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两夜,燕琉彩一直守在加护病房。
在经过几个小时抢救后,仲村英树保住了性命,可却因太过虚弱陷入了昏迷,负责执刀的医生没办法确定他会昏迷多久,只能将他送进加护病房密切观察。
实验室的同事见老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一个个都回去工作了,只有她,依然坚持留在医院。
她走不开。
一个从求学时代就一直对她特别照顾、亦师亦友的人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教她如何能放心离去?更何况他还是她偷偷仰慕的对象。
除非见他平安醒来,否则她怎么也无法安心。
「对不起,Sam,对不起。」她握住床上男人的手,拼命对脸色苍白的他道歉,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也许是因为害他成了这副模样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她的好友……是路西法让他几乎丢了性命,是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她关怀喜欢的人──
「对不起,Sam,真的……对不起。」燕琉彩掩落墨睫,感觉这两天一直纠缠着她的泪水又再度窜上眼眸,「对不起──」泪珠,一颗一颗坠落,攀上她的颊,也飞上他手腕。
路西法,路西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伤害他?
她一面默默垂泪,一面在心中痛楚地吶喊。
真的好痛好痛──她的心,真的好痛。
痛的是她视为好友的人伤害了她关心的人,痛的是他竟不在乎这么做也会伤害她。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会难过吗?」她喃喃地,问着一个不在此的男人,「如果是我,绝不会伤害你关心的人,因为我……不舍得你难过,可你却……你却──」
他却舍得她伤心,舍得她难过!
「路西法,我真的……好讨厌你──」巨大的伤感攫住她,她再也忍不住了,螓首垂落病床边缘,哽咽哭泣。
哀凄的哭声似乎惊动了床上的人,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察觉到紧紧握住的手有了动静,燕琉彩立即扬起头,「Sam,你刚刚动了吗?你醒了吗?」
他没有回答,脸色依然苍白,可嘴角却无力地一扯。
他醒了!
突如其来的领悟振奋了燕琉彩低落的心情,她连忙站起身,按下床边的唤人铃。
在她这么做的时候,两天来一直昏迷不醒的仲村英树终于缓缓展开眼眸,他眨眨眼。
「Jade,是妳吗?」
听闻他的嗓音,燕琉彩几乎又想哭了,她连忙展袖拭去泪痕,「是我。Sam,你等一等,医生马上来看你了。」
「嗯。」仲村英树应了一声,黑眸朦胧地望她,「妳一直在这里守着我?」
「我不放心。」
他微微笑,「Jade,妳真善良,待人总是这么好。」
她摇头,「我留在这儿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仲村英树柔柔说道,「我没事了,妳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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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检查过仲村英树,宣布他已经正式脱离危险,接下来只要一段期间的静心休养以及腿部的复健就可以了。
「小姐,妳可以放心了。」他对燕琉彩和善地笑道,「妳的男朋友没事了。」
「啊。」她闻言一愣,「不,Sam不是……」
「你误会了,医生。」仲村英树替她解释,「她只是我朋友。」
「是吗?我看她那么悲伤的模样还以为──」他顿了顿,耸了耸肩,「那么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目送医生和护士离去后,燕琉彩回过身,「要喝杯水吗?我倒给你。」
「谢谢。」
「别客气。」她微微笑,倒了一杯水,扶起他的头,慢慢喂他喝下,「还要吗?」
他摇摇头。
「我没事了,Jade,妳先回去吧,妳男朋友肯定担心妳呢。」
路西法?
燕琉彩容色一白,她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忽然狂乱的心跳,「没关系,我再多陪你一会儿。」
「妳走吧,我也就睡了。」
「不,我不走!」她忽地嗓音尖锐。
她不回去,回去面对路西法吗?不!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怎么了?Jade?」仲村英树为她忽然激动的模样感到困惑。
「不……没什么。」她勉强应道,朦胧的眼眸忽地凝定他,「Sam,你──」
「我怎么了?」
她咬住牙,犹豫的疑问梗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Jade,妳想问什么?」
「我──」她握紧双拳,依然问不出口。
可突然闯进病房的两名便衣刑警却替她问出口了。
「仲村先生,我们是刑警。」他们亮出了警察证,「我们想问问你那天发生车祸的状况。」
燕琉彩闻言,蓦地僵立原地,彷佛被夏季落雷击中了,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怔怔望着两名刑警。
「你知道是谁开车撞你的吗?」
「……我知道。」
「什么?」燕琉彩不觉惊叫一声,她调转眸光,不敢相信地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你知道?」
「是的。」
她忽地眼前一黑,身子跟着一晃。
他知道是谁撞他的,他知道……
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她紧紧抓住床柱,彷佛溺水的人攀着海上的浮木那般。
他要招出路西法了,他会招出他来──
「……撞我的人是一个日本男人,远滕一雄,他在日本时是我同事。」
什么?
陌生的名字钻入燕琉彩痛楚的神智,她伸手摀唇,不敢相信地瞪视仲村英树。
「他为什么要撞你?」
「因为嫉妒。」
「嫉妒?」
仲村英树没有立刻回答,望了燕琉彩一眼,「Jade,妳先出去吧。」
她怔然点头,走出病房,轻轻带上房门。
接着,虚软的身子瘫靠着门扉。
不是路西法──她茫然地想着,不是路西法派人开车撞Sam的,这件事跟他无关。
可如果与他无关,他又为什么要承认呢?
她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似乎误会了,而这误会令她的心更痛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想起两天前当她质问路西法时,他毫无表情的脸庞──
她最害怕的、最不忍的,就是他没有表情的表情,可那天却是她自己──让他展露出完全的漠然……
「是我错了吗?路西法。」她喃喃地,「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解释呢?」
「因为长官从来不解释。」
突如其来响起的嗓音震动了燕琉彩的胸膛,她扬起眼帘,映入瞳底的是一张写满责备的脸庞。
「亨利?」
「看来妳终于明白了,燕小姐。那个家伙出车祸根本与我们无关。」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亨利不耐地,「坦白说妳那个老板在长官眼底,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根本没必要派人大费周章干掉他。」
她呼吸一凝,「那他为什么……要承认是他做的呢?」
「他没有承认,只是不想解释而已!」
天!
燕琉彩蓦地伸手掩唇,星眸抹上后悔。
她误会路西法了,她竟然那么毫不容情地责备他,甚至还说自己讨厌他。
「我误会他了,误会他了。」她喃喃地,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妳最好快点回去,燕小姐,妳不在的这两天长官几乎没把所有人都给吓跑。」
「他怎么了?」
「他不停地喝酒,整天绷着张脸,搞得底下人没一个敢接近他。」亨利恨恨地瞪她,「连我也不敢在他面前随便说话。」
「对不起──」燕琉彩低声道歉,想象路西法成天捧着酒瓶喝酒的模样,她心脏一紧,恨不得插翅飞回他身边。
她要回他身边去。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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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燕琉彩匆匆奔进那栋宏伟漂亮的宅邸时,路西法正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见。
「主人不肯吃晚饭。」推着餐车的女佣对她摇头,「他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我来吧。」她接过餐车的把手,示意女佣退下,来到紧闭的门扉前,轻轻叩门。
应门的是一声震天怒吼。
「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你们该死地听不懂吗?」
燕琉彩呼吸一紧,「是我,路西法。」她扬高嗓音。
门内,陷入一阵可怕的静寂。
她深吸一口气,「让我进去好吗?」
他没有回答,依然一点动静也没。
她有些慌了,「路西法,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可请你开门好吗?求求你,拜托──」
在她焦虑的恳求下,门扉终于自动开启了。
燕琉彩推着餐车进门,带上房门,扬起头,直视那个远远站在室内另一角的男人。
他正瞪着她,眸光阴森冷沈,挺直站立的身躯自然流露一股威凛气势。
看来,他真的在气她。
燕琉彩在心底对自己涩涩苦笑。
他瞪了她好一会儿,忽地,迈开大步,怒气冲冲地走向她。
他要对她吼了,肯定会高声痛斥她一番。
燕琉彩想,直觉地敛眉低眸,等待他的咆吼。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骂她,反而一展双臂,紧紧地将她搂入怀里,用力得几乎令她窒息。
她吓了一跳,「路西法?」
「我以为……妳不会来了。」他喃喃地,下颔抵着她头顶,「我以为妳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燕琉彩身子一颤,他拥抱她的举动与苦涩发颤的低喃绞扭着她的心。
他以为他会痛骂她一顿,以为他会狠狠地将她推开,可他却只是将她拥入怀里,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般紧紧抱着她。
他是那么害怕失去她,那么担心见不到她,可她却曾经骂他不是人,甚至朝他怒喊她讨厌他……
「哦,路西法,对不起,对不起。」悔恨窜上心头,逼出她眸中迷蒙水雾,「对不起,路西法,我不该误会你,不该那样骂你……我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说着,她抬头望向他脸庞。
认清他眉宇之间隽刻的疲倦与落寞后,她的心又是狠狠一扯。
「路西法,你怪我吗?」
他不答话,只是默默看着她,蓝眸氤氲着难以理解的复杂情感。好半晌,他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怪妳。」
他忽然轻轻推开她,转身坐倒在沙发上,拾起桌上的酒瓶一阵猛灌。
燕琉彩这才发现玻璃桌上散落了三、四只威士忌酒瓶,地上还倒着一只,染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她连忙奔向他,在他身边坐下,「不要再喝了。」
「妳别……管我。」
「别喝了!」她伸手抢过酒瓶。
「我要妳别、别管我。」他瞪她,蓝眸淡淡浮移着红光,嘴角还流淌着几滴酒液,说话也有些大舌头了,「我……想喝,我要、喝。」
「我不让你喝。」她坚决冷静地回道,一面伸手抽出桌上面纸盒一张面纸,温柔地擦拭他嘴角,「瞧你,到底喝多少了?弄成这副模样。」
「我喝多少,呃……不必妳管。」他驳斥她,撇过头,「妳不是、讨厌我吗?干嘛不、离我远一点?」
她心一痛,「难道你希望我离你远一点吗?路西法。」
「哼。」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冷哼一声,好半晌,才闷闷说道,「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路西法,哦,路西法!」听着他有些孩子气的回应,燕琉彩又难过又心疼,心底却也不禁逐渐升起一股柔情,她捧起路西法的脸庞,明丽的眼眸温柔地凝睇他,「你不要这么说好吗?那天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瞪她,「我不要妳道歉!」
「可是你在气我。」她温柔地指出,「你气我误会你,气我对你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我没有!」他锐声反驳,「就算妳、误会我,也是我应得的不是吗?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燕琉彩心一紧,脑海蓦地浮现他曾对她说过的残酷言语。她蓦地甩甩头,极力想甩去那恼人的念头,「路西法,我们先别说这些好吗?你醉了,我泡杯热茶给你喝好吗?」
「妳很烦耶,呃。」他打了个酒嗝,看着她为他忙碌冲茶的背影,「我都要妳……别管我了。」
他瞪着她,一面碎碎念着一些抱怨的言语。虽然他醉了,可意识仍有部分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举止与说话很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很可笑,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克制。
过量的酒精,让他对所有胆敢干涉他的人都大发脾气,像一只狂怒的狮子般暴跳如雷,可唯有在她面前,他成了一个闹别扭的小男孩。
该死!连他自己都看不过自己这副蠢模样,她又会怎么笑他?
该死!真该死!路西法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痛斥自己,可混沌的脑子就是没办法克制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
在她捧着茶杯温柔地喂他喝时,他甚至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攀住她衣襟。
「好多了吗?」
「不、好。」他沉着脸,一股呕吐的欲望蓦地冲上喉头,「我想吐。」话语刚落,他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与卧房相连的浴室。
「怎么了?路西法,你很难受吗?」她惊慌地跟上他,惊慌地看着他双手撑住洗手台不停地干呕。
他很想吐,可偏偏胃里没有一点食物让他干脆痛快地吐,不上不下的感觉折磨得他只想埋头呻吟。
「路西法,路西法。」她焦急地拍着他的背,「怎么了?你很想吐吗?」
「不要碰我!」他回头怒瞪她,「都是妳……带那些该死的食物进来──」
「啊。」燕琉彩蓦地恍然,「你是因为闻到食物的味道才想吐吗?」她容色一白,不觉深深懊悔,「对不起,早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我就不推餐车进来了,我现在马上推出去。」
说着,她立即转身,急急忙忙把摆满丰盛菜肴的餐车推出房,关上门后又匆匆赶回。
映入瞳底的景象教她蓦地一楞,傻傻站在原地。
他竟──躺在浴室与卧房交接的地板上,就那么闭着眼,彷佛睡着了。
「不行,路西法,你不能睡在这里。」她蹲下身,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拼命想撑起他,「起来,我带你上床睡,快起来啊!」
她焦急的嗓音似乎唤醒了他,抬起浮肿的眼皮,「妳干嘛?」
「我扶你上床。来,快起来,」她诱哄他,「睡在地上会着凉的。」
他蹙眉,「傻丫头,我不是要妳……别管我吗?」
「我怎么能不管你?」她微微拉高嗓音,好不容易在他不情愿地合作下勉力撑起他沉重的身躯,将他半扶半推往床边。
他立即倒落大床,俊拔的身躯像只虾子般蜷缩在一块。
她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推了推他,「不能这样睡。来,拉直身子,我帮你盖上被子。」一面说,她一面忙碌地帮他调整睡姿。
他却猛地伸手,突如其来扣住她手腕,她一个不稳,蓦地倒落他胸前。
「陪我。」他直视她,蓝眸氤氲。
她心跳一乱,「什么?」
「别离开。」他低低地。
她心一牵,伸手轻轻抚过他汗湿的前额,「好,我陪你。」她柔柔睇他,「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他点头,合落眼帘。
而她,望着他孩子般的平静睡颜,唇角不觉微微扬起。
她在他身旁躺下,正为两人调整着薄被时,他忽地侧过身子抱住她,手脚紧紧攀着她柔软的娇躯。
她吓了一跳,肌肤在瞬间染上蔷薇色泽,「路西法?」
他没有回答,鼻息沉重而均匀。
他睡着了。
她恍然领悟这一点,对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不再觉得尴尬,胸口反而漫开一阵甜甜的幸福感。
「路西法──」她哑声唤着,螓首搁在他胸前,轻悄悄地调整着最舒服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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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路西法再度攫回神智时,脑中的混沌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刺痛。
该死!
他暗咒一声,知道自己正陷入可怕的宿醉。
该死!
他再度诅咒,蓝眸因痛苦显得清澈而锐利,可当眸光一转,触及身旁一个正沈睡着的女人时,立即转柔。
是琉彩,她睡在他身边。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朦朦胧胧地微笑,好半晌,才恍然惊觉。
她怎么会在这里的?怎么会睡在他身边?
路西法蹙眉,拼命想回忆起昨晚的一切,可偏偏他愈想,头就愈痛,痛得他不觉呻吟一声。
「你醒来了吗?路西法?」细微的声响惊醒了燕琉彩,她直起上半身,星眸依然蕴着淡淡睡意。
路西法没回答,只是瞪着她。
「怎么啦?」他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
「妳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愣,「你忘了吗?我昨晚就回来了啊。」
这么说,还残留在他脑中的记忆片段不是幻觉了。
该死!他竟在她面前大出洋相。
他不禁咬牙,「妳不是在仲村英树那里吗?怎么回来了?」
「他醒了,没事了,所以我就回来了。」她解释着,瞥了他阴郁的脸庞一眼,「对不起,路西法,我误会了你。Sam说了,开车撞他的是以前的日本同事,一个叫远滕的男人。」
「远滕?」
「嗯,因为他嫉妒Sam,所以才想撞死他。」
他扬扬眉,「嫉妒他的成就吗?」
「不,是嫉妒Sam──抢走了他的爱人。」她喃喃地,忽地撇过头,玉颊渲开红晕。
「什么?」乍闻此言,路西法勃然大怒,「Sam那家伙竟然有了女朋友?放着妳不要,竟然喜欢别的女人?」他蓦地直起上半身,快速的动作令一阵晕眩袭上他,可他不管,依然试图推开燕琉彩下床,「我去教训他……」
「不!别去。」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压回床榻,「我没关系的,路西法。」
他眨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妳不难过?」
她浅浅地笑,摇了摇头。
「可是妳喜欢他啊,他竟还不知道珍惜──」
所以才想替她教训仲村英树一顿吗?
莫名的滋味泛上燕琉彩心头,她感觉喉头发酸,「没关系的,路西法,我不难过。」滚烫的玉颊贴紧他胸膛,「我现在发现自己对Sam好像不是那种感情──我也许仰慕他,也许喜欢他,可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她清柔地,一字一句都像最和煦的春风,轻轻搔弄着他的耳。
他怔了,疼痛欲裂的脑子有些搞不清状况,她柔柔依偎在他怀里的玉体更加令他无法思考。
琉彩是说她不喜欢那个仲村英树?不,她好像是说她喜欢他,却不爱他?这究竟怎么回事?
「路西法,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很笨,而且好迟钝。」
「什么意思?」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忽然在他怀中笑起来了,笑声像最清脆的风铃,一阵阵撞击着他的心。
终于,她扬起灿笑的容颜,星眸同样璀璨,「你相信吗?原来Sam是同性恋。」
「什么?」他一愣。
「Sam是同性恋。」燕琉彩重复,唇畔飞扬的笑意像是自嘲,又淡淡调皮,「原来那天我们在旧城广场碰到的男人就是他的爱人。」
什么?那个既矮又其貌不扬的男人?
路西法不敢相信。
「啊,你这种眼神!」她噘起唇,撒娇般地抗议,「你一定偷偷在心里笑我吧。」
「我没有。」他连忙否认。
「你有!」她打了一下他胸膛,半嗔半怨,「讨厌,你一定没发生过这种事吧?自以为喜欢的人原来只喜欢同性。」
「没有。」
「那当然啰。」她叹了一口气,星眸忽然迷蒙,「像你这么俊美的男人在情场上肯定是无往不利吧?一定有很多女人仰慕你。」说到这儿,她不知怎地有点嫉妒,忽地伸手扯住他衣领,半威胁地瞇起眼,「说!你从前究竟有过多少女人?」
他愕然,半晌,才摇摇头,「只有熏──」
「熏?」女性化的日本名字令她心脏一扯,「她是谁?」
「哈斯汀王国总理大臣的女儿。」
原来是名门千金。
燕琉彩心一沈,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会是个多么气质优雅的美女,「你爱她?」她问,嗓音像闷在喉间。
「不。」
简单的一个字奇异地又令她一颗心逐渐翻扬,「那为什么跟她交往?」
他不答,忽地撇过头。
他忽然沉默的态度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告诉我嘛,路西法。」
「我没跟她交往。只是──请她吃过几顿饭而已。」
「你为什么不跟她交往?」
「我不喜欢她。」
「那又为什么请她吃饭?」
「因为她──有点像妳。」
「什么?」沙哑的低语震撼了燕琉彩,「路西法,你──」
「我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不小心撞花了她的车,她痛骂了我一顿。」他说,忽地微微一笑,「她生气的时候有点像妳。」
她望着他的微笑,心跳蓦地狂野,「路西法,你是说……你的意思是──因为她像我,所以你才请她吃饭?」
「……嗯。」
「路西法──」她屏住气息凝睇他,小心翼翼地,「路西法,你……喜欢我吗?」
他闻言一震,蓝眸瞪她一眼,彷佛责怪她如此问他。
她却没有退缩,虽然连自己也为自己的大胆脸红,却还是鼓起勇气追问,「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他闷闷地。
「是那种──喜欢吗?」
「妳非得这么追根究底吗?」他猛然起身,狠狠瞪她,「是,我是爱妳,又怎样?当妳告诉我妳暗恋着仲村英树时,我嫉妒得想当场杀掉他!当妳被契塔维夫绑走时我急得团团转,当我以为妳再也不想见到我时,我像个傻子猛喝闷酒──是,我爱妳!天晓得我爱妳多久了!」
他吼着,像只狂燥不安的狮子般朝她怒吼,可她却一点也不怕。
她不怕。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狂暴的野兽,只是一个真情流露的男子。
她眨眨眼,「路西法,你真的──爱我?」
他默然,彷佛忽然领悟自己方才的失态,方唇紧紧抿着。
她却忽然激动了,极度的震撼与喜悦在她心中交织成某种既酸又甜的滋味。她蓦地伸手扯住他手臂,「路西法,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就跟我一起离开!跟我离开好不好?」她仰望他,明眸点亮激越神采,「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小岛,我不再做那些复制实验,你也别报复那些科学家,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好不好?路西法。」
他没有答话,只是直直瞪她,彷佛酝酿着风暴的眼神令她全身汗毛直竖。
「路西法?」
「怎么?妳想感化我吗?」他问,语气慢条斯理,面容平静无痕,唯有蓝眸底的幽暗光芒泄漏了他极力压抑的情绪。
她冻立原地,在那样的眸光逼视下丝毫无法动弹。
「妳是不是想利用我对妳的爱要我放弃报复这个世界?」
利用?
这个字眼攫住了燕琉彩迷蒙的神智,她连忙摇头,急急解释,「不,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别这么做,别任意伤害有血有肉的生命──」她忽地住口,他瞇起的眼眸令她心跳一停。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沉沉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妳会怎样?」
她心重重一扯,「那你就先……除掉我吧。」嗓音沈哑而凄凉,「我虽然只是个研究助理,也做了不少有关复制的实验,照理,我也是你应该除去的对象──」
「妳──用妳的生命威胁我?」他怪吼。
「我不是威胁你,路西法,不是威胁。只是──」她凝望他,明眸漾开泪光,「你如果爱我,就不应该让我伤心,对吧?你不舍得吧?对不?」
路西法怒视她。
是的,他是不舍得她伤心,不舍得她难过,因为他爱她,爱她入骨!可她竟然懂得利用他的爱来要挟他,竟懂得利用他爱她的心理试图感化他──她根本不爱他,一点也不!在她眼中他只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是一个需要天使救赎的可悲魔鬼!
她不爱他,只想感化他,只想救赎他……
可他不需要感化,更不想被救赎!
他不需要──
心,在路西法胸膛里四分五裂,撕扯得他严重发疼。
可他应该没有心,早就没有了啊,为何还能感受到这样的疼痛?为什么!
「妳一点也不爱我,对吧?琉彩,明明不爱我却选择跟我隐居终生──妳好伟大,妳真是个天使,真是个圣洁崇高的天使!」他咬紧牙,十指狠狠扣入掌心,「对不起,我路西法配不上妳这样的天使!」
「路西法──」她震撼了,望着他忽然冰酷冷绝的神情,她慌乱得不知所措。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话?为什么他要说自己配不上她?他是不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路西法,我爱你啊,我是真的爱你!」她悲痛地吶喊。
是的,她爱他。在这一刻她忽地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一直那么单纯,一直以为他对她而言只是个好朋友,但其实不止于此,不止于此啊!
路西法是……他是这世界上她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啊!
「路西法,你听我说……」
可他却不肯听,只是无比冷漠地看着她。
「妳不爱我,琉彩,妳只是觉得有义务拯救这个世界而已。」一字一句自齿间迸落,「如果妳以为我会为了妳放弃一切,那妳未免自视太高了,琉彩。」
沈冷无情的言语令燕琉彩全身一凉,「路西法,你──」她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苍凉的眼神,那么沈痛的眼神,那么深情又冷酷的眼神──
他看着她,用那种复杂难解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忽冷忽热,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他翻身下床。
意料之外的举动惊怔了她,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下床追上他,「等一下!你要去哪儿?」僵硬的身躯令她一阵发颤,脑海蓦地掠过不祥念头,「路西法,你……想在后天的研讨会上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不必妳管!」瞪向她的蓝眸锐利逼人。
她没有退缩,勇敢迎视,「我当然要管,而且我也会去!如果你要对他们不利,就连我一块杀掉!」
他没说话,冷冷瞪视她数秒后,忽地拉开房门,朝房外高吼,「来人!」
两名衣着笔挺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卧房,在他面前站定。
「什么事?长官?」
「把这个女人给我关起来!」路西法指向她,嗓音沈冷,「不准她出门一步。」
「什么?」室内其它三人同时愣在原地。
两名属下面面相觑,燕琉彩却是一阵萧索寂凉。
路西法要把她关起来──为了不妨碍他的计划,他竟不惜软禁她……
她伤痛地想,蓦地身子一软,直直往前倒落。
两名属下连忙一左一右接住她。
「发什么愣?快把她架走啊!」
无情的命令是她失去意识前,钻入耳膜的最后一句话。
「他把她软禁起来了。」清隽的嗓音在室内缓缓扬起。
这是间摆设极为简单的房间,格局不大,紧紧拉上的帘幕更阻绝了窗外阳光灿烂的世界。
阴暗的房间,坐着三个男人,他们都看着墙面屏幕上的女子,神色凛然。
「路西法将燕琉彩软禁起来了,看来就连她,也无法改变他。」
「安琪莉雅。」其中一个男人首先开口,俊俏的外貌正是那天在餐厅里拦住燕琉彩的陌生人──达非,他望着屏幕上哈斯汀女王陛下的美丽容颜,「看来我们应该改变计划。」
「你的意思是──」
「让我想办法从日本调人来,试试能不能暗杀路西法……」
「我反对!」
「不可以!」
另外两个男人同时开口抗议,四束沈冷的眸光同时瞪向达非。
后者耸耸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陛下,请妳再给我弟弟一个机会。」发话的是一个黑发男子,他的五官和路西法有几分相似,瞳眸也是蓝色,只是比路西法那种宛如夏日晴空般澄透的蓝深沈许多。
「米凯,这不是我给不给他机会的问题。他盗走了国家国库,我没办法正面动他,可一定得想个方法把钱给要回来啊。」
「派人暗杀路西法是没用的。」另一个黑发男子开口,「他身边那些人都是军人出身,你们的人也许连靠近他一步都不可能。」
「是吗?」安琪莉雅扬眉,「堂本,你这话未免也太高估路西法了,上回他不就被那个契塔维夫耍得团团转?」
「那是他自愿的。」堂本彻直视她,「如果不是为了燕琉彩,契塔维夫根本不可能有命跟路西法玩这种游戏。」
「唉,又是燕琉彩。」安琪莉雅叹一口气,玉手烦恼地敲着下颔,「如果她可以感化路西法,让他为她放弃一切就好了。其实比起跟路西法作对,我是比较想跟他合作的,唉,只可惜那家伙冥顽不灵。」她顿了顿,「还有后天的事怎么办呢?我讨厌这种明知有大灾难发生,却没法阻止的感觉……」
「这个妳放心吧,安琪莉雅,」达非插口,「我从日本调来了一组拆弹小组。」
「万一你的人漏了任何一枚怎么办呢?」安琪莉雅睨他一眼,「而且你也知道路西法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任由你偷偷摸摸拆炸弹?说不定还要捷克政府派人把你们这些『恐怖份子』全抓起来呢。」
「这个嘛──」被欧洲最古灵精怪的女王给抢白一番,达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从很早以前就这样了,他总是拿这丫头没办法。
「陛下,有个办法绝对能阻止后天的灾难。」堂本彻再度开口。
「什么办法?」
「把燕琉彩救出来。只要她人在会场,路西法绝对不会舍得引爆炸弹。」
「可万一──他比你想象得还没人性呢?万一他就是引爆炸弹了呢?」
「不会的!陛下。」米凯迅速接口,他望向安琪莉雅,蓝眸掠过激动,「我相信路西法,他不会……」
「你真的相信吗?」安琪莉雅截断他,神情严肃,「他可是连你都曾经想杀害呢。」
米凯闭了闭眸,「那是因为他恨我。」他说,语气苍凉,「可他爱燕琉彩,我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爱的人。」
「是吗?」安琪莉雅挑眉,明媚的眸光一转,「达非,你怎么说?」
他一摊双手,「看来只有这么做了。」
「那就交给你了。」
「什么?」达非瞪大眸,手指可笑地指向自己,「又是我?」
「当然。」安琪莉雅理所当然地,「除了你还有谁有办法把燕琉彩弄出来?」
「啧,妳就舍得我去冒险犯难,也不怕万一我失手怎么办?」他喃喃抱怨,望向她的眼眸淡淡哀怨。
「怎么可能失手?」她朝他眨眨眼,又是俏皮又是淘气,「你不是号称神偷吗?偷个人出来有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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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是号称神偷,理论上要偷个人出来是没什么难的。
可他号称的是亚洲第一神偷,现在可是在欧洲的地盘啊!更何况,还是路西法的地盘。
想着,达非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他苦着脸,伸手将挂在脸上的镜片一调,转成望远镜,观察着对面豪宅的动静。
该死!那家伙的房子警卫超森严的,都已经夜深人静了,还随时有一群身材剽悍的男子四处巡逻,还装了一套完善的电子保全系统。
保全系统是没什么,他随随便便几个按键就能破了,只是那群高头大马的汉子可不好对付。凭他一个要摆平他们,比登天还难。
「唉唉,安琪莉雅,安琪莉雅,瞧瞧妳给我出了什么难题了。」他喃喃念着,一面伸手拿起身旁的无线通话机,「拆弹小组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随时都可以,阁下。」话机传来清晰的回应,「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马上开始。」
「注意,我们的目标不是真的要拆除那些炸弹,只是声东击西而已。告诉你底下那帮人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是。」
「开始吧。」
「是!」
放下话机后,达非瞇起眼,再度观察屋里的动静。
如果他料得没错,几分钟后,宅邸内所有人便会因为会场里传来有人试图拆除炸弹的消息而一阵忙乱。而那时,也就是他潜入的最佳时机。
接下来只有求老天保佑快点找到燕琉彩了。只要找到了她,她就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那些家伙应该不会朝她开枪的……等等,那是什么?
一个白色的影子蓦地闪过他眼角,他连忙转动镜片,对准焦距。
看到了!那是个人影,是──燕琉彩?
领悟到这一点,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个正悄悄爬出三楼窗台的纤细身影。
她攀出窗台,接着垂落一条用床单结成的粗长绳索。
她想就这样逃出来?
达非愕然,既为她的天真摇头,却又不禁佩服她的勇气。
他连忙探手入怀,取出像一本笔记本般薄薄的计算机,拿着光笔迅速在屏幕上点画着。
为避免她不小心触动警铃,他得赶快帮她解除保全系统才行。
正在他忙碌的时候,原本陷入沈静状态的宅邸忽地开始苏醒,一个接一个房间亮起了灯。
看来,他们已经接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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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非?」燕琉彩瞪着眼前协助她逃出来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很高兴妳还记得在下,燕小姐。」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需要妳的帮忙。」
「我?」她困惑地,「我能帮你们什么?」
「阻止研讨会场爆炸。」
「什么?」燕琉彩惊喊,瞳眸流转难以置信的辉芒。
这难道就是路西法打算做的吗?引爆会场,让所有与会的科学家命丧当场?
她闭眸,胸膛漫开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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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长官,我们已经驱离了那些妄想捣蛋的人,捷克警方也被我们打发了。」
「是吗?」路西法微微颔首,眸光依旧凝定远方逐渐泛白的天际,「这么说,今天的一切依然可以顺利进行了?」
「是的,长官。」
「很好,你辛苦了。」
亨利行了个礼,正想退下时,一个手下忽地急急忙忙冲进来。
「不好了!长官,不好了!」他呼天抢地喊着,苍白的神色彷佛世界末日。
亨利怒瞪他,「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燕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路西法蓦地旋身,两束凌厉的眸光逼向他。
他不禁牙关发颤,明知出口的话肯定会让长官暴跳如雷,却又不得不说,「她──不见了。」
「不见了?」路西法无法置信地吼道,「你们该死地是怎么回事?要你们看好一个女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吗?」
「是……可她是趁乱逃走的……」他微弱地辩解。
「别对我找借口!」路西法冷冷瞪他,接着,转向亨利,「马上加派人手盯紧会场,只要看到她,马上给我带回来。」
「是。」亨利微微一愣,「长官,你是说燕小姐会到那里……」
「她肯定会去的,一定会去。」路西法冷着嗓音,想到那笨女人也许不惜跟那些科学家同归于尽的傻气,他便止不住怒火翻扬。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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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此届国际复制基因研讨会的大楼外,逐渐热闹起来,一辆又一辆轿车接连驶来,停在大楼附近的停车场。
参加研讨会的学者们陆陆续续来了,他们有的单身一人,有的带着随行助理,多数脸上都带着笑意,热切地与同行攀谈寒暄。
看他们的模样,根本不晓得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燕琉彩忍不住焦急,她躲在大楼外一幢民房,透过望远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容色苍白。
她很想冲进会场,跳上讲台,抢过麦克风,高声对所有人宣布这里被埋设了炸弹,要他们尽快离开,可达非却告诉她这样是没用的。
「捷克的警方已经被路西法收买了,只要他说要继续研讨会,他们绝不会让它停止,妳只会被当成疯子架离会场。更何况,只要妳一现身,路西法的手下绝对会想尽办法把妳带走。」
「那我该……怎么办?」
「只要静静留在这里。没确定妳不在会场前,路西法绝对不会引爆炸弹,就能确保所有人平安了。」
只要路西法以为她身在会场,就可以解救全部的人?
因为不舍得伤害她,所以他不会引爆炸弹?
一念及此,燕琉彩的心不禁狠狠一扯,她望向达非,眸光苦涩,「他不会停手的,达非,他曾经说过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
达非一愣,「他这么说?」
「……嗯。」
「天!这可麻烦了。」达非搔搔头,陷入两难。他很想相信路西法为了她不会引爆炸弹,可偏偏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有此能耐──
正沈吟着,房间的门扉蓦地开启,走进两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燕琉彩吓了一跳,可达非却如蒙大赦。
「米凯,堂本,你们来真是太好了。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
「怎么回事?」两人扬眉,不约而同将眸光调往燕琉彩。
他们打量着她,评估她究竟有何能耐能让路西法对她如此执着爱恋?
可他们还来不及仔细评量,达非焦虑的嗓音便硬生生拉回他们,「刚刚这个女人告诉我,路西法警告过她,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
「他这么说?」两人闻言,眉头同时攒紧。
「是,他是这么说。」燕琉彩轻轻开口,语调凄楚,明眸又是伤痛,又是恐慌,「所以你们别太寄望我,快想想办法救救那些人吧。」
对她的恳求,两人都是默然摇头。
半晌,米凯终于哑声说道:「如果连妳都无法阻止路西法,我想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了。」
「该死!」听闻米凯的话,堂本彻蓦地诅咒一声,他走向沙发落坐,神情满是懊恼。
燕琉彩看看他,又看看同样神情阴暗的米凯,恍惚的神智忽地一凛,「你们是谁?」
「他们一个是路西法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好朋友。」达非替他们解释。
「路西法的哥哥跟好友?」燕琉彩惊呼一声,她抚住胸口,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他们是他的哥哥跟好友──一股又是酸苦又是亲切的滋味在她胸口缓缓渗开,她忽地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们是路西法的亲人跟朋友,是他强迫自己抛弃的亲人跟朋友……
泪珠,静静地坠落。
「你们……恨他吗?」
「……不。」两人同时摇头,「但他恨我们。」
他恨自己的哥哥,因为他只是他的复制品;他恨最好的朋友,因为连他也不肯帮他继续报复这个世界。
他恨他们,恨所有的人,他的心里装满了仇恨与毁灭,只有仇恨与毁灭……
想着,燕琉彩再也忍不住哭泣的冲动,她伸手摀唇,试图找个地方悄悄痛哭一场,可当她狂乱地拉开房门,却一头撞入某个冰冷的胸怀。
她扬起头,映入泪瞳中的脸庞令她停止了心跳。
「路……路西法?」
路西法!
房内其它三个男人同时震动了,他们迅速绷紧了身躯,达非甚至掏出手枪直直指向他。
察觉到屋内紧张异常的气氛,燕琉彩蓦地神智一凛,她立刻紧紧抱住路西法的腰,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达非的枪口,也阻止路西法反击。
「走开!琉彩。」路西法冷声命令她。
「不!我不!」她摇头,更加固执地紧抱他。
「走开!」他几乎是在怒吼。
「不!」她同样拉高嗓音,拼了命地抱住他。
她的执着暂且缓和了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人有动作,达非没有扣下扳机,路西法也凝立不动。
终于,米凯沈哑的嗓音打破静寂的空气,「安东……路西法,你怎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路西法冷冷一哂,「想必几位谈话谈得太入神了,都忘了遮掩望远镜头。」
望远镜?
燕琉彩一颤。她记起了自己方才观察完会场后,忘了让窗帘盖住镜头,一定是玻璃镜面的反光吸引了路西法的注意力。
是她的错,都是她粗心大意才让路西法找到他们……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投降吧。这间民房已经被我的人占领了,你们插翅难飞。」
路西法冰冷的言语方落,几个手持灭音手枪的大汉便蓦地在他身后出现,枪口皆是指向房里三个男人。
「不!」燕琉彩惊恐地尖叫一声,她蓦地离开路西法胸怀,往后退了几步,展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后头三个男人,「不要伤害他们,路西法,他们是你的哥哥跟朋友啊!」
「他们不是。」
「路西法……」
「把她带走!」
随着森冷的命令落下,两名男子冲进房里,一左一右架住燕琉彩,把她往外拖。
「不!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男人的箝制。
室内,路西法冰锐的笑声冷冷回旋,「好好地看着!米凯,堂本,达非,会场马上就要爆炸了,再五分钟,这些该死的科学家就得乖乖去见阎王!你们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会场就要爆炸了!就要爆炸了──
听闻路西法无情的宣称,燕琉彩的脑子忽地一阵昏沈,她眼前彷佛出现一幕烈火燃烧的可怕景象,耳畔亦跟着响起一阵阵恐慌的尖叫。
那会是地狱!不知有多少人会在这场爆炸中丧生,有多少家庭会因而支离破碎,而经过这一回,人命在路西法眼中便会更加有如草芥了……
不!她不要!她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放开我!」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她猛地挣脱了两名男子的箝制,一双原本发软的双腿也在瞬间注满了力量。
她拼命跑着,狂乱地推开任何胆敢阻挡她的人,不顾一切地奔出屋外,奔向会场。
她听见后头一片混乱,路西法在她身后惊慌地喊着,追逐她的步履匆忙凌乱,可她完全不理。
她一心一意冲进会场,跳上讲台──就像她之前一直想做的那样,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抢过主讲者的麦克风,锐声宣布,「这里有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快点离开这里!快!」
突如其来的宣布引起会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你们还不快走?难道非得葬身在这里才高兴?」她用尽力气喊道,嗓音虽然接近歇斯底里,可苍白的容颜却有某种不容忽视的决绝神情。
恐慌,立刻在会场大厅散开了,男男女女开始尖声叫唤,拼了命地往外挤。
看着众人狂乱奔逃的画面,有半晌,燕琉彩只是怔立原地,心跳如擂鼓,一声声重重敲击。
直到路西法也冲上讲台,拉住她的手。
「走啊!琉彩,妳还愣在这儿做什么?」他吼叫着,神态像是愤怒,蓝眸明显的焦虑却泄漏了他真正的感情。
他拉着她跳下讲台,跟着人潮拼命往外推挤,脸色甚至比护在怀里的女人更加苍白几分。
炸弹就要爆炸了,也许还有一分钟,也许只剩三十秒,而他如果没办法将琉彩安全送出会场,她也许就要葬身在这里。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紧紧咬牙,方唇不停发颤。
这一刻他真恨自己在这里埋下了炸弹,如果琉彩因此遭遇什么不测,甚至只要受一点点伤,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必须让她平安离开这里,他必须!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别挡我的路,滚开!滚开!」他咆哮着,一只手护住燕琉彩,一只手疯狂地排开面前任何胆敢挡他路的人,「走开!你们全给我滚!」
「别这样,路西法,他们也要逃命啊……」
「我才不管!只要妳平安无事,就算他们全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在乎!」他眦目狂吼,依然狂乱地推挤着。
彷佛经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带着燕琉彩逃出大楼,奔向等在外头的黑色跑车。
「快!上车!」他打开车门,将她推入后座,接着自己也从另一边上车,「亨利,马上开车!」
「是!」负责驾驶的亨利点头,才刚刚踩下油门,后车门便忽地开启。
「琉彩!」
惊惧的嗓音从燕琉彩身后追上,她听到了,却无法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到一个孩子,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她跌倒在大楼门前阶梯上的平台,迷乱而惶恐地哭着。
大人们在她身旁慌乱地逃窜,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没人伸手拉她一把。
可她无法漠视。
她奔回大楼,困难地在反方向的人潮中寻找空隙,一步步挤上去。
终于,她站上平台了,蹲下身子迅速拉起小女孩,「别怕,阿姨带妳走,快,跟我……」
安慰的言语还未完全落下,便被一阵轰天巨响迅速吸收。
爆炸声由远而近,一波一波往燕琉彩的方向推。她倒抽一口气,还来不及仔细思索,便展臂一把将小女孩用力推落台阶。
终于,爆炸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了,她首先感觉背脊一阵激烈的疼痛,接着,意识便坠入茫然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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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锥心的狂吼蓦地拔峰而起,纵然在一片混乱中仍是那么清晰,那么锐利,撕扯人的心。
那是怎样沈痛的呼喊?路西法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宛如野兽般的嚎叫是发自自己。
他只是直直瞪着前方,瞪着前方被爆炸的威力高高推起,又狠狠抛落的纤细身躯。
那是琉彩,是他誓言全力守护的女人!
她受伤了,也许……竟死了──
不!
他重重喘气,踉跄举步,跌跌撞撞冲向倒落在地的燕琉彩,在她身旁跪下,扶起她虚软的身躯。
「琉彩,琉彩,妳怎么了?」他焦急地喊,一面伸手拍着她苍白的面颊,「妳说话啊,说话……」忽地,他住口了,蓝眸惊恐地圆睁,瞪向掌中鲜红的血痕。
她……流血了?是她的血吗?她竟……流血了?
极度的恐惧攫住路西法,他颤着唇瓣,粗重地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这恐惧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他全身颤抖。
就算上战场,就算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就算敌人的枪口冷冷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他也从来不曾感受到这种恐惧。
这是真实的,是巨大的,是他无法承受的──
「琉彩,妳别……求求妳,妳说话吧,妳、张开眼睛……」他恳求着,字句凌乱,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些什么。
终于,怀中的女人似乎有了动静,墨睫一颤,露出迷蒙的瞳眸。
「琉彩,琉彩!」彷佛溺水的人见着了浮木,他紧紧攀住,「琉彩,妳醒了吗?妳是不是醒了?求求妳,说说话啊,别折磨我,说说话啊!」
「路……路西法?」她总算开口了,可嗓音却细弱像随时会消逸风中,「你、你……」
「妳想说什么?琉彩。」他急急俯下身,将耳朵贴向她,「告诉我,我听着呢。」
「我、我……我真的……」她细碎地喘气,前额不停渗出汗珠,彷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爱你──」
「什么?妳说什么?」路西法听不清,只感觉怀中佳人不停地在失去体温,「琉彩,妳冷吗?」他哑声问,忽地收紧双臂,更加将她纳入胸怀,意欲藉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冰凉,「别怕,琉彩,有我在这里,妳不会有事,我不会让妳有事的──」
「路西……路西法──」
「妳说。」
「每个生命……都有尊严,别……让爱、他们的人……伤心──」
「琉彩!」蓝眸蓦地一扬,望向怀里容色苍白的女人。
他可以感觉到,感觉生命力正一点一滴自她体内流失,而那令他惶恐,令他完全不知所措。
他惊慌地扣住她手腕,「妳别、别这样……别这样──」
「唱歌……唱给、我听──」
「唱什么?妳要我唱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微微地笑,那么清浅,那么甜美的微笑,这是他梦中百折千回的笑,是他一直好好收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笑。
他望着这抹微笑,记忆,彷佛回到久远之前,当他还是个男孩时,在离开心爱女孩的前夕,他也曾经这样痴痴望着她的笑颜,试图将它永远隽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他望着,不觉怔忡了。
忽地,微笑淡淡逸去了,正如她迷蒙的眸光逐渐涣散──
她,落下了眼睫。
她死了吗?他害死她了吗?她永远地离他而去了吗?
「不!别这样,琉彩,妳别吓我,妳醒来啊,琉彩,妳说说话,对我说说话。」他喊,望着怀中毫无血色的容颜,神情狂乱而迷茫,「妳对我笑,妳知道我有多喜欢妳的笑?知道即使妳不在我身边,妳的笑容还总是在我梦中出现?──妳是我梦中的天使,是我不敢随便碰触的宝贝,妳是、妳是……是我最爱的人,是我唯一珍爱的人──」
哦!她真的死了。她动也不动,无论他怎么叫喊,怎么呼唤,她也不会回来了。他失去了她,永永远远失去了她……
「不!」他蓦地仰头,瞪向天空的蓝眸满布血丝,「该死的你!你为什么要带走她?为什么不带走我?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我才是那个该早早下地狱的人!她不是!她不是!她那么好,那么美,她不该死,她该好好地活着,该好好地笑……哦,琉彩。」他低头心碎地呼唤,「妳别死,别离开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埋下炸弹,不该让妳伤心……我只要、只要见到妳好好地活着,只要妳每天都开心地笑……只要妳能活着,笑着,我不在乎全世界的人是在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只要妳啊,只要妳啊──」
他喊着,一句比一句更加嘶哑,一句比一句悲痛,一句比一句更加揪紧人心,教悄悄站立在他身后的三个男人听闻了,也忍不住鼻酸。
他们默默望着他,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忽地,路西法站起来了,他抱起燕琉彩汩汩留着鲜血的身躯,踉跄前进。
他就像只已然失去神智的野兽,完全不辨方向,只是茫然地往前直走,一面对怀中的人儿低声呢喃。
「别怕,琉彩,我带妳回去。有我在身边,妳不用怕,乖乖睡,乖乖地……我唱歌给妳听,唱Casablanca──」他说,低哑而迷乱的,接着,断断续续的歌声低低扬起,「I fell in love……with you……watching Casablanca──」
他踉跄地前进,一面低低唱着歌,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三个男人默默跟随着他。
「……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 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他崩溃了。」听着愈来愈不成调的歌声,米凯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几乎想摀住耳朵,不敢听这样令人伤感的歌声。
他望着路西法,望着他弟弟看来落寞寂凉的背影,心脏重重抽疼。
他曾经那么冷酷地对他宣称,说他会亲手毁了全世界,可现在,他自己的世界却已然在他怀中坍落……
他看着他,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看着他忽地双腿一个不稳,跪倒在地。
可即便摔倒了,他依然记得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子,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天!」米凯忍不住悲喊出声。
「快想想办法吧。」达非深吸一口气,「要不然他真的会发疯的。」
「嗯。」堂本彻点点头,上前几步,在路西法身旁蹲下,拍了拍他不停颤动的肩膀,「路西法,路西法?」
他沈声唤他,起先他并没有听到,只是狂乱地摸索着燕琉彩的脸,「琉彩,妳没事吧?我摔疼妳了是吗?是不是?」
「够了!」堂本彻受不住了,他用力摇晃他的肩,「路西法,你冷静一点,清醒一点!」
路西法没有说话,半晌,才回过一张迷惘俊颜。
堂本彻蓦地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瞪他。
他的脸……他的脸竟爬满了泪水──
「堂本,堂本,怎么办?」他哑声问他,像个孩子般茫然而无助地,泪水依然不停自眼中滑落,「我摔疼琉彩了,我弄痛她了──」
一阵酸痛飙上堂本彻眼眸,「路西法!你别这样,你清醒一点──」
见他也激动起来,米凯与达非也连忙来到他们面前,达非伸手,探了探燕琉彩的鼻息。
「她还没断气!」他忽地喊出声,掩不住喜悦。
「真的?」堂本彻跟着精神一振,「路西法,你听到了吗?她没有断气,燕琉彩还活着!」
「是……是吗?」
「嗯。可要是你还这样抱着她胡乱瞎跑的话,她可是真会断气的。」
「我不会乱来的。」听闻堂本彻的话,路西法连忙举高双手,「帮我送她到医院,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
他慌乱地恳求着,为了最心爱的女人,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向自己最憎恨的人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