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一对?”
这个问题最近一直盘桓在周琳的脑袋瓜子里;她为这个问题感到相当困惑,简直到了茶饭无味的地步。
当然,周琳不是一个想不开的女孩……不!她不应该再叫做女孩,她早已经是一个小女人了。
今天,周琳上班的时间比以往都早,见到她的人都有些意外,在饭店大厅里,当班的老姚为周琳开电梯门的时候,小声地问:
“周小姐,大夜班啊?”
周琳笑笑,凑近老姚的耳边,同样小声地回答:
“睡得早,起得早啦!”
老姚点点头,看着周琳走进电梯,电梯门又缓缓地阖上后,这才自顾自地去做他的清洁工作。
老姚是最低阶的清洁工,平常他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所以他学会了自言自语,在周琳进电梯之后,他感叹地喃喃自言自语:
“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周琳的个性就是这么好!她从小就是去到哪里朋友就交到哪里。她可能是这家亚洲连锁经营的大饭店里,唯一肯和老姚这样的清洁工点头打招呼的人。
在电梯中晕黄柔和灯光的映射下,周琳看起来特别有一份难得的妩媚;她不自觉地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饰,接着取出皮包里的一块小名牌,夹在自己的外套衣领上。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觉得十分放心,这才抬头看看电梯里的楼层指示灯。
电梯在十六楼停了下来,到了!这一楼就是她上班的地方。而在这一楼里,也只有他们那几间的人可以不必穿制服上班;唯一的规定是,在饭店里,她们要把那个银色的小名牌别在身上。
周琳的名牌上面印着英文名字——JOE,她的头衔是副理。
周琳几乎每个忙碌的一天,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可是,今天她不到七点就到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一时之间倒有种错觉,好像觉得今天会很空闲,而且还有几分过年的味道。
过年?这两个字刚从她的心头闪过,嘴角就不禁浮上一丝淡淡的苦笑。
因为,就是今年才刚过完年没多久,她就认识了一个她生命中最无法抗拒,却又令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们之间的未来的男人——冯天放。
“冯天放是个相当传奇的生意人。”周琳常常会为了这句话而陷入沉思中,因为这句话是冯天放的好朋友麦可刘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老话。
周琳坐在自己那个靠窗的位子上。由她的位子望出去,可以将大片蓊郁的山景都尽收眼底。
卡尼佛大饭店里的住户如果想要看到这片山景,还得多付将近一成的费用,而周琳却幸运地每一天都可以坐拥这片好景色。
以前,周琳很能享受这片风景的;但是,自从冯天放搅乱了她的心思之后,她已见山不是山了。
今天早起,并不是因为昨天早睡,而是昨夜是个激情的夜晚。
昨夜,一夜激情缠绵让她不得不早早起来洗个澡,所以她上班来也早了。
每一次和冯天放相拥,周琳都可以感觉得到彼此深沉的呼吸,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造成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可是,也就正是这种压迫感,使得女人溶化、男人屈服了。
周琳用双手托着冯天放的头,用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唇去迎接冯天放的热吻。
“亲我!抱紧我!你想不想我?”
当冯天放的脸埋进了周琳的颈窝时,周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充实感;而也只有这一刻,她才感到自己真正拥有这个已经是别人丈夫的男人。
“冯天放绝对是一个最好的情人!”麦可刘曾经这么笑眯眯地说着他的死党。“但是,他更是一个容易制造后悔的仇人。”
为什么麦可刘要说冯天放是一个“制造后悔的仇人”?周琳一直不敢问,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如问题本身一样,已经提出了最好的答案;更何况,周琳怕的也正是这种“后悔”。
情人和仇人有什么分别?情人是用来爱的;仇人呢?仇人可能是爱过之后,才出现的另一种产物。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后悔吧?可是这一刻她一定要想到这些吗?
周琳洒脱地把麦可刘的话给丢进了垃圾筒里,她这一刻想问的,只是:
“想我吗?”
冯天放没有马上回答,他一面亲吻着周琳,一面脱下麻料外套。周琳的手不自觉地为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扣子,接着帮他脱去了上衣和衬衫。她用舌尖轻舔着冯天放的胸膛,并一路往下滑去,而冯天放则顺势脱了鞋子、袜子,并且把两只手移到周琳的背后,轻柔地、多情地为周琳把外衣给拉了下来,使得周琳的上身也跟着赤裸了。
“想我吗?”这一回是冯天放问的。
“嗯。”她点点头,没有发声,只是用喉头的低沉哼声回应着,一面还伸出手去为冯天放解开皮带。
突然,周琳愣住了。她的嘴离开了冯天放的胸口,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那正扯着冯天放的皮带的手也停住了。在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的房间中,她依然可以辨认在那皮带头上面正悬挂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而项链上有一颗足以让任何女人心动的钻石。
冯天放就是这么一个无时无刻不带给你惊喜和意外的情人!
周琳的眼中泛起一层泪光,她望着那颗钻石心醉了。
周琳绝不是一个容易被物质收买的女人,但是她同任何一个女人一样,都会被男人的一些细心小动作所感动;更何况,冯天放又是一个这么了解女人心理的情人。
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周琳写过一首新诗,诗里记载着她年轻时对爱情的看法,她到现在还依稀记得里面有四句话是这么写的:
如果你不能成为我一生一世的伴侣,
我希望你在我放假的时候赶来;
如果我们没有华发共度的未来,
假日的情人已经够我永远的回忆。
句子是生涩的,而且一定可以再修改得更好,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琳那流浪的爱情观正逐渐形成。
冯天放在很多方面看起来,都是周琳注定了要陪他在爱情中流浪飘泊的那个人,就拿他今天才风尘仆仆地从武汉赶回台北,周琳根本没有指望会见到他,而他不但在接近午夜时依约来了,还给了周琳一个意外的惊喜。
女人是最容易被打动的,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周琳感动得快要哭了,她缓缓地把那个项链拿下来,轻声问道:
“你怎么还有时间买这个?”
冯天放一把将周琳揽进怀里,倒向沙发,熟练地把周琳丝质的内裤也给褪到了膝盖边上,转眼间,那条内裤已经落在沙发上,周琳成了一尊赤裸裸的维纳斯女神了。
冯天放没有急着占有她,他只是小声地说:
“你不试试看吗?”冯天放把周琳扶起来,让她跪在自己叉开的双腿之间。
周琳点点头,把项链戴上。冯天放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坐在那里,像在欣赏一幅画似地看着周琳为自己戴好钻石项链。
“好看吗?”周琳问。
“嗯……没有你好看,还是你比较漂亮。”
冯天放绝不是在甜言蜜语,他真的觉得赤裸的周琳很美,他一把拉过周琳,火热的唇就印了上去。
“你抽烟——”周琳不喜欢烟味,她轻推了冯天放一下。“是不是今天的公事又烦了你?”
“每一个开会的人都抽,我能不抽吗?好吧,我去刷牙,你在这里等我。”
冯天放站起来,把烟按熄了。
他离开沙发时,周琳突然看到了沙发上他所坐过的地方好像留了一个小东西。
周琳好奇地去捡起那个小东西,这才发现那是一个盒子;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一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百天,你知道吗?
周琳好恨自己的没用!因为,泪水又涌进了眼眶;但她真的是感动极了!她真没想到冯天放竟会是这么细心的一个——假日情人。
这一夜,周琳紧紧地抱着冯天放,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狂野放肆过;挣脱了所有传统礼教的束缚,彻彻底底地认识了做为一个女人的快乐。
冯天放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好情人,他用各种姿势带动周琳;在一次又一次的挑逗里,让指尖轻轻撩动了周琳深埋在身体里的狂野,他将周琳带往无数个销魂的高潮。
终于,两人虚脱地彼此纠缠在一起,等着彼此急促的呼吸缓缓慢下来。
当激情逐渐由彼此体内褪尽时,周琳吻着那只枕在她颈子后面的有力手臂,轻轻地问着:
“会不会太晚了?你该走了吧?”
“嗯!明天一起吃个午饭好吗?”
“我不知道,你再打电话来吧!”
冯天放听得出来周琳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哀愁,他柔情地把头靠向周琳的耳后,他的胡渣子刺到了周琳,周琳淡淡地说:
“我有点累了,你回去把胡子刮一刮吧!”
这话,比刮冯天放的胡子更教他难受,他自己摸摸自己的下巴,怏怏地说:
“我明天给你电话。”
周琳扯过床单把头包住,隔着床单,喃喃地回了一句:
“再说吧!”
冯天放相当清楚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脾气会是什么样的狮子座女人;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将衣服穿戴回去。直到他走出去,他都没有再说什么,但在他的脚就要跨出门外时,他似乎听到周琳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喜欢你送的项链,爱你!”
冯天放咬咬自己的下唇,心里有一种难掩的慌乱和失落,或许还有一点点安慰,可是那是在偷情的欢娱之外最大的矛盾。
冯天放走了,周琳的泪也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她全身松软,或许那是激情和高潮过后,唯一留在她身上最踏实的东西。
她没有睡,她还希望多看看冯天放,可是冯天放留在这屋子里的,除了曾经抽过的半根香烟之外,或许只有他身上熟悉的体味,这味道,还能留给周琳多少回味?她已经不知道了。
**************
漆黑的夜里,国父纪念馆附近的仁爱路上,只有偶尔经过的车子给这路上带起一点生机。
刚才下过雨吧?街上是湿的,但是已经开始干了。
这条街上,才刚离开周琳住所的冯天放正一个人走在花砖路上。
他的BMW车子跟在他后面,他一个人缓缓地走着,他深深地吸着烟,似乎正在深深地思考着。
夜是深的,风是凉的,而他现在心里在烦的却不是感情的事,而是他的公事。
他走了十几步,每一步都有好几斤重似地。
终于,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熄了;他好像想通了,掉过头,招招手,那辆黑色的BMW便立即跟了上来。他开了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在把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对他的司机下达了很简单的命令:
“送我到阳明山茱莉家去!”
司机应了一声:“是!”车子便加足马力,在湿湿的路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车痕,离开了这个地方。
冯天放会在三更半夜去找茱莉,可见他的烦恼可能真的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他这一次所烦恼的事,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考验。他要去找的人之中或许只有茱莉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而且,也不大可能真的介入这个可怕的阴谋,不过他要听听看这个厉害能干的女人会怎么说?
阳明山的夜,原本就比市区来得冷,而夜里的一阵骤雨,使得山上更寒了一点;春末会有这种初冬的感觉,倒是相当奇怪的。
冯天放来到这个位在半山腰的精致别墅,就像回到了自家一样。他让车子留在上坡的那条小路边,自己一个人顺着西班牙石砌成的便道走进了院子。
茱莉的屋子还在院子的上头,冯天放看到灯刚刚亮起来;猛然间,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是茱莉的追求者的往事,不觉耳根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算起来,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却是不能公开的一段往事;还好,即使现在有人看见他们手牵手走在一起,也不再去联想到那中间会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私情。
冯天放走过院子的时候,习惯性地先停下来;现在是夜里三点半,但是也只有像他这么熟的人才会把脚步停下来,然后缓缓地蹲下身子,对着院子边上的一棵大树小声地吹了两声口哨,接着轻声唤道:
“卡特、雷根、布希。”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时候,那棵长满了胡子的老榕树后面,缓缓地踱出来三只黑得像熊的獒犬来。
这三只黑色的大獒大都发出低沉的喉音,似乎和冯天放打招呼似地,但是却没有攻击冯天放的意思。三只獒犬看着冯天放,等着冯天放又说了三句:
“卡特乖!雷根乖!布希乖!”
三只獒犬才又各自懒懒地走回大树后面去了,他们脖子上的长长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刺耳吓人。
冯天放看着三个“美国总统”统统退回去之后,这才点上烟,继续往向一延伸的小石阶走过去。
茱莉住的地方既不上锁,也不请警卫,原来是因为她有三个“美国退职总统”在帮她看家,不明就里的人硬闯的话,很可能就要吃亏了。
这一个夜里冯天放和茱莉谈了些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而这深沉的夜色也在冯天放那谜一样的夜访里,开始缓缓地褪色。
**************
天上的星星少了,月色淡了,天空露出鱼腹白,这一个夜,又进入了历史。
周琳的这一整个夜晚,在冯天放走了之后就像黎明时的灰白一样,留给她的只是脑中一片空白。
天色渐亮之前,她缓缓地从毯子里面醒了过来,也正是这样,促成了她今天早早来到办公室。
或许她是在担心如果继续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可能一天又要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她不希望因为爱情而使得一切都变得紊乱;更何况,她对今天中午能不能见到冯天放,有一份难掩的期盼。
周琳的工作对卡尼佛大饭店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同时也是饭店长期维持固定业绩的基础;她分配到一份客户名单,持续性地和这些客户保持良好的商勤关系,使得这些客户不但继续和卡尼佛大饭店签约,同时也把卡尼佛大饭店当做招待客户的住所。
这种工作除了一定的往来模式之外,还得有十分心细的反应,由不定期的拜访客户中,将客户的所有想法做整理,并且透过折扣或者特价优惠专案来开发更好的成绩。
台湾的大饭店虽然不少,但就像一般的宾馆一样,仍然有不能经常保持一定住房率的压力,所以每一个大饭店,特别是国际级的,或者是连锁性质的,大概都有一个业务部门,配合订房中心向商界做促销活动。
当初周琳放弃一家洋公司的秘书工作,投效到卡尼佛大饭店来,虽然是因为她正要结束一段失败的恋情,但更重要的是,她被卡尼佛大饭店迷人的工作环境所吸引——试想,能够进入观光大饭店,并且经常出国去参加讲习,对一个才二十七岁的女孩来说是多么动人的诱惑啊!
而她之所以会结识冯天放,正是一次奉命前往香港支援一项员工勤务训练计划时所结下的缘份。
想到两个人的相识、相交,周琳总觉得自己像在作梦一样;她实在不能想象,为什么自己会像中邪一样,才一看到冯天放,就像是遇上多年的老朋友……应该说是老情人才对,自己就情不自禁地把眼光一直逗留在他的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时候,也就是才一百零一天之前,冯天放跟现在的样子有着很大的不同;那时候,他眼睛里面有一种奔放的活力,完全不像一个已经三十八岁的中年男子。有时候,周琳甚至觉得冯天放可能隐瞒了年龄,或者是夸大年龄,因为他那时候看起来真的像是只有三十不到的样子。
周琳边想着这些,不自觉的看着自己电脑里的一份档案,那是她自己的行事历档案,上面记载着她结识冯天放的日子,而后每一天都有一个号码,代表他们认识了多少天。这个自动加注的记载,原来是用来统计客户往来纪录的软体,如今用来记载她个人和冯天放的认识时间,倒也相当实用有趣;而今天,果然是第一百零一天。
她嘴角泛起一个微笑,拢拢自己的短发,同时由电脑中把客户的档案调了出来。在客户档案里,她提示出来几个今天要去拜访或者用电话联络的对象,同时把他们的背景资料拷贝到另一个行事档案上,然后按下列印的按键。
印表机转动时,她缓缓地往后靠,目光正想移向外面那一片山峦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铃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急忙接起电话。
“哪位?”
周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后,放心地笑道:
“怎么会是你呢?经理大人。”
“我也这么想,怎么你会这么早就到公司来呢?我打到你家里没人接,打你的行动电话,电话也没开,只有打这里试试,你还真的在这里呢!”
对方像连珠炮似地唏哩哗啦说了好长一串话;对方声调奇高,吐字的速度又快,加上电话中还夹杂着一些狗叫声,结结实实地让周琳的耳朵里充满了炮轰的震撼。
“经理大人,起这么早?有什么命令?”
“少来!周琳,你中午以前不要出去,我有事要跟你当面研究研究!”
“什么事这么严重?是不是波斯湾又打仗了?”
“别跟我打屁,”对方打断周琳的话,“这次是私事,不是公事,我们中午见——等等,你从客户名单中给我找一下,把正大公司的纪录打印出来给我。好,中午见!”
“咔嚓!”电话挂了,没等周琳说再见就挂了。
周琳没好气地把电话放回去,嘴里骂了一句:
“神经!”
才隔了两秒钟,电话又响了,周琳又被吓了一跳,抓起电话,还是刚才那个人。
“还是我啦!喂,周琳!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好、好!茱莉大经理!我知道了!”
“咔嚓!”电话又挂了。
原来,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天放昨天夜里神秘拜访的那个茱莉。
周琳并不知道冯天放去见过茱莉,茱莉也肯定不知道冯天放和周琳有一段不能公开的恋情,而冯天放肯定知道茱莉正是周琳的上司。
这中间有什么秘密呢?大概只有老天知道了。
茱莉是个十分传奇的业务员;但是到底有多传奇?却没有什么人能完全说得清楚。
冯天放可能是少数几个了解茱莉的人之一;可是,他也几乎为了这种了解而付出相当的代价。
这话怎么说呢?举个例子来看,茱莉在没有投身卡尼佛大饭店之前,她做过广告公司的AE,做过房地产公司的经纪人,她还一度帮香港人在台北经营电影公司,从AE到经纪人,再到电影公司的公关,表面上看起来,她都是靠人脉吃饭,但是了解这几个行业的内行人却很可能告诉你另一个故事,而这些故事的背后,都和“妹妹”脱不了干系。
什么叫作“妹妹”?
妹妹就是女人。广告要稳住客户,得把客户招呼得服服贴贴的;上酒廊、上北投,还得送上小明星。在房地产鼎盛的那个年头,有所谓的十二金钗,说穿了也就是那一套;至于电影公司嘛!不管是香港人来台北投资拍片,或是卖电影到台北也好,总是喜欢尝点粉味。
这里的投怀送抱可不是华西街那一套,而是更加讲究安全,讲究技巧。男人在这方面有很多时候都使不上什么劲,而茱莉就这么冒出来,成为一个穿针引线的好手。
她不但能让男人甘心掏钞票,而且还能让每个人都对她掏心扒肺。
小明星出来混江湖,贪的就是钞票银子,可是颜面还是得顾着,这时候就需要像茱莉这样能帮她们装门面、讨价还价的自己人啦!
但是,千万不要把茱莉当做是一个拉皮条的淫媒,她只是了解这个行业无可避免的丑陋本质而已;她几乎从来不经手什么金钱与桃色的交易,她只是把供需的两方都拉到同一个台面上去交涉,然后便没有她的事了。
她对做这种事是打心底感到厌恶,可是为了生存、为了业绩、为了出头、为了前途,她可以不顾一切的挺身而上。
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很多介入这种粉味交易的人,都因为钱太好赚而在最后把自己的一生也押了下去,茱莉从不做这种大牺牲,她常说:
“我是最高学府的外文系毕业的,又不是那种混得愈没格调愈快乐的人。”
所以,她在几次变动工作之后,终于以她良好的人脉关系,以及一口漂亮的英语而进入卡尼佛大饭店担任业务部门的经理,而且一做就是三年,再也没有想到过还要回去赚这种交易佣金。
茱莉的事业心很重,她希望能在观光饭店这一行里做出真正的成就来,为了这一点梦想,她不但不再谈恋爱,甚至在招收新部属的时候,也拿这一点来暗示她认为大有可为的周琳。
周琳因此在茱莉面前几乎从来不敢泄露自己陷入爱情漩涡中的事情。
茱莉因而把周琳当做自己最最信任的小跟班;从周琳进来到今天,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多次提携周琳去接触国际场合,却没有料到这样一来,反而真的促成了周琳结识冯天放。
茱莉在个性上很像男孩子,她也是一头短发;三十六岁的女人还像她这个样子的真的不多,她常常说:
“我啊,出门只要穿修正液就可以了!”
穿修正液,这是她自己说的一个笑话。她觉得女人出门前都会拖拖拉拉的,波霸型的更是麻烦;而她,因为胸部平坦,所以真的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和男人一样方便。别的女人会为胸部平坦而烦恼,她却说:“我用不着胸罩,我用立可白点一下就可以了。”
这样的个性、这样的时代女性,为什么今天会这么神秘兮兮地要周琳等她谈“私事”呢?
周琳为这个而纳闷,却也为这个而心烦;因为,她担心这件事可能会妨碍到冯天放午餐的约会。
周琳想了一想,终于决定放弃和冯天放的午餐,于是拿出自己的大哥大拨给了冯天放。
**************
东区,一幢现代化的OA智慧型办公大厦;一家已有将近十六年历史的“R&R”律师事务所里;一间十分幽暗的办公室中,两个面色凝重的男人正面对面地坐在大理石的半月型小会议桌两端,头上有两盏昏昏沉沉的照明灯。他们彼此都闭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却不断地吞云吐雾来表达出各自内心里的沉重块垒。
这两个面色凝重的男人,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他是R&R的律师团成员之一,名叫张炎。
另一个仍然穿着昨天夜里的那身衣服,皱巴巴的,带有几分颓废的美感,是彻夜没有回家换洗的冯天放。
冯天放的打扮原本就相当有后现代色彩,现在加上胡渣满颊,益发烘托出他与生俱来的颓废美感,而这种美感,不知迷倒了多少女人。
冯天放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种花花公子,他或许在年轻的时候荒唐过,可是现在,除了周琳,还有他貌合神离的妻子之外,他心中已然没有其他的女人,而他心里现在盘桓不去的,则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挑战;他要粉碎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套座阴谋。
“冯先生。”律师张炎打破短暂的沉默,缓缓地说道:“这个官司,依我看输的可能比较大,这是实话。”
律师说话,都是惜字如金,只挑重点说,绝不废话,冯天放和律师打交道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他很习惯对方这种斩钉截铁的口吻。两个人各自吐出一口浓浓的烟,之后,冯天放说话了:
“我人不在台湾的时候,已经收到你分析这个案子的传真,我会遵照你的建议,不打这个官司;反正生意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不对?我今天来见你,要谈的是我能不能从这个被坑的生意中学得一点经验?”
“学一点经验?”张炎不解了。
“如果——”冯天放站起来,走进光圈之外的黑暗中,猛地转身说道:“我再布一个局,让他们食髓知味,又来找我投资……”
“冯先生,你想知道这样犯不犯法,是不是?”
“你可以不必介入,张大律师。我不会把你拖下水的。”冯天放打断张炎的话,笑了一下,又说:“从今天起,我会把我的每一步棋都让你知道,因为我需要你做我的顾问。”
“冯先生——”
“叫我冯天放;我们已经够熟了,不要再这么客套。”
“好吧!冯天放,但我只能做你的顾问,而不能帮你犯罪,因为这是违法的。”
“当然!我需要的只是你的专业知识,以及你对上一个案子的了解。”冯天放指指桌上一大包档案文件,又说:“你帮我看清楚,我布的局是不是和他们设的局一样高明?将来他们的律师是不是也要对他们说:‘这个官司,依我看,输的可能比较大!’?”
冯天放的眼睛盯着张炎不放,他眼里有着可怕的血丝,令他看了有点不寒而栗。
突然,一阵大哥大的电话铃声从冯天放的外套口袋中响了起来,这声音把张炎吓了一跳,手上的烟也给吓得掉在桌上。冯天放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电话,向张炎点点头,以示歉意,一面按下电话,一面帮张炎把桌上的烟拾起来,缓缓地放回张炎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找我?”冯天放的私人大哥大,知道号码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女秘书,一个就是周琳。冯天放毫不犹豫地接话,因为他知道多半是有重要的事,否则这两个女人都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冯天放听着周琳在电话那一头说完她不想中午等冯天放便餐的解释之后,点点头:
“好吧!那就照你的意思吧!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再见!”
冯天放收起电话,拍拍张炎的肩膀:
“我的计划就全靠你了!我先走了!”
冯天放走到门边,还没开门,又回头说:
“今后,我们是生命共同体,不要忘了!”
冯天放去了,门又关上了,张炎还是望着那个皮质的隔音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为冯天放的狠劲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