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凌隐霁来杜馆与杜棹广商量有关禁航旨所有事宜。
杜棹广虽贵为王爷,却鲜少上朝,如今凌隐霁远调至昆名,朝中必须有人持续向皇上提醒,以免皇上被那些老臣子给动摇,将他之前的苦心全都抹煞。
「好,就这么说定。」杜棹广看着他。「你要好好保重。」
「我明白。」他的目光飘向绿苑置处。「我去跟弥月他们告别。」
「隐霁……」
他回头看表哥,眼中盛着疑问。
杜棹广略有迟疑——
「你是知道的,我是何等重视玄机,当年我痛失爱妻,为抚伤痛而远渡重洋,到异国去探访以求遗忘,后来我遇见玄机,恍然惊觉家中仍有三名稚子待我抚养,于是我回来了,也带回玄机。所以对于玄机,我一直有分奇妙的情感在,想将她许配给雨陇,并非雨陇为吾儿,而是我能确定雨陇可以让玄机幸福;倘若他们相爱。」他顿了顿,干咳了声,眼光如炬地望着他。「你该明白,我是不会准许玄机去当人家小妾的。」玄机不是皇族之后,所以在十分注重血统的臻肃王朝中,她无法成为正室,仅仅只能当个小妾,可是他怎么教玄机这么委屈呢?若大房心地广厚,真心对待玄机且罢,万一遇上一个城府深沉又心肠狭小的大房,依玄机淡泊的脾气,不就被咬得死死地?!不,他无法接受!
凌隐霁不语。
不讶异表哥如何得知此事,杜馆人多口杂,消息难免走漏,而他在乎的仅有表哥的看法。
「你一向深熟远虑,这件事但愿你能三思而行,别乱了。」杜棹广语气十分平淡,却使人无法忽视其中的沉重威严。
凌隐霁若有似无的点头,走出越语厅,探视了弥月和重璞,最后来到了绿苑。
艳阳金照,绿苑显得绿意盎然,树梢叶尖像洒了一层金光,翠绿中带有生气。
他静静的走过林间小道,走近背对他的玄机,石桌上摆满了笔墨、宣纸,纸上写着词句:
念武陵人远,烟锁重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她目光幽远,神情瑟忧,与满苑的朝气显然突兀。
看着词,凌隐霁若有所悟,将手轻置在她肩上,她一惊,抬眼望入他深情中带有克制的眼。
「表叔」鱼玄机站起身,蓝眸凝视着他。心中微叹,不知多久,才能再见表叔一面。
他将她搂入怀中,紧紧依着她那颗金色的头颅。她的词、她的人、她的声音,甚至她的眼神都让他觉得这次离去,是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给遗留在这儿了,去昆名的他将不再完整。
「明天,我便要起程了。你……要保重。」
她拼命的点头,泪水却滚落一脸,沾湿了他的前襟。
「你也要保重,好吗?」
「好。」他望住她,吻去她那晶莹的泪珠,却情难自己地吻上她的唇。「别让我担心你。」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点头,眼光殷切地看他,眨也不眨,恐怕一眨他就会消失一样。
「何时,你才会回来?」
「之后,表哥会代我上朝,向皇上请求让我回来。如今要等的,就是皇上的首肯。」他发出内心深刻的说:「等我回来!」鱼玄机不禁哽咽,泪眼朦胧。轻声低吟,柔情万丈,犹如涓涓江水由樱唇里倾泻而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风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她深深望他。「此情不渝。」
凌隐霁蓦地一恸,心像有千万只刀子在割一样疼痛。玄机啊,你这片情深似海,无以回报呀!
「别难过,此次别离是为下一次相聚所铺路,我们理当开心才是。」摸向她发上的鱼儿簪。「我永远忘不了它,是它让我们相遇、相恋。若我是杜馆里第一次见你,恐怕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他会真正的将玄机当作侄女一般疼惜,尽管乍见时有所惊奇,但绝不会掺入其它情愫。
她取下鱼儿簪,慎重地放入他手掌。
「勿忘。」
他定定瞅住她,猛地一把拥她入怀,俯首吻她,重重地吻她,像要她明白他内心的离愁依依和深情缠结。
她亦热情回应他,玉手牢牢搂住他脖颈,娇躯密不通风地紧靠,胸臆间愁海翻腾。
爱,是这般惹人愁斛万斗。???
碰的一声,玄机的房门猛地被踢开,里头的玄机和重璞及渌水全一致地转头看。杜弥月那张俏颜气得红通通,嘴巴不服气地翘个半天高,一入门,便抓起茶壶倒茶喝。
「怎么了?」杜重璞瞄她一眼,瞧她闷声不响地猛喝茶,不禁皱眉。「谁又惹毛了咱们杜家大小姐?」闲暇无趣,便跑来玄机房里看她刺绣,才不到一刻钟,他那近日来净忙着练武的姊姊竟然气呼呼地跑回来。这倒奇了,只要是杜馆学徒们都应知,杜家大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却牙尖嘴利,不知好歹去招惹的下场通常都是被刮的无地自容,怎么还有人敢去惹她,还能让反应一向敏捷的姊姊气急败坏的跑回来?!他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小心的开口问:「你别老喝茶啊,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杜弥月重重吐口气,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喝茶。
「弥月,你别喝了。」鱼玄机挡住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杜弥月咬下唇,无意间瞄眼玄机,目光就此定住。
「你怎么了?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样子。」
鱼玄机轻摇头。表叔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想念他的心益发强烈,所以眉间总不经意的蹙起,连杜爷也问她怎么了。她不敢说,怕杜爷不高兴,于是净闷在心里,合得自个儿都闷闷不乐了。
「别扯到我身上,先说说你自已。」
她扁起嘴,冷哼一声。
「都是那个郭上林啦,我都快被他气死了!先前他向我提出成亲,我已经一口回绝,没想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缠着我问理由,我也告诉他了,没想到他连信都不信,硬说有人从中作梗,甚至诬赖是爹爹!我好说歹说,废尽了唇舌,他就是不信,好啦,不信就不信,我才懒得理他。谁知……他今天居然得寸进尺,公然在练武场当着大家的面要我答应嫁他!我气得都翻脸了,斩钉截铁地拒绝,孰知他旧调重弹,再度诬赖是爹作梗,还大肆宣扬!真搞不懂他心里还想什么,有了小梅还不满足!」她猛地一顿,吐吐舌。怎么把人家的私事给掀出来呢!不过郭上林那副憎恨的模样还真看得她心惊胆战呢!爹爹说过他个性极自我,能如此低下求她与他成亲已属不易,而他误会爹爹从中作梗,那么,他会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呢?「小梅?」杜重璞问:「这又关小梅什么事?」
她看看重璞,又看看玄机,再看眼渌水,当下一叹,无奈的说:
「言多必失啊!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喔,否则我会被小梅给怨死的。」
「好啦,你快说。」重璞不耐的催促。
「那次是无意间撞见的,郭上林趁着夜深时,偷偷潜入小梅房里,我原以为是偷儿,便悄悄跟上去,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料却听见小梅房里传出笑声和……温存私语,所以我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一心想让他们成连理,郭上林却不愿意,可怜小梅赔了身子还是抓住不郎心。」
渌水睁大眼,讶异外表乖巧含蓄的小梅居然会如此开放。
「可是……他们俩相处模式就像陌生人一样,谁想到他们竟然是……是这么亲密。」
「不止你们不相信,连我这个亲眼目睹的人都难以置信,之后几天我还暗中观察他们过,相安无事,俨然不像是有亲密关系的人,尤其是郭上林,无情得教人摇头,倒是小梅无意间会流露出对他的浓情蜜意。唉,谁叫小梅是我的贴身丫环呢,没办法置之不理。」
杜重璞眼一转,有妙计在脑中形成。
「那我们就让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亲啊!」
「我不说过郭上林不要吗?」杜弥月眼一翻。
「就让他要啊!」
鱼玄机细心,发现他脸上那抹自信的微笑,问:
「重璞,你想到办法了吗?」
「是想到了,不过——」杜重璞看向弥月,笑意逐渐敛去。「之前有件事要解决。」
「事?」杜弥月一头雾水。
「黄叔叔和爹爹在书坊。」他冷言,与之前调皮稚气的模样迥然不同。
鱼玄机盯着他的改变,感到纳闷。
黄叔叔?差点就忘了这号人物,杜弥月笑了起来,曾答应过重璞要解决黄叔叔对玄机的「畸恋」,不能言而无信。她起身,往书坊方向走去。
「弥月,」鱼玄机即时在房门口抓住她。「为什么你们之间的对话我都听不懂?」
杜弥月笑看她,莫怪黄叔叔会动心,玄机的艳若桃李连她一介女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不懂比较好。」杜重璞斜倚门柱。
「为什么?」鱼玄机蹙紧细眉,挽起的金丝凌乱了几绺,看起来有着慵懒雅美,别有一番楚楚风韵。
「不为什么。」杜重璞摇摇头。重璞虽年稚,骨子里也有着和杜棹广同样的固执和随性,他明白什么叫敬老尊贤,但前提须为对方作为光明磊落,如黄预评垂涎好友之女这种不耻行为,尊敬成了一种亵渎。
「重璞——」鱼玄机拉住他衣角,哀求着。许多时候,重璞像个大哥哥般照顾她,尽管他减她四岁,却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悍然本领,完全得到了杜爷的真传。那么,在外地历经风浪数年的杜大哥,肯定有更形于外的气势,她模糊的想着。
杜弥月耸肩,折角弯去,眼一转,被一直伫立在墙面处的黄预评给吓了好大跳。
「哇!」她大叫:「黄……黄叔叔,你想吓死人啊!」
玄机、重璞和渌水跑来,瞪大眼。
「黄叔叔,你在偷听我们说话吗?」杜重璞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脸不悦。
「呃——」黄预评狼狈的搔搔头,脸上布满尴尬和难堪,不安地看着地上,不敢抬眼。「怎么会呢?黄叔叔何必偷听你们这些小孩子的谈话,我只是……碰巧来到这儿,然后遇见弥月,她吓到,你们赶来而已……」他看往鱼玄机,那耀眼的金发依旧令他心荡神驰,可是,玄机却往重璞身后躲去,闪开他的视线。
「是吗?」杜弥月挑眉,似乎不太相信,但她说的话却与神情背道而驰:「这里是玄机是闺房,」她指。「闲来无事尽量别来,因为怕被当作登徒子,那可不好,尤其黄叔叔又是爹爹的朋友,更应洁身自爱。」似是无心的随口提起,却有浓浓的警示意味。
黄预评一怔,一张三角脸全胀红了。
「我……我明白。」他看了玄机一眼,仓皇的转身跑走。还大意的撞倒摆置在门槛边的花盆。
杜弥月唇边扬起一弧自己才明白的微笑,随后望向重璞,却瞧见他不予苟同的眼光。
「你不该告诉黄叔叔玄机房间的位置。」
她没辩解,只是抿嘴耸肩,装出一脸无辜样儿看着弟弟。杜重璞叹口气,拉出身后的玄机,她湛蓝的眼底盛着不解和无邪,怯怯懦懦地站立。她应该隐约发觉到事情有关于她,轻搂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
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
云鬓蓬松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
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杜重璞手中拿着宣纸,上头写着这道诗。这是他由玄机房中拿来的,想不透玄机怎么写出这么愁绪万斗的诗,她心情不好吗?一股正义感导使他要找出玄机,好帮她解开心结,直觉的,就往绿苑奔去。
「少爷,你不能进去啊,小姐有吩咐今天不想见任何人。」渌水一边拦着杜重朴,一边着急的喊:「少爷,您别为难我这做丫环的啊!」
「为什么不能进去?这绿苑虽然是玄机的私人地方,可是本少爷一向是出入自由的,今天倒奇了,居然不能进去!」杜重璞哼了一声,大步跨进绿苑,可怜这渌水丫头,三步并两步的跟在后头,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险些跌个四脚朝天。穿过林间小道,凉亭中杳无人迹,他左顾右盼,引吭叫着:「玄机,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声音由假山后头传来的,他循声而去,看见鱼玄机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将一颗颗小种子埋到泥土下,裙摆、袖口都无可避免的沾上一些尘沙,一头闪亮的金发由头巾捆绑住。
「你在做什么?」杜重璞蹲在她身旁,大感兴趣的问。
「小姐——」渌水气喘如牛地瞪着他们,为自己的失职感到内疚。
鱼玄机温婉一笑。
「没关系,你下去吧。」
渌水点点头,看眼少爷,必恭必敬的退下。
「怎么突然不让人进来呢?」杜重璞皱起居。
「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他盯着她。
「自从表叔去了昆名之后,你似乎没有笑过了。」
「你太敏感了,现在我的心思全放在养花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去专注别的事物了。」
「那更奇了,你一向只喜欢绿色植物的,竟然种起花来。」而且整个人像瘦了一圈,原来艳丽的脸庞此刻少了稚真,多了一分妩媚,眼底有某种折磨在煎熬,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孩。「你是为感情所苦吗?」他随口说说,原要以大笑来结束这荒谬的想法,但玄机那惊讶躲藏的表情却教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不开心?」他紧张的问。
「没,整天待在绿苑,有啥能令我不开心?」她轻笑,看起来却显得凄凉。转身背对他,继续栽种花种子。
「你别哄骗我了。」他一手各扣住她双臂,不容许她再逃避,全身神经绷得紧紧地。「你说,发生什么事了?任谁瞧了你这模样,都不信没事的。」思绪一转,他喉咙倏地收紧,硬声问:「关于表叔,对不对?你回答我啊。」她眼里浮现的泪光更教他心寒了几分。
「重璞。」她垂下眼脸,忍不住轻轻啜泣。「我心里好苦,好想他,想的茶饭不思,但我却无法见到他,他现在过的怎样,在昆名习不习惯,我完全不清楚,又不能去问杜爷,我觉得我快崩溃了。」
杜重璞震撼的无以复加,只觉得像有一只木棒狠狠往他头上一敲,敲得他两眼昏花、头昏脑胀。
「你的‘他’,指的是表叔,对不对?」其实不需问,玄机已经说的很清楚,在昆名又和玄机熟识的,只有他啊!「你们……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我居然不晓得。姊姊呢?为什么她没告诉我这件事?」
「你别怪弥月,近月来,她净忙着自个儿的事,比较少与我在一起,何况——这等事,我也不晓得如何向她说。」据她对弥月的了解,恐怕弥月不但不会大惊小怪,还会拉着她同表叔去成亲!唉,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有时还页羡慕她的乐天十足、为所欲为,那么,她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奇怪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感染到杜爷、重璞及弥月的漠视礼教、我行我素的习性,相反地,被那古老教条给禁锢的死死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吗?
「看似保守的你,没想到居然有这惊人之举。」唉,与表叔相爱呢,有谁想得到!「那你现在有何打算?表叔远在昆名,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鱼玄机叹口气,心中的愁苦益发扩大,每每思及他,总是苦中有甜,涩中有酸。
「我明白。」她轻声说,尽管如此仍制止不了眼中浮上的泪雾。
他看着她,不禁也叹口气。
她是个柔软中见强韧的女人,习惯将自己的思潮与痛苦隐瞒心中,顺从别人,关怀他人,不让人看穿她的无助和脆弱,不让人担心,而如今她会将自己的一番爱恋全盘托出,可见着实也吃了不少苦。瞧她被思念折腾得日渐消瘦,心里不由得又心疼又难过。沉默了会儿,他突然一把抓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大声说道:
「走,咱们去找表叔,」
她吃惊的瞪大眼,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
「你在说什么?从这儿赶到昆名要好几天呢,况且杜爷一定不允的。」
「咱们夜里潜去!」就算被爹爹骂臭头也认了。
「夜……夜里?」她傻住了,望着重璞那张自信的脸庞,害怕之余也不由得感受到一股朦胧的喜悦。是为能见表叔而喜悦,还是破例举止偏颇?她不明白,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期待了。???
夜寒露重,万籁俱寂。
细若无声的脚步声交杂着低喘声,一位男子带着女子小心翼翼且眼观四方地快速往后花园移动,伴随他们的是衣物磨擦声和蛙呜虫叫。
「一出门就马上往马房跑,知道吗?」杜重璞小声说:「方才我瞧见爹爹书坊里的烛火尚未熄灭,可见爹爹还未就寝,所以尽量小声点。如果让爹爹知道我带你出门,还专挑夜里,我定被他生吞活剥的!」虽然后花园离书坊有段距离,可有练武之人的感觉都较敏锐,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发觉,所以他和玄机才得像偷儿似的提心吊胆。唉,堂堂杜家小王爷,居然流落到这种地步,该怨谁呢?
鱼玄机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杜爷在你心中是这般凶猛啊,难不成你当他是毒蛇猛兽。」
他连忙捣住她的嘴。
「小声点!」他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平日爹爹疼你疼得紧,你当然不会觉得爹爹凶啊,受灾受难的是我。也不晓得带你出门到底对还是不对,罢了,事到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摸到了后门栓,杜重璞喜不胜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打开门,笑容马上僵硬住,眼光直直盯住伫立在面前的高大男子,随后而来的鱼玄机也不由得一怔,倒抽口气。
久久,他好不容易才由口齿缝中辛苦的挤出话来:
「黑……黑莽!」???
昆名贵阳府
凌隐霁身穿银白盔甲,肩披艳红披风,腰佩上等利剑,风尘仆仆地由沿海地区赶回位属昆名中央的王府。仆役上前接过骏马,他快速的走向大厅,衣袂飘飘,原本净俊的脸庞经过几个月艳阳的照射,已经转为蜜蜂色,俊逸依旧,更形气宇轩昂、卓然挺拔。
大厅中,杜重璞和鱼玄机静坐在位,黑莽及泛菱各立其后,凌隐霁一眼就瞧见了一身黑衣的鱼玄机,金发全包里在黑头巾中,一张略微疲惫的美颜上有着兴奋的神采。踏入大厅,他的目光始终无法转移,她亦直直回视他。
「咳咳!」杜重璞在旁干咳两声,眼角瞄向两人恋恋不离的眼光,感觉一身鸡皮疙瘩正在蓬勃生长。「表叔,好歹你也看看人家一眼嘛,怎么说我还是你侄子啊。」
凌隐霁闻言,这才稍移目光向他。
「是你带玄机来的吗?」他没忽略其身后的黑莽。有黑莽随行,表哥理当知晓他们前来昆名。
「是。」很高兴表叔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马上口若悬河的说了起来:「你可知,这一路披星带月、快马加鞭地赶来这儿,咱们是吃了多少苦!姑且不论我,玄机那一身软骨头,哪禁得起这般折腾,瞧她一脸倦容,要不是有某种力量在支撑着她,恐怕她早倒下去了。」表叔和玄机的事尚未透明化,凡事不宜说的太明,点到为止即可。不过,在玄机不辞辛劳的来寻表叔时,大家应该都清楚了他们之间暗潮汹涌的情愫了。忍不住瞥向黑莽,瞧他面无表情的,是知还是不知呢,他一向深藏不露,不轻易让情绪流露出去,可他是爹爹的随身护卫,擅离职守,爹爹不会追问吗?况且黑莽又是个忠勇并重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擅离职守的。这么说,不就是爹爹要黑莽随行的?!他不由得心惊肉跳。不会吧?!
现在他甫有心思思及黑莽的动机;黑莽的强硬随行该作何解释呢?单纯只为保护小主子们而己?唔……他可不奢望黑莽有这么伟大的情操。而且爹爹的功夫根本不弱,黑莽发现了,爹爹应该也发现了。唉,原以为这次的行径神不知鬼不觉,孰知仍行迹败露,但是令他纳闷的是,爹爹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准许他们来昆名的动机为何?难道爹爹早知玄机和表叔的事?!这实在太震撼了。他呆呆的看向表叔。
「谢谢你,重璞。」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说是这样说,可是连续在马背上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他的骨头也险些散了,不过嘛,总不能在玄机面前表露出来,否则叫他小男人的面子往哪儿搁!唉,有苦难言呀。望望他们,心想一定有话要说,便顾左右而言他。「表叔,你这儿倒挺清幽的,不错!泛菱,可否烦扰你带我四处瞧瞧?」
「这是泛菱之福。」泛菱福了福身,领先走了出去。杜重璞和黑莽也跟了出去。
六月中旬气温转暖,昆名滨海,白日虽冷但不冰,但深夜气温急转直下,寒风更甚,虽已着棉袄,阵阵吹来的寒风仍教鱼玄机感到瑟缩,手心互搓着手臂,磨擦出热量。
凌隐霁见状,赶紧脱下披风盖上她的纤肩,瞧她一张小脸被冷得雪白如纸,唇瓣簌簌发抖,心有不忍,拖她入怀,紧紧地拥抱她,藉由自身的热力想传递给她。
「你怎么来了?」他俯在她耳畔轻声说:「千里迢迢的,为何不待在杜馆等我回去呢?」
鱼玄机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瞅着他。
「您到昆名数月,只字未捎,实在很挂念您,虽然您有书信与杜爷来往,却没有勇气向杜爷探问消息,何况我更想亲眼瞧瞧您,所以我来了。您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一路上看见屋宇楼舍皆由泥土石块堆砌而成,而且大多两三间屋相连一块,隔了好几里才又有另几栋屋子,黄沙滚滚,连接着无根无垠的大海,完全一片寂寥景象,不若明阳省的繁华非凡,高贵如他,能适应这种穷乡僻壤吗?看这王府虽然舒适体面,比起杜馆仍有不及,更遑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皇宫了。
看出她眸底的疑问和心疼,他笑了。
「享受对我而言是多余的;禁航旨迟迟未废,我国军兵一日未通海战,我一日不得安心,所以我常趁夜里训练兵士们,让他们在近海练习海战,以防万一,而且在夜里练习较不易让人察觉,也就不易让朝中那些老臣们发现。」
难怪,深夜来访他却不在。
「可是夜里视线不清,不是很容易发生意外吗?」
「少了眼睛,人们听力及感觉更灵敏,更能理清自己的方向,虽然危脸,但事半功倍。且深海有更多我们不熟悉的危机潜伏着,这是我们在近海训练时无法预料的,所以‘心’的澄明尤其重要,以不变应万变。」捧起她的美颜,他轻啄下红唇。「思念你常常在深夜,辗转反侧之际也就将注意力投注在军事上,一来心不觉得苦,二来,对臻肃王朝也尽了一番心力了。你呢?想我吗?」
「想。」她楚楚可怜的低诉:「好想你!我以为您忘了我……所以杳无音讯……」
「傻瓜,我怎么忘得了你?」他抱她离地,四相对视。「好几次想冲回去见见你,最后始终被强抑下来;皇上调派我到这儿,虽然看似掌大权,但是无形中昆名成了我的囹圄,不得随便离开,否则便如逃狱一般,得受责罚。所以我忍,忍住蠢蠢欲动的心,忍住想见又不能见的痛苦,忍住……想触摸你真实存在的欲望。」
「表叔……」她痴痴望着他,勾起淡淡的笑意。「这样日以继夜,累么?」她以手背磨蹭着他冒出青髭的下巴,酥痛感使她想笑又想躲。
「兵士们有日夜交替,而我……不需。累了只需躺躺便行了。」
她皱起柳眉,巡视他明显消瘦的两颊,和眼眶下淡淡的黑影。
「就算是铁墙铁壁也得休息啊,您这样无疑是在无形中迟凌自己。」口气中不难发现有薄怒。
他再度笑了,眼底的眷恋漾深。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呢,新奇之余也感到欣慰。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何况我身边还有泛菱,她虽少言,但绝不会让我冻着、饿着,奇异地,她总有办法让我去做原先不愿做的事。」
「是吗?」她对泛菱并不熟稔,但能在王爷身旁当护卫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有人在他身边照料,她着实也比较放心了。「不管如此,您还是得多重视自己,好吗?不要让我担心了。」
「好好,你说的都好。」他倾前吻住她,她伸出玉手搂住他脖子,也热烈回应他。这数月来的磨人相思就在这吻中尽数泄出,吸吮双唇,缠绵舌头,炽人的热力在全身上下迸发出来,隔着衣服,他们仍感受到对方的渴望与热情。勉强离开那令他爱恋的柔唇,凌隐霁定定凝望她,突然一把打横的抱起她,往房里去。
将她放置在床铺上,抚着她那嫣红似火的娇容,迷蒙的双眼似是欲语还休,长长睫毛一扇一扇的,小巧高挺的鼻子,丰润的嘴唇……她的五官深邃而立体,脸庞浑圆若鹅蛋,肌肤似雪,虽不细致却柔嫩。推去黑头巾,仿佛阳光的发丝呈现在面前,他弯腰轻吻下飘散出清香的秀发,接着额头、鼻头、脸颊、嘴唇,两人再度缠结在一起,寒意似乎已不敌,缓缓退出床第间,让火炬般的热潮燃烧他们,直至蔓延到房里各隅,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