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肿肿的、表情呆呆的,很没精神,梁千若一面刷牙,一面端详镜中的憔悴睑孔,觉得自己奸像白痴,竞为了那家伙失眠。
她皱了皱眉,漱掉口中的白色泡沫,用力朝脸泼了几下冷水,即将去上班的她,不该也不许把昨夜的胡思乱想延续到今日。
简单吃了顿早餐,她便出门。
“嗨,你早。”
当她踏出公寓看见笑咪咪的李大伟,一度还以为自己没睡好眼花了。
“千若,你脚伤好点了吗?”他迎上前,望著她穿著拖鞋的脚问道。
他叫她千若?还一副好像和她很熟的样子?“好……还好……”她愣愣回答,一脸的问号。
“李先生,请问你……”
“叫我David就好。”他依然眉开眼笑的。
“Da……David,”坦白说,她叫得挺别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等你的。”他像是有用不完的笑容。“上车吧,我送你去公司。”
“你特地跑来就为了送我上班?”她可惊讶了。
“是啊!”他点点头,答得好自然。“你脚受了伤,我想我来载你会方便些。”
“其实你用不著这样……”他这人是下是热心过度啊?“我原本打算搭计程车的。”梁千若有点后悔昨天让他送她回家了。
“上班时间不容易拦车,还是由我送你吧。”他已经将车门打开了。
“我上班顺路过来载你一程,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蒲氏和她公司根本是不同方向,哪里顺路了?
望著眼前那张写满期待笑容的脸孔,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看来她不接受都不行了。
唉,算了,就这一回吧!
然而,这位免费司机可尽责了,每天只要时间一到,他就像幽灵似的冒出来,就这样,他整整接送了她十天。
这十天来,她心里总惦著蒲司扬,每当李大伟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诉说自己的事时,她脑子里想的却是该如何从他口中得知蒲司扬近况。
不过想归想,她终究没问。他都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她有什么理由熬不住?
可是他明知她受了伤啊,他却……
有些事是假装不来的,她没办法再骗自己毫不在意。
他虽不知道她的住处和电话,但他若想和她取得联络并非别无方法,整整十天音讯全无,说得过去吗?
就算是那次的口角使两个人欢而散,也没严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吧?况且她的腿伤还是拜他所赐!
她不敢奢望他会像李大伟一样当司机,但他却连问候一声都吝啬!哪怕是普通朋友也不该如此啊……这教她怎不气?怎不觉得委屈?
早知道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受,她就不陪云姨回蒲园了。早知道……
唉,起了涟漪的心湖不再平静,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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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司扬这几天心里总像是梗著什么,很不舒服。
是因为想见某人却见不著?
严格说来,也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人,既然如此,见或不见并不会对他造成影响才是。而且,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他想要的话,随手抓都有一大把,但是……却都不是她。
“烦!”
他粗鲁一推,桌上的档案夹掉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他视若无睹,迳自起身走向落地窗。
“老板,这……”李大伟听到巨响,跑了进来,看著散乱一地的档案夹,不明白发生何事。
蒲司扬不耐烦的挥手。“没事,出去。”
李大伟识相的带上了门。虽不知老板为何脸色难看,但他可没放在心上,因为就快下班了,有更开心的事正等著他。
蒲司扬望著窗外的夕阳余晖,仿佛看见了缺乏朝气的自己。
从那天起,他便没再回蒲园,一方面是工作忙碌,另一方面则是不愿再面对那些烦人的家务事。
一如往常,工作填满生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擦拭得洁净光亮的大片玻璃窗,清楚倒映著他忧郁的脸孔——
如果他的心也能像这窗一般透彻,他就会明白忧郁是来自想念,故意漠视并不能推翻事实,就像他总是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他用力抹一把脸,原以为最烦人的是家务事,但他似乎弄错了。
明明是两件分开来的事,他为什么硬要兜在一块?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纷扰,他和梁千若之间不也能好好的吗?
他还是比较喜欢她依偎在他怀中的娇羞模样,更喜欢吻上她那柔软的唇瓣……
蒲司扬颓然摇头,将身子重重摔进一张皮椅中。
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这回会这么认真?
一直以来他事事以工作优先,对于感情,他投入的有限,但见不著梁千若的这十天,他知道自己变得怪怪的,像是心里很空虚……
而且,梁干若这女人也真够倔的,竟连一通电话都不打!
他不知她电话号码,也不知她住哪,难道她就不能稍微放低一下身段,先来找他吗?
问题是——他是真找不到她,还是假找不到她?难道他一点方法都没有吗?
其实他不是没有方法,只是不停地自我催眠——没有,没有方法,完全没有。
他嫌梁千若倔,自己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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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职员陆续离开公司。
蒲司扬走出办公室,只见李大伟还坐在位置上。
他一幅苦瓜脸,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发愁着,心事重重的他,连有人在附近走动都没发现。与佳人有约却临时泡汤,他能不苦恼吗?他整颗脑袋塞满闷字,连耳朵也不灵光了,电话声大作他也恍若未闻。
蒲司扬瞥了他一眼,干脆自己接起电话。
“请问李大伟在吗?”
“请稍等。”这名女子的声音好熟悉,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他蹙了蹙眉,一时想不起来。
“David,找你的。”
李大伟这才如梦初醒,他有点难为情的看了蒲司扬一眼,刚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电话。
从他刻意压低音量来看,应该是私人电话。对方是谁?何以声音听起来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究竟是——
蒲司扬随即中断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奇,转身回到办公室。他不是小气的老板,员工接个私人电话也没什么,更何况现在还是下班时间。
就在他从新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时——
他忽然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大伟已经挂上电话,他眉开眼笑、乐不可支,前后不到山分钟,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蒲司扬吸了口气,强作镇定,然后走向他。“David,刚才是谁找你?”
“是——”李大伟一愣。“是我女朋友。”只要多加把劲,过不了多久就是了。
蒲司扬闻言,紧蹙的双眉几乎打结。
他问这做什么?
李大伟有些忐忑,该不是他只顾发呆没接听电话,所以老板不高兴了?但他的表情不像啊,彷佛正思考著,并无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蒲司扬丢下一头雾水的李大伟,又进了办公室。
好像……真的好像……周围有讲话声、电话声,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杂音干扰著,但那女子的声音确实像极了梁千若!
如果那人真是梁千若,他岂不白白错失良机?
蒲司扬拍一下额头,很懊恼,他气自己为什么不听仔细一点——
不对!既然李大伟说是他女朋友,怎可能是梁千若?但声音真的很像啊!
他愈想愈头大,烦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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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轻松的音乐、热闹的交谈此起彼落,这里是台北市著名的PUB,消费和水准比起一般夜店来得高,在此出入的多半是上班族。
PUB生意兴隆,夜夜高朋满座,当然也不太可能像咖啡厅那般安静。李大伟虽搞不清楚梁千若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但无所谓,只要能面对著她叫他坐在公园吹风都行。
梁千若不知自己改变主意算不算是“不安好心”,因为这里暗一点、热闹一点,那么在她直截了当拒绝他的时候,也就不至于将他的失望看得太清楚,这样她心里会好过许多。
不做情侣一样可以做朋友,梁千若希望他能了解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她不想他再天天接她上下班了,他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带给她不小的压力吧。于是她又打了通电话给李大伟,没想到接起电话的男声竟如此熟悉——
不,不可能这么凑巧的。
她很快推翻自己无聊的想法,更不愿接受自己因思念某人过度,而起幻觉的难堪事实。
“你和朋友常来这里玩吗?”李大伟很兴奋,他以为今晚将会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
“偶尔。”梁于若心不在焉、眼神飘匆,她正盘算著该怎么跟他说比较好。
只见李大伟一张忙碌的嘴没停过,她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只觉得他好吵,男人说话应该是声音低低的、富有磁性的、很温柔的……
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这也能联想到那可恶的臭脸男!她可得牢牢记著他凶恶的模样,以防自己再被他短暂的温柔给冲昏头。但,根本就……就是……
蒲司扬正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虽说跟踪人很不道德,但总比自己闷在办公室想破头要来的好,结果证明他是对的,电话中的女人就是梁千若。
为什么她会和李大伟在一起?因为李大伟是他的秘书?她想从李大伟身上探询他的事?又或者是……
如果他才是她真正目的,那么李大伟怎会说梁千若是他女朋友?
不过短短十天,她竟变成他秘书的女朋友,这对蒲司扬来说,不只有一连串的疑问,更是天大的荒谬!
“一个人?”染了一头火红的“色女郎”,用著自以为性感的姿态前来搭讪。
蒲司扬连眼皮掀也不掀一下。
“我能坐你旁边的位子吗?”色女郎不气馁。
肥臀正好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他不耐烦地道:“那还不快坐?”
色女郎得意的笑笑,扭著碍眼的肥臀坐下,还他一个利于监视的画面。
李大伟背对著他,而梁千若则是面向著他。她已经看见他了,因为她一脸错愕,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钤一般大。
那该死的女人!发现他就发现他,有必要一副“目带凶光”的模样吗?
蒲司扬被她瞪得很不爽。PUB是公共场所,人人可自由出入,她能来,他为什么不行?礼尚往来,蒲司扬不忘回敬她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瞧他那是什么眼神呀?几天不见,一见著她就像看见仇人,她让他这么“倒弹”吗?别想她会认输!梁干若不甘示弱的以更“凶狠”的目光回敬他。
四只眼睛你来我往、隔空交战——
“千若,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李大伟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连忙将瞪得发酸的眼睛“转”回来。“没……对啊、对啊,可能是在公司整天盯著电脑萤幕,比较容易疲倦。”她胡乱揉揉眼睛,打哈哈带过。
她什么意思?对李大伟笑咪咪的,看他就用瞪的!蒲司扬望著这一幕,感觉自己胸口那团怒火愈烧愈烈。
“抽烟吗?”色女郎一手轻搭他肩,一手递上自己抽过的香烟,勾著媚眼、嘟著红唇,摆出一副广告模特儿的Pose。
正好!蒲司扬粗鲁地抢下她手中的香烟,重重吸了一口,喷出的浓浓白烟彷佛是他体内的怒火。
一直在偷瞄的梁千若可没错过这一幕,才恢复正常的眼睛又像中风似地大张。
哇咧!两人合抽一根烟,算什么?间接Kiss?蒲司扬,你这大色狼,干脆捉起那红头女狂吻到吐好了!
她猛地站起,转身冲出PUB。
“千若!”李大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追出去。
“千若,你怎么了?”李大伟见她沉著脸,有些慌张。“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惹你生气?还是……”
“不关你的事。”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情绪化,但她实在是没办法假装心平气和了。“走吧,先走再说。”
“走……走去哪?”
“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去哪都行!”她看他还愣在原地不动,直接拖著他走。“快点好不好?别慢吞吞的。”
说来这里的是她,嫌这不好的也是她,李大伟只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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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继续开?”
“嗯。”
“那……究竟要开到哪?”
“我刚不是说随你开吗?”有点不耐烦了。
“可我不知道你……我看你还是给我个确定的方向好了。”
“直走。”闷闷的敷衍。
“再开就上阳明山了。”
梁千若再也忍不住了,口气又急又凶,“阳明山就阳明山,又不是叫你开上喜玛拉雅山!”
他怎会这么婆妈呀!什么事都要问得清清楚楚的,她心情不好想兜风,是不是还要先画一张兜风路线图给他,他才知道该怎么开!
李大伟一脸无辜,怎么也弄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唉,也对,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她凭什么摆脸色给他看?想一想,梁千若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我现在只想坐车吹吹风。”她尽量把语气放软。“如果你没兴趣,就送我回家吧。”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只要她高兴,他很乐意配合。“那——我们晚一点去吃消夜好吗?”
“我不饿。”一想到自己刚才无缘无故凶人家,有点内疚。“如果你饿了,我可以陪你吃。”
“不用,不用,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梁千若心里忽然有了感慨。
为什么别人都这么好商量,蒲司扬就这么难沟通?那时她不过是希望能用更周全的方法处理云姨的事,他却硬是迁怒于她,而且明知她脚痛跑不动,还说走就走、说不理就不理。最可恨的是,隔了这么多天奸不容易见到他,他却是在PUB和别的女人调情!
不想还好,愈想愈呕、愈想愈……
吱!
车子在紧急煞车下剧烈一震,要不是绑著安全带,梁千若几乎要撞上前面的玻璃了。
“这人是怎么开车的!”整部车就这么野蛮的硬生生切入,要真是撞上了还得了?就连好脾气的李大伟也难得发起火来,欲下车找对方理论。
跑车车门也在这时大开,李大伟和梁千若双双愣住。
这不要命的驾驶人竟是蒲司扬!?
“老板……”李大伟好惊讶。“怎么是你?”
李大伟不知情,梁千若可再明白不过了,他八成是从PCB一路追著他们来的。
蒲司扬迳自走向他车子另一头,定定注视著车内的梁千若。
“下车。”他打开车门。
“你有什么理由要我下车?”梁千若瞪他一眼,硬是不动。
“我要你跟我走,这就是理由。”
她冷笑。“你叫我走,我就得跟你走?你当我是小狗?”
“随你怎么说都行。你是要自己走下车,还是要我捉你下车?”
“你敢!”
“我敢不敢,你试试就知道了。”他眯起的眼闪烁著厉光。
他居然真的动手捉她。“别碰我!”梁千若大力反抗,拚命想甩开那只铁钳般的大手。
至于被当成隐形人给扔在一旁的李大伟可傻眼了,现在是怎样啊?
“你……你们……”他街上前,“老板,有话慢慢说,在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太好……”
他已经尽量用婉转的语气了,没想到还是有一根愤怒的手指抵上他鼻尖 。
“没你的事,别插手。”蒲司扬阴郁的黑眸透著一丝冷峻。“她根本不是你女朋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最好牢牢记住,否则后果你自行负责!”
梁千若一看情况不对,立即主动下车。“David,你先走吧。”
李大伟帮过她,她岂能连累他?蒲司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她若不先把李大伟支开,他肯定会有麻烦。
“可是,我担心你……”李大伟犹豫不决。
她不是说她只是老板母亲的邻居吗?为何他总觉得她和老板之问,好像并不如她所说的那么单纯。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自己心里有数。”她压低音量,对著他不停地使眼色,暗示他赶紧闭嘴走人。
李大伟只好带著满腹疑问,垂头丧气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