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江南,风光醉人,绿杨垂柳、杏花斜飞,是最适合出游赏花的好时节。
苏州城南百花溪畔的七里塘,尤其是春日赏花的胜地,群山四绕,曲水回环,沿溪两岸俱是百花盛开的花坞,花香鸟语,美得令人心醉。
七里塘以产鲜花著名,一到赏花时节,弯弯曲曲的百花溪上,全是卖花的小舟,和别处不同的是,这里卖花的全是十六、七岁、容貌秀丽的小姑娘,游客眼望着一张张桃笑李妍的俏脸蛋,耳里听着吴侬软语,哪能不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子,向这些又娇又美的小姑娘买上几束鲜花呢?
“买花啊!大爷,买束幽兰送给您身边这位雅致如兰的姑娘吧!”
“姑娘,买朵月季花好吗?簪朵娇艳的月季花在鬓上,会更衬托出您的美丽呢!买朵花吧!”
但见百花溪上,众多的花船穿梭来去,摇桨少女巧笑嫣然,人面花颜相映红,形成一幅绝美的图画,让人仿佛有置身仙境的错觉。
忽然一阵细细的丝竹乐声,远远地从澄碧的水面传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游客的注意力,就在大家竖起耳朵想细听这音乐声时,乐声却又停住了,只听见清清脆脆的声响,从一处水湾飘过来一叶小舟,一名葛衣大汉执桨摇橹,缓缓划水而来,众人的眼睛霎时一亮!
这艘船全身碧绿,完全以翠叶绿树装饰,树上吊着各式各样的花篮和大大小小的花球,船中央搭着一道拱门,拱门下站着一只小白兔。喔!错了,该说是大白兔才对,那是一名少女扮成月中捣药的白兔,至于划船的大汉自然是扮成月中伐桂的吴刚了,这艘月宫仙船立刻引起所有赏花游客的注意。
特别是那名白兔少女,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晶光灿烂,流波转盼,真是说不出的俏丽可人,纤纤素手拿着一条紫丁香编成的花球,要不是那一身有趣的白兔装扮,她就宛然是画上的散花玉女了。
有捣药的白兔、伐桂的吴刚,偏偏独缺美丽的嫦娥仙子,于是有爱开玩笑的游客问了:“咦?月宫上怎么不见广寒仙子?”
“广寒仙子不在这儿吗?”扮成白兔的少女有一口清脆甜腻的嗓音,她指着问话客人身边的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丽质天生,再戴上这串花饰,不也宛若月宫仙子临凡了吗?”
那位被称赞的姑娘一听大喜,立刻接过花饰簪在鬓边,虽然不到仙子临凡那样艳光四射,但也增添不少娇美风情,当场逼着她身旁的丈夫拿钱出来,非要买下这串花饰不可。“相公,我要买那串花饰。”
“哎呀!出来赏花就好,戴什么花呢?太招摇了。”
那位少妇立刻柳眉倒竖,嗔恼地说:“什么?难道你认为花比我娇吗?还是我不配戴花?”
“不,不,我没这样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眼见那对夫妻就要吵了起来,白兔少女浅浅一笑,柔声说:“这位姐姐的花容月貌,凡俗花朵哪儿比得上?这位大哥的意思一定是要好好挑个配得上姐姐容貌的出色花朵,才肯买花。”
那名男子如蒙大赦,连忙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位大哥一定会买这串花饰的。”白兔少女取出一串精致的合欢花饰。“这串合欢花饰,象征着永恒不渝的真情,就像这位大哥对大嫂的真心,对不对?”
“相公,你怎么说?”那位妻子缠着丈夫说。“你是不是对我真心不变?”
四周围观的人也忍不住哄然大笑,纷纷鼓噪起哄:“买吧!难道你敢说对老婆不是真心的?哈哈哈……”
“好吧!好吧!”那名丈夫无可奈何地取出荷包,转身对那名白兔少女说:“逛了七里塘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会做生意的小姑娘,这花饰多少钱?”
“一串钱。”白兔少女笑盈盈地说。“多谢这位大哥和漂亮姐姐,祝你们百年好合。”
由于白兔少女言谈风趣,加上她所卖的鲜花与众不同,事先都编结成花球、花饰、花篮,除了可以簪在发际,也可以佩在胸前,还可以提在手上,同时一种花饰的编法各不相同,却同样的新奇有趣,一下子大受游客的欢迎,纷纷掏钱购买。
而白兔少女除了鲜花之外,还附带出售各种以鲜花制成的花露油、香精、香露、百花酒等,比鲜花饰品更受欢迎,让这艘小舟大发利市。
“我要一瓶梅花香露!”
“给我两瓶玫瑰花香油!”
“我买一瓶百花酒!”
“有香粉没有?我想买两包香粉!”
“多谢各位客倌们捧场,我们的东西全都卖完了,今天要打烊了。”白兔少女在船上向着岸边大批没买到东西的游客施礼道歉。“没买到的客倌,明日请早。”
这名白兔少女的生意非常好,不一会儿工夫,整船的商品就都卖完了,她回头对着摇橹的吴刚点了点头。
扮成吴刚的大汉,双手运劲开始划动小船,只见他左弯一下、右绕一下,小舟轻快地在水面移动,转瞬间就消失在百花溪上的绿柳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小舟一来一去,也不过只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白兔少女的笑音俏语,宛如言犹在耳,而今那如梦似幻的情景却倏然而空,如果不是大家手上仍留着买来的花饰、花篮和香精、香露等物品,真要以为那艘小舟是广寒宫来的仙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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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轻盈地划出了七里塘,一路往苏州城南的绿杨村方向划去,很快就到了村口的小码头,停了下来,白兔少女从船舱中钻了出去,她已经换回一袭白衣绿裙,完全是个普通少女的装束。
少女笑着取出一只淡绿色的钱袋,将钱平分成两份,对着船夫笑逐颜开地说:“想不到第一天做卖花生意,就有这么好的成绩,这里是二十二钱银子,十钱是一两,今天一早就赚了二两多哩!一半是你的,张大叔。”
姓张的船夫有点诚惶诚恐。“不、不,玉璇姑娘,我拿一半太多了,这些花都是你一个人弄的,俺老张只会划船,哪能分一半?你不拘多少,随意赏我几钱银子就够了。”
“张大叔,你别说见外话了。”玉璇不容他拒绝,硬塞了十一钱过来。“说好合伙做生意,你出船、我出花,赚了钱各分一半,你别再推辞了。”
“啊?这个……这个,俺半个月也才赚个一两,今天一天就……”
“赚得多还不好吗?回去可以帮张大婶买块花布做新衣,也给大宝他们买些吃的、玩的,岂不是合家欢喜?”玉璇微笑着说。“咱们明天再去卖花,一个花季下来,一定可以赚到不少钱。”
“是、是、是,我都听玉璇姑娘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张老爹捧着那些碎银子,高兴得都傻了。
“那么你快回去吧!告诉张大婶,把船擦干净,咱们明天还要再去卖花。”玉璇吩咐着说。“对了,这些树枝树叶什么的,全都要记得浇水,要不明天枯萎了,要重新布置可麻烦得很。”
“好、好,我全依姑娘吩咐办事。”
“咦?张老爹,你还有事吗?怎么一直呆站着?”
张老爹早笑得合不拢嘴,万分珍惜地捧着那十一钱,朝玉璇猛点头,玉璇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对着张老爹摆了摆手,跳下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了。
出了绿杨村往东,沿着太湖边上散落着十来户清幽的山庄,清一色绛瓦粉墙,玉璇走到最靠东的那栋屋子前才停了下来,推开正门,一道曲曲折折的碎石小径通过天井直往正厅,两旁种满了夜来香、秋海棠、茉莉花、啷啷草等花木,正厅的嵌花朱门紧掩着,玉璇鬼鬼祟祟地打开了门,左右探了探脑袋,四周静悄悄儿的,什么人也没有。
玉璇蹑手蹑足地穿过正厅后方的宽廊,溜到后院的西厢房,那是她的闺阁“迷迭香”。
“呼!好险!”玉璇吐了口气。“总算没被人发现。”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怕人发现?”
玉璇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抚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娇嗔:“哎呀!要死了,绿云,你这可恶丫头,存心吓死我。”
“嘻嘻!二小姐,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绿云笑嘻嘻地说。“何况现在还是大白天耶!你怕什么?难不成你一大早溜出去,做了什么怕人知道的‘好事’?”
“你少贫嘴,我不过起得早了,出去闲逛。”
“哦?今儿个是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最爱睡懒觉的小姐,居然会一早就出去‘闲逛’?”绿云耸耸肩,满脸不信。“说出去有谁信呢?”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孩子,出去逛逛也不许吗?”
“你是小姐,我只是个小婢,哪敢说不许哩!”绿云调皮地说。“只是一大早伺候夫人的江妈来问了两、三回,要你快到夫人房里一趟。”
“娘知道我早上不在房里?”玉璇脸色都变了。“你告诉江妈我出去了?”
“瞧你那紧张德行!”绿云摇摇头。“我说小姐还在睡觉。”
“啊?”玉璇露出最甜蜜可人的笑靥,巴结地说:“绿云,你真可爱,难怪梨倩姐姐没出嫁前,总是夸你体贴、善解人意。”
“少来!你一拍马屁总没啥好事,必是在外闯祸要我替你隐瞒,这门儿都没有,我也不想趟浑水。”
“天地良心唷,绿云,刚才我是真心说你好,可不是拍马屁,再说我也没有要你替我隐瞒什么。”
“真的?那下回夫人问起,我就照实说小姐这两天总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可以吗?”
“绿云姐姐,别这样铁面无情嘛!”玉璇撒娇着说。“好歹咱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现在梨倩姐姐出嫁了,你不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吗?”
“你这小鬼就是嘴甜,不过巴结我没用。”绿云边说话,边过来帮玉璇重新梳理头发。“快换件衣裳,看江妈的样子似乎很急呢,可能夫人有要紧事等着你。”
“绿云姐姐,这几天早上我真的有事得出去,你不会在娘和江妈面前泄我的底吧?拜托啦!”
“我哪那么多嘴?再说要告密早上就告了,还会等到现在?”绿云瞪了玉璇一眼。“别多说了,快到夫人那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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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卷着长长的辫梢,心里忖度着不知道母亲找她有什么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前院,她才转进宽廊,左厢花厅的门“呀——”地一声开了,服侍彩依夫人的江妈端着茶碗走出来,玉璇迎上前去。
“江妈早,是给我娘的?”
“我的好小姐,你总算来了。夫人的宿疾又犯了,昨晚咳了一整夜,到天亮才睡了片刻。”江妈叹着气。“刚才吃了药,总算好了点。”
“哦?娘又犯咳症了?要不要紧?”玉璇忧急地问。“怎么不请陆大夫过来看看?”
江妈还没回答,彩依夫人已经先在屋子里说话了。“江妈,是不是玉璇来了?快叫她进来!”
玉璇关心母亲的病情,飞快地闪进屋内。“娘,江妈说您又咳嗽了?不要紧吧?待会儿我叫人请陆大夫过来看看。”
“玉璇!”彩依夫人制止了她。“愈大愈没规矩了,陆叔叔也在这里,也不先给长辈见礼,就这么喳喳呼呼的,哪有半点闺阁女儿的样子?要教陆叔叔笑你是野丫头了。”
“娘,您别转移话题,我在问您的病情呢?”玉璇娇嗔着分辩。“给陆叔叔见礼,哪儿比得上娘的身子来得重要嘛!”
“这孩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也不怕人笑话。”
“这里又没外人,陆叔叔也不会笑我。”玉璇偎在母亲怀中。“您别耍赖,快说!您是不是又犯咳症了?”她又转头去问大夫。“陆叔叔,我娘她的病——”
“一定是江妈又说了什么?她就是爱大惊小怪,我不过是老毛病,吃两剂药就好了。”
“可是——”玉璇还是忧形于色。“陆叔叔,到底怎么样了嘛?”
当着病人的面,陆大夫也不能说什么,温和地笑笑说:“玉璇姑娘,你不必担心,夫人的病不要紧,只是最近早晚天气凉了,要多注意避风。我已经开了药方,回头让我的书僮阿牛先送一副药过来,其他的你按方配药。”
“噢。”玉璇本来已经放心了,但是一抬眼却看见回头整理药箱的陆大夫对着她眨眼睛,示意她出去再谈,于是她立刻说:“陆叔叔,麻烦你跑一趟,真过意不去,我送你出去。”
“对了,璇儿替我送送陆先生吧!”彩依夫人说完,又大咳了一阵,脸色更苍白了,但她还是用力推开玉漩。“我不要紧,你先送陆大夫出门。”
玉璇随着陆大夫出了房门,来到外厅,陆大夫皱起眉头,长吁短叹了半天,才脸色凝重地对她说:“玉璇,彩依夫人的病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怎么了?”玉漩又惊又伤痛。“娘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
“唉!这是痨症,她年轻时操劳过度,令尊十五年前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加上一直没有好好调养身子,现在实在很棘手。”
“陆叔叔,求求您,一定要想法子治好我娘的病,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我会想办法。”边说,玉璇边跪了下来。“陆叔叔——”
“玉璇,快别这样,快起来!”陆大夫扶起她,长叹一声。“不是我不尽力,而是我医术有限,以前我也对你说过了,彩依夫人的病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治。”
“您是说那位‘见钱眼开、见死不救’的叶大国手?”
“是啊!他是我师兄,可是本事却比我强多了。令堂的病只有请到他,才有治愈的希望。”
“喔,只有叶大国手能治吗?”玉璇脸色黯然。“没别的法子了?”
“玉璇,我也不必为师兄掩饰,他治病的本事是全国首屈一指,但是医术虽高,医德却不佳,眼中只有钱没有病人。”陆大夫说。“若是穷人,就是活生生病死在他眼前,他也无动于衷。”
“是,我明白,我也打听过了,叶大夫诊一次脉至少二十两银子,开张药单就要五十两,只要他肯开方子,普通一点的病就不怕了。”玉璇隔了一会儿才问:“陆叔叔,您看我娘的病,要花多少钱才请得动叶大夫?”
“唉!这是慢性病,要慢慢调理,随时看病人的情况治疗。”陆大夫计算了一下。“依我师兄的性子,遇上这种慢性病,那是他发财敲诈的好机会,病人不但每次得用豪华马车去接他过来看病,还得供应上等的水果点心,出诊金每次至少得要一百两,诊脉、开方另外算,总之没有两、三千两银子是不成的。”
上千两!玉璇倒抽一口凉气,她们一家人连主带仆七、八个人一年的生活费也不过是两、三百两,就算把这所宅子卖了也凑不出这笔巨款,何况这只是诊金,那叶大夫看病还有个规矩,药一定要在他开设的“纯德堂”抓药,药价比别的药店贵上一倍多呢!
“玉旅姑娘,你也别太烦心了。”陆大夫不忍见她烦恼。“来吧!这是我开的药方,总之夫人的病要多静养,如果能力许可的话,多给她吃点营养高的补品。”
“是!多谢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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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悒悒寡欢地回到自己房内,打开妆台的抽屉,取出一口长圆锡盒,打开盒盖,里面只有零星几样不值钱的普通首饰,玉璇郑重地拿出一本折子,翻开,第一页是个篆字图章,上面刻着“玉记”两字,第二页开始则是记着一行一行的存款记录,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存进银两若干,最后一行则是总数记明“连前总计存银一百一十八两五钱正。财记银楼。”
“唉!还是不够。”玉璇叹了一声,这是她偷偷存了五年的私房钱。“要是能发一笔大财就好了。”
“什么人发大财了?小姐,”绿云捧着一盆兰花进房,好奇地问。“又在看存折呀?你还真是个财迷精。”
“绿云姐姐,你说存钱为什么这么难呢?人家五年来拚命地存钱,只存这一丁点儿?”玉璇悒悒不乐地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请得动叶大国手来替娘看病?陆叔叔说了,娘的病不能再拖下去,而他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那个守财奴叶大夫?请他看病要花不少钱吧?”
“陆叔叔说总要花上快三千两银子,要不然绝请不动叶大夫。”
“眼睛只有钱,不管病人的生死,这算哪门子大夫?”绿云气愤地说。“简直就是混蛋至极!”
“现在骂他有什么用呢!只怪我没本事赚更多的钱,要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娘这么痛苦。”
“啊?小姐,你这些年来省东省西,人家给什么,你都说要折成现银,原来是为了夫人。”绿云惊讶而感动地说。“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是天生的财迷精,见钱眼开,是不是?”
“没有、不是啦!只是你平常的表现实在太爱钱了嘛!”绿云不好意思地说。“可是你光是这样存钱,也存不了多少。”
“所以我才到处去打工嘛!”玉璇一下说溜了嘴。“像这两天早上,我就去七里塘卖花呀!”
“什么?原来你不是去闲逛,而是去七里塘卖花?那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该去的地方耶!”绿云的嘴张成大大的圆形。“夫人要是知道了……”
“只要你不多嘴,我娘怎会知道?”玉璇瞪了绿云一眼。
“那可不一定,我不多嘴,你自己说不定先露了马脚。”
“唉!”
“小姐,怎么又叹气了?”
“说来说去都是钱,为什么世界上有那种钱怎么花都花不完的有钱人,也有我们这种钱怎么赚都不够用的穷人呢?要是那些有钱人肯分点钱给我用就好了。”
“你又作白日梦了,小姐。”绿云抿嘴一笑。“咱们也不算穷呀,虽然房子小点、饭菜素淡了点,可也还是衣食不缺,比起真正的穷人要好得多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当有钱人。”玉璇偏着头,娇憨地幻想着。“有钱人的生活一定很惬意,住的是有朱楼画槛的大宅邸、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啊!要是有钱的话,娘的病早就治好了。”
“小姐,你真会幻想。”
“对呀!我最大的幻想就是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咱们家门口停了大队的仆从,迎着一辆凤尾香罗的豪华马车,走进来一名衣履光鲜的管家,告诉我说我是某个贵族或富豪家失踪多年的千金大小姐,现在我的亲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当大小姐。”
绿云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小姐,你太不实际了吧!虽说你是夫人捡回来的弃婴,但是有钱人家怎么会把婴儿丢出来呢?”
“说的也是。其实我不在乎身世,我很喜欢这个家,更喜欢我娘,她收养了我这个身份不明的孤儿,一直当我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玉璇急忙分辩。“就是这样,我才想要发大财,能有好多的钱,就可以买下一栋大别墅给娘,让她舒舒服服地住着养病,锦衣玉食,也不必像现在明明知道叶大国手能治她的病,却只能干瞪着眼空着急。”
“可是发大财和你变成有钱人家失踪的千金,又有什么关系呢?”
“傻绿云,如果我不是有钱人家失踪的千金小姐,光靠我打工赚钱,别说是一辈子了,就是十八辈子,也别想赚够钱,买大别墅、让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那——”绿云的眼珠转了转,忍住笑说:“那还不如小姐出去钓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回来当金龟婿,不就立刻发大财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才不为了钱卖身呢!”玉璇红了脸,嗔怒地说。“再说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到哪儿去结识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
“唉!说的也是,毕竟有钱人的生活圈子离咱们太远了。”绿云停了一下。“看样子小姐还是当富贵人家失踪的千金小姐比较容易,我记得听夫人说过,当初她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襁褓是很名贵的天丝绸,那可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高级布料耶!”
“算了吧!就算是,谁晓得是不是家道中落,养不起孩子,才把我丢了出来?”玉璇摇摇头。“幻想总是幻想,我还不如好好打算一下,怎么样多赚点钱,就算请不起叶大夫,至少也要买点老山人参或灵芝这些补品给娘补一补。”
绿云凑了过来,一看存折就大叫:“哇!一百多两银子耶!二小姐,你居然存了这么多钱,真不简单。”
“这算什么多嘛?根本就不够用!”玉璇摇了摇头。“上好的老山人参,一支完整的就要二、三十两,只能炖三次,这些钱用完了,娘也吃不起几次人参。”
“只好买零碎的切片,那样夫人天天吃,至少可以吃上半年。”
“那怎么成?零切的人参都是劣质品,效果差多了。”玉璇不同意。“还不如不吃呢!”
“可是你只有这一点点钱,绝对不够去买上好的百年老山人参,小姐,我看只好将就一点了,谁教咱们家穷呢!”
“哼!我就说咱们已经很穷了,可是娘还一天到晚省下钱来去帮更穷的人。”玉璇有些怨怼地说。“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身子,像昨天来了几个佃农求她,娘居然同意前五年的欠租都不用缴了,那可是一百多两银子耶!”
绿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夫人实在是面慈心软的好人,她就是不忍心见人受苦,张老爹也是不得已才欠租,他那块田三年里大水淹了两次,差一点就要卖女儿了,夫人怎么忍心再向他收租?”
“我也不是批评我娘做的不对,只是做这些善事也得看能力嘛!”玉璇埋怨地说。“娘就是这样,才弄得一身的病,到最后还落得没钱请大夫。”
“哼!这都要怪陆大夫啦!叶大国手是他师兄,为什么他师兄能治的病,他这师弟就治不好?真是没本事的蒙古大夫!”
“绿云!别瞎说,陆叔叔这几年帮了我们好多,你都不知道。”玉璇解释。“他不但不收诊金,还常常送些补药过来,不是他帮忙,娘其实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没说陆大夫人不好,是说他的医术太差劲了。”绿云辩解。“夫人的病他治了这么多年,不但不好,反而更重了。”
“话不是这么说,陆伯伯也不是没本事,只是他拜师学医时间太短,才三年他师父就去世了,他师哥叶大国手又藏私不肯多教他,所以他根本没学全。”玉璇详细地说。“其实如果与一般的大夫相比,陆叔叔也算是名医,只是我娘的病症本来就是最难治的病,他才会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才好?叶大国手出了名的见钱眼开,有人说他就算死了也会从棺材里伸出手来,向上香的客人亲自要奠仪哩!这就叫‘死要钱’。”
“这话谁说的?真缺德!”玉璇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形容得可真贴切,叶大夫就是这种人!”
“小姐,以后你要再出去打工,也带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咦?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爷爷被冤枉下狱,多亏遇到老爷平反冤狱,不但救了爷爷,我们全家也免于被充军,爷爷特地送我过来服侍夫人,可是夫人却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从没让我做一件粗活,小姐有什么、我也一定有什么。”绿云眼眶微红地说。“我没什么可以报答夫人的地方,只好和小姐一起打工,多少也替夫人存下点医药费。”
“绿云姐姐,光凭我们两人打工能存多少钱呢?”玉璇满腹心事。“何况还瞒住娘,她要是知道了,非再气出一场病来不可。”
“那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受病痛折磨?”
玉璇绕室沉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叫:“有了!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醉月台的花妈妈跟我提过好几次了,可以介绍我到她们那儿去吹笛子,每个月她可以付我三十两银子的高薪,客人赏的小费另计,这样子三、四年下来,大概也够请叶大夫过来看病了吧?”
“什么?去醉月楼吹笛子?”绿云想都不想就大声反对。“不成,醉月楼是什么地方?苏州第一大妓院耶!姜家再怎么没落,你好歹是官家千金出身,怎么能沦落到妓院去吹笛侑酒。”
“等一等,绿云姐姐,你先听我说完嘛!”玉璇说。“我不见客人,只在乐房和那些琴师、笙手一起吹奏乐曲,客人点了曲子,我们就吹奏,根本不会见到客人的面,很安全的啦!”
“那也不成,这事传扬出去,说姜家的千金在醉月楼出现,人家才不会想你是去吹笛子,一定以为你是做更不堪的事,我不同意!”
“绿云姐姐,你别这样古板好不好?”玉璇苦苦哀求。“我的名声重要,还是我娘的健康重要?再说我只是去吹笛子,花妈妈也同意一定保密,绝不会有人知道。”
“哼!花妈妈的话能相信吗?她是妓院里的老娼,会安什么好心眼?”绿云撇撇小嘴,不屑地说。“真不懂夫人的心意,居然还同意让花妈妈上门向她请安,这种人哪儿配上咱们的门?”
“就是因为绿杨村里就只有我娘一个人没有瞧不起她,所以花妈妈才破例肯帮我,其实陆大夫的医药费,好几次都是花妈妈代垫,这些年她常常不定期送来三、四十两银子接济我们,本来她也不同意我去吹笛子,是我自己过意不去,才向她要求想找个高薪的工作,请她帮忙介绍。”
“我知道花妈妈对夫人不错,但是让你到妓院去吹笛子,这也太离谱了。”
“绿云姐姐,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就高抬贵手答应我去吧!”玉璇突然向绿云盈盈下拜。“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绿云慌乱地扶起玉璇。“唉!好吧!夫人面前我会替你隐瞒,可是你自己一切都得当心。”
“我晓得,绿云姐姐,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