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官道上,虽已接近傍晚,但是头上的太阳依旧是那么炽烈,照在人身上像是要把水分给榨干似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的天气对坐在马上的银天刚来说像是很平常一般,他仍是轻松自在,可是跟在他后面的花翎就糟了。
没有骑马的她本就跟不上他的速度,再加上天气炎热,一介弱女子更是吃不消,但是一股意志力让她死撑着,不让自己变成他的负担。
“到前面休息一下吧。”说完,银天刚率先走到 前面的树阴下。
将马儿绑在一边,他坐在树下等她走近。
还来不及喘息,花翎马上解下身上的水壶。“少爷,喝水。”然后在一旁为他煽起风来。
银天刚挥开她的手,心烦的说道:“不用了。”
“少爷?”
看她几乎快中暑的样子,还要顾他,难道她就不能先照顾好自己,不能出声抱怨吗?
“我去前头走走。”
“我也去。”
“不必,你看着马儿。”银天刚说着,很快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他漫步走到离休息之处不远的河边,背着手沉思着。
也许……她其实跟他的家仇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也许她手中的瓶子只是她捡到的……
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他不是看不出来花翎是一个善良又能吃苦的女孩。说实在的,她今年不过十七岁,和二十多年前的仇事怎么扯得上关系呢?但是这个念头却只出现一瞬间,父母惨死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那种椎心之痛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还没找出真相前,他不能让这个小女孩离开视线,既然如此……像是找回之前的沉稳,银天刚心中有了个决定,他会捺下性子,好好和她相处!
再走回原来的地方,他发现她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沉下面容,他打算唤醒她。
“花翎。”
花翎没有动静,微皱秀眉,又睡沉了。
看来,她真的累坏了,可是不能让她在这个地方睡,他们还得赶路。
在屡次叫不醒她的情形下,银天刚只有打横抱起她,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往最近的镇上走去。
马匹的震动震醒了花翎,睁开眼发现自己依偎在银天刚的怀里,还和他共骑一马,她吓坏了!
自己是睡糊涂了还是怎么了?怎么会……怎么会……着急的她脸都红起来,她要下马!她不能和主人同骑!
“少爷!”
“你醒了?”
“少爷,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马上,我……我马上下去!”
银天刚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仍是驾着马往前走。
“少爷,”她捉着他的袖子,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和他贴得多近。“这是不行的,我不能和少爷坐在一起。”什么身份做什么样的事,她分得清清楚楚的!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理也不理她。
“少爷!”花翎急了,她挣扎着要下马。
但是银天刚毕竟是练武之人,在不伤及她的情况下,稳稳的钳制住花翎,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无法下马。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小镇上的客栈,银天刚又是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也把她给带了下来。
将马交给小二,他带头走进客栈。
仿佛是惊魂未定般,花翎只能拎着包袱,呆呆的站在客栈外头,好一会儿都无法回过神,直到小二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恍如惊醒般的赶快走进里头。
“这位客官,要过夜还是休息?”笑容满面的掌柜客气的问银天刚。
“给我两间上房。”
“没问题。”掌柜的看一下银天刚和花翎,凭他多年的经验,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主仆。不过,看来这个主人对仆人挺好的,竟然还让她睡上房。掌柜耸耸眉,然后叫来小二,“带这两位客官到二楼上房去。”
“是。”小二招呼他们两人,“两位请跟我来。”
“少爷……”花翎拉拉走在身前的银天刚的袖子。“少爷,我随便打个地铺就好了,不用再让我住一间房了,这浪费钱啊!”
银天刚没有回她话,仍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花翎急了,“少爷!”
“客官,您要的厢房到了,就是这两间。”小二带着他们来到房门前。
“嗯。”银天刚应了一声,“你就睡这间,我睡隔壁。”与花翎说完,他就走到自己房间里去。
“用餐时,小的再来叫两位。”打理完现场,小二迅速离开,要忙他的去了。
“少爷,我——”还没说完话,银天刚的房门就在花翎眼前阖上,令她张着小口,声音只能卡在喉咙里,“这……那我也该侍奉少爷休息吧。唉!”叹了口气,她无力的垮下肩。
她只是个下人,怎么可以睡这么好的房间呢?走进客房里,花翎望了一眼房内,果然是上房,房间的摆设、床铺的质感都是上等的。
坐在床沿,轻抚被褥,她又叹了口气。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的叫了起来。
她只顾着与少爷出来,却忘了问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花翎走到窗户边,往外头看了看,这是哪里呢?怎么……她敲敲头,怎么有点眼熟呢?
就在她沉思的当头,门外响起敲门声。
“姑娘。”是小二的声音。
花翎马上跑去开门。“有什么事吗?”
“掌柜的要我来问问您是否要先为您准备热水,好洗去一身的灰尘?”
“这个……”她想了一下,“你先去为我家少爷准备吧,我没关系。”
小二笑了一下,“我已经问过那位客官了,他说先帮您准备,他出去办点事,回来再洗。”
“少爷出去了?!”真是糟糕,她怎么没发现呢?
“姑娘?”小二催促着。
感觉到身体流汗的黏腻,花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不会、不会,热水马上就来。”
真是的,少爷离开竟然没有说一声,不知道是去办什么事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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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微风吹得浮躁的情绪安定下来,并送来阵阵花香。
洗完澡的花翎安静的坐在房里,全神贯注的等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叩、叩。”紧接着敲门声后的是小二的声音,“姑娘,是我,用餐的时间到了。您是要到楼下用餐,还是帮您拿到房里呢?”
花翎想了一会儿,才打开房门。“请问小二哥,我家少爷回来了没?”
“那位客官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现在正在楼下吃饭呢!”
“什么?”
花翎愈来愈佩服银天刚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果真是高人!
“我下去和我家少爷一起吃。”
说完,花翎就拎起裙摆往楼下跑去。
“姑、姑娘……”小二徒劳无功的叫唤,只得帮她关上房门,跟在她身后走去。
一下楼,花翎就看到银天刚坐在角落的桌子吃饭。
“少爷,”她停下来,喘口气,“你回来了啊!”
银天刚没有看她,只是示意她坐下来吃饭。
花翎愣愣的坐下,可是马上又站起来。“我等一会儿再吃,先等少爷吃完我再用。”
银天刚睨了她一眼,花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一股力量往下扯,一下子便好好的坐在椅子上。
接着,一双筷子与一个碗就摆到她眼前。
“吃。”银天刚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可是,”花翎快憋不住话了,少爷让她住那么好的房间,她已经很受不起了,现在又要跟他一起吃饭,这怎么可以呢? “可是,少爷,这是不对的啊!”她不敢说得太大声,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是个下人,少爷让我自己住一间房已经对我太好了,虽然这是不对的!我现在更是不能和少爷坐在同一张桌子用饭,这会让人说话的,少爷,这种事传出去真的会让人笑话的,少爷——”
银天刚诧异的看着她,他原以为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想不到她的话也能那么多。
“所以,”看到银天刚看着她,花翎顿了一下,“啊,少爷嘴角沾了一颗米粒。”她相当自然的帮他拿下那粒饭,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 “所以,少爷,我还是——”
花翎觉得自然的动作,在银天刚身上却有相当不同的反应,他竟然因为这个动作而觉得浑身燥热。
“好了,别再说了!”银天刚拍了下桌子,让花翎再度张着口,接不下话。“既然你还叫我是少爷,那就听我的命令,吃饭!”
闭上嘴,花翎愣愣的应了声,“喔……”但是才拿起筷子,她又想说话;谁知一块鸡肉就送进她的嘴里。
她张大眼睛瞪着银天刚。
天啊!她……她竟然让少爷喂她吃东西?!努力吞下口中的食物,她才开口,另一块猪肉又马上进到她嘴中。
“没有把这些东西吃完,不准说话。”银天刚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对她说。
花翎看着碗中那如小山的菜肴,又看看他,但在他严厉的注视下,只得将话和着饭菜努力的咽下肚去,然后,当她再度抬起头来时,银天刚已不见人影,只有一旁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小二哥。
脸红的花翎很不好意思的坐在椅子上。她心想,她是怎么了?怎么变得那么多话呢?师姐告诫她的她都忘了……啊,一定是因为现在不在正龙堡,气氛没那么严肃,而且少爷又做了那些事情,所以她才忍不住……希望没有惹少爷生气才好。
花翎里着上楼的梯子,在心中暗自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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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露出鱼肚白,花翎就起来了,梳理好自己,她便去敲银天刚的房门。
“少爷?”
“姑娘,这么早就起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一道男声由背后传来,吓了花翎一大跳,原来是店小二。
小二对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您找房里的客官?”
拍拍胸口,她点了点头。
“他在后面那个花园里练功呢。”小二说,“我真是没见过身手那么好的人,‘刷’的一下就不见了,姑娘,您家少爷可真不是一般人,对不——”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已不见花翎的影子了,他搔搔头,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来到花园的花翎突然尖叫一声,“啊!”一道剑尖直指她的眉心。
银天刚像是好一会儿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两道剑眉紧紧的靠拢,他收拾心神,调节呼吸,把软剑收回。
花翎紧张的吞口口水,伫立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动。她被吓坏了,因为她从没在银天刚的眼中看到那么……该怎么形容呢?她想,嗜血,对,嗜血,少爷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那完全不像平常沉稳、面无表情的他。
“有事吗?”银天刚问,听不见身后的回音,他回头看她。
见到花翎那面无血色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止吓到她了,作了几个深呼吸,他走向花翎。
“花翎!”
“啊!”花翎向后跳离三步远,盯着银天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少……少爷……”
不把她的反应当作一回事,他淡问道:“有事吗?”
“呃,少……少爷要不要用早膳?我去叫小二准备。”
“嗯!”应个声,他举步离去。“叫他们送到我房里来。”
“是、是!”
早晨的阳光是温和的,但是花翎却感觉一股冷意爬上心头,作了几个深呼吸,她要自己不要多想,刚刚那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先去准备少爷的早膳吧!她边走边想,不知道少爷要在这里待多久?她有点想到外头去逛逛呢!
征得银天刚的同意,花翎便在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的市集里逛着。
“小翎?你是小翎!”
闻声,花翎转过身,蓦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谁。
“师姐!”
对了,师姐就是嫁到这个卧龙镇的,难怪她会觉得这里那么眼熟,师姐出嫁时,她来过一次嘛!
两个女人家就这么在大街一高兴的相认起来。
“小翎,你怎么会来这里?”花翎的师姐万芊平好奇的问。
“我陪少爷出外办事。”
万芊平又问:“少爷,难道你……”
“嗯!”花翎高兴的点着头。“我进正龙堡,而且也成为银天刚的贴身婢女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师父的遗愿终于可以达成了。”万芊平眼中泛着泪光,“太好了!”
“师姐——”
“唉,我们别站在街上说话,到我家来坐坐。”
“方便吗?我怕师姐夫——”
万芊平眼神突然黯了一下,“没有关系的,他出去了,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你来刚好可以陪陪我。”
“那就打扰了。”花翎开心的说。
“怎么这么说呢?”万芊平轻打了她手背一下。“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对了,今天我多买几样菜,你很久没有吃到我的拿手好菜了吧?”
“对呀,哇,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她们俩边走边聊,好不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注视她们。
银天刚走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确定花翎的去处,以及没有危险后,才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只因为花翎是他正龙堡的人,他有义务确保她的安危,没有其他的了!
时过中午,酒足饭饱的花翎坐在万芊平家前院的阶梯上与她聊天。
“师姐啊!”花翎问,“师姐夫是去哪里了?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
师姐和师姐夫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无父无母,被叔叔收养,后来长大了,自然就成了夫妻,在这卧龙镇落脚。他们可以说是焦不离盂、孟不离焦的,两人总是同进同出,不管到哪里,都是一起的。
她真是羡慕得要死,如果能有一个男人也像师姐夫那样对她,那该有多好啊!
万芊平涩涩的笑了一下,“他说有要紧的事,也没交代清楚就出门去了。”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花翎蹙着眉头问,“把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留在家里,他也真放心。”
万芊平摇摇头,“咱们别老是提他了。”话题一转,她问:“说说你家少爷吧!他人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
谈起银天刚,花翎的脸上出现小小的红晕,“我们家少爷人长得帅,对人又很不错……”她省略掉他们刚碰面时的情形。“像我们来这儿镇上,他还让我住在上等的厢房,这可不是一般下人有的待遇呢!”
“真的吗?”听到疼爱的师妹没有被欺负,万芊平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那你告诉他师父交代的事情了吗?”
花翎低垂着头摇了摇,“还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我……”
毕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手足,花翎的心思,万芊平当然知道,可是她不能不提醒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你迟早要告诉他的,而且他……”万芊平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不一定能接受你啊!”
花翎不解的看着她。
她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不是师姐要打破你的希望,你别忘了,师父和他之间可算是有着解不开的仇恨,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我不认为有人可以抛开过往的一切,马上就谅解师父,而你和师父可是有血缘关系——”
“我懂了。”震惊的花翎慢边将脸靠在膝盖上。一直没想过的事如今经由师姐的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她喃喃自语:“我懂了……”
“小翎,”万芊平看她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有些话还是不能不说,“我们适合过平凡的日子,正龙堡对于我们,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你懂吗?”
花翎闷闷的点着头。万芊平也不再说话,只是叹着气。两个人就这么怀着自己的心事,坐了一个下午……
傍晚,告别了万芊平,花翎回到客栈,发现银天刚又不在房里。
“奇怪,少爷又到哪儿去了?”
她原本打算要去问问店小二的,可是下午万芊平的一席话,让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她闷闷的走回房里坐在桌前,只手拖着下巴,从绣袋里拿出叔叔交给她的瓶子。
叔叔啊叔叔,怎么我现在觉得你交给我的任务那么沉重呢?想起早上在花园时银天刚的眼神,花翎打了个寒颤,当他知道实情后,他会不会想杀了她呢?
不能再拖了吧,再拖下去,到时候她会愈陷愈深,一定会说不出口的!师姐说得对,她是配不上少爷的,再待在他身边,她只会更胡思乱想。
好!花翎拍桌起身,等少爷回来,就告诉他实情吧!而且叔叔和他有过节,那么由她这个做侄女的来承受也是应该的。她单纯的想。
站在房外的银天刚那锐利的双眼眯了起来。她拿的瓶子果真是他银家的东西。
花翎,我会要你向我清楚交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