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完全不急是骗人的。
毕竟已经二十七岁了,接着二八、二九,然后就是——天哪!
可是爱情这种事又不是许愿就会从天下掉下来,也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的,她便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岳可期猜想自己大概是天生的绝缘体,否则男人运怎么会坏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简直像被下了恶咒!
每回对她示好的异性不是约会一次就没下文了,不然就是根本还没任何进展就突然消失,偶尔再碰头时只见对方挂着尴尬的笑容和怪异的眼神,匆匆打过招呼便跟她保持安全距离,而且屡试不爽!
这是为什么?她身上有病吗?她不解地问过程映璿,结果那个没口德的家伙只给她这样幸灾乐祸的答案:“也许他们看到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他不答,只说:“也好,这是他们的造化,你的阴德。”
她是妖怪还是祸害?男人得高远远的生命才不会受到威胁?臭程映璿,不帮忙想办法也不要故意刺激她!
总之,她就是陷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爱情迟迟不开花,久而久之有再积极的个性也会变得意兴阑珊了。
她已经到了要靠相亲找对象的地步了吗?
唉……拿出小手镜照照,镜子里映出来的虽非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就客观标准而言实在也不差,问题到底出在哪?
她对自己叹了口气,收起手镜,眼光源到一截领带,她抬头。
一个男人停在面前,大约高她一个头,修长的身材虽然瘦削但骨架英挺,很适合穿西装,中规中矩的暗寒色系在他身上就是能衬出一份利落的帅气,他的脸孔是清俊的、冷傲的,天生不太容易与人亲近的气质。虽然如此,但当他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岳可期面前时,冰凉的脸部线条还是融化了一些。
“小姐,你叹什么气?”
一对上他的眼睛,岳可期马上抱怨:“好慢喔!”
“等很久?”
她看表,伸到他眼前:
“一小时十五分又三十二秒半,我肚子快饿死了!”
程映璿没有道歉,轻轻拨开她想引发他愧疚之心的左手腕,说:“饿了不会先进去?”
“不要。进去了我就会忍不住点莱,菜上来就会忍不住先吃,吃了就会忍不住吃到饱,这样对你太没有礼貌了。”
“反正我们两人这么熟,你对我没礼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学她的话。“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因为是我请客。”
他微扬眉梢,点点头,算是了解。“那现在可以走了?”
“嗯,快点!”他伸出手要牵她,不过肚子饿扁的岳可期已经率先向前,大步走在前头,程映璿探了个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怎么了?”见他没跟上来,她回头问。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没事。”
总是这样——距离愈近愈是容易被忽略。
习惯了。
岳可期选在“春谷”,一家美式庭圈餐厅,气氛轻松格调高雅,消费也不便宜。
“用不着这么重谢我。”坐下后,程映璿说。
“好说啦,你们老板很大方,支票开得非常爽快。”她铺好餐巾,对他微笑。“而且你最喜欢这儿的牛排!”
“难为了你还记得。”
“那当然,认识这么久,你的喜好我一清二楚。”
“是吗?”他有一项“喜好”,她就非常地不、清、楚。
岳可期并未注意他语气里的质疑,问道:
“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忙啊。”他简单交代,不愿多谈工作。和她在一起时他只喜欢想她的事,沉浸在共处的气氛中,谁像她那么不专心。“你还没回答我,刚刚叹什么气?”
“嗄?喔,没什么,没事。”如果告诉他是因为没有男朋友而感叹,一定会被笑的。
“你不是没事会伤春悲秋的那种人。”
“哟,你关心?”她故意问。
他沉默一秒。“对。”
“骗人,你的同情心稀薄得像圣母峰上的空气!”岳可期笑,完全不信。
她的脑浆才被结冻了,一点领悟力都没有。
“再稀薄也还有一点点,不过你不领情就算了。”
“唉,是我妈啦。她最近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的危机意识,急着想把我推销出门,弄得我好为难!”她边说边揉揉太阳穴,显然是被精神训话及疲劳轰炸得很累。
从程映璿脸上看不出同情,他只是瞅着岳可期,深遥的眼睛隐住一切情绪。
“为难的应该是她吧,要把你推销出去并不容易。”
“程映璿!”
“你听得出我的幽默感吗?”
“一点也不好笑!”就知道他只会奚落人!
他嘴角轻勾,喝了口水。
“不为难,你帮她达成愿望就好了。”
“说的容易,你自己呢?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我……”
“喔,我忘了,你有洁癖。”她替他回答。“可是我没有啊,我连择偶条件都不预设,弹性空间比谁都大,为什么我还是交不到男朋友?”
他不说话。反正她眼睛东飘西飘的,就是不晓得看这边。
“你说我会不会变成老处女?”
他手上的银叉差点掉下来!错愕地看着她。“岳可期!”
“干嘛?”突然喊她名字。”你很担心吗?”
她想了一下。“当然,我不是不婚主义者,而且……会被别人笑的。”二十七岁还没谈过恋爱,真是稀有动物了!
该叹气的人是他吧,程映璿想。她问他这种问题,到底——还有没有当他是异性?“觉得不安?”
岳可期点头。他深深呼吸,在双手伸过去摇她脑袋之前平静地开口:
“放心,还有我陪你。”
“陪我?”
“你是老处女,我作老处男,大家半斤八两,别人如果笑你我再让你笑回去,这样就平衡了。”
她听了瞪大眼。“哇塞,你还是……”
“闭嘴!”她敢复述看看。
“你不是要让我笑?”
“你现在需要平衡吗?”
岳可期用力摇头,然后还是笑了。“我已经平衡了!”
他看她开心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不要太高兴,会换我不平衡的。”
“呵,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你还真容易安慰。”他说。
“你才是呢,个性古怪,连安慰人的方法也与众不同。”原来他还是“原装”的,嗯,可以想像,他太挑了!她忍不住得寸进尺低声问道:“唉,你都不会想吗?”
“岳可期。”他警告。
“好啦,我知道这跟我没有关系。”
她的神经……真的很大条。
“其实你这么超优,错过真的是女性同胞的损失耶。”她褒他。
他也不谦虚。“你现在才发现。”
“改天帮你介绍女朋友,眼光放低一点,不要再嫌了,再嫌就只剩下卖龙眼的。”
“多谢你的鸡婆!”
“不要?”
“不要。”
不要就算了!这种事她以前做过,受到的教训也真是够了。接下来岳可期不再提,安安分分和程映璿共度愉快的晚餐。
结帐的时候他挡在她前面,先刷了卡。
“说好我请的!”
“让你欠着。”他不理她的抗议,搭住她的肩膀走出餐厅。
“每次都欠着,我已经欠你很多了,再不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她嘟嚷。
“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当然要算,人家说这辈子没还的会欠到下辈子去。”
下辈子,那就让她欠下去!下辈子他要当那个迟炖的人,比较不辛苦。程映璿放开手:“不然,你陪我散散步好了。”
“好啊,帮助消化。”岳可期说完,一跨步鞋跟就踩到行人砖上的裂缝,眼看就要跌得惨兮兮——
程映璿及时将她扶住!
“啊,谢谢!”真丢脸,又出糗了。她感激地攀住他的手,抬起头,却撞进他严肃深沉的眼眸。“程映璿……”
他不说话,突然拥她入怀。
岳可期反应不及,愣愣地就被搂贴在他胸膛,她张着大眼,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他的力量很大,她身体被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在温热的怀中——听见程映璿狂烈的心跳声音。
※※※
若不是清楚他的眼光很高,挑女友的标准严苛到近乎洁癖的程度,岳可期会以为程映璿对她有超出友谊的情愫。
那么突然地、强悍地被锁进男人的怀里,紧紧熨贴在一起,脸颊靠着他的胸膛,没有女人能不胡思乱想。
她第一次如此靠近、清楚地感觉程映璿的心跳,狂烈得像擂鼓,藏了无限的力量亟待释放,那种压抑不住的激切跳动震得她也跟着心慌,乱了原本规律自在的节奏。
这种纷乱终于引发她的反省,赫然惊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界线——确实有些模糊。遇到挫折、心情不好,她会想到他。
碰上告白、应付不及,他会想到她。
无聊的时候想出去解闷,她一定找他。
需要携伴参加的场合,他也一定找她。
她跟他的家人感情好得像是亲戚。
他跟她的家人交情也不差。
这样一路计算下来,相识十五年,中间的往来交流早就不是泛泛之交足以形容,从天真童稚、率直年少到步人成年的现在,在她身边的都是程映璿,一直一直都是!帮助她、安慰她、保护她、点醒她、搂抱她、吻过她……
都是他。因为习惯成自然,所以从来不曾细心注意——他们是朋友,也像恋人,模糊不清的关系。
岳可期愈想愈觉得暧昧,脑袋也愈像打浆,搅成一团乱。
讨厌,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程映璿的脸孔,好看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害她渐渐有了不纯洁的遐想……
而这种遐想也有可能只是空想!
他的眼光很高。他对女人很挑。
不漂亮的不要,不聪明的不要,不温柔的不要,不对眼的不要……用以上种种标准衡量,答案铁定就像岳可期对母亲说的,他不会看上她。可是他为什么要抱她?而且还附上那句话——
“我陪你,我会一直陪你的。”
声音很轻,淡得像微风掠过,不过岳可期听到了。她在他怀中抬头,但程映璿随即放开了她,别过脸,无事一般地继续漫步,不给她确定的机会。
阴阳怪气,她会摸得懂他心里想什么才稀奇!
而岳可期最最不懂的是他对异性的审美标准,没见过男人像程映璿那么挑剔,什么美女都看不中意,他的姻缘全都毁在他自己的手上!如果他不是这么难搞,早就不知道交过几个女朋友了;如果他的标准不要那么高不可攀,也许,也许……
岳可期摸摸自己的脸,热的。
也许她会考虑倒追他也说不定。
“可期,在想什么?这么安静不像你。”整间包厢快被轰翻了天,笑声和口水齐飞,应该最活跃的人却反常得像颗冷馒头不出声。有人注意到了,围过来起哄闹她。
“就是呀,身为主办人竟敢如此心不在焉,太失职了,该罚!”其他同学应和。
“罚什么?”
“呃——表演鼻孔吃寿司?”
“好恶心!”
“太变态了!”
“变态?那你的筷子在干嘛?”
“准备‘道具’。”大腹便便的女同学豪爽地夹起鱼卵寿司。
岳可期回过神,惊叫:“不行!你们这些女人怎么嫁了老公就全没形象了,玩这么疯!”
“那还用说,现在同学里面就剩你行情最好,我们这些黄脸婆看了就眼红,要欺负你!”
“行情好,行情好我怎么会嫁不出去?”她哀诉。
她会这样胡思乱想就是被她们刺激的!
难得举办一次高商同学会,大家都很捧场,全班四十六位同学来了三十二人,其中一半已经成家,两个刚订婚,其余的人也都各自携伴前来;唯一落单的只有她这个主办人,眼看着昔日同窗都找到了感情归宿、幸福美满的样子,再对照自己,真的很打击。
为什么对别人而言轻而易举,对她来说却总是不行?
想她小时候可是人缘奇佳、人见人爱,走到哪都吃得开,连古怪的程映璿都被她征服了,没想到长愈大愈不争气!她的人缘还是很好,但只限于女性;至于男人,是来一个跑一个,从来没有抓得住的,看看身边,依然还是程映璿。
“你会嫁不出去?不要客气啦!”同学拍拍她。
“真的。”
“留着好行情才可以钓绩优股。”
“我的行情已经留很久了。”
她们狐疑地看着她。“对你有意思的男人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岳可期很诚实地摇头。“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交不到男朋友?”
众人看她哀怨的模样,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咱们班虽然没出校花,但都是美女,要找对象还不容易。”
说的简单。“我就是没有啊!”
“就算交不到,自己去追也可以。女追男隔层纱不难的。”本人不太漂亮可是化妆化得很漂亮的一位同学说。
“怎么追?”岳可期拉住她求教。
她扇扇又长又翘的假睫毛。“真想交男朋友?”
岳可期点头,她要跟上大家的脚步!
“那么,你有目标吗?”
※※※
目标——左想右想还是只有一个。
如果她大胆对他告白,不晓得下场会是如何?
“不会吧,你想男人想疯了,脑筋动到我身上。”
他会这么说?还是——
“好吧,看在多年交情分上,我委屈一点,勉强牺牲。”
不管哪一种,听起来都很刺耳!岳可期实在不想被程映璿这么说,她更怕和他的友情会因此而打折扣,倘若如此,那她宁愿永远只作朋友。
可是如果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我陪你,我会一直陪你的。”——她记得他这句话,而且被撩乱了心湖,如果真要向男人主动出击,她脑中唯一浮出的人选就是程映璿。
不管了,就跟他要一个踏实的答案吧!她要追他,这可是他的荣幸,再说若是不行也可以回去叫母亲死心,她的女儿是真的没行情。
“哇,期姐,好可爱喔!”工读生小米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桌上,大声赞美。
“谢谢。”
“送谁的?”
“这个嘛——”岳可期笑得腼腆。“小米,你男朋友呢?”
“还在外头。”小米回答,她的男朋友大她五岁,是公司的魔术师,专门负责在宴会派对中表演助兴。
岳可期招招手,小米坐到她身边。
“有事吗?”
“你们感情很好哦?”她轻声问,小心翼翼地。
“嘿嘿,还好啦!”小米笑,既不害羞也不尴尬,恋爱的快乐全写在脸上。
“小米,你跟我说过阿罗是被你追来的,真的吗?”
“对啊,他对女生比较被动,我就先出手了。”小米大方地说,一派新新人类的思想和作风,她打量岳可期:“期姐,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聪明!“你用什么方法追来的?”岳可期也干脆直接说。
“哟,你也有需要?”
“参考参考。”
小米歪头,俏皮笑了笑。“我的招数一次见效,不过……恐怕你会不敢耶。”
一次见效,那岳可期一定要听!
“是什么招数?”她兴奋地问。
“喔,很简单啦,就是——”小米附到她耳边。
五秒钟后,岳可期的脸色爆成了番茄红!
※※※
偷偷脱光衣服爬上他的床,到了隔天天亮就OK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
岳可期非常确定自己的心脏不够强,办不来小米的“壮举”,还是用正常的方法比较实在。
“程映璿,我们不妨交往看看!”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街道旁边的橱窗练习,同时想像他可能出现的错愕反应。
表情一定很精采!想到可以使他的扑克脸变形,岳可期的心情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她对自己灌足勇气,准备过马路到事务所接他。
程映璿工作的事务所设在一栋商业大厦的六楼,底层的店面经营欧式咖啡馆,完全透明的玻璃窗让内部优雅的景致一览无遗,随着咖啡飘出的香味,吸引行人驻足。
就是这样,岳可期才会撞见令她更为错愕的一幕——
咦,那不是程映璿?她停在玻璃窗外,看到他修长的身躯坐在店里的雅座,侧对着她的方向,他没有发现她,眼光专心地停在对面一名穿着黑色套装、容貌妍丽的女子身上。
他今天不忙啊,这么好的兴致陪人在外面喝咖啡?
贵妇打扮的女人正滔滔不绝地和程映璿说话,脸色十分忧怨,让她姣好的面容更显娇怜;就在岳可期考虑着要不要推门进去打招呼时,那贵妇突然激动地靠到程映璿身边抱住他,整张脸蛋埋进他的怀里!
岳可期傻住了,定格在原地。
等她回神后,举起了腕表看着秒针,十秒,二十秒,三十秒……过了一份钟,程映璿依然没有推开人,他让对方靠在他怀里,脸上也不见嫌恶或者抗拒的表情,岳可期甚至惊愕地眼看他的手——抚上纤弱的肩膀。
这么温柔的程映璿,不是她认识的。
羞愧的感觉拢住了她,岳可期后退两步,转身逃开。
好丢脸!她在街道的转角蹲下,捂住面孔,难堪到不行。
她觉得自己好丢脸!居然对最好的朋友产生非分之想,差一点点……她就跟程映璿告白了,他会被她的自作多情吓成什么样!
幸好看到了那一幕,及时阻止她出洋相,也挽救了他们的友情。
他只把她当朋友而已。什么“我会陪你”——骗!完全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原来他欣赏的异性标准是那样,纤细、美艳,加上一点年纪更有成熟的风韵,的确充满吸引力;再对照自己,可以说根本不及格。
她和程映璿喜欢的女性完全是两种类型,岳可期彻底清醒了。可是她觉得好难过……
※※※
程映璿一回到事务所就听到助理报告:
“程律师,有你的礼物,好可爱喔!”
他纳闷地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瞧见桌上的白色藤篮。提把正中央扎了好大一朵粉篮缎带花,卷曲的蓝、银细缎带顺着两边的弧度滑下,篮子周围也都绑了小小秀气的蝴蝶结,以及蓝、银两色的迷你氦气球,铺满棉花的中间则坐着一只悠悠哉哉、脖子上同样扎了蝴蝶结的棕色小熊。
这么幼稚的礼物,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他拿起小熊,摸到背后的发条,转了几圈,生日快乐歌的旋律悠扬响起。程映璿会心一笑,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他自己都忘了。他连忙打开门询问助理:“她人呢?”
“走了,东西送来就走了。”
“有没有说什么?”
助理摇头。
跑这么快!程映璿关上门,看着手上还在唱歌的小熊,就像看着岳可期。他掐住小熊无辜的脖子,接着又爱惜地抱在怀里。
然后他找了岳可期的手机——
可是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