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瑶开心得手舞足蹈;妈妈下午要带她到村子里第二条巷尾刘妈妈开设的家庭美发院去剪头发。
让她开心的不是剪头发这件事。事实上,要她剪掉那一头从小学一年级起就一直留着的长发,心里还真是非常舍不得呢。想想看,今天高兴了就绑两条清新秀气的麻花,明天心血来潮了嘛就扎个帅气逼人的马尾巴,多好啊!左邻右舍大小邻居莫不对她这位小美人赞不绝口,学校里和村子里仰慕她的男生不在少数,每每有人逮着机会就围着她团团转,那景况真教她想不得意也难。
但是现在她是巴不得一头长发快点落地,因为那象征着她已正式告别童年。她急着长大,急着要成为一位少女。
“剪到哪里啊?韩太太。”刘妈妈替她系上围兜之后,将那一头乌亮的直发梳得整整齐齐。
“彦瑶,是不是只能到耳下三公分那么长啊?”妈妈向她确认学校的规定。
“好象是吧。”她漫应一句,心里一点也不在意长发将被剪去多少,她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头。“就照刘妈妈说的剪吧。”
“刘太太,那就照你的意思剪好了。”妈妈说了才算。
“心不心疼啊?彦瑶。”刘妈妈按着水瓶的喷头,均匀地喷湿她的发丝,边喷边梳。
“你这头长发留了好几年了吧?”
“心疼也得剪啊,下礼拜就开学了,不剪可不行。”妈妈不待她回答就先出声了,她则对着镜子里的妈妈扮了个鬼脸。
“可不是,一上国中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刘妈妈自己也有个儿子今年要上国中,跟韩彦瑶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韩太太,你们家彦瑶可让你省心了,从小书就念得好,我记得她在毕业典礼上领的是县长奖,没错吧?”
“她是领了县长奖,不过这只是小学毕业,没什么啦,上了国中以后会怎么样,现在可说不准。”妈妈这番谦虚客套,她可是听得耳熟能详了。
“卡嚓”一声,刘妈妈剪下了第一刀。
“别担心,”刘妈妈见她缩了下脖子。“刘妈妈保证你剪短了头发还是很漂亮的。”
她没说什么,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的长发在剪刀一张一合间掉落一地。
其实,镜中自己的短发模样,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陌生;早在毕业之前,她就经常对着镜子拗短了头发,仿真过学生头的发型,并且发现那样子一点也不丑,甚至有另一种味道——大女孩的味道。
“漂亮有什么用,”妈妈又在那里假仙了。“剪短了好,省时间。你不知道她每天早上花多少时间在头发上头,我早就想带她来剪了。”
“女孩子嘛,哪个不爱漂亮。我说咱们这眷村里,就属你们家彦瑶长得最俊了。你看看她的五官,哪一样不是特标致,我看她长得像你。”
“你别夸了,女孩子长得太漂亮也未必是件好事。”妈妈根本已经承认女儿漂亮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长得漂亮才好嘛,对不对呀?彦瑶。”刘妈妈望着镜子里已剪短了大部分头发的小女生。
韩彦瑶只是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看她书念得好,长得又好,将来一定有很多男孩子抢着追她。”刘妈妈开始检查两侧头发是不是一样长。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她才十二岁耶,你别害我现在就操心了好不好。”妈妈微笑着。
“唉,我是羡慕你呀”刘妈妈夸张地叹声气。“我老觉得你们第一条巷子的风水好。你看,你们家和你隔壁的尹家,还有巷尾邵家的孩子都特别会念书,成绩好得没话说。另家那个老大不是刚考上台大吗?老二读建中,将来想上个好学校一定没问题;邵家女儿读北一女,儿子读清大,个个是念书的料子,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也有不好的啦,这跟风水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这说来也挺怪的,咱们这眷村里的孩子,表现特别极端,不是像尹家、邵家这种上名校的,就是像李家、骆家那种不学好、成天在外惹是生非的。我就怕我家阿华,赶明儿不会念书也就算了,别给我在外头学人家鬼混才好。”
“不会的,我看阿华这孩子挺忠厚老实的,不会跟人家学坏的,你放心吧。”
“能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刘妈妈已卸下韩彦瑶身上的围兜。“在我这儿洗头吗?”
“顺便洗洗也好。”妈妈回答。
“不要!”韩彦瑶急喊出声,发觉自己过度反应,才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
“我回家自己洗就好了。”
“你看,彦瑶多懂事呀,这么小就知道替家里省钱。”虽然韩彦瑶不在她店里洗头让她少收了点钱,不过她很欣赏孩子的节俭。她在家里开个小小的美发屋也是为了挣点钱,贴补贴补家用。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客气话了,付了钱给刘妈妈之后就带着她离开了刘家。韩彦瑶踩着兴奋的步履和妈妈并肩走着,转进刘妈妈口中风水好的第一条巷子里,在进家门之前遇上了刚从隔壁大门走出来的尹仲尧。
“韩妈妈。”穿着短T恤和短运动裤的尹仲尧一手抱了个篮球,一手牵着自行车,看见芳邻,淡淡喊了一声,脸上的肌肉几乎没怎么牵动,更别说有什么笑容了。而且,他只喊了长辈,小的那一个,他只快速地瞄了一眼,便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打球去啊?仲尧。”问话的当然是韩母。
“嗯。”他的长腿往车上一跨,两下子就骑了好远。还好是他。韩彦瑶听见隔壁有人要出门的那一瞬就低下了头。听见那一声
“韩妈妈”的时候,吓得不知该不该抬起头来,因为尹家兄弟的声音实在太像了。她才刚剪短头发,不想让尹伯尧看见她这个新发型,至少在还没有好好梳洗之前,她是绝对不愿意让他看见的。听见妈妈喊的是他弟弟的名字,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声。抬头一看,那个死尹仲尧刚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韩彦瑶回家后在浴室里耗了将近一个镜头。洗头洗澡只用了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她都用来吹整那一头只有原来三分之一长度的头发。虽然发尾不会往外翻了,她还是不停地梳着,一边梳一边想象着晚上尹伯尧看见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五点半不到,她就等在自家门口。当然,她等的是隔壁家的大公子。尹伯尧在附近一家升高中补习班里当班导师,他是利用刚考上大学的这个暑假打工赚零用钱,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他就会回到家。
站在门口喂蚊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为了要让伊伯尧见到她的新模样,她只得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巷口。少了一场午后雷阵雨,即便是太阳就要下山的此刻,依旧是酷热难当。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身子,这会儿又黏答答的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头发。
“彦瑶!吃饭啦!”妈妈在屋里喊她了。
讨厌!都六点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整条巷子里弥漫着各家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她早馋得咽口水了,可是──
“彦瑶!你还站在外头干嘛!跟你说要吃饭了,你没听见是不是?”妈妈已经端出所有的菜到饭桌上,还不见她拿碗筷,微怒地朝门口走来。
“妈,等一下好不好啦?”她迅速朝屋里求了一声,立刻又对着空巷凝望。
“你在等谁呀?”
“没有啦,我看看王夙芬会不会经过我们家,她说有本书要借我看的。”原来优等生撤起谎来一样面不改色,毫不含糊。
“你不会进屋里等吗?要不你吃过饭再上她家去借就是了,村子才多大,你还要省这点路?”
“好嘛,我进屋里就是了。”她原是不可能轻易放弃守候伊伯尧的出现,就这么乖乖进屋的,奈何她看见男家老二骑着自行车从巷口窜了出来,正朝她这边靠近。他当然是要回自己家,不过一定得先经过她家,如果她还继续站在门口的话,少不了招来他讥诮的眼光。她才不干呢。
尹伯尧今天到底为什么那么晚了还没回来呢?韩彦瑶的眼睛是盯着电视屏幕没错,可心里想的却是这个问题。早知道他会上那家补习班打工当班导师,说什么她也不会让爸妈推掉国小毕业班导师的介绍,去那家补习班上国一暑期先修班了。那样一来,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他家找他了,说不定他刚好当她两个月的班导师,整整两个月她都可以天天见到他,两个月耶!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唉——千金难买早知道,无可奈何想不到。怨就怨自己臭屁,认为补习对自己来说根本是多余的。村子里跟她同时毕业的学生几乎被国小老师一网打尽,全介绍到补习班去了,她是少数幸运的漏网之鱼,但漏掉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无聊的暑假烤成了鱼干。
不行,今晚她说什么也得见着尹伯尧,不然明天又得重新整理这一款新发型,工程实在太浩大了。
“爸,我到隔壁去一下。”她毅然决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隔壁?”爸爸看电视新闻看得正出神。“尹家啊?你上尹家有事吗?”
“我有点问题想问问尹大哥。”她撒谎撒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我的K.K.音标发音不晓得准不准,想让他听听看需不需纠正啦。”因为没参加补习,妈妈在菜市场里的书摊上买了一套K.K.音标的教学带让她在家自修,本来她觉得很枯燥,现在倒挺庆幸它提供了一个借口。
“喔,那你去吧,注意自己的礼貌,别没大没小的,明白吗?”爸爸对她管教甚严,不过也宠得厉害。对她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还颇感安慰。由于女儿从小功课有了问题就找尹家帮忙,因此他也不疑有他,随她去了。有隔壁家这种超级优等生来当女儿的免费家教,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叮咚!
她抱着一本书,刻意把斗大的K.K.音标四个字朝向尹家屋里,低着头期待着前来应门的人。每次她来按铃,开门的十有八九是尹伯尧,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尹家老二是不太可能来开门的,除非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家。
“谁呀?”她还来不及分辨这是谁的声音,尹仲尧已经从门里探出头来了。一见是他,她立刻掉头。他下午打完球回来一定还没洗澡,一身汗臭朝她扑鼻而来。
“按错门铃也该说声对不起吧?”他吊儿啷当地揶揄着。
不耐烦地转过身,她没好气地给了一句:“对不起。”
“你找谁?”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她不是按错门铃,原来她连问他话都嫌累。这个被人当成小公主似捧着的隔壁小女生,大概对他深恶痛绝吧?因为他从不正眼看她。 “我都说了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按错门铃好了,管我找谁,反正不是找你啦。”
她才走了两步,后头又响起声音了:“我哥跟邵姐姐去看电影了,晚一点才会回来,你要真有什么事想麻烦他,明天请早。”最后一句他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他刚才已经看见她手中抱了本书,暗暗的路灯根本照不清书皮上的字,不过他知道她又想假藉请教功课的名目来找他哥。哼!年纪小小的就开始暗恋男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看她剪短了头发那副ㄘㄨㄛˊ样!
她什么也没说,气极败坏地跑回家去了。邵姐姐?是巷尾那个读北一女的邵倾移吗?哼!读北一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她也会考上北一女的,等着看好了。
尹仲尧待她背影消失了之后,满意地关上大门。只有他能把她气成这样吧?他突然想回房里弹弹吉他。
星期天一早,韩彦瑶又把那头快被她梳烂的头发梳了好几遍,换上她最喜欢的一套粉红色的运动服之后,抱着那本K.K音标跑到隔壁去按铃了。
“彦瑶,是你呀。”尹父一见小可人儿,立刻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进来嘛。”
“尹伯伯,我有不懂的功课想请尹大哥教教我,可以吗?”她尾随尹父背后,经过小小的庭院,进了那道纱门里,不忘怯怯地补了一句:“他今天不用到补习班去对吗?”
“对对对,我去喊他起床。他昨天回来得晚,这会儿还在赖床呢。”尹父进了儿子的房里。
回来得晚?跟邵倾移去看电影了嘛,当然晚了。韩彦瑶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痛快。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也跟着尹父的脚步进了尹家兄弟的房间。本来村子里的小孩进出邻居的家里就不那么拘泥小节,她也不是头一次进来,管他的!
“伯尧,伯尧,起床了!彦瑶有功课要问你。”尹父拍着儿子的脸颊。尹伯尧这才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其实天气这么热,他早被热醒了,只是星期天早晨不上班,能赖就多赖一会儿也好。
“彦瑶啊?你等我一下。”一跃起身,他上厕所去了。
“那你就在这儿等你尹大哥吧。”尹父吩咐一声,回客厅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
韩彦摇见目的已达,开开心心地坐在尹伯尧的书桌前等他。
讨厌鬼!睡在上铺的尹仲尧在心里忿忿地骂她一句,用力翻个身以示他对清梦被扰的不满。
“剪头发啦?”伊伯尧已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到她身旁。
“好丑喔。”她嘴里谦虚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却毫不遮掩地朝向尹伯尧。
“胡说。彦瑶怎么看都漂亮。”他疼爱她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她终于等到他的赞美了!小女儿的娇羞在她眉眼间流露无遗,那模样的确是我见犹怜。
“什么功课不会啊?我看看。”他拉过弟弟的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K.K.音标啦,我不知道我的发音正不正确。”
“你念出来我听听!”
“嗯。”打开书,她就咿咿哦哦地念将起来,尹伯尧偶有纠正。
难听死了!睡在上铺那个人不时地翻转身子,不耐烦到了极点。碍于全身上下总共只穿了条四角内裤,他没办法下来。死花痴!一早跑到他房里来干嘛?真是! “尹大哥,你昨天晚上去看电影啦?”这是她来的第二个目的,她要确认他昨晚的行踪。
“对呀。”
“你一个人去的吗?”她的明知故问让在上铺的那个人听来简直幼稚得令人发指。
“不是,我跟邵倾移一起去的。”
“喔。”虽然昨晚尹老二已经告诉她了,但听见尹伯尧亲口承认,她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尹伯尧看了看手表。
“你又要出去啊?”她没忽略他的动作,哀怨地问他。
“嗯,邵倾移跟我约好到图书馆去看书。”
“她干嘛不在自己家里看书啊?一定要去图书馆才能看吗?”而且还要跟你一起去!
“她也有不懂的功课想要我教她嘛。”尹伯尧已经桃李满眷村了。
才怪!邵倾移自己有哥哥,不会叫她哥教啊?啪地一声,她合上那本K.K音标。
尹家门铃又响了。
“伯尧啊,倾移来找你了。”尹父在大门口喊着。
“来了,来了!”尹伯尧应声后,对韩彦瑶交代着:“我得出门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问仲尧好了。”他出门了。
我才不要问他呢!她回头朝上铺瞪了一眼,那人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唉,我哥都走了,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你管我;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间!”
“好歹我有一半的使用权吧?难道这是你的房间吗?”无耻!
“我坐的是尹大哥的位子,又不是你的,啰嗦什么啊你!”
“这可是你说的唷,别后悔。”尹仲尧一泡尿已经快憋不住了,他倏地跳下来,目标浴室。
“啊!不要脸!”韩彦瑶被他“简单”的衣着吓得花容失色。
“啊什么啊?我警告过你了。”他冲出房门,进浴室里对着马桶解决去了。
他不是故意不关上门的,而是他在家里没那习惯,除非有客人在,要不然实在没啥好回避的。
浴室就挨着他的房间,韩彦瑶听进他全程的放水声音,恶心!知道他就要回房了,她立刻用手捂住眼睛,免得长针眼。
他拿了条牛仔短裤大剌剌地套上,然后穿了件白色背心。“可以张开眼睛了。”
她把手放下,无聊地翻着伊伯尧桌上的东西。
“你还不回家啊?”他坐在哥哥的床上,懒懒地下着逐客令。
她置若罔闻,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
“你们老师没教你不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吗?”什么行为啊!
“我又没动你的东西!”她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他还敢来惹她!
瞧她那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他索性闭上嘴。好男不跟女斗,拿起吉他,他轻轻调着弦,然后弹一曲练了一晚的DONNADONNA。
没想到他弹起吉他来还有模有样的,她回首看他。“唉,你会弹吉他啊?”
“你觉得听起来像是放录音带吗?”他瞅着她眼里流露出的一点点好奇,不痛不痒地反问。
“会弹吉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再度背对着他。
“唉,你还有什么不会的,等我哥回来了,你再来问。”赶她走的意味似更浓。
她霍地起身,走出他的房间,跟客厅里的尹父道再见后,回家去了。
识相就好!尹仲尧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暗叫了声“小鬼”。
韩彦瑶就读的国中离她家只有几站。开学第一天,妈妈六点半就送她到车站等公车去了。时间还很早,没见着村子里跟她读同一所学校的人来等车,她突然觉得很糗。爸妈好象有点小题大作,这么早就要她到学校去,同学知道了一定会笑她没见过世面的。
原来第一个要嘲笑她的人是尹仲尧。他正朝着车站走来。
“韩妈妈早。”他根本瞧都不瞧韩彦瑶一眼。
“早啊,仲尧,上学啊?”韩母答应着。
“嗯。”他已站定在韩彦瑶旁边。
“妈,你先回去啦,我自己等车就好了。”让尹老二看见她这副如临大敌、慎重其事的样子,真教她大糗难当。尴尬之余,她催着妈妈回家。
尹仲尧的出现,似乎让韩母放心不少。
“仲尧啊,你跟彦瑶等的是同一路车对吧?能不能麻烦你照顾她一下,她头一天上学校,我不太放心。”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呀。”
“不客气。”
“妈!你怎么这么麻烦啊?谁要他照顾嘛,我自己会搭车啦。”早知道妈要拜托他,她就不让妈妈先回去了。
“唉,你这孩子,”韩母摇头叹气。“路上小心点,妈回去了。”
“知道啦,妈。”
韩母离去后不久,车站才开始出现人潮。韩彦瑶还很难堪,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多高啊?不到一六0吧?”仲尧见她还不及自己肩膀的高度,随口问了一句。
“你管我多高,我身高多少关你什么事啊!”她侧仰起头,瞪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鞋尖。死尹老二!净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她还会长高的,一定会的!
“车来了。”他提醒她。
车停稳了之后,他先她上了车。由于这一站是公车发车后的第三站,所以车上还有不少空位。找到个二人座,他坐进靠窗的位子,把书包往旁边一搁。跟在他后头找位子的乘客看见他占位子的举动,皱了下眉头,不过因为还有空位,所以没说什么。
韩彦瑶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的目光在车厢里迅速扫描了一下,除了博爱座之外,唯一的空位就是尹仲尧旁边的位子。她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后门走去,经过他的座位时,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拉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干嘛啦你,那么粗鲁!”由于车上人多,她压低了声音。
“你的屁股正坐在我的书包上,谁比较粗鲁啊?”他的声音也不大。
她微微抬了下臀,抽出书包,丢还给他。
“鸡婆!”她一点也不想坐在他旁边,不过她也没站起来就是了。
整个车厢里若是只站着她一个人,还是满尴尬的。算了,勉为其难跟他挤一挤吧。
“我刚才受你妈之托,帮你占位子是忠你妈之事。”
他左一句你妈,右一句你妈,在她听来刺耳得厉害。原来他跟村子里那些大小坏蛋一样,脏话当成口头禅!紧抿双唇,她一张脸气得发白。她没有再理他,四站之后她下了车。
国一生涯开始了两周,韩彦瑶觉得新生活的一切还算顺利。班上同学有好几个跟她是小学同学,教室气氛不如预期的陌生,她被同学拱出来当班长。由于她已经有多年班长经验,这个国一班长的位子,她两下子就坐稳了。功课方面嘛,自然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她照样拿来当借口去找尹伯尧。
唉,尹伯尧怎么一上了大学就忙起来了呢?她常常在自家院子里竖起耳朵听隔墙的动静,总是听不见尹伯尧的声音。都是尹老二害的!没事就弹他那把破烂吉他制造噪音,害她什么也听不清楚,除了噪音!一听到他在她面前你妈你妈的,她心里就来气,说什么也不上他家去看他那张臭脸了,除非确定尹伯尧在家。
“彦瑶啊,你功课写完了吗?一直待在院子里干嘛呢?”韩母看了半天连续剧才发现女儿已从客厅里消失了好久。
“写完了啦!我在院子里乘凉!”她朝客厅里大喊一句。
吉他声停了,韩彦瑶的大嗓门坏了尹仲尧弹吉他的兴致,放下吉他,念书去。
除了开学第一天被妈妈一大早挤出去等车之外,韩彦瑶不再那么早就出门等车了。
理由之一是学校很近,根本不用那么紧张;理由之二是不想碰到尹仲尧。
不过今天例外,因为轮到她当值日生。按班规她今天必须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打扫;身为班长的她,无论如何得以身作则,千万迟到不得,要不然会遭全班同学唾弃的。
早出门是不辛苦啦,苦的是她有可能在车站碰见尹仲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缓缓步出家门,走没几步,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冤家路窄!脚步声正是那个臭屁狂人发出来的。她立刻放慢脚步,索性让他赶过她算了,他不是腿长吗?
果然,尹仲尧大步超前,率先抵达车站。她就快到站的时候,公车也靠站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圆百里之内的学生都在今天当值日生,怎么这班车会挤成这样?她很想放弃搭这班车的念头,可是前面正在修路,下一班车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来,考虑了一下,她还是硬着头皮准备挤沙丁鱼。使出浑身解数,她也只能挂在车门上。
“往里面走一点好吗?”她身后响起了尹仲尧的吆喝,这一声吆喝让门边的乘客稍微往里挪了挪,他立刻推了她一把,然后也上了车。车门终于关上了,车子驶离了车站。
鸡婆!要他逞什么英雄!不要脸!这么紧贴着她干嘛?这一车子的人挤得她连换气的空间都没有,无奈的她只能任他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
阿弥陀佛!她终于要下车了。
“借过。”她排除万难转了个身面向车门。“等一下你先下车,等我下去了你再上来。”由于她站的位子高他一阶,所以她命令他时,双眼刚好平视着他的,司机要他让一让,好开车门,他往前一倾,唇刚好擦过她的。
她下车前看见他在贼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才跳下车。抽出了几张面纸,她吐了好几口口水在上面,吐掉他口中黑人牙膏的味道之后,她才加快步伐,赶着去当值日生。
韩彦瑶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尹伯尧。明天是她第一次段考的日子,依照往例,他一定会看一下她的功课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真的有几题数学还没搞懂。
“尹妈妈,尹大哥在不在?”小脸上写着着急。“我有几题数学想请他教我。”
“你尹大哥还没回来耶。”尹母和颜悦色道。“要不,让你尹二哥教你好不好?”
“尹大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她想如果不太晚的话,再跑一趟就是了。
“他好象跟我说晚上学校有活动,不会太早回来喔。”
“喔,那——”她很犹豫。自己是大错特错了,错在不该临时抱佛脚,虽然她平时也不是没烧香,可就是还有那么几题——算了,也许考试刚好不考这几题。
“没关系,你尹二哥一定能教你的。”尹母以为她怀疑小儿子的程度,连忙打着包票,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屋。“仲尧啊!彦瑶有不懂的要你教她。”
坐在书桌前的尹仲尧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瞄一眼站在他房门口的小鬼,继续看他的书。
“进去呀,彦瑶,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尹二哥。”坐在客厅里的尹母见她一直杵在门口,鼓励她进去。
“喔。”她进退维谷。退了有点不识好歹,辜负了尹妈妈的好意;进了又怕让小人得志。
“尹仲尧,我有几题数学不会,你妈叫你教我。”她选择了进他的房间,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书桌旁,把带来的书本和参考书往桌上一搁。“不是我要来问你的喔,是你妈——”
“闭嘴。”他打断下文。“什么你妈你妈的,女孩子讲话那么难听!”
他猛地一声闭嘴,吓得她差点跳起来!可是后面那句批评却听得她火冒三丈,立刻反弹:“我讲话有你难听吗?就会编排我的不是,也不想想你自己上次在车上说了什
么!”
“我说了什么?”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丝毫不为她的情绪所动。
“哼!你少装蒜了,你会不记得才怪!”受你妈之托,忠你妈之事?
“说什么我是不记得啦,我只记得有人在公车上被我亲了一下。”又见贼笑!
抱起桌上她的书,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句不要脸之后,她跑出了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