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净亮的圆月,高高地悬在黑黑的夜空中,晕白的光映在池面上,随着微风轻轻地撩拨水面掀起的淡淡涟漪,就像是缀了无数晶莹亮白的落花。
一抹纤丽的身影悄悄伫立在池畔,月光适时洒落在她身上,乍看之下恍若天仙化人。
湖绿镶红锦缎上衣,荷白曳地轻纱罗裙,一头墨黑及腰长发,在月光照耀下泛着迷人光泽,简单梳起的两边云髻各斜插着一根镂玉簪子。
再细看佳人容貌,岂是美若天仙一句可形容!
那细眉如新月,目赛灵杏如星流盼,粉肌莹澈无瑕,绛唇引人无限遐思。
照常理说来,这样绝色佳人手上该是拿着娇艳鲜花或是丝中小扇的,可细看之下,她手里竟是不协调的握着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剑。
“夜……夜姑娘……”
一声雀跃又带着怯意的呼唤,让沉思中的夜珂回过头。
看了许久,她才认出这人是今天墨家堡的座上宾,江鸣鹤。
“江公子,这么晚了,您还没就寝?”她嘴上虽然说着客气话,但清冷的星眸却未带任何情绪。
“我……我睡不着。”江鸣鹤斯文的脸上出现红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睡不着?是否是下人们哪儿做得不好,还是床铺得不够舒适……”
江鸣鹤急道:“不、不是……他们都做得很好,是我真的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的。”
谁都知道墨家堡要求下人的规矩有多严苛,稍有犯错就得接受惩罚。
他和爹亲此次是和皓天等四大山庄来墨家堡商谈结盟之事,没必要让那些下女们因小事而受责难。
更何况他的不能成眠跟床铺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因为眼前这位佳人啊!
“这样啊!”夜珂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生怕因江鸣鹤一句话,会令伺候他的婢女们遭殃。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江鸣鹤泛红的脸,更没看见他眼里赤裸裸展现出的爱慕之意。
“夜姑娘也睡不着吗?”夜珂摇摇头,“不是,今天我守夜。”“守夜?”他难掩惊异之色。“嗯!”
“可守夜这种粗活不是该由男人来做的吗?贵堡怎么可以让你这样纤弱的女孩家……”
纤弱?乍听之下,夜珂有些失神。
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过人家说她纤弱了……
在成为墨云的贴身护卫后,举凡有关女子被称赞的词句便从此与她绝缘。
“江公子谬赞了,纤弱这两个字一点也不适合我,我是墨家堡的护卫,也是堡主的贴身护卫。”她说道。
“护卫?”
江鸣鹤瞠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他的确曾经听过江湖上的传闻,说墨家堡堡主身边有位姿容冠绝、身手不凡的女护卫。
初听见这些传闻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这一定是外人夸大之词,墨家堡怎么可能用女子当护卫……
“没想到江湖上传言全是真的……”
他猛地脱口而出,声音虽小,但在静谧的深夜里已经够让夜珂听得一清二楚了。
对于外人得知她是护卫后的惊讶神情她早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
这江鸣鹤是龙威山庄的少庄主,与皓天山庄、胜远山庄、飞扬山庄统称为四大山庄。
今天晚上墨家堡大宴这四庄庄主,目的就是要与他们结盟,以壮大墨家堡的声势。
夜珂是墨云的贴身侍卫,理所当然也出席了,因此她能认出江鸣鹤。
“对不起,夜姑娘……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江鸣鹤额际泛出薄汗,想不出解释的话语,生怕因此得罪了佳人。
今晚席上众人谈了些什么,商讨些什么结盟大事,他全然不知。
他的目光在夜珂出现在墨云身边那刹那起,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了。
原以为她会是墨云的娇妾或美婢,也正因如此他竟心乱了一整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才走出房门散散心的,没想到她竟是墨家堡的护卫……
“无所谓的,江公子不需要为这种小事向我道歉。”夜珂一点也不在意。
结盟之事,墨家堡筹划已久,可见得墨云相当重视这事,所以眼前这人她可得罪不起。
她冷淡疏离的态度着实令江鸣鹤有些尴尬,只能干笑几声,佯装轻松的道:“夜姑娘还真会挑地方,这儿赏月还真不错呢!”夜珂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是不错的地方。”
夜色美不美对她而言不具任何意义,会选在这儿守夜,只单纯因为这里离墨云住的寒栖楼最近而已。
看着欲言又止的江鸣鹤,夜珂无端一阵心烦,为免让他有机会再开口,她于是道:“不打扰江公子赏月了,夜珂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告退一步!”
也不管他一脸失望的表情,她遂转身跨步离去。
“夜姑娘……”
身后传来轻如耳语的叫唤,夜珂却执意装作没听见,步履更是加快。
她的心就如同明亮月光旁的乌云一般,没有人可以拨开,除了那双强而有力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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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夜珂根本没离开池边。
她只是躲在不远的暗处,直到江鸣鹤离去她才再度现身。
池畔的风光依旧,她的心却已经不如适才那般平静了。
轻轻喟叹一声,她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让它白白溜走?”
“主……主子?”
低沉充满磁性的迷人嗓音让夜珂浑身微僵,连忙转过身子。
“看来,你是真的现在才发现我哕?”墨云沁黑的眸带着魅人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会这么急着打发江鸣鹤呢!”
“不管主子在不在,夜珂的回应都是一样的。”她低下头,有些赌气的不愿去看他。
三年了,她都跟在墨云身边三年了!
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墨云绝对不是她可以高攀的理想对象,但是她的心就是硬要飞向他,而且早在她有所自觉时,就已经根深蒂固了。
可她只是个小小护卫啊,她能拿什么去和墨云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比呢?
论身世,她只是个孤女,压根儿比不上拥有显赫家世背景的千金小姐们。
论姿色,她虽空有张不输任何女人的绝色容颜,但因为常年习武,所以缺少女性该具备的柔声软语、婀娜身段。
更何况墨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其中也不乏与她姿色相当的女子,却不曾让墨云因此多宠爱几分,更没有任何一名女子能在他身旁待超过三个月……
或许是跟在墨云身边久了,夜珂太了解他。
他天生具有毁灭女人的可怕魅力,可他的心却冰冷得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
尽管如此,只消他一个眼神,所有女人仍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包括她……
“是吗?”他低嘎的道:“若不是我太了解你,说不定还会以为你是因为我才拒绝江鸣鹤呢!”
明知这是墨云说话的一贯方式,夜珂的雪颊仍然不争气的泛红。
促狭、戏谚中带着微微孟浪,感觉上完全没有杀伤力,但再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墨云的危险了……
她实在很想大声告诉他,是的!我就是为了你才会拒绝他!
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开这个口,除非她不想再待在墨云身边。
“主子别开夜珂的玩笑了。”她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你今年多大?”“呃?”
他突然问她年龄,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该是十八吧?”
“嗯……”
墨云看她的目光变得诡谲,这让夜珂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十八……或许我该开始为你物色对象了……”墨云认真的思考起来。
“不!我不要!”夜珂的脸色倏地变白,他的话令她的心深深刺痛着。
墨云挑起剑眉,有些惊讶她过大的反应。
夜珂连忙敛起慌张神色,微颤的唇勉强挤出话来:“夜珂没想过要成亲,只想永远待在墨家堡。”待在你身边……
“是吗?那是你现在的想法,恐怕再过几年,你就会开始怨起我这个做主子的了。”
“不,我不会的。”她坚定的回答。
“别那么早下定论……”墨云的眼神显得有些难测。“或许有一天你会恨不得立刻逃出墨家堡……”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吗?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夜珂看着那抹黯黑色的修长身影,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的消失在暗处,深深的空虚又再次侵袭她的心。
墨云对她就像是那颗遥不可及的月,而她只是围绕在他身边最近的一颗星,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他,只能就这么痴痴地守着他。
或许有一天你会恨不得立刻逃出墨家堡……
墨云临走前的话猛窜进她脑中。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他身边,夜珂可以肯定,那代表着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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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山庄与墨家堡正式结盟了。
这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墨家堡的声势本就很高,如今再加上这些盟友的支援,更是如日中天。
与其说是墨家堡倚重四大山庄,倒不如说是四大山庄借着墨家堡的力量,壮大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
所以这些天墨家堡可以说是贺客盈门,其中不乏皇亲国戚、朝廷高官。
夜珂凛着脸站在墨云身边,冷眼看着贺客们巴结的送上贺礼。
她自从跟在墨云身边之后,就看多了这些贪婪的嘴脸。
“怎么?你也被这些人搞烦了吗?”
夜珂猛回神,立刻迎上了墨云调侃的目光,她才惊觉到自己竟然将心情表现在脸上了。
“没有……”
她暗自责骂自己,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的失神了。
身为一名护卫,在保护主子的时候发呆是最要不得的。
“是吗?可我倒是真烦了!”
墨云像是有意似地扬高嗓门,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听到他的话。
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一阵静默,众人脸上全是尴尬的神色。
“主子累了?要不就让骆总管替您代收贺礼吧!”夜珂尽责的给了主意。
“好主意!”
墨云站起身,无视于满屋子的人,旋身就朝内屋走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贺客。
夜珂瞥了一眼大厅里的人,随即紧跟在墨云身后离去。
她一点也不会为这些人感到委屈;对于逐利之徒是没必要浪费她的同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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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墨云身后,夜珂一如往常的像影子般不出半点声响。
绕过偌大的中庭,行经雪花径,墨云却突然在八卦亭停了脚步,害夜珂差点撞上他。
“您不是要回寒栖楼吗?”
她直觉是墨云改变了主意,因为八赴亭本身的设计就是方便墨云可以通往堡内各处。
往东就是墨云所居住的寒栖楼,西侧则另有一座秋阳楼,是护卫们的住所,而夜珂就是住在那儿。
“你今天的责任到此为止,去叫骆武来。”
“主子?”夜珂微愕,背脊一僵。“不知夜珂做错了什么?”
自从三年前她成为墨云的贴身护卫后,白天她总是形影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墨云狭长的黑眸迎向她,唇边勾起一抹慵懒的笑。“你不知道?”
他笑得越恣意,夜珂心里越是泛冷。
“身为护卫,你今天的表现简直是侮辱了这身份。”
他的声音低柔近似耳语,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恶毒得可以。
雪艳的容颜一凛,水眸瞬间略过痛楚,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在大厅不只一次的失神。
“夜珂愿为今天的失误接受您任何惩罚,但是请您别换掉下属,夜珂保证下次会……”
“下次?”墨云挟着一抹嘲弄,冷锐的眸凝视着她,“你认为我能允许你还有下次吗?”
夜珂握剑的手一紧。
这就是墨云,他不会允许身边有任何错误发生。
三年来她戒慎恐惧,事事力求完美,为的就是能永远待在他身边。
“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忽略胸口隐隐揪扯的怪异感受,话声轻得就像是在呢喃般。
不允许自己低声下气求情,因为这是她唯一仅剩的自尊,何况她知道任何求情都是没有用的。
“很好。”他淡淡地说,似乎早预料到她的回答。“从今天起,你再回练功房七天,不用跟在我身边。”
她微喘一声,喉间就像有东西哽住般难受。
“遵命……”她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更何况她也没脸再要求什么。
“去叫骆武来。”
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掉头便往寒栖楼走去。
“是……”
夜珂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如鬼魅般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这是她自己所选的路。
选择跟在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身边,她注定要一再承受重复的折磨,却没有喊痛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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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天才蒙蒙亮,一直没睡好的夜珂猛地被初啼的鸡鸣声惊醒。
她粗略的梳洗一番,立即提起剑往门外冲去。
疾步来到了八卦亭,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忘了……今天起,她不用跟在墨云身边,而是要去练功房,所以根本不用那么早起。
一想到有七天见不到他,夜珂的脑子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她跌坐在亭中的石椅上,苍白的唇勾起一笑。
“夜珂……你真是个大傻瓜……”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墨云的。
或许是在三年前,他开口要她寸步不离开他的那一刻起……或许是十二岁那年,他随意瞥她的那一眼起……
也或许是他决定捡回她的那一刻,她便……
更或许,是上辈子……“夜珂!”
一声温婉的叫唤,让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夜珂回过神。
“素姨?”
看着眼前虽有风霜却仍具迷人风韵的妇人,一丝亲切感涌上夜珂心头。
“夜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柳素关怀的眼神让夜珂差点就脱口说出自己的心事。
停顿了一会儿,她收起不小心泄漏出的脆弱。“没、没什么……”柳素温柔的眸光一黯,难掩失望的道:“夜珂,自从你跟在堡主身边后,我们好像很久没说过话……”
夜珂缄默了。
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约八九岁女孩的样子,一个十分爱笑、活泼的孩子。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
柳素挑了个最接近她的石椅坐下,“以前你有什么事都会来告诉素姨的,不是吗?”
夜珂一听,心里突然一阵茫然空虚。
那是多久以前的她呢?都是记不住的前尘往事……她早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我听骆文说……你昨天……”
“素姨!”夜珂猛喝住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她不需要被人同情,那只会让她显得更加软弱,而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软弱。
“可是……”“素姨,时候不早,我该上练功房去了,你……好像也该去忙了吧?”她故意岔开柳素的话。
她的刻意冷漠让柳素一颗心隐隐作疼。
眼前这女孩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女儿啊!
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她们娘俩,让她们相见也不能相认?即便见了面,感觉上也像是陌生人一般……
“夜珂,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很关心你……”“我知道!”
夜珂躲过那只伸过来想抚触她的手,脸上多了丝不自在。“我真的得走了……素姨,我们改天再聊吧!”
对于自己闪躲的举动,夜珂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不习惯被人碰触而已,却不晓得这个无心之举已经伤到了柳素。
“夜珂……”“您多保重。”
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她表达关心的最大极限了。
给了柳素一个歉意的笑,夜珂快步地离去。
“珂儿……”
柳素望着亲生女儿的背影,只能轻轻低吟着她的名字。
她空洞无奈的眼睛流下了后悔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