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月才刚踏进秋叶园,就听到南晔冷冷的声音,由旁传了过来。
「你这个丫头做得还真轻松,主子一不在,你就跟著溜了?」
喜月收住脚步,怯怯的看向坐在凉亭内,挑著眉,挂著冷笑的南晔。
「奴婢见过二少爷。」她微微福身,小声地回道。
「过来。」
喜月低著头,眼珠不安的四下游栘,脚定在原地道:「二少爷,时候不早了,奴婢该侍候庄姑娘用膳……」
「你是我的丫头,该服侍的是我!」南晔眯起眼盯著她。
「可是……」
「你的话怎么愈来愈多?我叫你过来没听见吗?」南晔不耐的扬声道。
喜月连忙闭嘴,不敢再惹他不快,疾步走进凉亭。
「你到哪里去了?」南晔瞪著她,虽然他命她服侍庄如烟,可没有教她在他要找她时,让他找不著人。
一想到找不到她时,心里那股骚动不安的感觉,他就忍不住皱眉、气怒。可当见到她的人,他心底的闷气却陡地消褪,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教他更加烦躁、恚怒。
「奴婢……奴婢有些不舒服……」她支吾的回答。
「不舒服?」他眉头一紧,盯著她的眸锐利而无情。「你以为你骗得了我?」
喜月迅速抬眼看他,又垂下头道:「奴婢……不敢……」
「你老实说,你放著工作不做,到底跑到哪里?」他冷冷的声音,打断她欲反驳的藉口。
喜月咬咬唇,轻呼口气,决定全盘托出。
「回二少爷,奴婢到凤栖楼去了。」
「凤栖楼!」南晔闻言脸色益加阴冷,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你到凤栖楼做什么?」
「奴婢去看大少爷。」
啪啦一声!石桌上的茶杯被南晔一掌拍飞出去,撞到凉亭石柱而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谁准你去的?你去那里做什么?!」几句问话自牙缝中挤出,她竟然敢背著他去见南靖?
喜月被他摔杯子的动作吓得心一颤,唇不自觉地发颤,结巴不成语句。「二、二少爷,奴、奴婢……」
「你怎样?说啊?」南晔霍地起身,逼近她怒声质问。
「奴、奴婢,只是、只是想……想……」
「想怎么?想安慰他?还是想乘机攀上高枝,做你大少奶奶的梦?」
「我没有。」喜月被他眼中的怒火吓得连忙澄清。「我只是担心大少爷会因为庄姑娘而想不开,所以才会去看他。」
「担心?你还说你没企图?他是南府的少爷,需要你这卑贱的丫头担心什么?凭你也配管我们南府的事?」她的一句担心,让南晔满腹的怒火燃烧得更炽。
她是他的丫头,竟然还敢担心南靖的事?她这种行为,就像一把利刀刺入他的心窝,痛得他发狂得想啃噬她的骨、她的肉。
他残忍、不留情的斥骂,拧痛喜月的心,她无言的垂下头,隐藏眼中急涌的泪水。
「奴婢不配,但是奴婢却知道二少爷做的事不对,只是二少爷没有权力利用别人,伤害别人。」喜月紧咬著唇,强忍著不让眼泪溃堤。
「你竟敢说我的不是?」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她吸著鼻,已经有将一切置之度外的觉悟。
「以往你不说实话,今儿个你却大放厥辞,想来是我那位『兄长』,让你的胆子壮了起来,是不是?」她愈为南靖抱不平,愈是让他血液沸腾、怒火攻心。
「不关大少爷的事。」她抬起头看他,湿润的眼眸看得他备觉刺眼。
此刻她眼中的泪水,是为了谁而流?为南靖吗?
「你哭什么?我不准你为别的男人流泪!不准你为别的男人抱不平!不准你替别的男人说话!」他抓紧她的手臂,烦躁的叫。
「奴婢为谁哭,二少爷为什么要在乎?」望著他暴怒而残忍的神情,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她的反问像一盆冰水,浇熄他的怒火,震得他背脊、脚底发冷。
没错,他为什么要在乎?他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喜怒哀乐,为什么却独独在乎她?
压住内心升起的恐惧感,南晔用最轻蔑的口气道:「因为你是我的丫头,所以你所有情绪都是我的。」
「奴婢服侍二少爷,不表示奴婢不思不想……」她红著眼,忍不住反驳。
「我不需要一个有「个性」、有「思想』的丫头。」他用力推开她,眼底一片冰冷。
「二、二少爷?」喜月一怔,豆大的泪水又滚出眼眶,濡湿长睫。「你不要奴婢了吗?」
南晔的心忽地揪痛得几乎令他窒息,但他不敢去想那背後的意义。
「我要的是一个,能够完完全全忠实於我的丫头,就算我说月亮是方的,她也会不说二话的赞同,而不是会背著王子,与敌人暗通款曲的丫头。」他强忍无法控制的心跳,和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阴著脸觑她。
「奴婢没有……」喜月用力咬著唇办,几乎可以尝到血味。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爱他,也不敢奢望他爱她,只要能够服侍他、看著他,她就心满意足了,难道连这个微小的愿望,她都无法拥有吗?
「滚!我不要听你解释。」
「二少爷……」
「滚回厨房去,我南晔没有你这背叛主子的丫头。」
「二少爷,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不会再做任何让你生气的事。」喜月咚地一声跪下,抓著他的衣摆哀求。
南晔满脑子只想著她背著自己去看南靖,怒火就不断往上窜烧。
「滚!我不要你了!」扯回自己的衣摆,南晔沦声挥袖而去。
他不曾回首,也没看见泪流满面、跪卧地上心碎怆然的喜月。
*****
不过三个月,喜月从厨房离开,又回到厨房。
她被二少爷驱离朱门居,对其他人而言不觉讶异,毕竟南晔已经将数不清的丫头给骂跑,喜月不应该、也不会是例外。
但只有喜月知道,她的心纵使伤痕累累,也不能说予谁知,毕竟一个丫头恋上她的主子,没有人会认同的。
我不要你了。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刺入喜月的心,痛得她不由得咬紧下唇,忍著胸口的剧痛。
痛在心里,笑在脸上,这是她自小就学会的生存之道,尤其在进了迎客居,看著那些姑娘们人前笑、人後哭的辛酸,南哗的几句话,伤不了她的。
真的,伤不了她的。
「说真的,二少爷真是太过分了,对我们下人狠心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连自己兄长的未婚妻都抢,真是无情冷血!」
扬高气愤的声音,穿透她的恍惚思绪,将她勾回现实中。
「说起来,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明明都有大少爷了,竟然还会被二少爷给拐走,只能说她是意志不坚。」
「你们说,二少爷和那女人会不会成亲啊?」
喜月的心因那一句「成亲」揪得死紧,几乎喘不过气。
「成亲?老爷不会同意的,再说我看二少爷也不会真的娶她,他一定只是玩玩罢了,怎么可能对她动心?」
喜月闻言,胸口倏地一舒,脸上恢复血色。
「那可不一定。」另有人持反对意见,又教喜月心头一凛。
「那女人那么美,是男人都会动心。」
「女人重德不重色,你知不知道。」
众人的争吵吵得她心烦意乱,喜月趁著众人不注意之际离开厨房,走向後院的小花园,找个角落蹲坐下来,将头埋在膝间,不听不想,只是发呆。
「喜月?」试探的男声由上传人喜月耳中,她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向立於身前的身影。
来人身影背著阳光,有一瞬间,她以为眼前站的是南晔,直到男人再度开口,她才回过神。
「大少爷?」喜月由地上站起身。
「真是巧,我正准备到厨房找你,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你。」南靖温柔的看著她苍白的脸。
「大少爷找奴婢只要派人来说一声,不需要亲自到厨房啊!」她不安的说。
「反正我也是闲著没事,就当散步罗。」他笑笑的安抚她的不安。
「大少爷找奴婢有什么吩咐?」喜月恭敬的低垂著头问。
「我听说……南晔让你回厨房工作?」
「是的。」每有人问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喜月真想大喊,要所有人别再提起她被南晔丢弃的事,可向来柔顺的她,怎么也喊不出口,只能暗暗心伤。
「他知道你去见过我?」
喜月迟疑半晌,才缓缓的点头。
「果然。他遣退你,是因为我吧?」他可以理解南晔知道喜月去见他时,会有的想法与做法。
「不,与大少爷无关,是奴婢不够灵活,所以二少爷才将奴婢遣回厨房。」她仍是低著头,现在再追究原因已於事无补,她也不想让南靖内疚。
南靖望著她,微叹口气。
即使被南晔给驱离,她却一本初衷的为他说话,若不是对南晔有感情,一般的丫头,是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
可惜这样的好女孩,喜欢上不该喜欢、也不值得她付出的人。
「先前我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到凤栖楼来服侍我?」
「大少爷?」
喜月惊愕的抬头看他,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么做,会激起二少爷的怒气吗?
「你愿意吗?」他和煦的笑看她的惊骇。
「奴婢不够聪明,还是请大少爷另外挑选机灵的丫头……」
「你是在担心到我这里来,会让南晔不快,是吗?」
「不是,奴婢真是觉得,自己不够格当主子的贴身丫头,奴婢在厨房就很好,不需要换地方了。」她急忙解释,她已经被南晔误会她是个胳臂向外弯的丫头,如果真到凤栖楼,不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你不用怕他,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明天你就到凤栖楼来见我,记得,明天。」南靖不容她拒绝,直接下了定论。
喜月眸中浮起淡淡的忧愁,怎么南府的少爷们,都喜欢强人所难呢?二少爷如此,大少爷亦是如此。
将到嘴边的轻叹吞回腹内,喜月知道自己又将成为两位少爷斗气的棋子了。
而她,只希望二少爷不会真误会她蓄意攀龙附凤,想成为南府的大少奶奶。
可……这将是多不容易的事呵。
*****
南晔放下手上的茶杯,慢慢地抬起头,用他浅褐、带著清冷的眸子,凝视自己的侍从。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淙淙如流水,听在何安的耳中,却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属下听说……大少爷将喜月收为自己的丫头。」何安谨慎的将得到的消息回报给南晔。
就算他对主子将喜月赶离朱门居,却又派他去注意她的动静的举动觉得怪异,却只敢憋在心里,说什么也不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南靖将她带到凤栖楼?」南晔一字一字的问。
「回二少爷,是的。」
南晔嘴角微扬,放在桌边的手倏地收紧,眼中进射出阴晦冷酷的光芒。
「他这是在向我宣战了?」
何安不敢接话,只是安静的伫立在一旁,等著他的命令。
「何安。」
「属下在。」
「咱们去瞧瞧,喜月丫头在凤栖楼过得如何。」南晔起身淡淡的说,但眉眼发出煞气,一点也不像他口中说的如此平淡。
「二少爷,你既已将喜月驱离朱门居,又何必再管她的事呢?」何安忍不住开口说出心里的话,却引来一记森冶的目光。
南晔身子一震,是啊!他大可不必理会喜月当谁的丫头,可是他就是不悦、讨厌喜月被别人占去的感觉。
「就算是我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让别人拿去。」他俊美的脸,扬著魔魅森然的诡笑,为他心中的浮躁、焦虑找到理由。
尤其是她,那个烦扰了他好些日子的丫头,更没有资格独自快活。
他的个性就是在自己不高兴时,一定会让别人更难过。这就是他--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