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凡下了飞机,踏上阔别已久的土地,心中五味杂陈。
七年前他为了避开家中的纷争,避开一段令他愈陷愈深的感情,找了一个远走他乡的理由,在日本一待就是七年;可是,七年来,他虽然暂时避开了家人,却躲不掉他心中那一分感情。
这七年间,他跟家里唯一的联系就是逸玫。逸玫告诉他家中所有的情形,他曾经想请逸玫去看看那个令他魂萦梦牵的小女孩;但他拉不下脸,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不要吐露心声,又足以说服逸玫的理由。心思细腻的逸玫,只要自己一开口,她一定就可以请出自己的心事,所以他把这个思念一直留在心底。
“逸凡!”莫逸玫远远地看见莫逸凡,兴奋地举起手喊着。
莫逸凡朝莫逸玫挥挥手,加快脚步走出来。
莫逸玫冲上前去抱着莫逸凡,激动地说:“逸凡,你终于回来了!”
莫逸玫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莫逸凡拍拍莫逸玫的肩膀,心头也酸酸的,但仍故作轻松。
“逸玫,我已经回来了你还哭?你现在可是商界知名的女强人,你这个样子,不怕被熟人看到笑你啊?”
莫逸玫抹抹泪。
“我高兴嘛!而且,我只有在你的面前才能真情流露。七年来,我没有人可以撒娇,没有人可以谈心,每天都要扮演一个女强人的角色,我好累哦!”
莫逸凡听了,十分心疼。“逸玫,真对不起!”
莫逸玫摇摇头。
“没关系,以后你有的是时间补偿我,现在你要应付的人是——汪婉琪!”
莫逸凡吃惊地问:“她也来了?”
莫逸玫点点头,向他使了个眼色。莫逸凡越过莫逸玫往后看,正好看见汪婉琪露出她那风情万种的笑容。
莫逸凡也堆起满脸的笑,朝她挥挥手,低声地问着莫逸玫。
“她怎么也来了?”
“玉姨让她陪我一起来的。”莫逸玫挽着莫逸凡的手边走边说。
莫逸凡不解地问:“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回去你就知道了!”
两人朝着汪婉琪走过去。
汪婉琪一直对着莫逸凡展现出她迷人的笑容,莫逸凡走到汪婉琪的面前,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跟汪婉琪好歹也算久别重逢,他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做一些较热忱的举动,才不会辜负她装得这么辛苦的笑容;可是,他面对着经过精心包装的汪婉琪,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幸好汪婉琪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已上前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莫逸凡也意思意思地在汪婉琪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表示回抱。
汪婉琪亲密地挽着莫逸凡,娇嗔地说:
“逸凡!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总算回来了!”
莫逸凡对记忆中一向高傲冷淡的汪婉琪,突然转变得如此主动、热情有点不太适应。
他笑了笑,应酬地说:“婉琪,七年不见,你愈来愈漂亮了!”
莫逸玫笑着说:“快走吧!别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卿卿我我的,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情说爱,爸爸和沈伯伯还在家里等着给你接风呢!”
汪婉琪依偎在莫逸凡的身边,俨然一副是莫逸凡女朋友的模样;莫逸凡不好拒绝她,怕她太难堪,只好任凭她这样伴着自己。
※ ※ ※ ※ ※
“爸!我们回来了!”莫逸玫边走进屋内边喊着。
莫汉平站起来,眼眶微湿润地看着莫逸玫身后,已变得更成熟、眼神更深沉的莫逸凡。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地说:“回来啦!”
莫汉平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七年来对莫逸凡出走的抱歉与挂念。
莫逸凡见父亲在这几年间老了这么多,心中感到十分不忍和些许的歉疚。他的心中虽然对父亲有许多的不满和不谅解,但是父亲就是父亲,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经过了七年的隔离,使得他们原本就疏离的父子关系更显陌生,莫逸凡心中对父亲纵有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表达;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他只轻轻喊了声:“爸。”
沈明章见他们父子关系如此拘谨,他为了和缓屋内的气氛,便拍着莫逸凡的肩膀轻松地说:
“逸凡,不一样喽!在日本待了七年,变得更沉熟稳重了!”
莫逸凡笑着说:“沈伯伯,七年不见,您一点都不显老!”
沈明章乐得呵呵大笑。
“真的不一样了,你们听他多会说话!”
何如玉带着夸张的热情,招呼地说:
“大家坐嘛!逸凡,来,快坐下来,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阿芳,把少爷行李拿进去,然后弄些冷饮、水果出来。”
“是的,太太。”阿芳把莫逸凡的行李拿上楼。
莫逸凡一脸疑惑地看看莫逸玫,莫逸玫却两手一摊,一副要他自己看着办的样子;他没办法,只好先坐下来。
莫汉平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莫逸凡。对逸凡,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歉疚。他知道逸攻对他也很不谅解,只是她为了实践她对母亲的承诺,所以把所有的不满都藏在心中;而逸凡对自己的不满,纵使没有表现出十分,也有八分,甚至不惜离家,一走就是七年。
彼玫如果地下有知,不知会有多心痛。筱玫生前,他已经对不起她了,而她临终前将逸凡、逸玫交给自己,他却未能尽心照顾他们,他怎不深感自责?
沈明章见好不容易和缓的气氛,又因莫汉平一脸的痛楚,而显得凝重。为了分散莫汉平对莫逸凡过分的注意力,他故意提高音量问着莫逸凡。
“逸凡,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莫逸凡还没回答,莫汉平就说:“逸凡,我年纪大了,不想再管公司的事,逸玫一个女孩子家,也不能老拖着她,她总是要嫁人的;所以,我决定把所有的事业全都交给你,逸玫就做你的助手,我相信莫家事业一定会在你们兄妹俩的手中更上一层楼!”
何如玉马上接口。
“是啊!是啊!逸凡本来就很能干,去了日本那么多年,能力一定是更强了!”
汪婉琪靠在莫逸凡的身旁,也嗲着声说:
“逸凡,我还可以当你的秘书,这样我就可以每天见到你了!”
何如玉想把汪婉琪和莫逸凡的事在众人面前造成一个既定的事实,所以她紧接着汪婉琪的话尾,继续推波助澜。
“对啊!我看就先把你跟婉琪的事办一办吧!有婉琪做你的贤内助,一定能使你在工作上或是生活各方面都更加得心应手!”
莫逸凡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汪婉琪由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到对自己大献殷勤;还有何如玉对自己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是以为父亲把事业交给他之后,她们便可以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好处。
有了这样的了解之后,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他拨开汪婉琪的手,说:“爸,我绝不会接管您的事业的!”
“为什么?你还在恨我吗?”莫汉平问着莫逸凡。
莫逸凡不想回答莫汉平这个问题,他岔开话题。
“这是两码子的事。当初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说,妈是因为要让我跟逸玫来争夺您的家产,才在临终前坚持要我们兄妹搬回这里,所以我才毅然地离开这里去日本;现在,您又要我接管您的事业,那我的出走不就变得既无意义又很矫情!”
何如玉在知道莫汉平一心要把产业全交给莫逸凡而又阻止无效的情况下,她只好利用汪婉琪这一步棋。
她深怕莫逸凡三两下说不通又跑掉了,所以赶紧说:
“逸凡,你刚回来,公司的事先别急着下决定,倒是你跟婉琪的事比较要紧!”
莫逸凡直视着何如玉,毫不客气地质问:“玉姨!你一直提我跟婉琪的事,到底我跟婉琪有什么事?”
何如玉被莫逸凡这么一问,一时为之语塞,莫逸凡又盯着她不放,她只好硬生生地回答。
“大家都知道你跟婉琪的感情很好,她等了你七年,当然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娶她啊!”
“是吗?”莫逸凡再也不想对何如玉他们保持什么风度,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不带情感地说:“我跟婉琪的感情好不好,婉琪自已心里明白;而婉琪为了什么等我七年,我想,你的心里最清楚!”
何如玉像被人揭了底似的神色难堪。
“逸凡!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像我会陷害你似的!你都三十好几了,我是关心你,才急着想帮你跟婉琪办婚事,你以为我图你什么吗?好啊!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你就把话跟你父亲说清楚,免得日后他又埋怨我没尽到照顾你的责任!”
莫汉平不高兴地说:“如玉!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逸凡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又想把他通走吗?”
“我逼他?我好心好意地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也算是逼他吗?我——”
莫汉平站起来怒声道:“我说不要再说了!”
汪婉琪见事情弄得一团乱,脸上面子挂不住,她动气地站起来。
“表姊!我早告诉过你,莫逸凡对我根本没兴趣,你偏要这样,真是自取其辱!”说完,便蹬着高跟鞋走出去。
何如玉见自己的如意算盘全泡汤了,便又恢复了她以往的态度。
“我为什么不能说?婉琪哪一点不好,要让逸凡嫌成这样?我是为他好耶,他就这么不识好歹!”
莫逸凡感到非常不屑。
“我们也不用这么虚伪了,各人心中有什么心事,大家都很清楚。你不过就是想听我说句话,好让你安心,我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不会接管莫家的事业,我甚至不愿住在这里!”
莫逸凡说完就要上楼拿行李,莫逸玫忙阻止着莫逸凡。
“逸凡,别斗气!”
莫汉平也紧张地说:“逸凡!你别听她的,这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留下来!”
莫汉平苍老喑哑的声音让莫逸凡软化下来,他转过身,真心地说:
“爸,您在这里有逸玫陪您,我想过去陪妈,真的,我不是赌气!”
莫汉平整个心纠结了起来,他恳求地说:
“逸凡,我已经对不起你妈,而且无从弥补,别让我再失去对你们兄妹俩作补偿的机会好吗?”
莫逸凡摇着头。
“爸,您真正该补偿的人是妈,而妈已经过世,您永远也不能从我们身上所做的补偿,来抵过您对妈的一切亏欠。”
莫逸玫见莫汉平的样子,怕他承受不住,拉着莫逸凡的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逸凡,别再说了,爸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沈明章也打着圆场。
“我看这样吧!汉平,既然逸凡暂时不想接管你的事业,就让他先到我的公司吧!在我那里,他正可以学以致用,而且我公司里业务部及企划部两大部门的经理一职,已经缺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适当人选;虽然现在暂时由广告部经理代职,可是每天看她那么忙,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逸凡如果肯暂时屈就,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可是……”
莫逸凡还想推辞,沈明章怕又节外生枝,所以当场就作下决定。
“就这么决定了!逸凡,你先休息几天,下星期一再到公司来,我利用这几天先知会各部门主管;不过,你还是先住在家里,多陪陪你爸爸,知道吗?”
莫逸凡想想也好,至少暂时可以不用再谈接管事业的事,所以他点点头。何如玉见大势已定,扭身就回房。莫逸玫却很高兴,因为以后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去面对何如玉了。
莫汉平虽不大愿意,却也无奈地应允。
“好吧!只要逸凡答应留在家里就好!”
※ ※ ※ ※ ※
莫逸玫走到独自坐在庭院中的莫逸凡身后,轻声地问:
“逸凡,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这样沁凉如水的夜里,睡觉似乎太可惜了。”
莫逸玫绕到莫逸凡的面前,坐在栏杆上。
“你有心事?”
莫逸凡笑着说:“你又知道了?”
莫逸玫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哦?说来听听!”莫逸凡不服气。
“好!你之所以如此心事重重,还有断然拒绝像汪婉琪那么令男人难以抗拒的女人,都是因为‘窗口的女孩’,对不对?”
莫逸凡不得不佩服莫逸玫的聪慧,他也没办法否认她说的话。
“好吧!我承认这七年来,我一直想着她,我是很想去看看她;不过,我有点怕!”莫逸凡凝视着远方。
“怕?为什么?”
莫逸凡沉默不语。
莫逸玫若有所悟。
“你是怕她跟李伶一样,所以七年前,你一躲就躲到日本去!到现在你还没有办法走出李伶的阴影,如果李伶知道了,她一定会觉得很骄傲的!”
莫逸凡听得出来莫逸玫在挖苦他,苦笑地说:
“逸玫,你这是何必呢?”
莫逸玫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李伶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享受着挥金霍土的日子,你没有必要为了她,而弄到自己终身不娶。”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
“我们的赌约还有效吧?”莫逸玫突然开口问。
“什么?”莫逸凡一时无法会意。
“赌约啊?我们曾经为殷茵立下一个赌约,如果你输了,你可得永远留在家里,不可以再提搬出去的事。怎么,你真忘啦?”
“哦,我想起来了!”莫逸凡苦笑地说,“我看你是输定了,也许现在我从她面前走过,她都已经认不得我了;更何况七年前,我们根本就是不欢而散,就算她还记得我,也一定很恨我!”
莫逸玫仍不死心。
“那可不一定哦!有些人对不愉快的事情会记得特别清楚,而且你又不是殷茵,你怎么能确定过去那些事对她而言,不是甜蜜的呢?”
莫逸凡又苦笑着。
“逸玫,我得承认你很会说话!但是不够说服力。算了,别提了!对了,汪婉琪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嫁人哪?”
莫逸玫嗤之以鼻。
“她才不嫁人呢!她在玉姨的调教下,变得比以前更势利、更世故;而且,有你这么好的对象,她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莫逸凡叹了口气。
“唉!其实汪婉琪本身的条件不错,追求她的人也不少,她这是何苦来哉?她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止跟她一个女人来往,她用她的青春来冒这么大的险,未免也太不值了吧?”
“可是,如果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你,岂不人财两得了吗?”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逸凡,你真的要去沈伯伯的公司上班啊?”
“是啊!今天在玉姨的面前已经把话说绝了,现在如果后悔,不就自打嘴巴了?”
莫逸攻不同意他的想法。
“其实你根本不必太在意玉姨说的话,我做事一向只关心爸的感觉,只在乎怎么做对爸最好,我就怎么做,如果五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往心里去,那我早就发疯了!”
“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
莫逸玫摇着头。
“我觉得爸跟妈之间的是非,是他们之间的事。妈在临终前逼着我们搬来这里,就表示她已经原谅他了。妈在爸有外遇的时候,毅然地带着我们离开爸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都能原谅爸,那我们又何必对爸太过苛责呢?而且,我们曾经答应妈要好好照顾爸爸,我就一定要做到!”
莫逸凡握着莫逸玫的手,抱歉地说:
“逸玫,真对不起!我是哥哥,却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承担。”
“逸凡,别这么说,除了妈,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你心中的不平和怨恨,心平气和地试着跟爸爸相处看看好吗?”
莫逸凡实在不忍心再让莫逸玫操心,他点着头。
“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是我答应你,我尽量好不好?”
莫逸玫高兴地点点头。
远处的天边已经不觉地有些微曦,夜色也由浓浓的黑转为薄薄的灰黑。
莫逸凡站了起来。
“去睡一会儿吧!你一早还得去公司处理事情,别累着了!”
“好,走吧!”
两人一起回到屋内,在回房之前,莫逸坟衷心地说:
“逸凡,你回来了真好!”
莫逸凡了解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