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是我最喜欢的样子,碧蓝无际的晴空,几朵雪白柔软的浮云,微风轻拂,阳光艳丽而不炽热,像极了每一次我心中幻想的远方,当然也适合网球赛。
我坐在专为球员亲友准备的包厢,距离盖瑞非常近,他走回休息区喝水拭汗的时候,我能读出他眼里稳定又愉快的情绪,有几局赢得极漂亮,他甚至会用得意的眼神向我邀功,我总是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盖瑞今天打得真带劲,不是吗?”第二盘结束前,有位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十忽然靠近包厢,笑着和大家招呼:“嗨!迈克,嗨!科林,还有你,克里斯。”他盯着我,似乎十分好奇,“我确定以前我们没见过,通常我对美女是过目不忘的。”
“嗨!史蒂文。”迈克立刻倾身向前与他握手,邀他坐到包厢里的空位。“昨天的那场球真是犀利.球王出手,气势就是不一样。”
噢!原来他是史蒂文·葛雷瑟,让盖瑞一提到他就嗓音变紧的头号敌手。
“当心点,艾薇。”克里斯悄悄附在我耳边说,“葛雷瑟一向自命风流,尤其喜欢追逐盖瑞身边的女伴,天知道他想证明什么。”
“我只是球运好,不值一提。”葛雷瑟低笑几声,“拜托,迈克,你了解我的,再不帮我介绍这位迷人的东方美人,我可要向她自我推荐了。”
迈克陪着笑两声,“艾薇,容我向你介绍当今网坛的球王,连续二年排名第一的史蒂文·葛雷瑟;史蒂文,她是艾微小姐,我们五月初在海岛认识的好朋友,盖瑞邀请她到巴黎来玩。”
我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葛雷瑟先生。”
“叫我史蒂文。”葛雷瑟握住我的手,笑容可掬,但眼神有衡量探测的意味,“如果我早知道前往海岛赛球可以认识你这样的美女,就不会把大好良机让给盖瑞。”
“你真会说话。”我笑了笑,看一眼被他久握的手,他很识相地放开。葛雷瑟的脸孔端正而棱角分明,黑发、浓眉大眼,嘴唇的形状略宽而厚,他不算英俊,却自有一股男性的英气,也许他有拉丁血统,肤色较深,黑发也显得卷曲。“现任球王的海岛访问,一定会让整座小岛为之疯狂。”
“只要你开口邀请,我立刻让我的经纪人敲定行程,你认为怎样?”葛雷瑟倾身靠向我身边,近得就要触及我的脸,“你心里期盼我去吗?艾薇。”
他真大胆,明知道我是盖瑞的客人,又坐在这个身份象征极明显的包厢,竟然敢对我说这么露骨的话。
“我对网球很外行,恐怕没有资格开口邀请你,不过我一回去,马上就把这个讯息告知网协,球王有意造访,不好好把握机会怎么行呢?”
“你对网球明星可一点也不外行。”葛雷瑟看着球场上的盖瑞,意在言外地说:“看看盖瑞,卖力追着每一个不需要费劲的球,他已经胜券在握,却还卯足全力,显然想表现给某个重要的人看。”
克里斯再也无法忍耐,从鼻孔冷哼一声,我只好拍拍他的手,要他稍安勿躁。
“你真有心,史蒂文,一般参赛球员几乎不会到球场观看别人比赛,只有你例外。”迈克试着转移话题。
“噢!我喜欢预测即将与谁交手,照盖瑞的表现看起来,如果没有意外,我决赛的对手应该就是他。“葛雷瑟说得自信满满,“自从年初在澳洲公开赛赢了他之后,今年还没机会再度领教盖瑞最擅长的反手穿越球,啧啧!我还真有点怀念他呢!”
“他简直令人作呕。”克里斯低声抱怨着。
“克里斯好孩子,为什么你老是悄悄跟美女咬耳朵呢?盖瑞的女友几时开始兼任你的保母了?”
“别说话,克里斯。”我立刻按住克里斯的手,然后我回头告诉葛雷瑟:“很荣幸能在球场遇见你,史蒂文,谢谢你帮我们分析盖瑞的状况,你一定很忙,我想我们不该占用你太多时间,祝你今天一切顺利。”
葛雷瑟笑了,“哦哦!美女在赶人了!”他倾身直盯着我的眼睛,明显露出赞赏和挑战的意念。“我知道盖瑞为了你,他借住拉佛朗伯爵的宅邸,他想尽办法防止你跟我有任何接触的机会,你容许他这么做吗?艾薇,我们应该找时间多聚聚,等你进一步认识我,就会发现我的优点。”
“是吗?到时候再说吧!”我不想让他有机会吻我的脸颊,再一次伸出右手,“再会,史蒂文。”
“再见。”葛雷瑟只得再次与我握手,转个身向迈克和科林道别,很快就走向别处了。
克里斯扮个超级大鬼脸,“他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对不对呀?艾薇。”
“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轻拍一下克里斯的脸,“他满脑子只有网球,一心想压倒对手,这种不安是很折磨人的。”
“你是说,他其实很怕盖瑞胜过他?”
“唔,我们不必管葛雷瑟心里的想法,只要支持盖瑞,鼓励盖瑞发挥最佳实力,打几场超越水准的精彩球赛,这样就够了!”
“说得太好了!艾薇。”迈克拍拍我的肩,“而且你应付葛雷瑟的态度也十全十美,早该有人给他几根钉子碰,挫挫他的威风。”
“盖瑞能够拥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幸运了!”科林转过头对我微笑,他是韦恩教练指派来教我看球赛的,多亏他的解说,我总算摸懂了网球规则。“我从来没见过他打得这么自信,有很多战术是他不太常用的,今天这场球,他很大胆,可是表现得流畅自然。葛雷瑟没有说错,盖瑞应该会在决赛与他对阵,除非有人突然发威,挤掉葛雷瑟。”
“你是专家,每天陪盖瑞练球,你最清楚他的本事,你认为盖瑞会赢,那他必然赢定了!”我看到盖瑞往休息区走,他眼里依然藏着淡淡的笑意,观众鼓掌叫好,也有人开始为贾德加油,大家希望球赛能打久一点,当然得鼓励贾德振作。
“话不是这样讲的,艾薇。”科林的语气就像哲学家,“网球比赛相当奥妙,实力较强的一方未必能赢球,事实上,真正主宰胜负输赢的战场,并不在这块长七十八尺、宽三十六尺的场地,而是我们眼睛看不见的,球员双方以脑力和意志力相互较劲的某个空间。盖瑞一直略逊于葛雷瑟,跟球技无关,主要是心理上的障碍。”
“为什么呢?盖瑞曾经被葛雷瑟彻底击溃自信心吗?”我忍不住皱眉。
“据我所知,他们两人在青少年时代一度是要好的朋友,直到某个女——呃,某人,介入了他们的友情。”科林发觉自己说溜嘴,变得十分尴尬,“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事情的真相。”
“没关系,科林。”我安慰他,“我不介意盖瑞从前的罗曼史,甚至他今后的感情生活我也无权过问,我只是他的朋友,而且很快就要回去,我们大家相处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时间拐弯抹角,好吗?”
科林看着我,有点担忧和不解,“这真是个坏消息,我不认为盖瑞只拿你当普通朋友看待,不过,我没有立场干涉你跟他之间的事。我只想告诉你,艾薇,你是最棒的,不仅带给盖瑞信心和勇气,也为我们每个人带来欢笑和活力,如果你离开我们,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想念你,老师,是你教我认识网球运动。”
“嘘!”克里斯轻打一下我的手,脸上有难过的表情,“不要讲话,盖瑞正要打赛末点,他就要赢了。”
球场上,盖瑞抓着两颗球,在手心掂了掂,把其中一颗收进左边的裤袋里,他站稳脚步,看一眼对手站立的位置,侧过身,高高抛出手中的球,跟着挥拍将球击出——Ace!他用一记漂亮的Ace球结束了比赛。
全场的观众齐声欢呼,掌声如雷,盖瑞露出笑容,快步走到场中央与贾德握手,然后与主审裁判握手,他高高举起手臂,向支持他的观众致意,脸上的笑容几乎使艳阳为之失色。
“一个小时又二十三分。”克里斯吹完两声极响的口哨,兴奋地指着计时器。“你看见了吗?艾薇,这才叫干净利落的比赛,六比二、六比一、六比二,盖瑞是锐不可挡的猛虎,酷!”
“盖瑞真该谢谢你。”迈克站在我身后,凑近我耳边说,“他今天的表现和前两场简直判若两人,全都是你的功劳,你对他的影响有目共睹。”
“别这么说,迈克,我什么也没做。”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感到一阵慌乱的甜蜜,但愿太阳眼镜足够掩饰我涨红的脸。
“随你怎么说,总而言之,请继续保持目前的状况。”迈克鼓励地拥着我的肩,吻了下我额头,“你是盖瑞的幸运星,艾薇,拜托你发挥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我们大家都希望盖瑞赢得奖杯,相信你也一样,同意吗?”
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同意。”这是我的承诺。
——***——
“艾薇,有人打电话给你。”玛莎在我进门之后交给我一张纸条,“他说他是你的老朋友,正好到巴黎旅游,这上头有他的电话号码,他姓王。”
“谢谢你,玛莎。”我接过纸条,对她微笑,“盖瑞晋级前八强了!”
“真是太棒了!”玛莎非常开心,上前拥住我,“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扭转他的情绪,他一定赢得毫不费力,因为有你为他加油打气。”
“怎么你说话的语气跟迈克一模一样呢?这不是我的功劳,球赛全靠盖瑞自己努力,我帮不上忙。”
“别再谦虚了,你是专门治疗盖瑞情绪低落的良药,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这事实,只有你自己还不肯承认。”玛莎轻抚我的面颊,“我明白你内心的挣扎,别烦恼,一切都会好转,困扰不可能永远存在的。”
“但愿如此!”我很感激她的安慰,可是困扰始终存在,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摆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唔!我最好去回个电话,晓得我人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
“快去吧!别让你的朋友久等。”玛莎笑着说。
啊!真是大大出入意料,找我的人竟是王世棠,他透过晴惠要到我的电话,我们有好多年没联络了!他说他住在塞纳河左岸地区的朋友家,就在圣哲曼大道附近,我刚和克里斯去过著名的花神咖啡馆,于是我们就约在那儿碰面。
“玛莎,我现在要去见王先生,他是我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出门以前,我特地向玛莎报告,“盖瑞回来的时候,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呃,如果我六点钟以前没出现,那就表示我陪王先生在外面吃晚餐,不用等我了!”
“你不会在外面过夜吧?”
“绝对不会。”
“好,我知道怎么向盖瑞说明了。”
“谢谢你,我尽量提早回来。”
话虽如此,王世棠送我回拉佛朗伯爵的宅邸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我跟他只是聊天,竟然就忘了时间。世棠跟从前有很大的不同,出国四年,不但变得健壮黝黑,言谈举止也充满了自信的丰采,完全不像高中时代那个苍白瘦弱、戴着八百度近视眼镜的书呆子。
“你的朋友一定非常有钱。”世棠帮我开车门,送我到伯爵宅邸的大门前。“这里是玛雷斯区,巴黎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上流社会的有钱人才住得起。”
“相信我,我宁愿像你一样,投靠学校里的好哥儿们,睡他们家阁楼的地板,度过整个假期。”我看着世棠,感触良多,一时只想起杜甫那首诗。“真的是这样,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好感慨呀!”
世棠笑了,轻轻拥住我,吻了我的右边脸颊,“你完全没变,艾薇,仍然是高一那年,熬夜陪我画反毒海报的善感小女生。只怕下回再见,可能要说: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嘿!我记得我们的反毒海报得到全国大专学生组首奖,奖金三万元。”我睁大眼睛,“没错吧?”
“没错,我们用那笔奖金请全班同学去洗温泉,玩了两天一夜。”世棠也露出兴奋的神情,“老马导师还被我们这些男生捉弄。”
“你们把他的衣服藏起来,害他只围着一条三十公分的橘红小毛巾跑回房间,整个晚上都在骂人——”我忍不住大笑,世棠也跟着笑了。
“玩那一趟回来,奖金还剩六千多块钱。”世棠的笑声渐收,脸上有种恍惚回忆,“你记得吗?我穿了我爸的西装,像卓别林似的,带你到远东饭店三十八楼的荟萃楼吃意大利菜。”
“当然记得,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化妆,第一次穿高跟鞋。”我的记忆—下拉回十七岁那年,“荟萃楼那一整片落地窗,从那儿俯看夜景,美得无话可说。”
“我就是迷上那里文艺复兴时代的设计和装潢,才会跑到德国学空间规划与室内设计。”世棠在叹气,“你知道吗?姜艾薇,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初恋。”
“你真逊,王世棠,那么老才闹初恋,丢不丢人啊?”我踮起脚尖,吻了下他的脸,“早知道你不会一直长得像书呆子,当年应该对你好一点。”
“噢!真多谢,你只用三两句话就毁掉我的初恋,原来我只不过多一次单恋经验而已。”世棠拍拍我的背,轻轻放开我,“保重,艾薇,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再见。”
“等你学成回来,我们自然有机会见面。”
世棠摇摇头,又看一眼伯爵的宅邸,微笑着,“我当然要回去,但是你已经跨出海岸线了,听我的劝告,艾薇,别再往后看,前方的世界如此广阔,你要勇敢一点,展翅高飞吧!”
我默默目送他驾车离去,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世界如此广阔,而我却怀着幽暗为难的心事,谁会了解呢?我叹口气,转身欲按门铃,大门突然开启,盖瑞脸色沉重地出现在门柱旁边。
“盖瑞!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被他吓了一跳。
“老朋友王先生,是吗?”
“没错,王世棠,或者凯文·王,随便你怎么称呼他。”我走进门内,抬头看盖瑞一眼,“时候不早了,为什么你还不睡?韦恩教练不喜欢你熬夜的。”
“你没回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有朋友护送,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交情极深的老朋友,整个下午腻在一起还不够,道个晚安居然得花十五分钟。”
“你简直不可理喻。”慢着,他说十五分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盖瑞,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你该不会躲在门柱后面偷听我们谈话吧?”
“说清楚一点,准跟谁是‘我们’?我以为‘我们’指的应该是我和你。”盖瑞一把扯住我的手,怒火明显燃烧在眼里,“这个凯文·王到底是谁?他跟你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老朋友、老同学,因为他到慕尼黑上大学,我跟他有四五年不见了,这就是我去见他的原因——”我想甩开盖瑞的手,可是不成功,“放手,盖瑞,你弄痛我了。”
“你怎能如此对待我?”盖瑞不但投放手,反而将我拉近他身边,紧紧箍着我,“我只是留在球场开半个钟头的赛后记者会,一回到这儿,玛莎就说你出门找什么见鬼的老朋友了!我像个傻瓜一样屋前屋后乱走乱逛,妄想你会突然从树阴后面出现,告诉我这件事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你居然在外面鬼混整个下午,连晚餐也不回来,你有没有时间观念?现在已经快午夜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我等得几乎快疯掉,而你竟然亲亲热热地拥着那个该死的男人,说说笑笑,依依不舍——”
唉!我终于听懂他的意思,“闭嘴吧!盖瑞·维尔森,不要像个白痴一样乱吃醋,只管吻我就对了!”
盖瑞愣了愣,嘴里喃喃嘀咕着,但仍然照我的话做,他的吻一点都不温柔,充分表达他内心焦灼激动的情绪。
“凯文是我高中一年级的搭档,我们一起画海报参加全国大赛,赢过一次首奖。”我主动拥着盖瑞,尽可能婉转地向他解释,“我跟他连手都没牵过,他从来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太久没有使用中文跟朋友聊天,而我好奇他在慕尼黑求学的生活,不知不觉就聊得太晚……”进屋里之前,我停下脚步,把脸埋进盖瑞飘着青草香味的衣襟开口,啊!多可爱的味道。“你闻起来像马。”
“什么?”盖瑞讶然发笑,“像什么?”
“一匹在旷野草原奔驰打滚过的马。”我专注地凝视他的脸,映着晕黄的门灯,盖瑞俊美得令人感到心痛,他眉眼间有一圃光晕,隐隐流露诗人般的忧郁气质。“你的脸……真美。”
“你的脸更美。”盖瑞深吸一口气,迟疑地问:“你喜欢骑马在草原奔驰,不是吗?”
我本来想笑,但不知为何,他嗓音里的某种情绪感染了我,笑意到唇边却成一声喟叹,然后盖瑞渴求的双唇跟着滑落。所有一切都坠入幽渺黑暗的海洋深处,我又感觉自己像人鱼,在无边际的漆黑汪洋泅泳着,盖瑞的体温和柔情是惟一可供依循的一束光源,我只想游向他,我必须靠他的光亮看见我自己……
“每一件事都改变了。”盖瑞侧卧着,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尖轻划过我的额头,一路从鼻尖、嘴唇、下巴、喉部直到胸前,他轻叹口气,又回到额头,重复同样的动作,眼神里满是爱恋的光芒。“我变了!我的习惯变了,我的想法变了,甚至我的生命也变了!是你让不可能的事一一成真。”
我轻轻拂去他眉毛上方摇摇欲坠的汗珠,拨开他濡湿凌乱的头发。盖瑞拥有我生平仅见、最漂亮的额际发线。“她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谁?”盖瑞困惑不已,“哪个她?”
“葛雷瑟从你身边抢走的女孩。”
盖瑞抿着嘴,平躺回枕头上,手臂从我头顶绕过来,粗糙的掌心逗留在我背上。“太多了,葛雷瑟的老毛病,无沦我跟哪个女孩交往.他总会千方百计抢走她,我相信他也在打你的主意。”
“我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我知道。”盖瑞轻笑几声,“迈克说你为了克里斯,很直接地对葛雷瑟下逐客令,你真了不起,完全无视葛雷瑟耀眼的排名和无人可挡的男性魅力。”
“你在胡说些什么?葛雷瑟有无人可挡的男性魅力?”我忍不住笑着轻打他,“太离谱了吧?我认识另一位网球名将,相信我专业的眼光,这个人的嘴唇才真正称得上无人可挡的性感。”
“哦?是吗?”盖瑞抬起眉毛,笑意藏不住,“我有没有见过这位性感的家伙?”
“你每天都见得到他,可是你好像还不认识他。”我微撑起上半身,俯视盖瑞的脸。他房间里有盏神秘的淡蓝色壁灯,幽幽映出他眼波流转,说不出的似水柔情。“清醒一点,维尔森,你比那个粗线条又风流成性的葛雷瑟英俊几百倍,他抢走你的初恋情人,只不过因为他脸皮比你厚。别想瞒我,我几乎可以看见十五六岁的你,青涩、害羞、傻气;你不肯开口表达,哪个女孩猜得出你心里想些什么?”
盖瑞一把拉下我的头,不知怎地,变成我躺在枕头上,而他俯视我的眼睛。“我才不傻气呢!”他在笑,轻触的吻着我的唇,一次、两次,终于又是缠绵的深吻。“我十五岁就读完莎士比亚所有的剧本;我的拉丁文连罗宾斯老师都自叹不如。当莎曼珊问我艾蜜莉·狄更生演过哪一部老电影的时候,我对她的着迷就清醒了一大半,不管她和葛雷瑟怎么纠缠牵扯,我已经决定回康乃狄克完成我的中学课程,然后申请大学,我不想失去求学的乐趣。”
“所以你不是因为失恋才回家去?”
“我哪有失恋?是我甩掉莎曼栅的。”盖瑞有点委屈地辩白着.“虽然南加州的阳光很美,我也热爱网球,但是琼斯网球训练营的教学内容,实在令人不敢领教,好像所有打网球的家伙都是大白痴。”
“葛雷瑟!”我笑着提醒他。
“是的,葛雷瑟确实是个大老粗,他能签好自己的姓名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
“那你干吗羡慕他?”
盖瑞瞪着我,考虑再三,终于说:“我不再羡慕他了!”他扑到我身上,故意发出老虎一般的低吼,“你发掘了我狂野霸气的一面,从前那个脸孔俊秀、有点娘娘腔的盖瑞·维尔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野性十足的天生杀手。我可以跟葛雷瑟一样,光是站在发球线上,就足以令对手心惊胆战,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我被他弄得好痒,躲不胜躲,“别闹了!盖瑞,你比女人还善变,刚刚还是温驯可爱的骏马,现在又像老虎一样乱吼乱叫,有没有搞错呀?”
“哎呀!我差点忘了!”盖瑞快乐地伏在我耳畔,挑逗地轻咬我的耳朵,“亲爱的女骑师,我们要讲另一个故事,是有关于马戏团里,美艳动人的女驯兽师和她的老虎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盖瑞,不要了!太晚了,我该回房洗澡、上床睡觉,我——”我的推辞再也没有意义,盖瑞根本就不给人反对的机会。
“待会儿我们一起洗澡。”盖瑞吻过我之后保证着,“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但请你千万要留下来,拥着你入眠,是我新养成的好习惯。”
我很想告诉他,这个习惯无法持续太久,不要也罢;可是我知道,忙着倾诉激情秘密的盖瑞,一定听不进去。唉!剪不断、理还乱,这些纷纷扰扰、爱欲纠葛的感情,再也扯不清了。
——***——
星期四,我开始整理一部分衣物和画册,同时列出名单,准备明后天找时间上街,买一些小礼物送人。
盖瑞又胜利闯过一关,明天下午就是准决赛,对手是尼古莱·列斯尼可夫,白俄罗斯的选手,目前世界排名第十一名,虽然他淘汰了第二种子球员麦可·史文格,但专家们认为他球技不如盖瑞成熟,盖瑞胜算颇大。
“艾薇,你在吗?”盖瑞轻敲我的房门。
我没有抬起头,仍然握笔,“门没关,请进。”然后我听见开门声,转身一看……
“啊!”眼前的情况让我错愕发愣,“这两位是——?”
“打赌你猜得到!”盖瑞笑容可掬,语调更是轻松愉快,他左右开弓地拥着一对中年夫妇,同时抬起右脚,随意把房门踢上。“我还是介绍一下好了!她就是艾薇;而我身边这对俊男美女,当然是我爸妈了!还需要说明哪一位是爸爸吗?”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笨,因为我呆了好久才回过神,一回神就发现自己把铅笔和纸张弄得掉落地面,我脸颊发烫、手足无措,“呃……你们好,维尔森先生,维尔森太太,我……呃,盖瑞没说……呃,我的意思是,很高兴认识你们。”
盖瑞在笑,打趣地朝父母亲耸耸肩,“平时她说话不会结结巴巴的,显然我们带给她一个超级大惊喜了。”
这几句话尾音一收,我就被盖瑞的父母亲轮流拥住,他们好慈祥,一直不停赞美我,亲切又和蔼地询问我许多问题,老天!我从来没遇过这种事,除了老老实实回答每一个问题之外,根本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打扰你太久了!艾薇,真不好意思。”维尔森太太始终拉着我的手,“你好像忙着写信,我该让你回去完成它。”
“哦!没关系的,我不是写信,只是拟一份送礼名单,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预先计算礼物的数量,才不会漏失了。”
一提到回去,很明显地,盖瑞的笑容马上转成阴沉的表情,气氛随之凝重。
“那么,你必须上街买礼物,是不是呢?”维尔森太太慈爱地微笑,企图冲淡不自然的气氛,“你知道吗?每次我来到巴黎,总遗憾不能尽情享受购物的乐趣,盖瑞不方便陪我出门,他爸爸更别提了,我们结伴同行好不好?我很会杀价哟!”
我笑着点头,还来不及开口,盖瑞的父亲已经在一旁发出忍无可忍的低叹。
“唉!我早警告过你了,儿子。”维尔森先生拍着盖瑞的肩,“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一旦来到花都巴黎,她们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你看看,没说上几句话,她们就计划要上街大采购,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你这下可大开眼界了吧?”
“乔治,你是什么意思啊?我和艾薇结伴上街哪里不对了?”维尔森太太立刻做出回应,“坦白告诉你,我还打算找玛莎和贝丝同行,愈多女人聚在一起,就愈显出逛街购物的乐趣。比起你们男人只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们女人的生命有意义多了。”
维尔森先生连忙竖白旗投降,“算我失言,老婆大人,女人永远是对的,男人什么也不懂。”他说着又笑了,“走吧!安娜,我们该回房换件衣服,在晚餐之前,盖瑞和艾薇或许还有话要谈。”
“好的。”维尔森太太拍拍我的手,“别忘了我们的计划,艾薇,明天下午一看完盖瑞的球赛,我们就直奔向香榭丽舍大道,不用等盖瑞开完赛后记者会了。”
“妈!万一我输球怎么办?你们不打算留下来安慰我受创的心灵吗?”盖瑞抱怨着。
“算了吧!盖瑞,全世界的人都晓得这个秘密。”维尔森太太走到盖瑞面前,虽然身形娇小,却伸手捏一把盖瑞的脸颊,仿佛他只有十岁大。“你只要看一眼艾薇的笑容,再困难的危机也能轻易化解,哪有可能输球呢?”她笑着随维尔森先生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叮咛:“艾薇,待会儿餐桌上见,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记得坐到我身边的位子哦!”
盖瑞含笑目送父母亲离去,摇着头说:“我猜克里斯斗不过我妈,今晚他非把你身旁的宝座让出来不可了。”他转过身,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你发现没有?爸爸和妈妈好喜欢你,尤其是妈妈,她一听见我在电话里形容你的模样,马上决定赶来巴黎看你。相信我.艾薇,我爸妈是天底下最讲究礼节的旧式人物,他们会迫不急待闯进你的房间作第一次会面,绝对可以列入本世纪最耸动的新闻,可见你的魅力有多大。”
“他们好慈祥,对我又亲切又关心,真让人感动,你一定要帮我转达我衷心的谢意。”
“我才不帮这种忙,你自己去告诉他们,然后我等着看他们笑你傻。”盖瑞说着,伸手拥住我,轻吻我的额头,“你多傻呀!世上有谁能够对你的笑容视而不见呢?更何况爸妈最爱我,他们信任我的选择,而我选的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女孩。”
他这么说,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这样不对。”我推开他,自行走到阳台透气。夜色刚刚转浓,晚风习习,却怎么也吹不走我心头沉重的压力。
“别再逃避了!艾薇。”盖瑞紧跟在我身后,多情的手臂再度环拥过来,他贴在我背后,下巴轻轻搁我的左肩上。“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很抱歉,盖瑞,不管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我们都必须忘掉它,打从一开始,你就该了解,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吗?”
“我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毕竟这是别人的房子,我们只是暂时借住几天。”
“你有另一场球赛、另一个城市等着你,而我要回家,我们不同路。”
盖瑞沉默片刻,但仍然固执地说:“我知道你想回家,可是你不一定非要回海岛不可。”
“我家在那里呀!”我觉得想笑,但笑意接着更多的无奈,“你知道的,我父母亲、家人、朋友,甚至我的工作,全都在那里,你怎能教我回家而不回那里呢?”
“跟我走,艾薇。”盖瑞突然加重手臂的力量,将我拥得更紧贴向他。“我在伦敦骑士桥区有幢小房子,每年六月我都住在那里,除了参加为期一周的女王草地网球锦标赛,就只等着月底温布敦大赛开打,我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厮守在一起。”
“盖瑞——”
“听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那里绝对有家的感觉,我会陪你到超级市场买菜回家做饭,我会负责洗餐盘、打扫房子、整理花圃……做每个男人该做的事。夜里我们彼此依偎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听听音乐、读几本书评家推荐的好书,甚至什么都不做,只要让我拥着你。”盖瑞的嗓音透出无限神往的感性色彩,比任何时刻都温柔,“不过,我们得在十点以前上床睡觉,那房子不够大,没有球场,我必须早起,赶到两里外的网球俱乐部练球。”
“请不要再说了!盖瑞,求求你——”
“不行,我非说不可,这是我深藏内心深处的梦想,这样的生活最接近我心目中的天堂,我要你成为天堂里的女主人。”盖瑞用力扳过我的身子,逼我面对他热切渴望的眼神,“跟我走吧!艾薇,因为你,我的世界才有色彩和活力。如果你一直无法适应长途飞行,我会议迈克重新安排比赛行程,我们不要整天东奔西跑,你的身体吃不消的……相信我,八月一过,情况就会好转,我带你回美国,大部分时间,我们可以留在纽约长岛的家中,我保证你会爱上那的环境,我马上找人规划你的画室,当我练球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无聊……我对天发誓,我一定竭尽所能地珍爱你、保护你,让你拥有幸福的生活。”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只知道天地似乎在瞬间变色,我痛苦得站不稳脚步,盖瑞把这么大的难题全丢给我,而我却不得不成为那个伤害我们两人的凶手……我闭上眼睛,试图阻止即将泛滥的泪水,可是泪水已经不听使唤了,它就像决堤的河水,成串成串地滑出眼眶。
“不要哭!亲爱的。”盖瑞慌忙拥紧我,动作笨拙地帮我拭泪,不时吻着我的眼睛、我的脸。他简直手忙脚乱,狼狈而且不知所措,“求求你,艾薇,看在上帝的分上,求你别哭了!”
我使尽全力调整呼吸,努力使自己能够开口说话:“让我回家吧!盖瑞,我不是小美人鱼,我没有那种勇气,求求你,我做不到——”我别开脸,又一次感到无法抑止的悲哀,“何况我还得努力工作,把钱还给你。”
“什么小美人鱼?丹麦那个小美人鱼吗?”盖瑞根本不理会钱那件事,只皱着眉追问令他困惑的部分。“那是安徒生写的童话故事,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正要求我步上小美人鱼的后尘,难道你没发觉吗?”我抬头看着他,泪眼模糊中,他的脸还是一样英俊动人,微微扯痛我的心。“和你在一起,我必须放弃原来的形象,我的家人、朋友和工作,那些与海岛相连的部分,就是我的鱼尾巴,我得先舍弃它,换一双为你而订制的双腿,才能够追上你的脚步。至于我的声音,唉!盖瑞,如果我只讲英语,使用英文来表达心中的意念,对我来说,那和失去声音毫无两样。中文才是我的母语,中华文化才是我所有想象和创作的根源,我只能使用自己的语言来说话,你明白吗?”
“我——”盖瑞张口欲答,却又颓然沉默。他凝视我的脸,眼里明显流露不忍和痛楚。终于他放开我,走向阳台另一端,静静远眺前方树影。夜色中,他的背影显得无比落寞。“这就是你内心的感觉吗?”他背着我,嗓音嘶哑而微颤,“跟我一起生活,使你痛苦不堪,整天挣扎在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之中,是吗?”
“噢!不是这样的,盖瑞。”我情不自禁靠向他,环拥住他的腰,并且把脸颊贴他的背上。“我热爱50年代的英美文学,那是我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也很喜欢巴黎,喜欢你和你身边每一个人,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这两个星期将是我最美丽的回忆。可是我必须确定自己生命的定位,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只有在海岛,我的人生才显得有意义。”
“是吗?难道你我之间的特殊感情,对你的生命没有任何影响?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的泪水曾经落在我的胸膛上……这对你的人生毫无意义吗?”
我僵住了!虽然很痛苦,但我不得不逼自己用最生硬的语气回答:“请你不要把每件事都混在一起,盖瑞,你该明白,我对这两件事态度不同。”我放开拥抱他的手,尽量保持冷漠的措辞,“我说过了,不管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感情,我们都必须忘掉它。在我心里,你是出钱帮我解决债务的人,我会尽我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每一分钱都还给你——”
“该死的!”盖瑞突然发怒了,握紧拳,重重地往阳台的栏杆击去,“该下地狱一百遍的!”他转过身,神情沮丧又愤怒,“我只不过是个满身铜臭味的恶棍,花钱买下你的身体,是不是啊?原来你是为了那些该死的钱才陪我上床的,因为我帮你解决债务,所以你不得不委屈自己献身给我……噢!姜艾薇,你真懂得怎么伤害男人,你真是个……你是最美丽的魔鬼,而我竟然还妄想着你会爱上我,就像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一样。”
“盖瑞,不是的,我没有——”天哪!我该怎么解释呢?他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再多说了!”盖瑞寒着脸,伤心地宣布:“你可以松一口气,我不会再来烦你,上帝为证,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碰你一下,维尔森家男人绝对不会用钱买女人,绝不。”说完,他大踏步走出我的房间,甚至没有回头多看我一眼。
我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像木头一样钉在原地,直到夜风吹在我衣襟上,一片冰凉,我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沾湿了整片衣襟……
——***——
“盖瑞,停止用刀叉玩弄餐盘里的食物。”维尔森太太微皱眉,露出做母亲的权威表情。“你是怎么回事?打从十一岁开始打网球,就没见过你在餐桌上无精打采,你该不是在正餐之前乱吃巧克力吧?”
满桌人的目光都投向盖瑞,他只好叉起一块熏鲑鱼,像个听话的小男孩。“我根本不爱吃巧克力,噢!拜托,妈,别老盯着我看,我这不是很认真在吃东西吗?”
“看看你,就像有人拿枪逼你似的,胃口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维尔森太太还是不放心,干脆告诉同桌用餐的亨利医生说:“亨利,也许待会儿你该帮盖瑞检查一下。而你,亲爱的。”她忽然偏头看着我,“你几乎没动面前的食物,怎么回事呢?菜色不合口味吗?”
我窘态毕露地笑一笑,根本来不及掩饰我那接近原封不动的餐盘,还好亨利医生帮我解危。
“放心吧!安娜,盖瑞和艾薇都很好,依我看,他们两人正在玩游戏。”亨利边说边把目光游移在盖瑞和我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你大概不清楚,盖瑞规定艾薇的饮食,无论他吃什么,艾薇都得陪他吃,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协议。”
维尔森太太恍然大悟,笑容再也藏不住,“真甜蜜的协议,不过也有点傻,盖瑞吃得健康却不够美味,艾薇多少受了委屈。”
“这是好事。”维尔森先生也笑了,“盖瑞是运动员,所吃的食物都经过亨利严格地把关筛选,对身体健康十分有益。不过你们两个别再玩了,从现在起,专心吃你们的晚餐,听见没有?”
我勉强装出一个笑容,心底却酸涩难当,盖瑞食不下咽,我又何尝好过呢?满桌共进晚餐的好伙伴们,每一双眼睛都是雪亮的,谁看不出我和盖瑞的异样?唉!真是令人动弹不得、进退两难呀!
好不容易挨到晚餐结束,我连忙编个打电话回家的借口,匆忙逃回房间。只一会儿,盖瑞的脚步声响起,天知道我到底中了什么邪,竟然毫不犹豫关了灯,黑暗中我感觉盖瑞似乎站在我房间的门外……他没敲门,而我摸黑换了睡衣,草草上床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辗转反侧,终于累得陷入半睡半醒的昏沉中,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是谁呢?真有人吗?我没有睁开眼睛,睡意恍惚……不行,这细碎的衣服摩擦声太真实了,我该看个究竟,我想看看是谁……突然,我左边床垫明显往下一沉,有人!我完全惊醒了,正要坐起身,一双熟悉的粗糙大手迅速安抚住我。
“别怕,艾薇,是我。”盖瑞低而急促地说。
我睁大眼睛凝视他,刚才匆忙上床,忘了把窗帘拉上,月光透过纱窗映入房中,盖瑞赤裸着上身,脸上写满矛盾挣扎过的激情,他渴望的眼神让我不由得发出最深的喟叹:“噢!盖瑞——”
“我管不住自己,我要你。”盖瑞的语调绝望而狂乱,颤抖指尖开始解除我身上的衣物,跟着是他的吻,如同夏日午后的豪雨般泼洒而下,带着震撼大地的力道与热气。“虽然我向上帝发誓再也不碰你,可是……上帝必然会了解的,我无法控制这种渴望,我要你,让我下地狱吧!我不在乎,我只想拥有你。”
啊!我也是,盖瑞,我也无法控制这种渴望。我回应他豪雨般的热情深吻,他的双眸,映着月光,化为琥珀色的两团火焰。
“我爱你,我爱你独特的嗓音、言语、抚触、亲吻和拥抱……我爱你,我爱你清醒和沉睡的容颜;我爱你,我爱你深藏在生命底层的每一个秘密……”盖瑞不停地探索我的身体,同时喃喃倾诉着最深沉浓烈的爱语:“你感觉到我的爱了吗?我要你接受我的一切,我要你记得我,艾薇,用你的身体辨认我,用你的感觉和灵魂记录我的名字,听见没有?记着我。”
“好的……盖瑞,我会记得你……”啊!我就快被窒人的激情淹没了,“噢!盖瑞,求求你……我答应你。”
“爱我。”盖瑞以命令的语气要求着,同时保持雷霆万钧的姿态,继续攻掠我的身体和意志。“说出来,就是现在,艾薇,快说出来快说你爱我。”
“我——”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抵挡了,强烈的感情已经使我的理智完全瘫痪,我不能抗拒盖瑞,是的,我爱他,我愿意撕裂我的生命来爱他。
“说出来!说你爱我。”盖瑞毫不放松地逼迫我。
“我……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爱你,噢!盖瑞,我爱你。”
战争结束了!没有人输,我和盖瑞都是赢家,在这一场彼此超越的爱情战争中,我献身给盖瑞,他也献身给我,我们在毫无保留的献身过程中,分享了对方的心灵和梦境。
当欢悦的呻吟趋于沉默,当紊乱的呼吸恢复平静,奇异地,我能听见熟悉而遥远的歌声,那绝美的女高音,烟雾缭绕般透进我耳中……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到这儿的第一个清晨梦见的,梦中的蔚蓝海洋和歌声……
“你听见了吗?”我靠向盖瑞,拥住他汗湿而安样的身体,轻轻划去他耳畔滚落的汗珠。“那歌声,绝美的女高音,我梦中的诲洋和——”
“美人鱼。”盖瑞替我接下去,同时微笑着拂开我额头上散落的发丝,手势好温柔。“那是爱,亲爱的,当我们真心相属,彼此相爱,我们可以听见爱的歌声。”
“我爱你,盖瑞,我真的爱你,可是我必须回家。”
“嘘!”盖瑞把指尖放在我的嘴唇上,“什么都别说了,我完全了解。”他动作轻巧地抖开薄丝毯,将它覆盖在我们两人身上。“睡吧!我的爱,安心睡吧!”
他说他了解,唉!我闭上双眼,说不出心中有多感动,经过这么多冲突和争执,他终于了解了!依偎在盖瑞温暖厚实的胸膛,贴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于是我抛开一切,就这样甜蜜地睡着了。
——***——
六月十日,法国巴黎,罗兰盖洛红土网球场,时间是上午十点,最新一任法国网球公开赛男子单打冠军,即将由竞技而产生。争夺这项殊荣的两名选手,正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史蒂文·葛雷瑟和即将升上排名第二的盖瑞·爱德蒙·维尔森。
史蒂文·葛雷瑟,二十七岁,西班牙裔美籍球员,身高六尺四寸,体重一百九十五磅,连续三年世界排名第一,曾经两度赢得法国公开赛冠军,今年是大会第一种子球员,也是卫冕者。
盖瑞·爱德蒙·维尔森,二十六岁,美国康乃狄克州人,身高六尺三寸,体重一百八十磅,今年上半年表现员杰出的球员,无论球技、情绪或体能状况都正处于巅峰,有希望抢下奖杯,阻止葛雷瑟卫冕的野心。
我坐在特区包厢,穿着盖瑞最喜欢的橘色碎花洋装,陪伴在他的父母亲、经纪人和教练身边,以盖瑞女友的身份到场观赛。我知道球赛转播时,摄影机一定会拍摄到我的画面,盖瑞的东方情人,这是本次大会甚嚣尘上的花边新闻,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无论别人怎么猜测谈论,流言终究会烟消云散的,我是盖瑞的情人也好,是秘密情妇也罢,反正我不可能跟他长相厮守,明天下午,我就要回去了,机位已经确定,不会更改。
球赛正式开始,盖瑞和葛雷瑟展开一场龙争虎斗,他们两人实力相当,气势难分轩轾,各自拥有擅长的球路和打法,在红土场地的表现一样出色。只是以往十一次的对决,盖瑞以九负二胜的成绩落后许多,但他已脱胎换骨,展现无比的信心与意志,正式走出被葛雷瑟长久压制的阴影,以非凡的勇气和凌厉的攻势,挑战葛雷瑟的地位。
第一盘因为两人的谨慎和互不相让,打到抢七局,可惜盖瑞连续两次正手拍挂网,在全场观众叹惋声中,输掉了。
第二盘开始,盖瑞不再严守底线,积极采取压迫式的上网战术,几次近身攻击和网前吊小球奏功,破了葛雷瑟的发球局,以六比四赢了。
观众的情绪沸腾到最高点,各自为支持的球员大喊助阵,加油声此起彼落,更增添战况的激烈气氛。
第三盘缠斗得极惨烈,由抢七局打到延长局数,盖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以十六比十四领先葛雷瑟。
全场观众为之疯狂,而葛雷瑟为了让盖瑞升至顶点的士气冷却下来,以上洗手间为由,向主审裁判要求暂停比赛,虽然动机可议,但这个要求是选手合理的权益。
盖瑞坐在休息区静静等待,先抓起运动毛巾拭去汗水,然后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活动冰箱前,拿起一瓶运动饮料来喝。他就站在我前方四五步的距离,边喝饮料边盯着我看,我找不到前两场比赛时,在他眼里隐约流动的自得笑意,他显得冷静、专注而严肃,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他的样子像极了武士,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克敌制胜,他全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杀气。不,说杀气太过分了,他并不想置对手于死地,只能说是一种正气,那是充分掌握自我身心状况,神、意、形三者合而为一之后的正气。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但我的第六感已经活跃穿梭在时空之间,在一瞬间,我竟能看见他高举着奖杯,站在颁奖台上,原地缓缓转一圄,全场观众欢声雷动……
盖瑞会赢!
我发现他盯着我的目光陡然一闪,啊!他接收到我的预感了!盖瑞的嘴角微微扬动,没有笑,只是确定我跟他之间共有的信念,接着他就走回座位坐下来,拣起一支球拍摆在膝上,不动如山地等待葛雷瑟回到球场。
第四盘,盖瑞的气势完全压过葛雷瑟,他似乎拥有神奇的助力,许多不可能救回的球,奇迹似的起死回生;无论葛雷瑟如何改变球路,盖瑞总有办法预测并加以化解,就这样连续破了葛雷瑟的发球局,六比三,梦已成真了。
新出炉的法国网球公开赛冠军,就在可容纳数万人的罗兰盖洛红土球场接受奖杯的加冕,盖瑞第一次在大满贯赛的决赛中击败史蒂文,打破他踏入职业网球界之后,始终如鬼魅般纠缠的魔咒。
“他做到了!”韦恩教练兴奋地抱头大喊,然后一把将我拥进怀中,激动不已。“谢谢你,艾薇,你帮他克服了信心障碍,感谢上帝,就是这样,盖瑞终于掌握自身的潜能,他才是真正的世界冠军,我绝对不会看错人。”
是的,盖瑞已经突破某个门槛,他很快就会超越葛雷瑟,正式登上世界男子网球第一人的峰顶。盖瑞的父母亲、经纪人、教练、朋友……每一个人都兴奋又开心,这是荣耀共享的时刻。
只不过,我不属于盖瑞的世界,我再不会亲眼目睹他至尊荣耀的领奖过程,再也不可能像此时此刻,与他心灵相契、命运相连,我得回家了!今后,除了汇钱还给盖瑞,我跟他不再有任何情感上的关连,我们不该彼此耽误,我不能限制他追寻其他的爱人,事情必须如此!
别了!盖瑞。
在全场观众如雷的掌声中,在球迷为盖瑞热情拥护、大声呼喊喝彩中,我寂寞地想着同样的字句——珍重,盖瑞,我最初与最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