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随着史帝夫坐上车。
那天她走出李家别墅后,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无依;天地之大,竟没有她容身之处。
还好,她想起史帝夫留给她的小木屋;没想到一到小木屋后,才发现史帝夫早已从美国回来了。
只因陈朝绰的生日快到了。
多么有心的一个人!
如果李哲秾能有史帝夫的一半,她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史帝夫知道她的遭遇之后,更义不容辞地留下来陪伴她。
一个月来,若不是史帝夫一直在支持她、鼓励她,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熬过来。两个月了!李哲秾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死活,说不定他正沉醉在某个女人的温柔里,哪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
现在想想,她真后悔当初将孩子留给他。
不过,就算她带走孩子又如何?两个孩子跟着她,只有跟着受苦,她又能给孩子什么保障?
她也想过要回去陈朝绰父母的家,可是她知道李哲秾不会轻易放过她;她又怕让陈朝绰父母担心,所以一直不敢回去。
一直到现在,陈朝绰的父母都不知道孩子已经出世了。
现在除了担心孩子过得好不好之外,她还忧心该如何去面对陈朝绰的父母。每每,当她打电话回去报平安时,陈朝绰的父母总是担心预产期将近,怕她无法照顾好自己。
她因不知如何向陈朝绰父母道出实情,而一直不敢将孩子早产的事说出来。
距离原定的预产期越近,她的压力也越大。
「羽霓,我打算后天回美国。」史帝夫凝望着她说。
一听到史帝夫要走,她便彷徨得不能自已。
史帝夫看出她的彷徨。「如果妳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到另一个国度,妳可以重新找回自己,过一个崭新的生活。」
他的话在她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但却稍纵即逝。
另一个国度?那她和孩子的距离就更遥远了,她怎么舍得下孩子呢?
「妳可以考虑一下。我希望妳好好考虑,毕竟要跨出这一步,对妳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史帝夫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袋。「这是我帮妳买的机票,就算后天妳不和我一起走,我也希望妳留在身边,也许有那么一天,妳会用得到。」
「史帝夫……」她感动得直落泪。
「别哭!我喜欢看妳开开心的;朝绰也一样。」他指指陈朝绰的墓碑。「来!笑一个给妳的陈大哥看,不然他会担心的。」
羽霓破涕为笑,只因她不希望让陈朝绰在天上为她担心。
※ ※ ※
郭威君用手指敲着桌面,瞪着那个正好整以暇喝着酒的人。
他忍不住想开口,李哲秾已比他抢先一步,将另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喝一口吧!免得待会儿又说教说得你口干舌燥。」
郭威君当然听得出李哲秾话中的嘲讽。
以前他这个最佳损友只是三不五时的损他一下,但是自从羽霓不告而别之后,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最佳损友──天天念李哲秾。
「我说得口干舌燥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还要撑多久?」
「撑一天算一天。」李哲秾慢条斯理的回道:「如果她爱孩子也爱我,她会回来的。」
「你不去接她,反而要她自己回来?」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自私、自傲的男人!」
「我自私?我自傲?」李哲秾不以为然的反驳他:「她就不自私?不自傲?孩子是她怀胎七个月生下来的,她竟可以这么一走了之,从此不闻不问;自私的不是我,是她!」
「你未曾给过她安全感,她能不走吗?」
「她要什么安全感?我是哪个地方少了她用的、少了她吃的?」
「你──简直冥顽不灵!」郭威君连忙喝光杯中的酒,不然一定会把酒泼向他的。「我还以为这些天来已足够让你想清楚了……」
「我当然想清楚了,所以我要等她自己回来。」
郭威君露出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要是她不回来呢?」
「我会想办法的。」他淡淡的说。
「办法?」郭威君睁大眼睛望着他,彷佛他在说天方夜谭似的。「你会有什么办法让她回来?」
「我说过,我会想的!」他不耐烦地咬咬牙。
「哦?」郭威君睨了他一眼,唇边挂着嘲弄的笑。「搞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你又明白了什么?」李哲秾用手耙耙额头上掉落的发丝,有些心虚的看着他。
「没有安全感的人根本不是羽霓;而是你,对不对?」
「我会没有安全感?」他嗤之以鼻。
「难道我有说错?」郭威君字字中红心的道出:「你怕重蹈覆辙;你怕自己承受不了打击;你怕付出的爱落空,所以你用折磨她来掩饰你心中的不安全感。现在她终于受不了而逃开了,你却不知用什么方法去面对她,只因你拉不下脸来对她告白一切,所以你就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儿喝闷酒,对不对?」
他就像赤裸裸地被人解剖,英俊的脸上已经因恼羞成怒而铁青着。
「我看你可以去当心理医生了!要不然也可以改行去帮人家算命;哪天你公司倒闭,你也不怕饿死街头。」
「啧啧!生气了?」郭威君倒不因他的气话而发怒,反而笑瞇瞇的问:「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对不对?」
「不对!」
「对!」
两个男人各据一方的瞪视着对方好半晌,郭威君突然大笑出来。
「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活得十分不快乐?──不知道对不对?告诉你吧!会活得不快乐的人,就是像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
「你──」
「别你呀,我的!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他不敢多逗留的一溜烟跑了。
※ ※ ※
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郭威君所说的每一句话并没因他的离去而消失,反而像根针般时时戳着李哲秾的心──针针见血。
难道他就真的如郭威君所说的,怕自己付出的爱落空,而不敢去面对现实?
没错!你就是如此。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着他。
「不!不是的……」他一拳重重的击在桌面上,然后将整瓶酒一口气喝光。
正在醉意朦胧间,他的眼前竟闪动着羽霓那楚楚动人的倩影,而他的整颗心也在此时揪痛了起来……
※ ※ ※
车子驶离陈朝绰的墓园。
也许是气压的关系,羽霓竟觉得手心盗汗、心律有些不整。
「羽霓,妳怎么了?」史帝夫偏过头,发现她的神情有异。
「大概是气压的关系,令我有些不舒服,下了山就会恢复正常的。」她勉强打起精神。
因为史帝夫经常搭机往返,所以他很能体会气压过低所带来的不舒服。
「做几个深呼吸,情况就会改善许多的。」他说出自己的经验。「我记得我第一次搭飞机时,也是因为气压的关系,令我不舒服得想撞墙。当时就是朝绰教我做深呼吸,才使我的情况得到改善;那一次也是我和他第一次的相遇。」
从他的语气中,仍可以感觉到他对那段情感的缅怀。
「史帝夫……」羽霓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没事的!对我而言,朝绰虽然已不在这个世上,但仍活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
陈朝绰的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有情人如史帝夫,也不枉曾经爱过一回。
车子驶下山,但是那不舒服的感觉并没得到舒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甚至连背脊上都冒出了冷汗,而且还夹带着阵阵的心悸。
「史帝夫……」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自己的领口,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史帝夫看了她一眼,连忙踩煞车。
「很不舒服吗?」他发现她脸色转青。
她咽了口口水,想顺顺气,反倒被呛得咳了起来。
「怎么了?要不要到医院去?」史帝夫为她拍背顺气。
「一定有事情要发生了。」她没头没脑的迸出一句话。
「羽霓,妳说什么?」
羽霓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这种感觉曾是她和羽裳之间的心电感应。
她记得羽裳在被叶正杀死的那一夜,她就曾经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应。
这种感应,除了她们姊妹可以感受得到之外,其他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她的心开始不规则的跳着,她不由自主地紧捉住史帝夫的手臂,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肌肉里。
史帝夫对她的异状感到吃惊。
「怎么了,羽霓?出了什么事?」
「有──事──发生了。」她连声音都开始打颤。
不应该会有这种反应的,羽裳已经死了呀!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心连心的感应?莫非──
她的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的闪过一个意念──母子连心!
这是许多做母亲的在孩子出了事之后常会有的感应;难道她的双生子出了什么事?
一定是孩子出事了!她的脑子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史帝夫,我要去看孩子!」
「羽霓,妳──」
「拜托!我一定要去看他们。」现在她根本无法向史帝夫解释她心中的焦虑。「求求你!我一定要去看他们。」
史帝夫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焦虑,因此点点头,踩足了油门,车子便飞也似地直奔李家别墅。
※ ※ ※
「总经理,请接一线电话,有紧急事件……」
对讲机传来秘书的声音。
「不接!不接!」李哲秾气呼呼的将对讲机按掉,十分烦躁的点了根烟抽起来。
他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他一向最重视的公事。
「总经理,真的非常紧急……」秘书小姐似乎不肯罢休似的。
「妳智障了是不是?我说过不接的!」他又把对讲机按掉。
「总经理──」
他又伸出手,但却因秘书小姐下面的话而停在半空中。
「是王嫂打来的;她说你的孩子出意外了。」
天哪!他还以为是公事呢!
「天杀的!妳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楚?」他咆哮道。
「我──」秘书感到十分委屈──真倒楣!扫到台风尾了。
李哲秾没让她多作解释,便按了电话键。
「王妈,孩子出了什么事?」
「小少爷,不好了!」王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是老大;刚才喝过牛奶后,还没有什么异状,可是刚才褓母喂老二喝完奶后,老大突然像失去知觉般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送医院了吗?」
「我现在已经在台大医院了,你快来呀!医生说──医生说──」
没让王妈说完,李哲秾已像失了控的火车般冲了出去。
※ ※ ※
羽霓急促地按着别墅的门铃。
史帝夫也不时在铁栏杆外往里眺望。
「怎么别墅内好像没人在?」他怀疑。
「不可能没人在的!孩子那么小,王妈和褓母都会在家里照顾才对呀!」她心中更加不安了,电铃也按得更急。
「可是里面什么反应也没有,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史帝夫的话才说一半,只见别墅内跑出一个人。
羽霓认出她是孩子的褓母,而且褓母手中还抱着孩子。
褓母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过来,为他们打开门。一见是羽霓,好像溺水之人见到了浮木似地。
「真是救星!」
「出了什么事?」羽霓心中充满了恐惧。
「是孩子!」褓母把手中的孩子递到她面前。「这是老二;他好像也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史帝夫看着孩子。
褓母咽了口口水。「我一时无法向你们解释──」她眼尖的发现救护车正向他们的方向驶过来,她转向羽霓说:「孩子必须要送医院,快!」
救护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冲下二名救护人员,没有敢多耽搁,羽霓便抱着孩子连同褓母和史帝夫都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急速地往医院驶去,车内也展开了一连串的急救……
※ ※ ※
急诊室的红灯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李哲秾焦急、暴躁得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般在急诊室外走来走去。
而羽霓却像掉了魂似地坐在椅子上;王妈和褓母不断地劝慰着她,她却好像全没听见,只是两眼紧盯着急诊室外的红灯。
时间像在磨人似地过得特别的慢,彷佛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但红灯仍未熄灭。
「医生!孩子要不要紧?」所有人几乎全冲向医生。
医生脸上的神情令每个人都感到害怕;他朝李哲秾和倪羽霓深深凝视了一眼。
「你们两位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什么意思?」羽霓的身子突然瘫软,而李哲秾和史帝夫及时扶住了她。
「医生──」李哲秾看着脸色死白的羽霓,加上挂心着孩子的病情,竟觉得自己浑身发颤、冷汗直冒。
「这种病在医学上很难解释,现在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抢救,希望孩子们的求生意志会坚强一点;尤其是老大,情况简直糟透了!心跳和呼吸都十分微弱,我们很怕他会熬不过去的。」
「不!不!不!」羽霓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羽霓,冷静一点。」史帝夫劝着她。
「叫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孩子呀!我不能失去他们任何一个!我不能!不能!不能!」她痛心疾首的吶喊着。
李哲秾彷若遭到电殛般,不能思考也不能移动的愣在一旁。
「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王妈也焦虑地哭出声。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医生的话被一名护士焦急的打断:「不好了!另一个孩子的情况也出现了问题。」
医生苦恼的皱紧眉心,转身又要走入急诊室。
「医生,我想陪在孩子身边好不好?」羽霓拉住他哀求着。
「我也要!」李哲秾也要求道。
「好吧!」医生没有反对。「不过,你们要保持冷静。」
他们随着医生走进急诊室,留下其他人在外守候。
「上帝!请救救羽霓的孩子。」史帝夫担忧地为孩子们祷告。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大发慈悲,救救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吧!」王妈也在一旁向神明祈求着。
※ ※ ※
看见孩子几乎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羽霓整个人几乎无法支撑的瘫软了,要不是有李哲秾的搀扶,她可能早已经倒了下去。
「羽霓,妳不能倒下!妳要比孩子更坚强;孩子需要妳!」李哲秾温柔的言语像剂强心针,振作了羽霓的精神。
「是我的错!我不配当孩子的母亲。」她呜咽地哭了起来。「如果我不离开,孩子也不会出问题的!这是他们在惩罚我,惩罚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请两位要保持镇定和冷静。」医生提出警告。
羽霓咬紧牙根,将泪水和心酸往肚子里吞。
心电图上突然出现危险的讯号;是从老大身上发出来的。
「医生?」羽霓和李哲秾几乎是同时叫出声。
「情况很不乐观。」医生叹了口气。
突然,老二的心电图也发出了讯号。
医生和护士的脸色同样的凝重。
「这是个十分令人棘手的问题,两个孩子之间有十分强烈的感应,所以当老大危急时,老二的情况也会跟着起变化;万一其中一个无法生存,另一个生存的机率也不大。」
医生的话彷若晴天霹雳,令羽霓昏厥了过去。
「羽霓!羽霓!」李哲秾一手扶住了她,另一手则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颊。不久后,她倒抽了口气,又回过神来了。
「羽霓!」李哲秾的声音唤回了她飘远的神智。
她站直身子,危危颤颤的来到孩子身边,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蓦然,她轻轻哼出她经常对孩子哼唱的曲子。
哟、哟──
太阳出来了!
小宝宝要乖,
妈妈摇、妈妈疼,
快快长大!
哟、哟──
太阳下山了!
小宝宝要乖
妈妈摇、妈妈疼
快快入睡!
你们是我的心肝宝贝──
她的歌声令在场的护理人员落泪,而李哲秾也无声无息的哭了出来。
她仍在唱;一遍又一遍的唱。
心电图上又有了新的反应。
医生发出惊叹。
连一旁的护士也破涕为笑。
「天哪!孩子的求生意志一直在加强,孩子的情况好转了!」
原本已奄奄一息的两个孩子竟发出细微的喘息声;慢慢的,老二哭出声音,接着老大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有救了!」医生的声音像天籁。
李哲秾吸吸鼻子,兴奋地捉住羽霓的手臂。
「羽霓,孩子没事了!是妳的母爱救活了他们!」他忘情的将她搂在怀中。
羽霓樱唇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泪水已哽住了她的话。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在得到舒解之后,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子也失去了力量,瘫倒在李哲秾的怀中。
※ ※ ※
羽霓睁开眼睛时,整个人几乎立刻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小心!」李哲秾及时按住她的肩膀,固定她正吊着点滴的手臂。
「孩子──孩子怎么了?」她慌乱的问,昏倒前的情景像影片般一幕幕的倒带回来。
「没事!渡过危险期了。」李哲秾安慰她。「妳放心好了!医生说,孩子们很好,正在恢复当中。」
羽霓无法相信她所听到的。「真的吗?我现在要去看他们。」
「不行!」他加重手的力道,让她无法动弹。「妳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我要去见孩子。」她固执的。
「不行!」他低沉的说:「妳给我乖乖躺好。」
羽霓全身的力量像是又重回到她身上一样,她愤愤地吼了回去:「我就要去!」
「妳为什么这么固执?我不是告诉过妳孩子很好,没问题了吗?」
李哲秾气坏了!
她为什么就不了解他对她的心呢?
「我一定要看到孩子。」
「难道妳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她不是那么虚弱,他真想打她一顿屁股。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对他已无一点信心。
「妳──」李哲秾气得冒烟。「我告诉妳,孩子有医生和护士在照顾,妳不用管。」
「什么叫做不用我管!」她气得伸手要拔掉手臂上的针管,李哲秾却比她更快一步的捉住了她的手。
「放开!」她愤怒的瞪着她。
「我没见过比妳更可恶的女人。」他气得口不择言。
她才不在乎他说什么,现在她唯一在意的是孩子是否安然无恙?
「叫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
「我跟妳说过了,孩子的事妳不要管。」
羽霓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原来他还是要拆散他们母子。
愤怒及哀伤几乎使她说不出话来。
病房内的气氛几乎僵住了。
「羽霓!」李哲秾首先打破沉寂。
「我恨你!」她咬牙说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李哲秾倒抽了一口气,原本的柔情化为乌有。
原来她如此恨他!
那么他们之间的结是永远无法解开了。
他感到沮丧,感到愤怒。
这是早就应该想象得到的结果,是他自己一时意乱情迷才会没有想这么多。
他真该庆幸自己并未对她坦白心中的情感,否则她根本会不屑一顾,甚至还可能讥笑他。
「你是恶魔!你冷血无情!你不是人!」她以为他要拆散她与孩子,所以破口大骂。
李哲秾简直忍不下胸中的怒气;他冷着脸,点了点头。
「我很遗憾。」
羽霓抬起痛楚的双眼,凝视着他那与声音同样冷淡的表情。
遗憾什么?她怎么无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涵义?
「我想我们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看着李哲秾大步离去,羽霓几乎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这一次,她突然有了彻底的觉悟。
※ ※ ※
史帝夫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凄惨而绝望的羽霓。
「羽霓,孩子已经脱离险境了,妳为什么仍是一脸的不快乐?」
她要如何快乐得起来?她只觉得十分悲苦。
「史帝夫,明天的飞机是几点的?」她终于开口,语气中夹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早上十点的,妳问这个干什么?」史帝夫回答。
泪水在羽霓眼中打转着。
「我想跟你一块儿走。」
「啊──」史帝夫张着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妳要──要和我一起去美国?」
她点点头。
「妳怎么──妳不多考虑一下?」怎么事情和他所想象的完全相反。
羽霓的喉咙哽住了,心里升起对李哲秾更多的怨怼。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继续留在台湾,她怕自己会发疯。
「羽霓──」
「不要再安慰我,也不要再对我说什么;我想过新的生活!」她内心乱得无以复加。
史帝夫瞪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真不明白妳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明白呀!这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也许是该结束这个错误的时候了。」说完,难过得险些又要哭出来。
「妳真的要跟我到美国去?不后悔?」
她摇摇头,强抑着哭泣的冲动。
「如果不走,我才会后悔。」
「好吧!既然妳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便再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对话,全听入正站在病房门口的李哲秾耳中。
※ ※ ※
天刚破晓,羽霓从自己的病房走到孩子的病房去。
李哲秾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探视孩子,于是就坐在孩子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守候。
两个人相对的凝视着。
「我想看看孩子。」她不想求他,但只要想到这一离去,可能一辈子都再也无法和儿子见面了,便不得不对他低声下气的要求。
李哲秾冷冷的瞅着她。「有这个必要吗?」
上帝!他竟狠心得连这个最后的要求都拒绝了。
「你有点人性好不好?」她说着;声音干涩。
李哲秾挑高双眉;一个想抛弃孩子、要随着另一个男人到美国去追求新生活的女人,竟敢说他没人性?!
「这是妳应得的报应。」他毫无感情的刺伤她。
羽霓的胃收缩了一下,彷佛那里刚刚挨了一拳。
「李哲秾,你不是人!」
「妳无权指责我,这是妳自作自受!要怪就怪妳自己吧。」
对于他的冷酷,羽霓除了咬紧牙根外,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当初,我也是个受害者。」她原本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但却不由自主的说了。
「我才是受害者!」一想到倪羽裳的阴谋,他就有气。
羽霓沉默片刻,任由心中的痛楚啃噬着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姊姊的计画;如果我知道她是有计谋的,我说什么也不会代她去赴约。」她无法想象自己竟在为自己辩解。
「事情已经发生了,妳才来后悔不嫌太迟了吗?」
「一步错,步步错。」她为什么会对他的无情感到心碎?「你真的不肯──让我再看看孩子?只是一眼──」
「没那个必要!」他对她选择了史帝夫而失望。「妳既然不在乎孩子,看他们又有何用?」
谁告诉你我不在乎孩子的?她心中泣血的吶喊着。
但他无法听得见的。
「好好的照顾孩子。」说完这句话,几乎让她死了一大半。
「我会的。」
羽霓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不敢再滞留,快速地走了开去。
李哲秾的脸色变得铁青,十指紧握在一起。
要不因为她的绝情,他真会拥她入怀,请她别走。
他爱上她了吗?
他无法解释。
但是他无法推翻郭威君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对他而言,爱或被爱,都十分陌生,而且十分奇怪。
可是他突然发现,她的离去带给了他无比的痛心,几乎痛得叫他无法承受。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轻易付出感情,也发誓不再对任何女人动心了。
※ ※ ※
郭威君恨不得能够拿把刀将李哲秾的脑袋剖开来看一看。
「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这次孩子的事件仍无法让你清醒,给你一个警惕?孩子需要母亲,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没有人可以割断的。」
「刽子手不是我,是倪羽霓自己!」他炯亮的眼中闪着怒意。
郭威君摇摇头,十分不赞同的敲敲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思考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让李哲秾清醒一些。
「你对她表白过了吗?甚至你挽留她了没有?」
「没有!」李哲秾回答得十分干脆。「她对孩子一点眷恋都没有,我又何苦去挽留她?」
「何苦?」郭威君的眉挑得高高的,嘲讽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你就这么任由她离开你,你的苦才是真正开始呢。」
「当初不知是谁说过──女人玩玩可以,认真不得的。」他反讽。
「可是倪羽霓不同。」他的话令李哲秾心中醋意冲天。
「她怎么不同?」
「因为你心中有她;因为你在乎她;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也因为你们父子都同样不能失去她。」
李哲秾全身神经一绷。「那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
「是吗?」郭威君哼了哼。「Andy,你是在自欺欺人吧?」
他偏过头去,双手不知不觉中握成拳头;他不想让郭威君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他不敢想象他是否可以承受失败的打击?
「去把她留下来、去告诉她,孩子需要她,而你也需要她。」
「不去!」
他的冥顽不灵终于令郭威君忍不住给他一拳。
「这一拳是希望你可以清醒一点。」
李哲秾满腔怒火正无处可以宣泄,而郭威君这一拳正好引爆了他胸中的炸弹。
像失了控似地,他也向郭威君挥出一拳。
郭威君也不退缩的和他对打起来。
终于,两人打累了,也同时住了手。
「Gorden……」看见郭威君嘴角沁出血水,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的情况也没有比郭威君好到哪儿去。
「爽了吗?清醒了吗?」
李哲秾无言。
「如果你爱她,就不要畏缩;去向她坦承一切,我相信她会留下来的。」郭威君为他打气、加油。
「她不会的。」他终于肯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了。
「你又没试过,怎么能如此肯定她就不会?」请将不如激将,郭威君激着他说:「你在害怕对不对?」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吼着,但是心里已经有点动摇……
「不怕就去向她坦白。去啊!既然你什么也不怕就去啊!反正又没有人会笑你。」
「我也不会?」
「唉!如果失败了,我顶多损损你罢了;谁叫我们是最佳损友呢?」他捶了他一拳,但力道不重。「快去!快去!迟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孩子想想好不好?你不想这次的事件再重演吧?」
这大概是他最好的借口了──为了孩子;当然,也为了他自己。
※ ※ ※
羽霓对自己的决定有了点……后悔。
「羽霓!」史帝夫拍拍她的肩。「不要勉强自己。」
这已不是勉不勉强的问题了,而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她苦笑着。「我相信自己会熬得过去。」
史帝夫叹了口气。「希望妳说得到做得到。」
催促登机的声音像丧钟般敲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妳已决定了,那我们就走吧!」
她随着史帝夫移动脚步,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竟像绑了铅块似地举步困难。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被撕裂了一次。
孩子!她除了舍不得孩子之外,她竟在此刻想起了对她绝情绝义的李哲秾。
怎么会这样?她为自己不该有的想法而心慌意乱。
「羽霓!」
天哪!她是怎么回事?竟然好像听到李哲秾在唤她。
「羽霓!」
又来了!
她抓住史帝夫的手问:「史帝夫,你──你在叫我吗?」
史帝夫感性地一笑。「妳认为是我在叫妳吗?」
「难道不是?」她似乎强迫着自己不去面对现实。
史帝夫向她眨眨眼,用嘴巴向她背后的方向努了努,给她一个「自己看吧」的表情。
她却始终不敢回头。
史帝夫笑着按住她的肩,并慢慢将她转过身子去。
「羽霓!」
她没有想到会是真的,因此一时之间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李哲秾。
「请妳留下来,为了孩子也为了……我!」后面那个「我」字,可是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口,几乎让人听不见,但是羽霓仍然没有漏掉。
李哲秾开始在心中咒骂起郭威君来了──羽霓眼中的不敢置信及迷惘令他彷若挨了一记闷棍。
其实他早就预想过她一定会拒绝的,可是没想到真正面对现实时比预想还要令他感到难以承受。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接受郭威君的「建议」。
他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掏着香烟盒;此时他需要用尼古丁使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真是可笑!他怎会如此失常?
他敢发誓,这辈子他从没有这么挫败过,即使是面对着诡谲多变的商场,他也总有着一贯的自信,没有丝毫畏惧。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焦躁不安,甚至想……落荒而逃!
「可以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羽霓的话让李哲秾感到无比的慌乱。
他刚才说了什么?一直到香烟燃尽,他的手指感到一阵灼热,他才自混沌中惊醒过来。
如果再说一遍,得到的却是一个否决的答案,那他……
他很不想说,可是他全身上下,甚至连小小的细胞都和他的想法在对抗;最后,他作了一个深呼吸──
「可以为我和孩子留下来吗?」他还是说出口了。
这一次,他把「我」摆在前面了。
「你想留下我?」她眨着那双亮得近乎无辜的大眼睛。
不!他想掐死她!
「是!可以吗?」老天!他在对她低声下气呢!
「你可有想过我的答案……」她停顿了一下。
她的答案?
是「不」吗?!
一定是「不」!
因为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
没有多想,他面无表情地旋过身就走。
该死的郭威君!该死的郭威君!
他只想将他千刀万剐。
「站住!」
他只顾着在心中咒骂郭威君,根本没注意到他身后传来激烈、快速的脚步声。
「你一定非得这么『酷』不可吗?」羽霓越过他,挡住他的去路。
「妳──」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蠢毙了。
「你要我留下,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话可以说吗?」她瞪圆杏眼。
「更好的话?」他皱起眉,不是很明白的看着她。
羽霓面对没有半点回应的他,心碎地一叹。
催促登机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她真是又生气又迷惑;既然要她留下,却又一副酷得要命的表情,他到底是在想什么?真令她百思不解。
原本的惊喜随着登机时间的逼近而消失殆尽了。
她灰心的转过身去;事到如今,她还在期盼什么?
「我──爱──妳!」
挣扎好久好久,他终于鼓足勇气对她表白。
「我爱妳!只是我害怕妳会像羽裳一样玩弄我,所以我不敢对妳坦白,也不敢付出真情,但是我仍旧无法克制地爱着妳!Gorden 说得对,失去了妳,我会失去快乐的!」说完,李哲秾觉得轻松了许多;原以为坦白自己的情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容易。
羽霓几乎是忘情地冲进他怀里,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脖子;在泪光闪动中,她献上了自己的唇。
史帝夫吹了声口哨,踏着愉快的脚步走向登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