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伯男拿到梳子便忙著整理头发。说真的,他梳头的样子真的很美,一个男人被冠上这个词该是令人觉得厌恶的,但到了他身上却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而且,他对著镜子细心梳妆的模样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和多年前看母亲梳妆时的感觉一样。
发现她有些失神地看著自己,他连忙嘻皮笑脸地凑上前去,“微澜妹妹,你是不是担心我受伤,所以才来找我呀?”
她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暗嗤顶著这么一个好皮囊,给他却是暴殄天物。但即使是这样的他,配她也是糟蹋了,想到这里,便淡淡的开口,“我要走了。”
“好啊,我也饿了……”他一甩扇子就要去拉她的手。
“我的意思是永远离开!”她猛地把手抽回,眼神复杂的看著眼前这个男人。“我不要武功了,就当作是报应吧!你我从此各不相欠,我用我的武功抵你救我的恩。”
东伯男呆愣许久,好半晌才得以开口并好奇道:“你能去哪儿?”
眼神黯淡下来,她语气幽幽恍如极不真实,“天下之大,总该有我立身之地,我会找个平凡老实的男人,生个孩子,安稳度过一生。”
无论是工于心计的林清音,还是杀人如麻的段微澜,她都不想做了。
他惊讶地看著她,然后掏出扇子敲著额头思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缓些日子,我还要跟朋友们说一声。”
嗄?他们的对话怎么有点怪异?!
她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误会自己在邀请他一起隐居,当下满腹离愁又被破坏得一滴不剩,最后只能无力地摇头,“真受不了你欸,我是要自己走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想始乱终弃?”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眼中满是被遗弃的楚楚可怜。
对他的控诉,她立即火气直冒地回吼,“我什么时候乱了?!”再乱说,小心又一脚踢得你当球滚。
可他仍一副凄楚地抚著脸说:“在马车里你摸过我的脸……”
她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他指的是当时她掴他的一个耳光,顿时怒火中烧,“那叫摸吗?那我把你捆起来,不是该叫非礼你全身了?你我独处一车算什么?你老摸我的手又该怎么说?”
东伯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么摸来摸去的啊,那我们都该对彼此负责到底了。”
段微澜别过脸猛吸了几口气,可一肚子的气怎么也消不掉,惹得她猛踢树干泄恨。
他知道这次她真的气疯了,于是更加小心地陪笑,“要不……哪天把俗礼给办了……”
她恨恨地转身,口无遮拦的说:“你连自己都养不起了,凭什么娶我?”这话很伤男人的自尊,可这家伙的脸皮比常人都来得厚,应该也没什么感觉吧。
“哪有?”东伯男委屈的大喊。他可是家财万贯的!
她不置可否地打算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讥讽他,“你若是能在一天内拿出一千两银子,我就相信。”
闻言,他立刻掏出一张银票给她,“你看。”
是钱家银庄的银票!她大翻白眼不屑地冷哼,“女人的钱你也有脸拿来向我炫耀?”然后绕过他继续走。
“那……我在一天内赚一千两银子给你看如何?”他小跑步地跟在她背后讨好建议。
段微澜加快脚步,不感兴趣地疾速前行。
“赚两千两,而且是赚男人的银子。”
继续走,仍然不理他。
他连忙冲著已经走得有段距离的段微澜大喊,“赚三千两,赚男人的银子,而且保证让你笑得很开心!”
她停住了,转身看过来的俏脸带著一丝好奇。
“一天?”
他以扇子击手,保证地点头,“一天!”
*
其实看一只孔雀能不能赚钱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和他在一起,但段微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他那句“保证让你笑得很开心”的话给打动了。
她有多久没开心得大笑了,记忆中好像一次也没有过。以前有时会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而笑,但那种感觉不是开心,而且那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开心。
东伯男算是她人生里出现过最奇怪的男人,他离奇地出现在她眼前,害她也救她,像是一只猫在逗著老鼠,不断玩著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的游戏。面对他,恨,恨不起来;爱,又不敢放手去爱。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断逃避,可此时的她为什么会和他来到这个地方,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富丽堂皇的屋子中,一排朱漆红木椅,东伯男和段微澜在最靠近主人的右边位置坐著,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放著上好的铁观音。
许久没到过这样的富豪之家,她显得有些不自在,尤其他们来到这儿的原因实在离谱。
当时东伯男带著她在街上走,每走过一户大户人家,他就会重复的问她一句,“来这家打劫如何?”这话说得太不可思议,所以她每次都只能吃惊地看著他,一语不发。
直到他们走到最后一栋房子,她终于忍不住,不等他开口就直接点头说:“就这家吧。”眼看都过了两刻钟,他不紧张,她都替他急起来。
结果他站在大门口,直接喊道:“天下第一神医来了,免费替人诊治。”
话语方落,果然立刻被请了进去,毕竟不管真假,没人会拒绝不要钱的神医。
等了片刻,秦老爷匆忙的走了进来。才看到他,一双眼睛立刻露出光彩,一脸感动的走上前去。
“东神医,真的是您吗?”
只见东伯男得意地甩甩扇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只差没把尾巴翘起来得意地摇几下。而这些看在段微澜眼中,只觉得他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而秦老爷还在激动地感慨,“早闻神医医术天下无双,今日老夫听说神医欲免费替人诊治,便连忙将你请了进来。”
他当真要免费诊治?她有些惊愕地看著身旁的“小人”,实在看不出他还是个善心之人,原来孔雀也是可以有良心的。
放下茶碗,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好了,府上有谁需要诊治,请说吧!”
秦老爷恍然大悟的将他请到后院,段微澜也被当成上宾般的请了进去。
走在后面,她禁不住小声问道:“你有那么善良吗?”
东伯男小心地用扇掩口回覆她,“我本来就很善良,但最后那些人还是会努力给我……”
还没说完,秦老爷那肥胖的身影又冒了出来,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东神医,一会儿再帮我看看好吗?”
段微澜趁机打量了下周围环境,却不经意看到花园一角有几个女人正在偷偷往这儿瞧来。她轻悄悄地走了过去,那些下人并不阻拦,等她靠近才看到是几名衣著华美的女子在偷看东伯男,个个含羞带怯,就连她站到她们旁边都没发觉。
“东公子真好看啊……”一个女子梦幻般地叹息了一声。
她顺著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东伯男现在的样子的确不错,可她们怎么知道他来了?
“公子的香气也如传说中那样美妙……”另外一个女子也梦幻的接道。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奇特的玫瑰花香,任何人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他来了,难怪他死也不肯丢弃香囊,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所以这一路她让东伯男易容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他身上的味道早就出卖了真实身分。她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铁青,暗恨自己被人耍了这么久。
东伯男朝她走了过来,“澜澜,澜澜你在这里啊。”下一秒在看到几个躲在花墙后的女子时,连忙收住脚步,甩甩早被他放下的刘海,外加摆出几个招牌姿势,顿时引得女子们一阵小小惊呼,你推我我推你的都想上前和他说话。
她冷眼看著,嗤笑一声说:“你的名气很大嘛!”说完,便不是滋味地转身走向秦老爷。
他本来还在对著那些女子摆出风雅姿势,听了饱含讥讽的话,连忙撇清关系地跳开,跟在她身后解释,“我不是故意这样的,实在是她们太有眼光了。”
段微澜冷笑得更大声。她要是相信就有鬼了!
东伯男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秦老爷一把抓住,“东神医,请来帮贱内看看吧!”不要钱的大夫,当然要全家一起享受好处喽。
他被拉著走进一间屋子,临进门前只好示意周围家丁把段微澜请到屋内,所以她也被迫进了门。
一进门,她只觉得眼花撩乱。一间屋子里居然有那么多的女人,环肥燕瘦,个个衣著华丽,看得出不是秦老爷的妾室,就是他的女儿们。
东伯男才踏进门槛,立刻被无数的爱慕眼光包围,胖胖的秦老爷几乎成了最佳的衬托,毕竟没有绿叶哪显得出鲜花的美丽。
佳丽中间一个较为苍老,动作最为含蓄的妇人伸出手,带著些许威严道:“就请先生替我诊治一下吧。”但是她的眼神里尽是欣赏。
他坐在妇人身边的软椅中,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腕上,然后熟练的甩了下刘海,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惊艳声,一瞬间,一群女人已把他和妇人围了起来。
段微澜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这些女人根本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不过是找借口来看美男子而已。
他带她来究竟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的魅力的确很超群!可这样的画面一点都不好笑。她正想离开,却忽然听到围住他的女人们爆出一声大笑。
即使克制自己不要去好奇,但若有似无的声音还是传到她的耳中。
“公子真爱开玩笑……”
“您说的是真的吗?”
“公子……你在看什么?”
接著是东伯男轻笑的声音,“总之,大夫人的病就是如此了,接下来请我的书僮来给您治疗吧!”
忽然无数道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她的寒毛立刻警觉站起,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群秃鹰盯住的兔子一样。人群中东伯男那张很欠扁的脸正对她笑得灿烂,一只手还对她招呀招的。
万般无奈,段微澜只能乖乖走向他,然后对著众人僵硬一笑,再用力把他拉到一边低声的问:“我哪里会治病,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想玩了。”迟早会玩死人的,她懒得再陪他胡闹。
东伯男微微一笑,低声回答,“我就是想问你,你要怎么玩才会笑?只要你说我绝对能做到,这里的人也随便你玩。”
段微澜吃惊地看著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是大夫吧?人命岂能随便玩?
他对周围的女人优雅一笑,然后带著魅惑的眼神看著众人,嘴里却轻声对她说道:“比如你想打谁?或者想让谁毁容什么的……”
“等等!”她被吓傻地抓住他的袖子,“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终于分散出一些注意力,一脸惊讶地看著她,“怎么可能会死,我还等著拿酬金呢!”接著又在她开口前拉住她的手,“你放心,微澜妹妹,你只管放心的去快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她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再瞧瞧周围期待的眼神,忽然对著东伯男一笑,“我想打那个秦老爷。”打了你的金主,看你怎么拿酬金。
他微微一愣,唇边浮出一朵淡淡的笑花,随即上前一步大声的宣告,“我和我的神奇书僮讨论过了,大夫人的这个病果然需要特殊疗法,还请各位先出去片刻如何?”
哗然声起,还在微笑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但是大夫的话最大,在秦老爷的示意下,还是一一退了出去,最后等到他也要跨出房门时,却被东伯男给叫住。
“秦老爷请留步。”
圆脸上的小眼睛眨啊眨,正要关门的肥胖身体顿时停住,一脸好奇地看著他。
“先生……”为什么先生身后的书僮,看他的神情及眼光那么奇怪?
只见东伯男笑得一脸和蔼,然后上前拉著他的手对他耳语道:“老爷现在和大夫人很少同房了吧?”
秦老爷有些尴尬地点头,“先生问这个是……”
他看看段微澜和神态恬然的大夫人一眼后,更加神秘地告诉秦老爷,“其实老爷和大夫人的病是有关联的,所以两位必须一起医治。”
“嗄?”秦老爷更不解了。
他依旧一脸神秘,“如何?秦老爷,您不顾自己也要顾及大夫人的身体呀。”
秦老爷看看元配,干笑道:“那好吧!”
段微澜惊讶地看著他几句话就让秦老爷同意脱下外衫,仅著中衣和大夫人对视坐著。
“你想做什么?”她瞪著他交付在自己手上的一根粗大木棒。他要她杀人吗?
东伯男没回答她,却迳自对大夫人和秦老爷说:“大夫人的病一直不得根治的原因,是因为病根出在秦老爷身上,而秦老爷的病也是这个病根闹出来的,所以需要我的书僮拿浸染了珍贵药材的木棒帮秦老爷赶出来。”
段微澜看看手里的木棒,心想这哪里用什么珍贵药材泡过,分明是他方才随手在地上捡起来的。而在看到东伯男使眼色要她动手的讯息后,她不禁呆滞了。真的要打吗?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已等不及的东伯男立即靠近她,小声催道:“快动手啊!”
这该怎么动手?她第一次用如此原始的办法打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迎向秦老爷既期待又畏惧的眼神,而且更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种显而易见的整人把戏,他们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居然还会相信?但在看到大夫人掩饰不住的急切和笑意时,忽然有些明白了。
东伯男是天下第一神医,他的话无论再离谱都会有人相信,所以秦老爷就算有疑惑也不敢提出怀疑。即使深知东伯男个性的人,也没胆子反驳他,怕他在用药上整人。而这大夫人或许对丈夫早就积怨已久,等著看戏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揭穿呢?
“动、手、啊!”东伯男悄悄的再次对她比划。
她一咬唇,猛地抬手,痛快的一棍打了出去……
*
三个时辰后,他们离开了秦府,东伯男得到了六千两的报酬,这都是那些女人赏赐给他的。
夜风中,段微澜感慨道:“想不到这些贵妇小姐们也活得辛苦。”
方才,她不但打了秦老爷,也打了其他几个小妾,理由当然都是病根在他人身上这套拙劣的把戏,可偏偏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她想起那些所谓的病人看得痛快的表情,不禁好笑地问向出馊主意的人,“为什么打人以后,那些生病的人真的觉得好多了?”
他得意的摇摇扇子,“这些人平日总有诸多顾忌,不敢说也不敢骂,再加上无所事事,所以即使没病都觉得自己不舒服,你帮她们报了仇,她们当然觉得痛快,还猛夸你医术高明。”甚至高兴得赏了这么多银子。
“你不怕有人揭穿呐?”她不相信他如此胆大妄为地要人,却还能安然无恙到现在。
“当然会有被揭穿的时候,”东伯男笑了笑,“可我不是庸医,自然会为他们开方子,他们吃过以后觉得舒服,自然就不会怀疑我的治疗。”
“就像那个想增强男性雄风的钱老爷,在喝了我的清心寡欲汤后,也不会再天天想女人,自然就不觉得自己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段微澜止不住笑地摇摇头。她刚才的确打得痛快,打完还被感谢的感觉更是让人痛快。
“而且……”他忽然站定,摆出招牌动作后骄傲的宣告,“我可是以忧郁的眼神和绝代的风度,以及渊博的才华而闻名天下的百恨公子东伯男,他们怎么会舍得伤害我!”
她闻言马上止住笑意,翻了记白眼便不再理会他。早该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到这里她不禁喃喃道:“果然,孔雀就是成了佛祖,也还是这个德行。”
东伯男立刻又跟上前去,讨好地把银票捧在手中,问著,“澜澜,我通过考验了吧?”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从头到尾没一根正经骨头,别说隐居,在一个地方呆上三天你都受不了,还有那么多的姊姊妹妹,你舍得和我一辈子相看两厌?”而且,他竟然又帮她改称呼了!
他呆住,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表情复杂的段微澜,忽然一把上前抱住她,然后拚命地往她身上蹭,“澜澜,你真好,你这么为我著想,我……我感动死了。”
努力伸手想把他的脸推开,可他的手抱得却不是一般的紧,让她不禁咬牙切齿地说:“我后悔了,现在你可以假装没听过那些话,我要走了,不见!”
那怎么可以!他好声好气的哄道:“别生气,别生气,我给你陪不是。”
她别过脸去不理他。反正自己也没他的力气大,所以连挣扎都放弃了。
东伯男傻笑著继续说:“我明白澜澜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了。”
段微澜用力瞪著他。这个男人的脸皮未免太厚了吧,自己什么时候对他有过什么“心”了,怎么她都不知道?
东伯男自顾自地声明,“你不要担心那么多,其实我是一个最合适当丈夫的人选。”然后在她无限怀疑的目光中,轻轻一挥袖子,豪气万千地发誓,“澜澜你就等著看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他充满感情地看著怀中佳人,嘴边碎碎念著,“澜澜你听,周围叶子正哗啦作响,草地里有小虫在唱歌,更远的天边,流云在慢慢的涌动。”
“够了,你别跟我描述这么个破烂风景!”她有些受不了地转过脸。这么严肃的时刻他居然还有心情一边深情的看著她,一边讲解著什么叶子、小虫、流云的。
真是受不了这个疯子,她挣脱后大步向前走,不理会踉踉跄跄跟在背后的东伯男。
“啊,等等我啊!澜澜,澜澜──”
可在他看不见她表情的时候,段微澜的脸上却是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