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办公室已陌生得教何钊无法平心静气地工作。
蜜月过后,何旭敏完全走样,变了个死样给他看。她眼里只有工作,没有他。就算用正眼瞧他,也从不超过两秒;如果他问的问题可以只用一句话来回答,她绝不多说一个字;每一杯咖啡都泡得很正常,正常得令他几乎想当场泼还给她。
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他要她配合公关公司的提案,上一个电视谈话节目,接受专访,为公司形象代言作后续努力。还未进一步说明,她就一口说:好,我会跟他们讨论细节。
妈的,意思就是不跟他讨论细节了。
又好比现在,他就不信她会感觉不出他在瞪她,偏偏她又是一副如入禅定的样子。他这边一片凄风惨雨,她那边却风和日丽。
东山飘雨西山晴?这口气教他再也咽不下了。
“何旭敏!”
“有事请吩咐。”
“把脸抬起来,好不好?”
抬是立刻抬起来了,但是眼神不该这么酷。
“请吩咐。”
“喔,”这才想起自己有话要说。“我老婆预约了明天上午去产检,本来我想陪她去的,不过刚才苑林企业徐老板来电话,说他约了几个朋友跟我一起谈进军超级市场的合作计画,我已经同意了,所以我想麻烦你明天陪我老婆去产检。”
“没问题,我会在下班之前打电话向何夫人请示相关细节。”
妈的,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知道我老婆怀孕了?”
“你刚告诉我了,不是吗?”
“你……你是说你本来不知道这件事?”
“你没公告这项喜讯,我也向来不是包打听。”她说完就耸了下肩,埋首桌前。
“脸抬起来!”
从容抬脸。
“你……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喔?我的确忘了向你道贺。”她补了个微笑给他,顺便道:“恭喜老板。”
“老板?喔,现在你就愿意称呼我‘老板’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只有在为我工作的第一个月里喊过我‘老板’,但是自从我企图模你的手未遂,你指着我的鼻子恐吓要告我性骚扰之后,你就开始跟喊儿子一样地喊我,现在怎么又恢复了对我的恭敬呢?”稍停,局局地说:“理由,我也要个理由。”
她认真思索的模样给了他一丝快感。
“何旭敏,理由?”他得意地催促着。
她先回一笑,再答:“初时,我见山是山;后来,见山不是山;如今,我见山又是山。”再一笑:“理由。”
“这么文皱皱的干嘛?又想暗示我是个老土草包了吗?你看准了我听不懂,对不对?哼,别那么瞧不起人,我也是念过书的!”
“听得懂最好,否则我也不知该怎么作进一步解释。因为,我念过的书没你多。”
“你——”好,再讲一点她不知道的内幕,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怀孕多久了?听清楚喽十六周!”
十六周?她果真有一瞬的愣怔。脑海里立刻浮现了红绿灯路口的那一幕。
李舒蓓怀的是他的孩子吗?
“这怎么样?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又得意了。“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挤出一丝愧疚之色。“我该向你道个歉。”
“道歉?”这是什么反应。
“是的。你一定记得我曾经取笑过你,说你是因为有什么连你妈都不知道的毛病,所以才不敢结婚。而现在,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没毛病,所以我该向你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小看了你。”
“你……你怎么不抗议呢?”
“抗议什么——”她又稳住一惊。
“抗议——”什么呢?他胡耙了两下早该修剪的发。“喔,当然是抗议我又叫你替我办私事嘛。”
她笑得飘忽。“行之已久的事,有什么好抗议的?”
“可是你以前每次都会抗议呀!”
“抗议归抗议,最后还是要做。我已厌倦这种模式,如果抗议注定无效,我何不免去这道手续?”
“你根本就是不想跟我多讲话,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叫你陪我老婆去产检这件事,你有抗议的理由:你可以问我,为什么放着我家一堆女人在一边纳凉,偏偏要叫你去;你可以对我吼,说你领的是特助的薪水,不是管家的;你可以骂我公私不分!”
“我说了!我不想再说这类废话,”她微微激动。“如果你认为我有充分的理由提出抗议,你何不反求诸己呢?只要你改掉自己的这项坏习惯,还我一个单纯的特助身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行之已久的事,你要我怎么改?”
“你自己不肯改也不能不准我改呀。我为自己免去一道多余的手续,并没有影响到你嘛,你要求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一样会尽力去做,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打算以‘拒绝向老板抗议’为由,开除特助吗?”
“你还是认定我不敢开除你吗?”
“我正愁找不到适当理由向你提辞呈,你如果愿意立刻开除我,我会很高兴的。”她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蜜月结束的当天她就想辞职了。但怕此举引起多方揣测,故而作罢。
重返工作岗位之后,她过得实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
“你最好别让我逮到理由,否则我一定会开除你。”
“眼前你还没逮到机会,是不是?所以,如果没别的吩咐,我要工作了。”
依旧是东山飘雨西山晴。他忿忿然出办公室透气去。
忿忿然与冷冷然的两人在工作中又磨过一个月。
她今天上午奉命第二次陪老板太太上医院产检。像上一次那样,她不主动与李舒蓓交谈。但今天她听说了—一何钊是个体贴的丈夫,何母是个疼媳妇的婆婆,何家几位千金也都很喜欢自家的新成员,何家所有人都热切期待宝宝出世。
何家几个女人倒真是还她清静了,但她仍不免觉得、她们现实了点。
她只对李舒蓓提出一问,不经意地问她:决定嫁给何钊之前,可曾考虑过彼此的年骤差距,毕竟十二岁的差距不算小。李舒蓓的回答是:她本也觉得十二岁大太多了,不过何钊另当别论;她认为有他这样帅气的老公没什么不好。
是呀,何钊绝对有“另当别论”的条件。虽然年纪稍大,但是要迷惑一个像李舒蓓这样的妙龄美眉,依旧不是问题。
这女孩若不是年轻不懂事,就是太随便了。精明的何钊绝不可能当别人孩子的爹,这孩子肯定是他的。那么按怀孕周数来推算,红绿灯路口那一幕发生之前,这个胚胎已经着床。
见山又是山了呵。即使何钊如他自己所形容,没那么多时间去猎艳,他仍旧是个性观念随便的男人;只要对象也随便,他随时可以与之上床,随时可以“开始爱她”,跟开水龙头一样简单。
没有人向她解释,新娘为什么失踪,又为什么突然回家了。虽然是她完成了代度蜜月的艰巨任务,她却不认为自己因此就有立场去向任何一位当事人提出质疑。
因为,当初她是自愿与老板赴汤蹈火的。
真是多管闲事呵,是她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时候了吧?
她从背包里找出小记事本,查到胡炎成的行动电话号码。他是她在摄影棚里认识的,是电视台拍摄组的第一线工作人员,人还不错,她为什么要一直拒绝和他约会呢?
她约他一块吃午饭,他欣喜若狂地应允。
何旭敏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太缺乏和异性相处的经验了。面对胡炎成并不比面对何钊来得轻松。
眼前的男人外表出色,谈吐不俗,应该是那种很容易就交到女朋友的男人。是否他不想错过身边任何一个机会,所以才数度对她提出约会的要求?也许——若她今天不主动提出这个午餐约会,他很快就去把握另一个机会了?
“你上节目的时候还满会讲话的,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他眼里闪动的光芒令她不安。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饭局。”
“你是说,你很少像现在这样,单独跟个男人用餐?”
紧抿起后,她吞下微微怒意,点了下头。
“看不出来。”觉得此话不大礼貌,于是润饰一番:“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没交过男朋友,因为你很有吸引力。”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赞美,只觉他好像把自己当怪物看。
“也许你没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激动过后,她尴尬低头。
“喔,对不起,我的话是有点问题。”他轻拍自己前额一下。“我只是想强调,你真的是个很具吸引力的女人。”
她回一个尴尬的笑,对于自己适才近乎愚蠢的激动还后悔不已。
“既然你肯约我吃这餐,那么也应该不介意跟我有第二次约会。”他的笑容里添了不少信心。“后天是周末,你愿意和我共度吗?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吃晚餐,谈天,跳舞。”
她当下就打算尽可能婉转地拒绝他。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像她这种没有爱情游戏纪录的女人而言,他并不比何钊安全。
“考虑好了吗?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左右转着两颗犹豫的眼珠子,意外地发现了何钊!他正在看她,而那样子令她生气她不能在午休时间跟个男人一起用餐吗?
“我答应,周末我们约会,第二次。”
“太好了!那你把你家地址给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一对热情的火眼和另一对充满挑衅的死鱼眼,正以不同的距离和角度对着她。倍受煎熬的她从背包里拿出笔和便条本,迅速写下自家地址之后,撕下该页递给胡炎成。
然后,她看见何钊朝他们走来,停在他们面前时的模样俨然一个正要动刀的屠夫。
“胡先生,这位是我的上司何钊,何先生。”她突然起立,吓得胡炎成也跟着起立。
“喔,原来是何先生,久仰久仰。”他礼貌伸手向何钊。
“你是谁?”握了手之后才问,不客气地。
人家自我介绍得很清楚,何钊只回一声“喔”,之后就盯着何旭敏道:“下午还有很多事等我们处理,别忘了早点回办公室。”
说完他便转身回自己那一桌吃商业午餐。
“你老板这个人有点……”
胡炎成不好意思说出“不礼貌”三个字,何旭敏却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他是个老土草包,别理他,他对谁都不太客气。”
无所谓地,胡炎成一笑。
结束午餐约会,何旭敏准时回到办公室,何钊晚她五分钟进来。下午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跟人打电话,谈生意上的事,没找她麻烦。
她偷瞄过两回“大概表”,确定下班时间已过,这才将手边工作告一段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何旭敏。”
“有事请等明天再吩咐,我下班了。”
“转过来面向我。”
“我下班了。”往门的方向走。
“你中午是不是跟那个男的在约会?”
他挡住她的去路,这是一星期以来他站离她最近的一次,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那是我私人的事,用不着向你报告。你公私不分是你的事,我可是很有原则的,绝不拿个人隐私来加重别人的负担。”
“妈的!又开始夹枪带棒地跟我讲话了?又开始骂我了?”他全身紧绷,气得满脸通红。“你不巧还就说对了,你中午跟人家约会的这项隐私正是我的负担!”
“此话从何说起?别说中午是我的休息时间,就算我跟人家约会也不会影响我为你工作,我真不明白你的负担是怎么产生的?”
“你又说对一句话了——‘你为我工作’。既然你还记得自己是为我工作,那就应该明白你和人家约会为什么会成为我的负担。”
“还是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吧,我的智商无法在一次约会之后突然增加那么多。”
“你……好,我说。我的特助必须让她的头脑随时保持在最佳的工作状态,如果她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她为我工作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这会造成我的损失。如果她开始跟男人约会,头脑就会开始混乱,我的损失也就开始了。所以,她跟别人约会的事是我的负担。”
“喔,这样我就听懂了,不过我不认同。”正眼看他两秒,“你未免太多虑了吧?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不会使我的头脑混乱,因为我对自己的头脑一向很有信心,”她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它一直都很好用。”
“你别太出口信了。”他哼。“虽然我没跟那个男的讲什么话,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那种对女人很有一套的男人;你又这么没经验,他不必花什么功夫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你,还是不要给我找麻烦吧。”
“老板,既然你这么深谋远虑,不如这样吧,你就先试试让我跟他约个几次会,如果我的头脑没被搅得一团乱,那你的负担就解除了;如果我的头脑坏了,你也有了开除我的理由。”正眼看他。“我觉得我这个建议很合理。”
他一时接不上话,只在心中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和李舒蓓结婚这步棋是下错了,他很可能落个全盘皆输的下场。
“你不需要现在就答覆我接不接受我这个建议,”她再度出声。“多花些时间考虑一下也无妨。不过我已经决定要继续跟胡先生约会了,如果你不想等着看我的头脑会不会被搅乱,想立刻开除我也可以。”
没想到随便说句话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挤了半天,他挤出这么一句:“你怎么能跟人家约会呢?你好意思吗?”
狐疑,不服。
“怎么不能?怎么不好意思?好像是你给我的忠告吧,你说我要是继续坐着等待梦中情人出现迟早会等成一个老处女。我愈来愈觉得你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妈的!她已经有随时献身给男人的准备了?他发现的处女地,凭什么让给别的男人开发!
“何旭敏,你别忘了自己被我吻过。如果你对爱情还抱着崇高理想,怎么可以在接受过一个男人的吻之后,又去跟另一个男人约会呢?你不是很有原则的人吗?”
她坚持隐忍,藏起怒意。
“你的吻也许足以诱惑其他女人跟你上床,但绝不足以决定我成为老处女的命运。我承认我接受过你的吻,但那是因为工作上的需要,比起那些在声色场所上班的女人,我认为自己接受一吻的理由更高尚一些。”
他忍无可忍。“你是不是觉得我该颁个‘功在新概念’的匾额给你,嘉勉你因工作需要而接受老板一吻的卓越表现?妈的!我的吻就那么没价值吗?”
她为这几句话眯眼,点了两下头。
“虽然是去吃喝玩乐度蜜月,但那的确是我的工作。受你一吻的确也充分显示了我‘公而忘私’的工作精神,‘功在新概念’之说,我个人可以接受,但你千万不能真的以‘陪老板假度蜜月’为由,颁匾额给特助。因为,出席这项颁奖典礼的新概念成员,会全部笑死在台由场。”她停下,满意地看看额暴青筋、吐不出火的迅猛龙,又道:“至于你的那一吻嘛,我倒不认为它没价值。”
“哦?”脸色突然好转。“有什么价值,你快说!”
“它的价值就在于——虽然你是已婚男人,吻的是你假老婆,但它不是一种性骚扰!”
语罢她忽地没了刚才那一丝丝痛快的感觉,迅速绕过他,出了办公室。
一句也咒不出口,他在原地静立好久才回桌前坐下,才想起扫光桌面的东西可以发泄一点怒气。
“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母刚从厨房里端菜到饭厅来,见到刚进门的儿子,不免惊讶。周一至周五,媳妇几乎天天走过两条街上她这儿来,从上午待到晚上,等何钊来接她回去。
自从媳妇回来之后,儿子虽不是天天陪她吃晚饭,但每晚都会和她见上一面,她愈来愈肯定,娶个媳妇对何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何钊娶妻之后脾气是好多了。
“回来了就去洗手,准备开饭,你坐在那里发什么呆?”她发现儿子脸色不好。
“舒蓓还在厨房里,不然你进去帮她一下忙嘛。”
“她在厨房里?”他不悦地问:“那两只小的呢?等人家端饭给她们吃吗?”他以为两个妹妹还躲在房里。“妈,你再这样宠她们,允许她们不做厨房里的事,以后你就知道苦了。就算她们嫁得出去,你也会被她们的公婆骂到臭头,问你是怎么教女儿的。”
何母心虚一笑之后,道:“不要这样讲自己的妹妹啦,她们哪有像你讲的这么不像样?她们都还没回来啦。也好在她们没听见你这些话,要不然又要跟我告状,说她们的哥哥现在心里只有嫂子。”
他翻一记白眼。“我又错了?”
“没啦没啦。其实看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我觉得很安慰。这个舒蓓还真的不错,过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对我也很孝顺,真的没话说。我已经等不及要抱内孙了,看她肚于尖尖,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唉——”满足一叹。“要是这胎真的生男孩,以后不管男的女的,你们只要再生两个就好。”
再生两个?他听得头痛!
“妈,你不要想那么远好不好?”
“人家舒蓓已经答应我了,你罗嗦什么?”
“她答应了?”
李舒蓓在此刻瑞大汤碗出厨房,对上何钊狐疑又生气的眼神,她回个促狭的笑。
“你老婆挺个肚子,你还不赶快上前去接碗?”
他照办,吃了顿闷饭就托老婆接走。
“你也差不多一点,”一回所谓的二人天地,他就开始数落李舒蓓。“生三个你都敢答应?我光想到我老母知道我们干的好事之后会怎么骂我,就够头痛了!你吃饱闲闲还这样戏弄她,怕我将来死的不够难看吗?”
“不要骂人嘛,我哪敢戏弄她?你也不想想,我现在的身分是她的媳妇,怎么好随便顶撞她?虽然她是自己讲自己高兴,可是我能说不吗?我如果不尽量搞好跟婆婆的关系,倒桅的人可是你。”
“嗯,所以我不但不能责怪你,还要感谢你?”白眼。
“你不能否认现在你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好过你个头!”他暴喝,唱出忍了一晚的怒气。“何旭敏开始跟别的男人约会了,我不但不好过,还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问题更严重的是,我就是急死了也没理由阻止她跟别人约会,因为我已婚!我……我更会被你害死!你还在我这怀孕!”
面对他胡耙头发的沮丧模样,李舒蓓也很不忍心。
“何钊大哥,不然……不然我帮你去跟她把这件事说开好了,我自己去。我说了之后,她是不是就会爱你了?”
这一问教他更沮丧了。
“你把密秘告诉她可能没用,因为——她一点爱上我的迹象也没有。”
“她的眼光怎么那么高呢?”她挨近他一些。“如果我之前没先爱上我男朋友的话,一定会爱上你,真的。”
她接着就在他脸颊上一亲。
他有些难为情,挪了下身子,以便离她远点。
“也许你怀孕不算是件坏事,要不然你很可能会引诱我跟你上床。”他开玩笑。“你男朋友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知道要把你寄放在我这之前,先把你的肚子搞大。”
“嘿——”她不依地瞪起眼。“我亲你一下是因为同情你,你怎么讲这么过分的话?就算我男朋友是有先见之明吧,他想防的人一定是你!”
“好好好,是我,是我。”他投降。“唉,像我这么有魅力的男人,他是不能不防。只要我稍微表示点意思,哪个女人躲得过我的魅力,对不对?”
“何旭敏躲得过。”干巴巴地应他一句。
“再耻笑我,我就提前跟你离婚!”他警告一句后又不服输地自言自语:“我一定会想出个让她躲不过的计策。”
“唉——”幸灾乐祸看好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钊大哥,要不要我帮忙动动脑?”
“免!女人的智商从怀孕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走下坡,肚子愈大脑子愈笨。一瞄了眼她的腹部:“你现在差不多是半个白痴了,要不然也不会答应我老母说要生三个!吃也吃饱了,如果没什么事要做,你就去睡觉吧。”
“谁说我没事做?”
见她拿起电话筒,他立刻摇头叹息。“你天天打越洋电话不觉得烦吗?”
“不觉得烦,只觉得贵。”
“电话费是从我户头里扣耶,你觉得贵?有没有讲错啊?”
“缴费收据我都收起来了,以后会还你啦。”
“啧,我不是舍不得钱,我是……受不了你说的那些肉麻话。”
“如果是何旭敏对你说这些话,还肉不肉麻?”她把他气回自己房间。
何旭敏的父母一向不太过问女儿的私事,所以对她今晚有约会的事,没什么特别反应。
赵子扬却觉此事不寻常。外甥女开始跟异性约会本是件好事,毕竟她已达适婚年龄,但他就是感觉不出她有坠人爱河的喜悦之情。
不过她倒是为赴约而认真打扮了,在房里待那么久还不出来。
“舅,我看起来怎么样?”
左等有等,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房门,他却一点也不敢恭维她。
“旭敏你……”
“好看吗?”
“舅不能骗你,”他急急出声,“你这样子真的……很难看!你……!你在房里忙了快一个钟头,为的就是化上这一脸浓妆吗?粉涂得太厚,太不自然了,真的,舅不骗你,你的气质全被这一脸粉盖住了。”他一张脸都揪了起来,忧心仲仲。“这有,你的单眼皮本来很有味道的,现在也被夸张的眼影抹没了,你……你们要在什么场合约会?有必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要登台作秀吗?”
她不但不生气,还笑得喜孜孜。
“照舅的形容来看,那我是成功了!”
她上这一脸粉的确别有用心。如果胡炎成也对女孩子有洁癖,那她就不必担心他会毛手毛脚了。
“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狐疑。“舅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我只打算跟他约这一次会。”见舅舅又皱起眉,她赶紧道:“不说了一舅,我该出门了。”
搞什么飞机?
胡炎成见到“盛装”的何旭敏时,显然也不敢恭维,但仍礼貌地对她说了句:
“谢谢你如此看重今晚的约会。”
他只是要带她去个滨海的特色餐厅,所以自己穿得很休闲,没想到她竟穿着正式套装,还……化了一脸浓妆?
何旭敏猜想他是这餐厅的熟客,因篇领班认得他,一见他俩就赶紧迎上前问候,并即刻领他们到可以俯瞰海景的靠窗座位。
桌中央放着一个浅浅的大碗,里头有她不认得的花,芳香怡人。他们拿着长长的菜单,花了不少时间点菜一边喝着开胃酒,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小乐队正在演奏西洋乡村歌曲。
她这才觉得自己一脸一身的俗艳。
但,无所谓。
他们吃着,聊着。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胡炎成在说话,说的都是他的工作。
她不否认他是个很有见地的男人。
喝咖啡又消磨了半小时,然后他邀她进舞池。不少女性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她发现他自己也注意到了。
“小胡!”
有个男的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看看她再问他:“女朋友?”
“你跟谁来?”他不答反问。
何旭敏察觉出那男人有一瞬的尴尬,只听他回道:“Candy非要我陪她来不可。”耸耸肩。
“Candy?她在哪?”
“上洗手间。她刚才没看见你”有点难言后面的话。
胡炎成这才想起该介绍二人认识。“我朋友小汪,何旭敏。”
初次见面的两人于是相互道好。
Candy在此刻怒气冲冲走向三人。
“她是谁?”尖声立刻令舞池里所有的目光皆集中在一处。
何旭敏被胡炎成松开了,本该感到轻松,但Candy指着她质问胡炎成的凶悍模样,又令她一阵紧张。
胡炎成不答她,牵起何旭敏一只手就要离开舞池。
“想甩掉我?”
Candy紧追上来,抓住胡炎成一只手臂,一点不在意旁人看热闹。
乐声停下,于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便清晰地回荡在舞池里
“你要跟我分手就是为了她吗?你看上这个女人哪一点?你的品味真是令我倒胃!”
他狠瞪她一眼就继续往外走,而她却改拉住何旭敏。
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没想到她竟动起手来,何旭敏本能地甩掉那只手,岂料Candy当场就又一阵拉扯。
胡炎成再不想看她无理取闹,他推开Candy。
盛怒之下,Candy吻大打出手,何旭敏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小汪也是。
突然出现两次闪光,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那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小汪一声提醒,Candy才不得已地随他奔离现场。
胡炎成这才抱歉地拉何旭敏离开。
“实在很抱歉!”他一出餐厅就颓然道出声。“我想——你再也不会答应跟我约会了吧?”
“当然。”她寒声回答,甩掉他的手。
他仰望星空良久,轻叹一声。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她想都不想就说:“因为她太泼辣了。”
他竟笑了几声,然后摇头。
“她刚出道,为了不影响她在演艺界的发展,要我不能对外界承认我们的情侣关系。”
“她是艺人?”
“新歌手,你不知道?”
她连摇两下头之后,想起舞厅里的闪光灯?也想起比他们几个还早跑掉的那个人。
“刚才有记者在里面,对不对?”
“巧合吧。她还没红到要记者守株待兔的程度。”有点不屑。
“那……我不是也被拍到了?”她惶恐不已。
“算我连累了你吧,真的很抱歉。”
“我怎么这么倒楣!”
“如果娱乐新闻的版面够挤,也许不会上报,只能碰运气了。”
“上报?!”
“就算上了报也是小新闻,你不需要这么紧张,不会有人追究你是谁,或我是谁。”
“谁说的?认识我的人会跑来问我这件事的!你会害我被老板开除!”
他又一笑。“你的妆浓得像面具,谁认得出来?”
“我……”
“我很想知道,你今晚为什么要故意把出自己打扮成这样。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但我很肯定,你平常不会这样的。”看出她一脸心虚,他自嘲:“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认真,对我?”
良久才听她答道:“对不起。不过……”少不了想为自己降罪。“不过你也是为了跟她赌气才来追我的。”
“绝对不是。”他沉笃回答。“我是真心想追你。经过今晚,我更觉得我该追求的是你这种女人;我相信只要我诚意够,你最后还是会被我打动的。”
一番告白吓得她魂不附体。
“你……你还是先让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