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天的来到,寒冷的天气渐渐回暖,枯黄的草木萌发新芽,大地笼罩在春天的气息里。
莫桃推开门之前,回头对身后的朋友们说:“我说过的话你们记住了?”得到无声的颔首保证后,她才推开两扇木门。
“沅彧姐姐,小桃有话跟你说。”她冲到桌子前,甜甜地唤道。
专心画画的沅彧,压根没注意到莫桃进门,此刻让她的叫唤给惊吓到,手一偏,笔歪了,只差几笔即可完成的画就这么毁了。
莫桃绽开的笑靥迅即敛起,小脸浮现自责,“沅彧姐姐,对不起。”
搁下笔,沅彧拍拍她的头,“你不是故意,不怪你。”轻柔和缓的语调,具有镇定安抚人心的作用。
“可是……”那么漂亮的一幅画,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毁了,她不能心安啊。
“别自责,你也不想的不是吗?”她噙着温婉的浅笑,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嗯。”想起那一票朋友,莫桃漾开了笑容,梨窝若隐若现。“上回我同你提过,我有四个朋友想和我一道习字,今日我带他们来了。”
“那他们呢?”
“在外头。”她朝外勾勾手指,“进来吧。”
先后跳进两男两女四名孩童,他们一字排开站定后礼貌地一鞠躬。“夫子好。”
“啊!妖怪呀——”童飞龙抬首瞅见沅彧的脸,冲口吼道。
“你闭嘴!”莫桃生气地怒喊才制住了童飞龙震耳的叫声。
“你们回去,不教你们识字了,回去——”她的眼里浮上一层水气,不是伤心,而是气愤难平。
亏她当他们是朋友,以为他们会了解沅彧姐姐的好,然而他们回报她的是什么?
她更气的是自己,上一回,她强拗沅彧姐姐带她去逛灯会,结果让沅彧姐姐遭受众人耻笑,这次带来她认定的朋友,结果还是一样,她竟然再一次地伤害沅彧姐姐。
她恨死自己了。
“走!走!走——”她气愤地将他们往外推。
僵了下的沅彧,立即恢复神色,出声阻止激动的莫桃。
“小桃,别这样,他们不是有心的。”童心比什么都来得真实,她不会也不能因为他们表现最真实的一面而责怪他们。
“可是他们说的话太过分了。”莫桃气得泪水忍不住滑落双颊。
沅彧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沅彧姐姐的时候还吓哭了?”
莫桃点了点头,开口想解释,“那时候……是……是……”随着趋小的声音她的头越垂越低,这么说来她也做过同样伤害沅彧姐姐的事。
沅彧抬起她的小脸,要她正视自己,微笑地问:“那现在还会怕沅彧姐姐吗?”
“不会了。”
“那就对了,因为沅彧姐姐长得不好看,头一回见着难免会吓一跳,但相处久了就不会了,瞧!小桃跟沅彧姐姐感情不是极好?”沅彧开导她。“不生气了,好不?”
“嗯,不生气了。”
“对不起,大姐姐,是我管教弟弟不严。”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有着心形小脸、笑起来像沾了蜜的小女孩。
“我已经教训过那个多舌的笨蛋。”说着,她又赏了童飞龙一记锅贴。“还不过来道歉。”是她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跟他是双生子。
道歉?不管是有心或无心伤害,从来没有人向她道过歉,头一回遇见有人要向她道歉,沅彧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用了。”
“要的,是我们不对。”另一名瘦弱的小女孩开口道。他们是孤儿,人情冷暖最清楚,万不该以貌取人。“飞龙,道歉。”
呜……又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被吓到才乱叫。
屈于淫威下,飞龙只好朝沅彧深深一鞠躬。“对不起,我说错话伤到你,我是无心的。”
“谢谢你!”沅彧哽咽。
就算长得再丑陋,她也需要他人的真心对待。
飞龙摸摸头,真奇怪,他不过是道个歉,大姐姐为什么还跟他道谢?不过,他决定喜欢这位大姐姐了,她一点架子也没有。
“大姐姐,你还愿意教我们识字吗?”飞凤怯怯地问。
沅彧点点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
飞凤急忙挥挥手,“不不不,我们怎么会嫌弃?我们可是巴不得呢。”
不收学费的夫子哪儿找,他们又不是笨蛋,何况这位大姐姐虽然长得吓人,但她待人好像满好的。
“我叫飞凤,童飞凤,和刚才说错话的笨蛋是双胞胎。”
飞龙白了她一眼才道:“我是飞龙。”
“夫子你好,我叫黄书柳,他们都叫我柳柳。”是方才坚持飞龙要道歉的瘦弱女孩。
“无伤。”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是从入房就安静无声的男孩口中吐出。
“往后你们就和小桃一样称呼我沅彧姐姐就好,别叫什么夫子。”
沅彧温柔地笑了,对于人性早巳失去的信心,一点一滴地拾回。
“好。”四人很有默契地应诺。
飞凤眼睛发亮地望着她,“沅彧姐姐,你的声音好好听喔,听得我好像醉了一样。”澄澈的眸子里满是赞叹没有虚伪。
沅彧不甚自在地道:“谢谢。”
“你喝过酒吗?还醉了,嗤!”
“那只是形容词,你、懂、不、懂?”飞凤用力戳着弟弟的肩。
“你们……”
莫桃拉住想调解的沅彧,“别管他们俩,他们一会儿不吵才奇怪。”
打掉戳得他很痛的祸手,飞龙挺起胸膛大声地说:“我懂,我当然懂,形容词嘛!我懂,我懂。”其实他一点也不懂。
飞凤双手环胸斜睨他,不是很瞧得起地问:“真的懂?”分明不懂还装懂。
“飞龙、飞凤,别吵了,我们是来上课的。”柳柳出声打断两人没完的嚷嚷。
两人马上噤若寒蝉,尴尬地看向沅彧,不安地搔头。
沅彧被他们逗趣的模样逗得轻笑个不停。
有了他们,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将会添入热闹的色彩。
她真诚地期待。
——〉※〈——
夜空中高挂着月亮,整个大地笼罩在夜的深沉里。
“娘,睡了吗?”沅彧轻声地问。
“彧儿进来吧。”房内传来柔弱的声音。
她推门而人,瞧见杜薇在微弱的灯火下缝补衣扣,她不楚蹙起双眉。
“娘,这伤眼力的活,交给我做就行了。”沅彧拿过她手中的针线。
杜薇微笑,“又不是什么粗重活,你太大惊小怪了。”
“娘只管安心养病,不管大活、小活就让大惊小怪的彧儿来服其劳。”她很坚持。
“大小活都不让我做,我才会闷出病来。”沅彧极为孝顺,怕她太累了,但缝衣扣这点小事不会累着她的。
“白天娘要看铺子,已经够劳累了。”若非怕她丑怪的容貌吓坏客人,她是不可能让娘亲去看铺子的。
见女儿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杜薇只好投降,“好吧。”
肯让她看铺子活动筋骨,已经是沅彧最大的让步。
“说定了?”沅彧要求保证。
杜薇像受教的小孩于举起手,“我保证。”这样受女儿管,抱怨归抱怨,她也挺享受的,教她心底一片甜。
沅彧这才露出微笑,“有件事我想同娘商量。”
“什么事?”杜薇兴致勃勃地问。由小到大沅彧都很独立,难得沅彧有事要与她商量,她当然兴奋。
瞧母亲一脸喜悦期待,沅彧有些难启齿,因为将出口的话会让母亲为难,无奈事情终要解决的。
“我想解除与宋家的婚事。”这句话轻轻地从她口中溜出。
杜薇吃了一惊,女儿想解除婚约?
“当初订下这门亲事的宋伯伯和爹都不在人世了,而我也及笄多年,宋尔儒迟迟没有表示,看得出来他心意为何。外头传言他有中意的女子,想来,他碍着这婚约不好与意中人相守,何必误人误己呢。”
“传言未必可全信。”
“空穴岂会来风,虽说传言未必可全信,但必有几分真实。”
“可是……”彧儿说得不无道理,可女儿家没个归宿总是不好,她希望彧儿能够幸福呀。
“娘,我知道你忧心的事,只是宋尔儒若非基于喜爱才娶我,这样强求来的婚姻,怕是不嫁比嫁了好。”
杜薇幽幽地一叹,怜惜地抚上沅彧颊畔,“若不是娘把你生成这般,你也不用遭受这等委屈。”
当年的毒是解了,沅彧的容貌却改变不了。
“娘,女儿不怨天不憎地,合该命是如此,只盼娘别再责怪自己了。”
命运、命运,命令人无从探索掌控,是天定无法更改,但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想解决婚约,无非是不让她的命运交由一个不爱她的人来左右。
不是她对婚姻没有任何憧憬,而是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容貌留不住任何男人的心。
或者该说是她贪得无厌,想拥有爹和娘那种情深不渝的感情,但只怕这是个奢望,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放弃。
“好吧,就依你的决定。”她疼惜女儿,所以答应。
“谢谢娘。”
——〉※〈——
晌午时分,一男一女相偕进入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忆白楼”。
不待店小二招呼,径自走向后院,来到一间僻静的雅房,方要打开门进去,一道人影从里头窜出。
“小初,你回来了。”基于异性相吸的原理,人影当然是投向佳人啰,可惜不如他的意,他笔直地撞上一堵坚硬的肉墙。
抬头迎视懒懒睨着他的好友,宋尔儒促狭地眨眨眼,“凛,吃醋啊?”
“不错。”对方很大方地承认。
“好小子有你的,追回了老婆。”他捶了夜凛的肩一拳。
“宋公子,好久不见。”昔无初浅笑礼貌性地打招呼。
面对佳人,宋尔儒很自然展露明灿耀人的笑容。“小初,你太见外了,叫我尔儒。”
“别理他。”夜凛搂住妻子的肩。
“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是朋友,无初是你的妻,理所当然也得叫得……”肩膀被人赏了一拳,终止他的长篇大论。
孟水漓赏了想反击的宋尔儒一记凶悍的白眼,拉着昔无初进房。
“无初,咱们别理两个小家子气的‘大’男人斗嘴。”特别加重大字,要他们自觉丢脸。
两个男人了然地对看一眼,乖乖闭上嘴跟着走进房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凶女人可是惹不得。
“我去吩咐小二上菜。”孟水漓是忆白楼的主事,但真正的老板却是宋尔儒。
“小初,来,喝茶。”宋尔儒为昔无初斟了杯茶,也不管正牌丈夫就在旁,直对佳人献殷勤。
夜凛瞪他一眼,“尔儒,你也太过现实。娘子,你就叫声宋大哥,为夫讨一杯水酒。”
都几岁的人了还爱耍嘴皮,昔无初不禁莞尔,顺从夫婿的要求轻唤:“宋大哥。”
宋尔儒愉悦地应了声后,才心甘情愿地赏夜凛一杯酒,还佯装好心地说:“喝吧,小心别噎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宋尔儒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娃,他端起迷人的笑脸问:“小丫头,你找谁?”
“请问,你是宋尔儒吗?”莫桃不受他笑容的影响,音调平板地问。
常听爹说,宋尔儒是沅彧姐姐的未婚夫,可是他嫌沅彧姐姐丑,迟迟不娶沅彧姐姐,所以她讨厌他。
“我是。”
“这是要给你的。”莫桃塞了张纸条给他,掉头就走。
宋尔儒挑高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纸条,还来不及看,纸条便被劫走了。
“劫匪”是凑巧回来的孟水漓。“咦,情书呀?”
“残害幼苗,连这么小的娃儿你也不放过。”夜凛摇头道。
“此言差矣,是那小女娃挡不住我的俊逸风采才对。”
“别吵,我念给你们听不就得了。”
“那就念吧。”宋尔儒摇着手上的扇子,一派潇洒的模样。
“有事相商,明日申时三刻落尘崖见,蓝沅彧。”
“啪”地一声,他手上的扇子落了地。
“蓝沅彧不就是你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吗?敢情她是来催婚的。”夜凛说着风凉话。
喝茶压惊的宋尔儒,闻言含在口里的茶水,悉数喷了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夜凛动作极快,挥袖将射来的茶水尽扫两侧。
“喂,卫生一点。”
“你少乌鸦嘴了。”
是他日子过得太闲散,老天爷看不过去,特地派蓝沅彧来惩罚他吗?
那惩处未免太过严厉了吧?
他以为一直拖着婚期,谅蓝沅彧再厚脸皮,也不敢来逼婚。
谁知她脸皮之厚,唉——
他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谁来救他脱离苦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