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华亚百货”三十周年庆,举办了一连串赠奖活动,几项大奖还是由年轻有为的董事长亲自颁发,为了能近距离见到心上人一面,晴娟和克寒也早早赶来加入了排队人群。
晴娟不断的拉着头戴的荷叶帽。
看着她这样的动作,克寒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如果当年他不鼓励晴娟去表白,那么她或许就不会发生车祸,不会弄伤脚,也不会被金炉烫伤左颊。
虽然在名医诊治下,大面积的伤疤已缩成一条五六公分的豆荚形橘皮疤痕,右脚在复健后只剩微跛的后遗症,可是对原本就对自己外表毫无自信的睛娟而言,就足以让她完全不敢奢望更加潇洒成熟的常向杰会喜欢她了。
可是,她喜欢常向杰的心依然未变。
看她这样,克寒就有着深深的罪恶感。
“晴娟!”他突然有个主意,便凑近她说:“如果你抽中大奖,能上台从当向杰手中拿到奖品,那……我们就再试一次,让我想办法撮合你们好不好?”
他刚完说,向杰就身着一套深黑色西装,在广播中踏上半人高的广场舞台,向排队群众致上简短的谢词。
晴娟没有回答克寒的话,从向杰出现的那刻起,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了。
为了能更接近他一点,她甚至考上和他相同的大学,只为了能多看他几眼。但她也深切明白,撇开家世不谈,身有残缺的自己只怕这一生都配不上风采非凡的他,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他,其他全都不敢奢望了。
“走吧!”晴娟淡淡说了一句,没等抽出大奖就想走,却被克寒快一步拉住。
“要就去认识他,不然就放弃!”
“从车祸那天起,我就已经放弃他了。”她望着他,凄然一笑。“我只想保有喜欢他的这分感情,对他没有半点奢求,认不认识他都无所谓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克寒注视着她微跛前行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才快步跟上。
端着咖啡和亲手烤的杏仁薄片,晴娟在父亲的书房外深呼吸了几次,才鼓起勇气敲门进去。
“爸,我泡了咖啡,还烤了你最爱吃的杏仁薄片喔!”
在足足有十多坪的宽敞书房内,原本埋首在一大叠会计报表内的翁永祥听女儿这么说,立刻放下了带回家的工作。
“果然是女儿贴心!”他微笑的走到角落的藤椅落坐。
拿起肉桂棒取代汤匙搅拌后,晴娟才将父亲最葡萄酒的独特咖啡香,让他一间便微笑开来。
“我在外面喝过不少咖啡,却没一杯敌得过我宝贝女儿的爱心咖啡。”他半开玩笑的说: “晴娟!你想不想开间咖啡馆?我对我女儿煮咖啡、做点心的手艺可是深具信心,搞不好还能做成连锁企业喔!”
她嫣然一笑,“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而且目前为止我还满喜欢翻译的工作,我喜欢待在家里工作的感觉,自由又不受拘束。”
“但你迟早要接掌我的事业,”永祥浅饮了一口咖啡,语重心长的说: “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打下的江山不交给你交给谁!我知道要你一个女孩子撑起这一切有点辛苦,不过……”
“爸,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她柔弱的脸庞有着坚毅的决心,“当年我大学英文和会计双修,不只是喜欢英文,同时也想到将来管理公司的需要,再加上当律师的克寒帮我,不论是签约还是看帐都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
“说起来克寒这个孩子还真不错,对你比亲哥哥还好。”他有些遗憾的说: “只可惜他是同性恋,不然以我们两家的交情和你们青梅竹马的感情来说,你嫁给他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上回萧妈妈也这么对我说呢!”她浅笑着,“她还希望我帮她‘矫正’克寒的性向。”
“有可能吗?”永祥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
“套句克寒常说的话, ‘一辈子休想’。他现在已经有个很好的情人,感情还挺不错的呢!”
岔题太远了,晴娟有些心急,她不管唐突,直接跳到进来的主要目的。
“对了,爸,听说‘华亚百货’周转不灵,是真的吗?”
他狐疑地看着女儿,“你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她早想好了说辞!“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那家百货公司了,他们三十周年庆我还拉克寒跑去凑热闹呢!所以看到报上的消息,我自然关心哕!”
“说的也是,你国中以后还坚持每年的生日礼物非得从‘华亚百货’买不可,对他们忠心得很呢!”
永祥咬了一口簿饼,终于在她的期盼下说出实情。“没错,‘华亚百货’的确是周转不灵,听说是董事长的母亲投资失利亏空公款,银行团又在这个时候催五十亿欠款。”
他饮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说:“你知道‘维多利亚集团’吧?听说是他们施压让银行突然追债的,‘华亚百货’是他们想并吞的目标,如果没有金主帮 忙!只怕常向杰这个‘商界贵公子’就要一败涂地了。”
晴娟咬着唇,脸色泛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常向杰落到这个地步!
“爸,我们‘远邦集团’的财势在‘维多利亚集团’之上还是之下?”
他得意一笑,“本来是相当的,不过自从我们的金控公司顺利整合成立,在南非买来要建厂的土地又意外挖出彩钻矿,也获得开采执照之后,我们的财富已经超出你所能想象的了。”
她甜甜一笑,“那我们银行就不怕得罪‘维多利亚集团’罗?”
他轻哼一声,傲眉双扬。“笑话,我才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呢!”爱女心切的他,顺着她的话推敲反问:“怎么,是不是他们集团里的谁得罪了我的宝贝女儿?你跟爸说,爸一定想办法帮你出气!”
晴娟摇头,“我只是想……或许我们可以借给常向杰这笔钱,帮他渡过难关,毕竟五十亿对爸来说并不是借不起的,是吗?”
“我是凑得出这么一笔闲钱,问题是我干嘛帮他?”永祥琢磨了一下女儿的说法,又问: “在商言商,常向杰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有什么理由帮他?没有利益可图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如果是你有兴趣买下,华亚百货’的经营权,倒是另当别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撇清,“我不想要经营权,只是……常向杰是我大学的学长,总有那么一点渊源在,我不想看他被整垮,所以……”
“要借人钱容易,想收债就麻烦了!”他慈祥地揉揉女儿的发,“我知道你这孩子心软,看到谁有困难都想帮忙,不过你知不知道现在百货公司竞争激烈,‘华亚百货’的偿债能力还有待商榷,拿五十亿当肉包子打狗?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嘛!如果那个常向杰是我儿子还是女婿那就无话可说,但是学长这种关系就算了吧!”
“可是爸……”
永祥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就这样,你别再为不相干的人烦心了,待会我
要下高雄一趟,去帮我叫老陈准备开车。”
怎么办呢?晴娟愁眉紧锁的走出房间。就知道爸没这么好说动,除了她这个宝贝女儿可以不计较之外,每洒一笔钱出去都是看准了有利可图才做的。
“为了我……”
她突然在楼梯间停下,脑海顿时浮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主意,却也因这个法子羞红了脸,让自己陷入了两难。
在“华亚百货”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身为向杰多年好友兼左右手的王将威把手上一叠卷宗往他桌上一放,神情十分严肃。
“会计部统计出来了,明天该付的支票共计有六百万,不是什么大问题,严重的是银行团突然紧抽银根,要我们先偿还欠款,而且态度强硬,似乎是逼倒我们也无所谓。”
向杰浓眉轻挑,了然于胸的告诉他!“银行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你以为是巧合吗?!”
将威愣了一下,脑筋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难不成是‘维多利亚集团’那只老狐狸向银行施压?”
向杰轻颔首,同意了他的猜测。
“那你现在岂不是腹背受敌?”将威忧心忡仲的说:“难不成那老狐狸真想吃下我们?”
“我想这就是他的目的。”向杰一面快速翻阅卷宗,一面锁眉回复好友。
“你知道这些还这么镇静?如果银行非逼你还钱不可,没有钱就只能把百货公司卖……”
“将威!”向杰喊了他一声,站起身绕到桌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华亚百货’是我爸的心血结晶,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它。”他俊逸的脸庞有着果决神情, “更何况这还事关公司上下所有员工的生计,我一定会努力游说银行团放公司一条生路。”
将威叹了一声,“如果他们只给死路呢?”
向杰微蹙眉,踱到窗前俯瞰地上如蝼蚁般的来往人车。
“在不犯法的范围内,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筹钱,就算要我撇下尊严去求人也行。”
他抬头挺胸,硬扛住两肩重担,无论要他付出多大代价,他都要撑住,绝不认输!
挂上电话,因为连日奔波而清瘦不少的向杰,再度尝到人情冷暖的打击,原本一向清朗有神的炯炯明眸,变得黯淡无光。
在人前他绝不示弱,想当初他二十岁时突然接手公司,在大家一致看坏他的轻视眼光中,他也咬紧牙关撑了过来,跌破一堆人的眼镜。
但是大环境的不景气、后母接连不断的给他出纰漏、大财团的欺压,真的让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他绝不认输!
“砰”他一声,他一拳重重往办公桌击下。“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相信我常向杰拼不过这关!”
他拿着手机来到窗边,由高楼往下看着地上流动的渺小人车,脑子里开始重新思考还有什么管道可以筹钱,还有什么人是他可以调头寸的,但是想到的人却无一不是已经拒绝过他,甚或是站在敌方的。
“董事长,有一位翁小姐找您。”办公桌上的电话传来私人秘书的声音,“她没有预约,但她说她是‘远邦银行’派来的,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当面跟您谈,您要见她吗?”
远邦银行?
他摩拿着下巴思索一会。他跟这间银行向来没有接触,不过他倒是清楚那是“远邦集团’’的相关企业之于集团总裁翁水祥是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投资眼光之神准可是闻名商界。
远邦银行对于借款资格及额度的审核是出了名的严格,他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尚未跟他们谈过借款事宜,怎么他们却派人找上他了?
“让她进来。”想不通,他揉了揉眉心,干脆放人进来直接谈,不想浪费心神猜测。
“叩、 叩。”
“请进。”
门一被人推开,站在帷幕窗前的向杰也同时转身。
一见他,晴娟诧异地发现才一个多月不见,他竟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过,他依然是那么俊逸出众,一样是普通的白衬衫配西装裤,天生衣架子的他,穿来就是有不输男模的迷人架式。
只是这么看了他一眼,她便脸红心跳,眼光都不晓得该往哪摆了。
“翁小姐,请坐。”向杰客气的说。
鼓足了勇气,晴娟跛着脚来到枣红色牛皮沙发坐下,等秘书端进咖啡后离开,她更是做了自己最不想在他面前做的事,那便是将长发以发夹夹起, 让他瞧清颜面伤残的她。
“我是翁永祥的女儿。”不拐弯抹角,她相信他一定听过她父亲的名字,所以一开口便宜接表明身份。
“我知道。”
向杰没有丝毫诧异的语气反而让她一愣,一抬 眼,他澄澈如镜的星眸中也没有其他人初见她脸上伤疤时,惯有的惊愕或嫌恶。
“我见过你,”他仍有印象,“在去年的中秋慈善晚会上。”
他记得,那晚跟在翁家夫妇旁的女子便是有着轻微跛脚,虽然她一直刻意回避与人接触、引人注意,而且在会场停留没多久便和母亲先行离开,但是一名小孩看着她喊鬼大哭,却使她成了那晚会场里人人谈论的焦点,因此才会让他事隔多时还有印象。
晴娟完全不知道当时他也在场。
那时候的她因为蹲下身捡掉下的发饰,才会近距离吓哭了一个小孩,成为会场的焦点人物,虽然母亲立刻护着她快速离开,没想到还是让她最喜欢的人看见她最难堪的一幕。
“翁小姐,不晓得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见她垂睫不语,向杰便开口先问。
翁永祥的独生女竟然亲自来找他,这事实在太奇怪了,他不禁对她的来意深感好奇。
晴娟紧捏了一下搁在膝上的手提包,逼迫自己别心慌,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听说,你有周转不灵的问题,请问已经解决了吗?”
他俊脸上浮现一抹警戒,“不晓得翁小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看出他的成心,晴娟连忙诚恳的说: “你放心,我没有任何不良的意图,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已经找不到其他解决的方法,也许……我可以帮你。”
向杰脸上应酬的敷衍笑意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疑惑。“帮我?”
他再度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穿着一身朴素衣饰, 言行语止没有富家女的骄纵狂妄,反而十分柔顺谦卑,看来毫无恶意的女子。
撇开那次晚宴不谈,向杰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可是看她的模样又不像是穷极无聊的富家女想寻他开心……
“不错,目前我的确是有周转不灵的问题,而且尚未找到解决方法。”他清澄的眸光直视人她翦水双瞳, “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并不认识,对吧?”
她早猜到他会这么问,“因为你救过我。”
“我救过你?”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忘了吗?在你国三那年,有一个国小女生被两个男孩子抢劫,是你经过出手救她的?”
“你就是那个女生?”他诧异地看着她。
“嗯。”她轻点头,手抚着脸上的伤疤。“因为我后来出了一场车祸,所以脸上有疤,脚也跛了,不过我就是你救的那个女孩没错。”
向杰对当年自己所救的那个女孩于已经毫无印象,不过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她既然知道这件事,应该就是她本人没错。
“你怎么认出是我?”他记得当年自己并未告诉她姓名。
“巧克力里附的卡片有提到你的名字,我在大前天从一本周刊读到你的消息,因为有附照片,所以很快就认出来了。”
这些话她在家里都已经想好、背好,说起谎来才能自然又不结巴!毕竟她总不能老实说她已经暗恋他十二年,他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吧?
“所以,你父亲同意借款帮我渡过难关?”他心中有些忐忑,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吗?“我需要借款还债五十亿,远邦银行愿意给我这笔钱吗?”
她诚实地摇头否认,“我求过我爸了,但他说什么都不肯,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不得不答应帮你,只是……”
瞧她吞吞吐吐的,向杰便再度追问, “只是怎样?你直说无妨。”
晴娟还没说就先涨红了脸,“只是这个办法你也许会觉得很荒唐,不过我是很认真的,我说了并不代表你一定要答应,可是你如果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可以考虑一下,因为要我爸愿意出资帮你一这是惟一的方法。”
他点点头,“你说吧!究竟是什么荒唐的办法?”
“你┅┅跟我结婚。”
晴娟一结巴说完,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死寂。
“就因为我曾经救过你,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好让你爸出钱帮我?”向杰一脸匪夷所思, “为了报恩而要对一个陌生人以身相许?翁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厂她也知道这个办法很惊人,“五十亿不是小数目,没有十拿九稳的本利回收,我爸是不可能善心大发去帮助一个陌生人的,除非……这个人跟他有关系,像是……他女婿。为了他惟一的女儿,他一定会帮的。”
“是吗?”
虽然她看起来无害,但她舍身报恩的情操在这种功利主义时代实在太诡异,看多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向杰根本不信她的话。
“你可是翁永祥的独身女,凭这个‘头衔’就足以找到比我富有数倍的好对象,说是为了报恩就愿意委屈自己嫁我,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他实在想不通,“难道是‘华亚百货’还有什么我没看出的大商机,让你爸不惜以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换取吗?”
他的猜疑让晴娟又羞又窘。
“这件事我爸根本不知情,更何况他如果对你的百货公司有兴趣,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断了你所有后路,等着你去法拍接收就行了,不会拿他惟一的女儿去做赌注的。”
向杰沉默不语,浓密的眉峰下,一双炯炯瞳眸像能看透人心般地直盯着她。
“我……”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坐立难安,“我提的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保证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如果你有找到解决危机的方法,那我所说的话你就不必理会了。”
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她早巳事先写好自己姓名和大哥大号码的便条纹,羞红着脸往桌上一放。
“诚如你所看见的,我面有伤疤又跛脚,要你娶我也是一种委屈吧?用这种方法让我爸借你钱,短期间内就算你想离婚再娶也不可能,只有在真的没办法时,我才希望你考虑我的建议,就这样,我告辞了。”
“翁小姐!”
就在晴娟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时,向杰突然叫住了已经手握门把的她。
“一个星期内,我会给你回复。”
望着他令人难以捉摸的冷俊脸庞,晴娟羞涩的笑了笑,轻颔首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