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神色慌张地冲进议事厅,先是看见褚溯方和冯飞,然后是肩上一片血渍的曲残郎。
她跑到临时铺的床榻前,抖着手碰触仍嵌着断箭的伤口。
“怎么伤成这样……”她红着眼眶,硬声道。
曲残郎心一紧,见不得她掉泪,揽手一抱,将她圈进怀中。
“别这样,你有伤……”
“我答应过你,不伤人的。”
玉在他怀里怔住,泪水涌出眼眶。
“笨蛋!那不是我想说的,我本想说要你小心一点的……”
曲残郎欣喜若狂地拥紧她,粗嘎地说:“对,我是笨蛋,是笨蛋……”
褚溯方和冯飞交换了个眼神,冯飞将一只木制药箱,放到躺椅旁的小几上。
“先把伤口处理好再说吧。”
玉轻推开他,抹去颊边的泪,“对了,德月说你伤得很重,快,让我瞧瞧。”
她动手解开曲残郎的领扣,小手因紧张而发抖。
“谁告诉你我受了重伤?德月……”曲残郎先是一愣,猛地想起德月是褚溯方的贴身小厮。
他眯起眼看向褚溯方,后者则是朝他桀黠一笑,无辜地耸肩。
曲残郎没再说什么,他头一回感激褚溯方的多事。
冯飞的药箱里应有尽有,让玉很快地就将伤口包扎好。
“幸好箭上没有抹毒,只要休养几天就不碍事了。”她清洗着沾血的手。
“那些人不是百姓,而是一群强盗和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褚溯方说道。
“我爹虽然爱财,可据我所知,他并不认识什么土匪强盗,而齐讯表哥……也不太可能。”
曲残郎轻拉她入怀,亲见地嗅着她的发香。
“是海大富,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勾结这些流寇,掠夺之后再嫁祸给残风寨。”
“糟了,我爹要是和他们合作,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她或许很矛盾,嘴里说不在乎,但仍放不下心,毕竟是亲生爹亲,而且还有玉柏呢!
褚溯方甩开扇子轻摇,“损失是免不了的,你想想那些是什么人,这回他们攻寨伤亡惨重,要不是咱们大师兄手下留情,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他说着说着,还不忘乘机调侃曲残郎。
“一群亡命天涯的流寇,怎么可能会真心替你爹他们卖命?”
玉一听,脸色益发凝重。
曲残郎亲吻她光滑的额际,安抚道:“别担心,他们的目的只是钱财,你爹他们的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但愿如此……”
※※※
曲残郎和玉和好后,两个人可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甜蜜的模样,令褚溯方直呼嫉妒。
“你是说,明觉师父是冯飞的爹?”
原本枕在曲残郎手臂上的玉,一个翻身转俯趴在他身上,一头乌发如瀑般披泻而下,微遮住她泛红的颊,散落在他光裸的胸膛。
曲残郎猛吸一口气,“儿,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有多妩媚、多动人吗?”他低硬地道。
一双水瞳因讶异而睁大,红艳的朱唇微启,无瑕的脸上还泛着欢爱过后的红霞。
“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她红着脸,佯怒地娇嗔,难为情地朝他胸膛一拍。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的啊!”他邪气地对她一笑。
玉故意不去看他深邃的眸子,“冯飞是明觉师父的儿子,那他为什么不把药书传给亲生儿子,而要传给我?”
“他说是与你有缘,还说你较有慧根,有习医的天分,冯飞虽是他儿子,可他的个性和脾气都太焦躁。”他仰起头,朝她芳馥的颈项印下一吻。
“那明觉师父的俗家本名是什么?”
“冯至庸。”
“至庸……好特别的名字。”
“你的不也特别,……玉……” 他轻喃。
“那是个道士取的。”她将脸贴在曲残郎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你知道他取这名字的涵义吗?”
“涵义?”
“嗯!玉琦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你们的名字是同一个人取的?我只知道你和她是同一天生的。”
玉浅笑,“琦……意指美玉;……是指半环状的玉佩。”
“那又如何?听起来的意思都差不多。”
“配上了姓就不同了,玉琦仍是美玉,而玉……则是一只有缺口的玉佩。”
曲残郎突地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
“别说了!”
玉没停口:“知道吗?他还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别名哦,玉琦是环儿,我是珉儿。”
曲残郎怒色微霁,“敏儿?敏锐的那个敏字?”
她笑得灿烂,抓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写下珉字。“听过贵玉贱珉吗?”
“该死!”他狂怒地朝床板一捶,“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别这样。”玉倒显得平静。
她包覆住他的手,温柔地贴在胸口,“其实我很感谢他哦,要不是他相信了道士的话,今天我哪会在你身边。”
“那我该谢谢你爹啰?”他唇角扬起,眼眸闪过一抹狎光。
“怎么说?”
“要不是他害我脸上挨了这一刀,要不是他偷偷藏起你这女儿,我哪有机会用万两黄金去换得你……”
他深深地吻住玉。
“唔……”她忍不住娇软地呻吟出声。
刚刚才平息的欲火,又被曲残郎轻易地挑起。
他的眸光净是炽热的火焰,执意强烈地要她为他热情燃烧。像是要嵌进她的灵魂深处,带着她一同到达激情爱欲的天堂——
※※※
玉徜徉在幸福的感觉里,活了十八年,她至今才知道被爱的滋味。
曲残郎其实并没对她说过爱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只说喜欢她,或是要她。
但玉宁愿欺骗自己,假装他是爱她的。
至少他要她!
玉从不让自己去想,万一有一天曲残郎不再要她时,她该怎么办。因为她只要一思及此,心就有如刀割般痛楚难当。
“嫂子,今天怎么得了闲,自个儿在池边看鱼?”
褚溯方一贯的温尔笑脸,仍旧一身白衣绸衫,一把铁骨羽扇随身。
“怪了!大师兄呢?他怎么舍得离开你身边?”他左顾右盼地探看。
玉朝他温婉一笑,“冯飞找他议事,好像是要谈杭州生意的事。”
原来,残风寨的金钱来源,根本不是她所想的烧杀掳掠,而是遍及整个中原的二十多家商行。
褚溯方点点头算是回应。
“我也是刚从杭州回来,那儿商行的竞争是愈来愈激烈了。”
与褚溯方攀谈一会儿,玉逐渐觉得身子不舒服。
“褚二哥……”她脸色泛白地喊道。
褚溯方也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向前询问:“你怎么了?脸色有点难看。”
“我不舒服……”
话没说完,她眼前蓦地一黑,身子便瘫软地向前倾——
“小心!”褚溯方连忙伸手扶住她,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了。
玉抓着他的手臂,虚弱地喘着气。
“对不起……”
“你自己是大夫,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自己的身体呢?”褚溯方收起笑容,有些生气地诘问。
玉不敢回嘴,怯生生地垂首。他骂得很对,自己的确有失一位大夫的自觉,事实上她前几天就感到不适了。
褚溯方也察觉自己口气太冲,缓了缓情绪才又开口:“要不要找冯飞瞧瞧?”
“你忘了吗?我自己就是大夫呀。”玉摇摇头,“可能是染到风寒吧,没事的。”
褚溯方闻言、宠溺地朝她额头一点,“那就快开个方子,让晴丫头煎去,可别真闹出什么大病来,我大师兄可是会心疼的喔。”
“褚二哥,别取笑我了。”玉红着脸嗔道。
两人有说有笑的情形,全让四处找人的曲残郎瞧见,尤其是褚溯方扶住玉时,更让他妒火中烧。
※※※
玉才踏进临水斋,就见到曲残郎和衣躺在床上,脚上还穿着鞋。
她走近一瞧,见他合上眼睛,以为他睡着了,便走到榻前坐下,想替他脱去鞋子——
“你上哪儿去了?”
曲残郎倏地睁眼,一脸阴沉地坐起身。
她倒抽了口气,轻轻拍抚着胸口,“你吓了我一跳!”
“你上哪儿去了?”他冷声重复。
“你和冯飞谈事情,我闲得发慌,去池塘边坐坐,发发呆……”她眨眨眼,不明白曲残郎的怒意从何而来。
“就只是这样?”
“你到底想问什么?”玉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也逐渐酝酿起火气。
“你和谁去了池边?”他恶声质问道。
和谁?她哪有和谁……不过是……
“我和褚二哥是巧遇……”
“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吗?”曲残郎眸里迸出寒意,直射向她。
“你说什么?”玉一僵,满脸震惊。
曲残郎森鸷地眯起眼,将她拉近,从齿缝中迸出话:“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你就急着去池边找溯方,难不成是我没满足你?”
他猛地一推开她,任由她跌趴下床。
“你疯了!”玉哽声指控,心蓦地掀紧。
“我倒宁愿我真的疯了,疯了就看不见你无耻地朝我的兄弟媚笑,疯了就不会因你的背叛痛彻心扉。”
“我才没有。”她朝他吼道,盈眶的泪水扑籁籁地滚落。
曲残郎扬起手,眼看就要朝她脸上挥去——
玉躲也不躲,甚至干脆闭上眼,仰着头迎向他。
“你!”他倏然收手。
她微松了口气,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
曲残郎的脸庞掠过不舍、痛楚和挣扎,拳头握紧又松开;而原本狂涨的怒火一经发泄,也稍微有所退去。
理智又再度回到他脑子里,有些心虚地知道是自己小题大作,无理取闹。可男人的自尊又让他拉不下脸道歉。
于是他选择拂袖而去,正确来说,该是落荒而逃才对。
玉见他离开,不禁难过得嚎陶大哭……
※※※
残风寨因为玉和曲残郎的冷战,无端地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晴玉知道玉心情不好,也不敢多烦她,细心地取了一个绣墩摆在窗下,泡上一盅好茶后,便借故离去,让她静一静。
她俯靠在窗棂上,冷眼看着窗外翩飞的雪花。
怪不得她觉得冷了,原来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她打了个冷颤,伸手拢紧身上的袄褙子。
才探手欲捧起茶盅,玉突然觉得胸口一闷,扯着绢巾便捂住嘴剧咳。
玉只觉得头昏得厉害,眼前发黑,一时喘不过气,喉头一腥,竟作呕起来……
她浑身直冒冷汗,抖着手摊开手绢。
“血……”她瞠大眼,直勾勾地瞪着帕子里的鲜血。
这些日子她常感到头晕,大意地认为是因为和残郎吵了架,茶饭不思的结果。
咳嗽、吐血、不停地喘气……
玉猛然感到手脚一阵冰冷,她心知肚明这绝不是风寒。
撑着虚弱的身子,她拿出明觉送她的《医宗宝鉴》仔细地翻找。
“除赤紫灵芝外……神仙难救……”她抖颤着唇轻哺。
玉整个人瘫在椅上。
赤紫灵芝……六十年,甚至是百年才会长出一朵的赤紫灵芝。
玉绝望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滑落。想到了还在冷战中的残郎,她的一颗心就像被千万只虫蚁啃螫般刺痛。
残郎呀!难道你我的缘分,就真的如此浅薄吗?
她一时悲不能禁,俯在小几上泣不成声。
“喂,你哭什么?”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一声娇斥传进她耳里,泪眼一抬,是路匀红。
路匀红一身劲装地站在门口,手上仍缠着那条火红的长鞭。
她原本是特地来嘲弄玉的,谁知她才一到门口,就看见玉早哭成了泪人儿。
“是你啊……”玉揩去泪痕,强展笑颜。
路匀红不等她开口,大咧咧地径自往她对面的凳上一坐。
自从她抽了玉一鞭后,曲残郎就不许她到临水斋来,今天还是趁着大师兄有事出寨子,她才敢偷溜进这儿呢。
“哎呀,就算大师兄不要你了,也没必要哭成那样嘛!瞧你这笑,啧……可比哭还难看。”
玉凝眼对上她,猛然忆起路匀红瞧曲残郎时的眼神。她身上这病,怕是熬不了多久,那残郎……
“匀红,你喜欢残郎是吗?”她猛地问出口。
路匀红一愣,霎时红了脸,“你……是哭糊涂了吧,干吗突然这样问?”
“或者我该问……你爱他吗?”
压在心头的是淌着血的痛,玉却仍执意地道。
路匀红狐疑地眯起眼。
“匀红,你爱他吗?”玉心痛难耐,眼眶又再度泛红。
“是,我爱大师兄,那又怎样!”路匀红被逼急了,干脆敞开来说,“要不是你,我相信大师兄也会爱上我的。”
“多爱?你有多爱他……”蓄满眼眶的泪潸然而下。
路匀红微张着嘴,有些难以理解她的话。
玉哽咽了半晌,扯出一抹凄绝的笑,“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可不可以请你连我的份也一同去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