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了八天了,前面就是北魏的国界。冷无瑕的忧虑却更深了,北魏那么大,到哪里才找得到“忘忧草”呢?
她赶了马车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一路上草色衰凋,满目苍凉。她的心也一点一点沦落下去。
到了第九天,似乎没有半点希望了。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骆风越渐干瘦的脸,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驾!驾!”一阵阵马蹄杂沓声传过来,转眼间一对彪悍的队伍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卷过。
弹指之间,那对队伍去而复返,呼啸着重又回到冷无瑕身边。冷无瑕惊怔地看着他们,这种时候,能不惹是非还是不惹的好呀。
“请问,马车上的可是冷无瑕冷姑娘吗?”队伍中领头的那个人文质彬彬地问道。
冷无瑕“嗖”地抬起头来,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看清来人,她高兴地叫起来,“宇文大哥?!”再没有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令人激动的了。
见果真是冷无瑕,宇文卓翻身跃下马背,“好啊,你们来北魏竟然躲着不去见我。”
“实不相瞒,我们没有功夫去打听宇文大哥的府邸。这次来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再迟骆风的性命就难保了。”冷无瑕哽咽着说。
宇文卓大惊,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帐,映入眼帘的是骆风那张几近死亡的脸。
“怎么会这样?”
“骆风中了冰蟾蜍的毒,一定要在十天之内找到忘忧草,否则,回天乏力。今天,已经到了第九天了,我们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忘忧草。”冷无瑕泫然欲泣。
听到这里,宇文卓才算舒了一口气,“妹妹怎么不早说,我那里就有现成的忘忧草。那本来只是将士们用来止痛的土方子,营房里多的是。”
冷无瑕惊喜地擦干眼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这样,就该一到北魏就去找宇文卓的。
“醒了醒了!骆风他醒了!”看见吃了药后仍昏睡了三天三夜的骆风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冷无瑕欣慰地嚷嚷着。
“吵死了,这里是哪里呀?”骆风睁开酸涩的眼睛,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里是宇文大哥的营帐。”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冷无瑕也不和他计较。
“什么?我们到了北魏?”看来昏睡中的骆风比冷无瑕少过了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敢情他昏昏沉沉地睡得还挺香。
“是啊,你中了毒,冷姑娘一路带着你拔山涉水过来的。”宇文卓微笑着解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卓只好将从冷无瑕那里听来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给骆风听。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你可要好好谢谢冷姑娘呀”。
冷无瑕听到这里,早羞红了一张脸,她的担忧,她的痛心,宇文卓这几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他再对骆风说了出来,叫她以后如何再面对他呢?一想到这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身后是宇文卓爽朗的笑声。
这里本来是一面大山坡,宇文卓的营帐依山而立,冷无瑕展开轻功向山顶飞去。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连日来的阴翳一扫而光,她兴奋得就象一个孩子似的跳着,跑着,呼吸着清甜爽美的空气。
北方的天空似乎比南方要开阔得多,让人的心胸也随之开朗起来。山顶上,有不知名的野花,顽强地开在崖壁的缝隙里,对着明朗的阳光舒展着娇柔的身姿。
“好美的景色。”冷无瑕由衷地赞叹着。
她举目向下望去,层层叠叠的营帐远远地象外扩散开来,望不到尽头,好宏伟的气势!
“贪恋景色,你也不能扔下我啊。”细细的低问声缓缓靠近她。
“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冷无瑕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虽然有些担心他的身子还没有复原就出来吹风,但现在看他清醒过来,她反而不能加以关心和干涉了。
“哎哟,哎哟。”骆风抚着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
想着他才渐渐康复的身子,又刚爬了这么高的山坡,不痛才怪呢。冷无瑕一边怨着他自作自受,一边又捺不住紧张地拍着他的背,连连追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骆风一转身捉住冷无瑕的纤手,喉咙里发出低低地轻笑声。
知道他是假装疼痛博取同情之后,冷无瑕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这一次他是真的痛得大叫起来,但双手仍然紧紧握着冷无瑕的小手。
“讨厌了,放开。”冷无瑕满面羞红,想挣脱,却反被钳握得更紧。
“我不放,握住了我就再也不会放开。”骆风坚定地眼神牢牢锁定冷无瑕的目光。
“你说什么呀?”冷无瑕又羞又急。
“我说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偏偏骆风并不想就此饶过冷无瑕。
骆风轻轻对着冷无瑕妍妍欲滴的红唇吻了下去,深深地,长长的。冷无瑕被卒不及防地惊呆了,内心象有个小鹿在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心灵,有些甜蜜,有些迷惘,有些酸涩。
她狠狠咬住了骆风的嘴唇。骆风负痛,大叫起来。冷无瑕这才跳开去,冷冷地说:“这是警告你,下次不可以再这样。”
“为什么?”嘴唇上的伤算得了什么,真正刺痛了他的是冷无瑕的态度。她明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不然,她不会为他消瘦,为他哭泣,但是,为什么她会拒绝接受他呢?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些和你逢场作戏的欢场女子?”冷无瑕边说边要掉下泪来,自己全心全意照顾他,没想到他居然敢轻视她?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想和你携手共度一辈子。”骆风收起游戏人生的态度,诚诚恳恳地表达着心意。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冒险跟你进京?为什么要大闹皇宫?”他耐心地和她解释着。
“因为,你是为了她,乐云公主。”冷无瑕心里酸酸的。自从骆风对她说他是乐云的驸马爷之后,她的心里一直酸溜溜的,但她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让这些情绪显露出来,她万万不会和乐云抢一个男人。
“你,”骆风简直是哭笑不得。当时只是为了找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理由,能堂儿潢之地跟着冷无瑕进京。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相信了,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没有那回事,那是我骗你的。”骆风无奈地解释着。
“你别想逃避责任。”越是爱着的女人就越是固执,他越解释,冷无瑕就越觉得他是想推卸责任。
“好好,我说的你不信,等我养好伤,我带你亲自去问乐云。”骆风知道自己再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只好寄希望于乐云身上了。
“怎么了,还没有谈拢?”二人听见声音,回转过身,只见宇文卓笑容可掬地望着他们。
“唉。”骆风摇头晃脑地叹息着。除非是让他病得毫无知觉,否则,他永远就是那么一副吊儿锒铛的样子。
冷无瑕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营帐,赞道:“大哥真是有将军本色。”
宇文卓一时之间豪气万丈。他振臂高声说道:“指点江山,且看今朝男儿本色。”
风呼呼吹着他的衣衫,猎猎飞舞,就象一个展翅欲飞的鲲鹏。
骆风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抹忧郁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仍是那份淡定,那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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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慧景宫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大病初愈”的余妃娘娘。她的来意是太明显了,她就是来见识见识那位“红袖”姑娘的,看她是由如何的三头六臂,看她怎样的伶牙俐齿。听说,仗着皇上的宠爱,她连太后都敢顶撞,她实在是想来“交结交结”。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大大出乎余妃的预料。站在眼前的那个明眸皓齿,神情轻蔑的女子不正是前朝的乐云公主吗?
以前的乐云就是一个让嫔妃们头痛的人物,仗在有太后撑腰,想捉弄谁就捉弄谁。众人皆是有苦难言。饶是这样,却谁也不敢和她交恶,所以表面上余妃和乐云公主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惊异归惊异,但面对着乐云,余妃还是觉得寒意四起。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鬼魂来找我了?她为什么用那么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或者她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出卖过别人的事情?宫中还曾经传说着她想毒死皇上的谣言,因为皇上一直在压制谣言的传播,所以这个谣言才不攻自破。但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她是满怀着仇恨而来的。余妃暗自思忖着。
“余妃娘娘的日子过得可真惬意呀。”乐云见余妃的神情闪闪烁烁,她嘲弄地说。
“不敢,公主,我,我,是迫不得已呀。”余妃啪一声跪了下去,难怪都说为人做不得亏心事呢,做了亏心事,见人矮三分。
“娘娘怕是弄错了吧,你可不该跪我的啊。”乐云一闪身,避了开去。
“公主,我也不过是求生心切而已,就象公主一样。”余妃心里暗想,你不也在讨好皇上,想搏个贵妃做做吗?她这么说,是假装不清楚乐云想报复的本意。
“哼,你出去,以后别再来慧景宫来了。”乐云冷冷地说,她看见余妃,心里就十二万分的厌恶。以后,她再也不想见这个随风转舵的女人了。
余妃冷笑着走出慧景宫,砍了头的公主还想摆架子?等着吧,有你好看的。她并没有去找皇上,而是直接去了德景宫。皇上包庇你,太后可不会对你客气了吧。一路上,她得意地笑着。
等余妃走后,禄儿一把跪下去。想想,却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真是乐云公主?”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乐云扶起禄儿,黯然地说。
“我真是太高兴了,原来我的朋友竟然是公主。”禄儿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还是什么公主?现在,恐怕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为什么这样说?”禄儿不解地凝视着乐云公主。
“你没见刚才余妃临走时忿忿的表情吗?她一定会将我的身份说出去的。到时,你说我还能活命吗?”乐云凄然一笑。死并不可怕,死了就能见到母后和皇兄了。只可惜,死之前大仇未了,总令她心有不甘。
禄儿怔怔地,无言以对。
乐云敞开宫门静静地等着,该来的总是要来。时间如沙漏里的沙子,无情地滑下去,生既无所恋,死又何所惧?
一个时辰之后,宫女果然来报:“不好了,太后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往慧景宫来了。”
乐云一笑立起,她挽着害怕得瑟缩着的禄儿,轻轻地迎了出去,象是要去迎接什么封赏一样。
太后来到慧景宫前,乍一看微笑自如地乐云,她怔了怔。这女子果然非同一般,自己总想除去她,却怎奈总是被皇上包庇过去,今日如不除去,他日一定酿成大祸。
“好一副狐媚的模样,你到底给皇上灌了多少迷魂汤?”太后边往里走,边扬声说道。平生,她最见不得目中无人的女子。
“太后认为萧衍值得我去给他灌迷魂汤吗?”乐云高扬起下巴,眼角直视太后。萧衍,充起量也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比较高贵一点的家奴而已,要向他灌迷魂汤,他配吗?明知是一死,乐云也不必再掩瞒内心的感受,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太后一听这话,差点气了个半死。这样嚣张的女子如何留得了她?
“来人呀,给我乱棍打死!”太后脸罩严霜。
一个小太监一把将乐云推到地上,然后举起手臂粗的木棒打了下去。一下,两个,鲜血从她的衣衫里往外渗透出来,乐云紧咬牙根,不让自己呼出声来。她用充满仇恨的眼光死死盯住太后,仿佛要牢牢记住她的容颜,来生做了厉鬼都不忘。
太后激灵灵抖了一下,这怨恨的眸子多象那只发狂的波丝猫呀。她慌忙双手合什,喃喃地念着经文。她一生吃斋念佛,今天下此毒手也是逼不得已,为了儿子,为了江山社稷,她只能这么做了,请菩萨原谅。
“你请什么菩萨?请我原谅就好了。你以为这个世界有菩萨?没有,如果菩萨真的保佑善人,我的母后为什么会死于非命?你不要念了,念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乐云恶毒地说。她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了,她的身体早就麻木,她只觉得她的心在滴血,在燃烧,那怒火仿佛想烧掉世间一切。
“不要再说了!”太后抖索着手指,指着乐云那被血污沾满的身体,大声地说:“给我狠狠地打!”
怎么这么痛啊,我的灵魂呢?我的意识呢?全没有了,她感觉到她的灵魂在极力脱离她的身体,她要快点离开这个痛得要命的皮囊。她的眼睛被汗水蒙住了,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鲜血,看不见仇恨,看不见狰狞的面容。她仿佛闻到了窗前那株寒梅独特的清香,仿佛置身于柔软的云端。睡吧,睡过去吧,梦中有母亲温暖的双手,有哥哥怜爱的目光......
“住手!”这一声喊直如春雷炸响,震得所有的人心神俱为之一颤。伴随着喊声进来的正是心焦如焚的萧衍。
那执鞭的小太监慌乱地扔掉手中的鞭子,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
萧衍刚到慧景宫的宫门,眼前触目惊心的就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乐云。他一听到禄儿的报告就赶来了,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她是谁有什么关系呢?他只知道他爱她,需要她就足够了。
他痛心地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跪在她身边。月光如清纱,温柔地照着她苍白而精致的脸,经过那么激烈窒息彻骨的疼痛后,她却仍保留着一抹淡雅素净的笑在腮边眼角。
他轻轻握住她低垂的手,小小的,薄薄的,忧伤的手。寒凉如玉,清幽似冰。那是他今生握过的最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没有丝毫活力。
他虔诚地抱起她,象是捧着一盏瓷器,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需要他好好的呵护。她是那种被“红颜薄命”一语成畿的女子,上天赐给她的生命是如此寒酸和菲薄。
偏在这时,太后冷冷地挡在他面前,用无可救要的神色痛惜地请他放开她。她是他生命中的灾星,她时时刻刻要他为她付出性命。难道,你还不能觉悟吗?
不,他凝望着怀中渐渐失去灵气的身体,半疼半怜半忧伤。他真心希望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置于掌中,小心呵护。前方,即使堂堂世界将他推至山穷水尽,亦是在所不惜。
他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走着,绕过太后,走出慧景宫。身后是错愕的人群,身前是不可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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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动我,不要动。”乐云在心内狂喊着,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半点声音。她不想动呀,动一下就象抽筋拨骨似的疼,他们怎么总是不停呢?她痛苦地皱着眉头。
“小姐,忍耐点,一会就好。”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小姐,怎么回事?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那儿听过。那么,她没有记忆了?她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了?但为何她还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股鞭殆的痛楚呢?
“好了,幸亏没有伤到筋骨。以后每天你照我这样给她上一遍药,慢慢地她就会好起来的。”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嘱咐着先前叫自己小姐的女子。
究竟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乐云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她看见那女子送走了一个太医打扮的人,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是禄儿。可是,她为什么叫自己小姐呢?不过,她又仔细想想,不叫她小姐,应该叫她什么呢?难不成仍喊她做公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一定不是皇宫,皇宫里没有小姐这个称呼。
乐云摇了摇头,她继续环顾四周的环境。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女子的香闺,镜台上置着一枝梅花,和慧景宫里的那株梅花开得一样灿烂。
除了这些,她对这里就一无所知了,她记得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一个地方。那么,是谁带她来的呢?她隐隐约约记起来了,自己应该是在太后的鞭杖下丧命才对呀,为什么她没死?是谁救了她?
她的第一个直觉就是冷无瑕,难道冷姐姐又闹了一次皇宫?她大喜着,嗫嚅着喊:“冷姐姐!冷姐姐!”然而,她的声音太微弱了,连她自己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她只好作罢,好好躺着,耐心地等待冷无瑕的出现。
禄儿送走太医,折转回来。一推开门,就看见了精神气色俱有起色的乐云。她欣喜地跑过来,喋喋不休地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怎么,你也念起佛号来了?”乐云小声地打趣她。
禄儿也不介意,“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多着急,没有办法了,只好求助于神灵的帮助,你看,还真灵呢。”
“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对了,冷姐姐去了哪里?”乐云急切地想见到冷无瑕。
“冷姑娘?上次走后就没有再来呀。”禄儿耐心地解释着。以为是乐云大病初愈,想念冷无瑕了。
“她没来,那到底是谁救了我呢?”乐云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是齐国还另有忠诚之士?
“皇上,当然是皇上救的你,不然,还有谁敢抗老妖婆的懿旨?”禄儿理所当然地说。
“皇上?怎么可能呢?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乐云仍是不敢相信,谁会留一个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谋害自己的人在世上?
“我一看见太后来意不善的样子,就偷偷溜出去找皇上,他不是说过吗?让你一有事就去找他的。他听了后,就和我赶了过去,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那样子吓死人了。皇上一看,龙颜大怒,也不管太后在后面要死要活地喊,抱起你就出宫了。”虽然禄儿说得颠三倒四,但乐云仍听出了一个大概。
“可是,这怎么会呢?”不可能,以前皇上对她好,还可以说是不清楚她的身份。现在,事情已经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她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呢?这叫她情何以堪?
“怎么不会,我从来没看见皇上那么痛心过,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如果不是宫里有急件需要他处理,到今天他都不会走。”禄儿想着皇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样子,恨不得将她所知道的全告诉乐云,令她感恩,令她图报,别总是想着报仇了。
乐云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既兴奋又害怕,这种感觉是她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她渴望着见到萧衍,内心深处却又抗拒着他,实在是太奇怪了。她对他不是应该只有恨吗?刚刚自己还差点死在他母亲的鞭子下。
这么一想,她的心又坚硬起来,救了她又如何?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遭这样的罪?
“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乐云猜不透萧衍会把自己安顿在什么地方,这里不会是一个比较高档的监狱吧?
“这里是皇上在猎场的小行宫,平时不打猎的时候都是空着的,皇上让你安心在此养伤,他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来这里打扰我们。”
“这么说,我们可以自由离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禄儿摇摇头,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开呢?
乐云没有再说什么,她累了,她把头转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象标杆一样指向广漠的天空,它再怎么努力,树根也还是深埋在泥土中的,乐云悲哀地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再怎么算计,自己的性命还是掌握在萧衍手中。他要她生,她便能生,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经过半个多月精心地调理,乐云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这几日,她到也能自己下床去花园走走了。小小行宫里,除了太医隔几天来看看她身体恢复的情况以外,似乎再没什么人来。,乐云也乐得清净,有多久自己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过了?在皇宫里做一个小宫女,而且是一个充满仇恨的小宫女,需要忍受多少痛苦和煎熬呵。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暂时都远远地离她而去了。
她漫步在花园里,心情是宁静而祥和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无爱亦无恨,那么,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简单得多呢?
这时候,从花园深处的凉亭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琴音。奇怪,这么冷的天,谁还在凉亭里弹琴?乐云顺着琴音来的方向寻过去,渐行渐近,琴音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一首古乐府《秋风辞》,作者刘彻是汉代的第五位皇帝,全文辞藻艳丽而悲凉: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萧鼓鸣兮发掉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乐云走近一看,弹琴的人居然竟然就是萧衍,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贵为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有如此悲凉的心事?哀于秋之悲凉,叹知音难觅。
因为乐云的贸然闯入,琴声嘎然而止。萧衍看见她,目光中闪过惊喜的表情,旋即又恢复了镇静。他微笑着说:“你好了?”
“没想到,你也懂音律。”乐云答非所问。
“你以为皇帝都应该是草包?”萧衍反问她。
乐云神色暗淡下来,不错,草包皇帝只是她哥哥的专称。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常人的喜怒,有常人的爱憎,他怎么就不能喜欢音律呢?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弹这么伤感的曲子。”乐云淡淡地说。
“只是偶有感怀而已。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容易啊。”萧衍颇有感触地说。
乐云的心里微微一动,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萧衍实在比哥哥称职多了。这是天下黎民的福,却是她乐云的祸,她与黎民苍生的需要是背道而驰的。不过,是天下人先负了她,就别怪她再负天下人了。
萧衍怔怔地看着乐云从哀戚到恨怨,他怎么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是那么的美,美得姹紫嫣红,触目惊心,他几乎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她。然而,他在她面前却是委琐的,渺小的。凭心而论,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杀阀,他够得上冷酷二字,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此生他会对女人怀有这么虔诚的态度。真奇怪,三十好几,阅尽人间春色之后,他居然天塌地陷地爱上了这么一个小女孩。
爱她的固执,爱她的彷徨,爱她的冷漠,爱她的疯狂。她无疑是疯狂的,他看得出来,她在处心积虑地想毁灭他,然而,他还是包容了她的任性和涓狂,在她面前,他情愿饮鸠止渴也要拼却一醉。
“云儿,你应该叫云儿是吧?”萧衍轻声问道。到如今,他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看她,和他隔着多远的距离呀,这段距离就是一条飞渡不过的沧海。
他本来应该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的,从她奇怪的举止,从她对他充满恨意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他她的真实身份。然而,他总是不愿去想,不愿去猜。现在,终于知道了,其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的是她这个人,要的也是她这个人,她曾经是公主也好,是强盗也罢,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和他的距离。
“你弹琴吗?”萧衍微笑着问她。琴音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心事,他想知道她现在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乐云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坐在了琴边,抚着琴弦,她心中百感交集。她记得那天在哥哥的“莲花宴”上,哥哥命乐师弹奏的是一曲《短歌行》,可是,曲子再欢快,再豪迈也挡不住灾祸的降临。
她轻轻拨弄着琴弦,歌声哀哀而出:
蓼蓼着我,
匪我伊蒿。
哀哀父母,
生我劬劳。
……
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
顾我复我,
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
哭天罔极。
听着她的歌声,萧衍轻叹着,这是一首孝子怀念父母养育之恩而无法报答的诗。这么说,她到现在还没有从仇恨的阴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