是什么?就像对于浩升,只是想拯救一具堕落的灵魂?他不是上帝,没必要这么仁慈,就算她也碍到他,他也不必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啊!
她仰头往沙发背靠去,轻轻吐息,目光依然睨着他,喃哺地说:“我的灵魂堕落了,所以我的身上有那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
突然想哭,想大哭,却拼命咬着唇压抑。
她恼啊!他干嘛这么好心来拯救她?他知不知道他的鸡婆挑惹了她的感情?
他缓缓伸出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她嗤笑两声,赫然恸哭,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他勾唇,扬着笑,笑得诡异阴森,笑得深奥魅惑,让人猜不透心思。
从楼上走下来,夏维莲的头有点痛,看见沙发里的他像看见救星,“有没有普拿疼?”
褪去那一身黑衣裤,方彦穿着整洁的休闲服,头发洗过,所以呈自然状态,听见她的声音,从报纸里抬起头,轻蔑的眼神依旧。
“你头痛?”
“都是那杯白兰地,真他……”看见他抛来警告的目光,话尾吞了回去,改言道:“害我头痛死了。”
她瞪着他的背影发呆。标准的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好看,又生得一张俊脸,不当电影明星实在很可惜。
他入门,普拿疼朝她抛来,她没接着,掉在地上。
“反应变这么迟钝?”他嗤笑,回到沙发里。
她瞪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普拿疼,倒了杯开水配,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身体斜斜的倚着他。
她暧昧的动作让他轻皱了下眉,唇角勾了一下,无所谓的让她靠着,继续看他的报纸。
“我想把头发染黑跟洗直。”她咕哝地说着。
他斜眼看她,她闭着眼,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他一笑,也装做什么都没听见。
她撑开右眼眼皮睨他,他的无动于衷让她恼了起来,声音不再含糊,却慢吞吞,“我想把头发洗直跟染黑。”
“你的鸡窝头五颜六色的,像被八国联军炮轰过,跟你堕落的灵魂很相配。”他讥嘲地道,轻佻地笑着,眼睛尊注于报纸上。
她恼地抓起他手中的报纸丢在地上,喷着气,“我想恢复原来的样子。”
“堕落就堕落了,何需再去改变什么?”他又是那种轻蔑的态度。
她的唇微微颤抖,恼极,突然握起双拳捶他。
他任她发泄,尽管她实在打得他很痛。
她捶了一阵,遽然揪住他的衣服,将头埋了进去,哭了起来,“我想要做回我自已。”
他唇角扬着,轻蔑的态度依旧,“这只是一时冲动还是已经想透彻?”
她的双手绕上他的颈后,脸埋在他的肩窝,“我想回学校读书,我想过回原来的日子。”
他缓缓推开她,深视着她,“为什么突然想要这样?”
“昨天看见他们,我好苦,我恨透他们那种狂妄妖野的样子,我闻到自己身上腐败的味道,我好难过,好难过自己竟然堕落,我的心……好痛。”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滚了一地。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他那样处心积虑的安排一切,让她看清自己的面目,不就是希望她可以从堕落的深坑爬出来,现在她想爬,他应该高兴,更应该拉她一把,他有这个善心的,她知道。
他的手托在她的颈后,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比在谈一笔上亿的生意还要用心,“一旦想透就不能再回头了喔,回到学校你就是个学生,你的生活就只有书本,没有其他,你可想明白?”
只有书本,没有其他?她的眼突然泛出迷惑,有丝恐慌,“你呢?我还会有你吗?我……我需要你。”坦白承认自己的感情并不困难,但却感到害怕,怕这一出口得到的会是心痛。
他顿住,深深地注视着他,那凝重就像经过了重重的思考才决定答案,“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你身边。”
“真的吗?”她有点茫然。
“真的。”这是诺言,一旦许下,他就不会违背。
这不是善心,是私心,他对她的私心。他能看见她的本质,深深相信她绝对配得上他,这场赌注他绝对是个赢家。
她露出笑容,是天真,亦是喜悦的,猛又勾住他的颈子,献上自己的唇。
他吻住她,深深的吻许下一生不变的承诺。
她想抓住他,那种迫切就像在海中抓到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我可以要你吗?”
“现在不行。”他突然退离她,认真的态度是霸道的。
“为什么?”她迷惑着。
“我只跟配得上我的女人上床。”认真的表情不容她产生一丝怀疑。
性容易让人迷惑,更容易让人堕落,她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上另类毒品,保持双方的距离才有上进的动力,他不希望自己的期望落空,尤其是在经过这一番的努力之后。
“要怎么样才能配得上你?”她问。
“等把你所有的才华展现出来的时候。”他说,手却绕上她的腰,贪恋的搂着。
她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懂他的意思,“我照我原来的梦想去走,等梦想实现,我要你也实现你的诺言。”
“没问题。”他爽快答应,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暑假过后,她回到学校面对各种质疑的眼光,她毫不在乎似地接收一切,心里却一直无法舒坦。
各种流言在学校里传了开来,有的说她失踪半年是因为跟人家搞大了肚子,所以躲起来,等解决了一切才又出现;有的则说她被卖去当妓女,在淫窟里过了半年,甚至有传言说她被富家公子包养……
她不知道这些五花八门的流言是从哪里来的,她尽量不去理会,但多少总会在耳朵旁飘过,挑起一心的痛恶。
她的事关同学们屁事,这些人不好好念书管她闲事做啥?真他……咳!
荒废了半年的学业,重拾是有点辛苦,但方彦的承诺却铭记在心,成为她努力的唯一动力。她尽量不去想自己的身世,只是偶尔还是会心痛,有时候甚至想回去看看外婆,毕竟她为她付出了一辈子,她没有道理真的撇下她,可是……她怕啊!怕见到亲妈那张充满贵气,一看就知道已经求得荣华富贵的脸,当年她狠心抛下她自己去追求梦想,就注定了她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她不想跟她牵扯,不想跟丑陋的心打交道,所以,连带将外婆也一并的放弃了,但这是暂时性的放弃,等到她梦想实现,她会回去接外婆的。
一定会的。
走出学校,孤独的夕阳已经西下,袄热的风吹不散空气中的闷,形成一股不朽的黏腻。
机车引擎声呼啸而过,却又突然停下,她下意识地望去,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小夏?!”红发少年坐在机车上惊愕地喊。
阿丽从后座跳下来,奔向她,激动地握起她的手,“真的是你,小夏!刚刚看见你的背影我以为眼花,没想到真的是你!”
夏维莲平淡无奇的表情显得很无动于衷。当初他们弃她而逃,就已经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友谊,现在这般激动又有什么意思?
“小夏。”其他人也奔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我们以为……”
“以为我蹲在牢里?”夏维莲没有起伏与情绪地说。
“那个人没有送你去警察局吗?”阿丽问。
她但笑不语。
“这些日子你怎么过的?我们去你家找过你,你妈说你没回去,你去了哪里?”红发少年问。
几个同班同学擦身而过又回头,眼光是鄙夷与轻视的。
她的心微微一缩,态度依然淡漠,“我……我妈她……还她吗?”这所谓的妈指是她的外婆。
“她突然老了好多,一样还在捡破烂,还拜托我们,说如果我们看见你,叫你一定要回家,不要在外面流浪。”阿丽回答。
一样在捡破烂?也就是她亲生的妈回来过后依然又丢下外婆?好狠的女人,外婆到底是她的妈,她竟然可以丢下不管?不过,当年她都可以狠心抛下她们了,现在又会有什么不同?
她苦笑,不说话。
红发少年突然推开阿丽握住夏维莲的手,激动地说:“小夏,那天——”
她摇头制止红发少年继续往下说。她不想听,没必要听,因为那些都过去了。
“我回去了。”连再见都没说,潇洒地越过他们,笔直地往前迈去。
一部红色跑车缓缓驶至她身边,她停下脚步,侧头。
黑色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笑脸。
在她回归原来的生活方式后,这个男人不再以轻蔑的态度对她,但说起话来还是恶声恶气的,不过笑容里总算多了几分诚恳。
她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坐进去,看呆了身后那几个街头新新人类。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将书包放在大腿上,转眼看他。
他自在的操控着方向盘,“你一走出校门我就到了,没靠近是想试试你的定力。”
“你怕我跟他们走?”她侧头看他。
“有一点。”他笑得轻佻,好不正经。
“这是不是表示你在乎我?”她的眼睛在发亮,询问着。
他但笑不语,不正面回答,但她知道应该是的。
“我想让你到国外念大学。”车子抢过一个黄灯后他突然这样说。
她睨他片刻,轻笑起来,“早早打发我走你好自由?”
她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个个气质出众貌美如花,皆是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他待她们极好,因为每次电话一来他都柔声柔气的,跟对她有很大的不同,有时候听得让她很火大,嫉妒得要死,却又莫可奈何。
他们之间有协定,在她还配不上他时,没有权利干涉他的私生活,包括他的感情世界。
“在国外念大学,以你的成绩直接拿硕士不是问题,将来要拿博士学位也比较轻松。”他认真说道。
博士?他对她的期望还真是高!“是你轻松还是我轻松?”把她丢到国外他就没有负担,不必每天接她上下学,还真是轻松。
他轻笑出声,有点暧昧与不正经,“你愈来愈黏我,将来出国会很辛苦。”他就是看出这一点,怕将来苦了她,所以想提早送她出去。
“现在出去就不辛苦?”她突然眼红,声音微哽。
她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不知道吗?这种依赖是无形中形成的。
车子减缓速度,然后停了下来,他侧身冷瞪着她,让她的心起了一阵寒颤。
他也不希望她离开,但这条路必须要走,他只有狠下心。
“怕辛苦就放弃啊!回去混嘛!”他冷冷地怒道,轻蔑的眼神又出来了。
她喉头一紧,倔强地回瞪他,“放弃好让你自由?你休想。”
他收回目光,油门再度踩下,朝黑夜逼近,彼此的心都在沸腾燃烧,却又不敢太靠近,怕一不小心擦出火花,就会同归于尽。
冷冷的北风呼呼地吹,寒假在风中来临。
夏维莲走出校门,下意识地拢拢身上的外套,朝右方的人行道迈去,孤乖的背影在寒风中抖瑟。
今天结业典礼,时间不是那么确定,所以她叫方彦不用来接她,最主要的是她想四处走一走、逛一逛。
远远地便瞧见那头红褐色的发,她无意识地撇撇嘴,不甚在意的继续往前走。
他最近几乎每天都出现,但来不及靠近,她多半已经进了方彦的跑车。她是认真且存心不愿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但他似乎还看不明白,执意纠缠。
“小夏。”红发少年看见她,跳下机车奔了过来。
夏维莲脚步没停,目光也不看他,茫然地盯着自己一步步跨前的两条腿。
“小夏。”他长长喊了声,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你在浪费时间。”她终于开口,语气是冷漠疏离的。
“我每天都来你知道吗?小夏,小夏——”红发少年伸手扯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往前。
她飘忽的眼神终于抬起来与他相对,看见他满脸的急躁与无奈。
“阿平,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在他摒弃她逃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当时他不弃她而逃,与她患难与共,她现在或许已经成为他的人,愿意一生跟他漂泊,但,他放弃了她,现在回头来找她根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小夏。”红发少年长喊一声,又是那无奈口吻,“那天我——”
“那天的事不要再提。”她冷声打断他的话。
提起那天的事,她只会更记着自己是被抛弃的,被父母抛弃,被朋友抛弃。
“小夏。”
“也许我们的生命曾经有过交集,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就如在那之前,我们并不相识,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永远也擦不出火花,你何不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夏维莲也挺无奈的,这世界就是一样无情,不是你抛弃我就是我不要你。
红发少年深深注视着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变了,小夏。”
她轻笑起来,“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愈变愈好,变成一个……”目光变得很遥远,梦似的光环在她头上闪烁。
她要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我爱你啊小夏。”红发少年认真地说。
她又轻笑,笑得极为讽刺。他知道什么叫做爱?狗——咳!她以前也把那种无知的感情当作是爱,直到遇上方彦,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爱,那是一种牺牲,一种仁慈,还有更多的包容。
“我是说真的。”红发少年更用力地说。
“阿平,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人的生命有限,每天这样混日子只是在浪费生命,如果你真对我有心,应该看得出来我在执着什么,我不会再往回走,不会再堕落,而我……”她认真地注视着少年,“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堕落。”
红发少年怔了好一会儿,“你真的变了,小夏。”
“我说过人会变得嘛!阿平,就当堕落是我们成长的必经过程,而现在我们已经长大,必须脱离那种荒唐,做个真真正正的大人。”她目光落向地平线的另一端,遥远得让人觉得陌生,将手放入外套的口袋,缩了缩肩,“我们都有美好的远景,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站在人生的舞台上,用满意的态度回味自己辉煌的一生。阿平,我希望你也是。再见了,阿平。”
她知道自己还会见到他,在未来的某一天,直觉这样告诉她,所以说再见。
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红发少年的心有了很大的起伏。
小夏变了,真的变了,是什么力量促使她改变?
转身靠近学校围墙,目光望进校园,收尽一点一滴,他的心突然激动起来,然后又慢慢地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