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史华特喊道。他走过去把在练剑的两个人分开。“要用砍的,不是用戳的!像你们那样只会把剑弄坏。”
比较高的那个男孩立刻退开。“我是按你说的做。”
“才怪!”华特把两人的木剑拿过来挟在腋下,然后抓住麦格的肩膀。“我可是长了眼睛的,孩子,你斗起剑来就好像厨子挥着烤肉叉一般。”
个子较小的汤姆显然不是爵爷新继子的对手,可是身材的差异不是问题所在。主要是由于大部分在城里长大的孩子都不肯像骑土一样打斗。橡木棍和石头才是这些学徒惯用的武器,不是剑。而且从另一方面而言,麦格总是有太多藉口。要是换成在别的地方,譬如说一位伯爵的家里,他很可能早就被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华特看着那孩子双手垂在身侧,勇敢地面对他,不过显然也料到华特会说他在说谎。
看着那双褐色眼睛,华特不由又注意到那孩子跟朱尼尔之像。人人都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这几个星期以来,部队里传言甚多。就算莫莱爵爷想要否认都不容易,因为两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然而,不管别人对这桩仓促的婚事怎么说,至少这使得他们及时得到了财源。雷山的泥水匠一听有白花花的银子可拿,几乎是立刻就赶来了。其他像木工,搬运工也都连夜在这里工作。
华特把木剑还给汤姆,这孩子还不太想重新开始练习,但是华特对这学徒解释说:“因为你的对手跟我说谎,所以现在他必须空手防卫。”
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汤姆看看麦格,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你要我随便打他而他不能用武器还手?”
华特拍拍他的肩膀。“对,孩子,你很喜欢这样,对不对?”
他让那两个孩子站在那里紧张地互视着,他自己则走回院子旁边坐在桶子上。太阳非常热。现在已经快接近仲夏了,而在这马廓旁边马粪的臭味强烈得很。
在外院的旁边,有一列马车等在那里卸货,然后发出吵杂的声音扬长而去。城堡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干活,地方也都整修得差不多了。现在连士兵的宿舍里也都有了床具,这在以前即使是最好的时候也是闻所未闻。
华特倾身向前看那两个孩子光着上身打斗。他们在烈日下绕着圈子,身上的瘦排骨看起来像拔了毛的小鸡。
汤姆突然向麦格攻过去。麦格扬起手,前臂和肩膀上挨了几剑。“噢!噢!”他尖声叫着,一面向华特抛来乞怜的眼光。
小汤姆受到鼓励而野性发作,在麦格的头顶上狠狠打了几下。每次麦格都大声喊了出来。华特由眼角瞥见新任女主人抛下仆从,匆匆朝这边走过来。他知道她的来意为何。
他只希望再给他一点时间,让这场斗剑自行结束。麦格头上已经肿了一个大包,还流了一点儿血,可是他终于设法扑向汤姆,把木剑夺过来。
“老天!”麦格红着脸说道。“你真想打伤我,是不是?你这臭老鼠,你就想占我的便宜!”然后他像挥着大镰刀一样朝汤姆攻过去,刺到对方的肋骨上。
“住手!孩子!住手!”正如华特所料,爵爷的新妻子撩着裙子跑了过来。“我的老天,是谁叫你让他们样打的?你看看麦格,他都流血了!”
她的头发用一块白布包了起来,但前额和脸颊旁边仍有一些金红色的卷发露了出来。即使没有金店老板留给她的财富,也只有瞎子才能抗拒她的魅力。
她愤怒地跺着脚。“叫你们住手!我不要我的儿子学剑,他是要接受训练做珠宝手艺的!”
“夫人,”华特说道,“我是奉莫莱爵爷的命令行事。”
汤姆和麦格的身子紧紧顶着她阻挡他们的手。小学徒的眼里含着泪,明白了自己往后的命运是怎样的。胜利的麦格喘着气。也明白了自己以后会怎样。
她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分开,然后挽着儿子喃喃地安慰他,并且抚着他汗湿的头发。华特知道平常只要逮着机会,她就会把他偷偷带离乔斯,拿一些水果和蛋糕哄他。然而爵爷曾命令乔斯不能让她那么做的。
华特双臂抱胸,往后靠在桶子上。他其实也很为她感到难过。那孩子已经不是幼儿了,但是她仍然把他当幼儿一般对待。华特推想这是由于她的感情没有其他他方可以托付的关系,她当然不可能在严酷的新爵爷身上找到寄托。此刻爵爷正在不远处的外院,跟侍官和下士一起给马装蹄铁。
“妈妈!”麦格喊道,“你看他做的好事!”
她把一块蛋糕塞到他的手里,汤姆利用个机会在麦格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转身就跑。麦格挥着剑要追过去。
“我要杀掉你!”麦格喊道。
她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袖子。“老天,别说这种话!白汤姆是跟你一起见习的同学,也是你的朋友!”
他怒视着他。“现在不是了!你不明白吗?现在他不是了!”
汤姆躲到外院的马车之间去了。
“我不要再当学徒了,”麦格喊道,并且把她推开。“再也不学了!我要当骑士!”
华特站直身子,拍拍衣服。“骑上也要听母亲的话。’他扭着麦格的耳朵。“你得向她道歉,小鬼。”
她抓住华特。“放开他!你把他弄痛了!老天,你想把他的耳朵揪掉吗?”
就在这个时候,莫莱爵爷出现了,身后跟着乔斯和负责装马蹄铁的东克。他光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袜裤和靴子,他牵着马走向他们,一面吼道:“他妈的,这里在吵什么?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吗?连城里都听得到你的声音。”
麦格乘机脱身,朝他跑过去。“噢,爵爷,我正要打那个臭学徒,可是他逃走了!”他挥着剑。“你问华特,他原来要处罚我,可是我很勇敢,把剑抢了过来!”
尼尔看着华特。“那个学徒现在在哪里?”
麦格一副不屑的样子。“跑回城里去了,那个胆小鬼。他趁我没有武器的时候打我!噢,大爷。”他央求道。“让我去追他!”
他的母亲匆忙赶上前来。“老天,别让他去追可怜的汤姆,那孩子已经受够了。”
莫莱爵爷喊道:“去你的,别插嘴!”然后他对麦格说:“如果是你惹起来的,你就得自己把事情了结。”
麦格欢呼一声,立即跑走了。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抚着发烫的脸颊。“我见不着儿子已经够糟了,现在你又把他教成像这里的那些外国兵一样野蛮!”
“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我叫那孩子去金店给别人做金戒指吗?”他接过华特递过来的布,擦着身上的汗。“安朱要成为一个骑士,不做什么铜臭商人!”
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他不是什么铜臭商人!我可是骑士的婚生女儿,不过你可能不了解这种情形!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你以为你是在报复!”
他把布还给队长。“老天,你闭嘴,不然我就把孩子送到伦敦国王的宫里去。亨利会很高兴要他的。”
她惊骇地退开一步,“你不能那么做!”
他凑到她的脸前。“不能做?老天,我是这里的领主!除非亨利国王说不行,否则我爱怎样就怎样。如果你想想我在床上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该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她受不了这种羞辱,发出一声惊呼。史华特在旁边站开。全城堡的人都可以听到爵爷和夫人在互相吼叫。别人一定会认为他们都恨死了对方。
华特想着,当然,爵爷是在利用她溺爱的孩子来折磨她。可是她说自己是合法出生的骑士女儿——而且她明知朱尼尔的父亲只是伯爵的私生子——这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他看见她的表情突然改变了。她垂下目光。“我求求你,爵爷,我只求一点小小的恩惠,不是为我自己——”
他喊道:“哈,我怎么对你,就像你怎么对别人一样。把人丢在后巷里!你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你给别人的是怎样的‘恩惠’吗?”
她抬眼看他一下,似乎想要说话,但随即闭上嘴,撩起裙子走开了。
华特看着她走开,一面想着她臀部摆动的样子,一面想着刚才爵爷说到的床上的事。“那孩子很壮。”华尔心不在焉地说。“臂力也很够。像他这样被母亲宠爱的孩子,最好还是在这里受训练比较好。”
在他旁边的尼尔也不知道听见他的话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然后尼尔什么话也没有对华特说,就转身走开了。
一个女仆走向艾琳,手里抱着脸盆和枕头。这个女孩喊道:“噢,夫人!”
“嘘!”她对女仆说,“把东西给我吧!”她接过海蒂手中的枕头,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哭出来。女仆跟在她后面,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表示同情的话。艾琳只是一直走着。一进入爵爷的房间,她把枕头放在床上,就坐在床边任眼泪流下来。
然而她却没有眼泪,她太气愤了。她俯身以手支着头。老天,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媒婆柯格莉曾经试图跟她讲道理,警告她说她已经拖太久了,结果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成了事实。她被迫嫁给一个凶暴的领主,而且他一心只想要她的钱。如今她已经无法脱身了,而她的儿子也一样,朱尼尔可能会真的把麦格送到曼彻斯特伯爵或者亨利国王那里。他甚至可能把儿子送到修道院做修士去!
她揉着发痛的眼睛。
去他的,这个爱尔兰鬼子竟然相信他是她儿子的父亲!这个好战的家伙逼她结婚,强占她的家产,把她和儿子当成俘虏,他绝对不可能是当年把她搂在怀里做爱的那个年轻骑士,不可能的!她的心绝对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倒在床上,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噢,老天,那一夜她的作为是一种罪行,人尽皆知那是奸罪。老天是在惩罚她。不只是这辈子,下辈子也一样。
她忍住呜咽,尽管她努力想忏悔,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悔意,亲爱的老天,即使现在也没有!
艾琳望着上方的帏幔,想着,更糟的是这些年来她这一直梦想着那一夜的情景。那绝对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她翻身下了床,蜡烛已经烧得很短了,屋里变得很暗。她环视四周想找新蜡烛,可是发现女仆还没有拿来。
她必须逃走,她无法忍受和这个野蛮的诺曼第爱尔兰人住在一 起,尤其是他把她温顺的麦格变成了什么样子。麦格本来是高高兴 兴地学着金饰的手艺,而他却想把那孩子变成跟他一样的骑士去杀人。
还有,天知道,艾琳一面踱着步子一面想,他那无休无止的性欲使她的身体再也受不了了。他不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下,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做那件事,弄得她每天祈祷月信赶快来。可以有理由去和女仆一起睡。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他需要孩子,继承人,而且越快越好。像他那种阶级的男人都是这个想法。
更糟的是,她不能一直拒绝他。恁他在军队里嫖妓学来的技巧,他知道怎样把她的情欲挑撩起来,使她像动物一般呻吟着,无耻地哀求他给她解放。朱尼尔要命名她永远成为她的奴隶。
她转身走到窗口。这个高高在上的窗子是为了让领主欣赏自己的封地用的。她用手肘支撑着窗台,午后的天气依然很热,所以窗户仍是开着的。
从这个旧塔楼的窗口可以俯瞰整片谷地,威尔斯人仍然称这里为蓝斯屯,可是实际上这里早就改成诺曼第名字莫莱了。西边是山区,一条银带似的河穿过其间。在下方的土地上,小麦和大麦都已经熟了,金绿色的穗子衬着新犁过的黑色土壤。这一带经常潮湿多雾,雨后太阳出来就会在天际形成彩虹。
靠威尔斯边境的这一带都是肥沃的绿野。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如果能让他们安静静地工作的话,生活会相当不错。只是国王和贵族之间常有战争,企图破坏这里的和平,造成分裂。
她踱起脚尖探身去看,只见一队货车正由城里出来,穿过下方的桥,车上载的是从她家搜刮来的更多家产。 她希望自己不要这么绝望。可是如果想逃跑的话,她需要设法弄到钱。如果有足够的金子,她就可以带着麦格往北走到曼彻斯特,然后再搭船到苏格兰或法国。至于在路上,她确信至少公会的人会愿意帮忙。
她咬着嘴唇。
她装金子的保管箱和帐簿都在朱尼尔那里。而且更可恶的是她不知道他把它们放在哪里!就算她知道在哪里,也没有办法弄到手。
然而她必须设法救自己和麦格。亲爱的老天,如果她留下来,如果他强迫她跟他生活在一起,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把他杀死。
那天下午稍后,有一队商贩由村子里到了这边。他们得先到城里申请许可。城里的商人先看看他们的货里面有没有应该可以贩卖的东西,然后这队商贩才能继续上路往城堡这里来。
商贩进了城门后受到热烈的欢迎,尤其是艾琳的女仆和厨房里的人。那些女孩都爱极了漂亮的丝带,梳子以及发油,还有滋润皮肤的油膏。杜波德现在是这里的管家,也跟着出来看看厨具。就连那些士兵也晃了过来。跟女孩子在厨房门口调情。
厨子买了一些盐,然后又挑着一小袋一小袋的香料,像产自中东经由法国来的丁香和肉,以及来自威尼斯和马尔他的干蒜,药草。
艾琳买了一套缝衣针和黑缎做的扣子。她自己没有钱,必须叫一个士兵去跟爵爷要,这使她觉得很恼怒,这不是她第一次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杜波德把她拉到旁边一个年轻的香料贩那里,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他卖的价钱太高了。”
她相信他说的话,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三年了,但是物价仍然居高不下。
那个贩子抗议道:“光是肉桂的价值就跟金子一样!你走近一点 来听我说。”他招手要她坐在他摊在草地上的货旁边。“我跟你发誓,肉桂和丁香卖的都得比照金子的价格来算。”
他把她当成一般的村夫愚妇了。她凑近一点看他的货。
老天,艾琳吃了一惊,这一回他不是修士了,他化装成小贩也能 唬过每个人,头上戴着一顶旧帽子,嘴角露出歪歪的笑容。她连忙挥手 叫管家走开。“我要亲自看看他这些货。”
这个小贩乘机把一截肉桂弄碎,放到她的手掌心里。他用手指搓了一搓,一股扑鼻的香味立即散了出来。
她悄悄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对她一笑。“你只要闻一下,然后再尝尝看。”这个转运金子的人说道。“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可是从大老远的地方来的。”他用明亮的蓝眼睛盯着她。“从很远很远的海外。”
艾琳用舌头尝一下肉桂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指法国,他这次要把金子从巴黎的路易王那里送到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那里。
这时艾琳才想到她在这档事里扮演的角色,她现在是爵爷的妻子,但实际上是被囚在这城堡里的俘虏。如果她跟他说这种情况,他会明白吗?
她小心地把肉桂屑倒回他递给她的小袋子里,一面想着要怎么说。
这本来不是她的主意,而是她那已故的丈夫的。钮柏纳生前固定都会收到法国国王送给威尔斯的金货。在战争的初期,那些金子是用来让威尔斯人攻打女王在这边境地带的城堡,也算是帮助史提芬国王。艾琳发现,有时候那些金子又是用来贿赂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意思是他两边都不支持。
史提芬国王死后,女王的儿子,也就是年轻的亨利王终于登基了,然而让艾琳感到惊讶的是仍然有金子经由东部的港口运来,只是换了一个新的密使,金子送到莫莱的金店老板家之后,再转给牧人带过山区。不过这几年来,他们传递的不只是来自巴黎路易王的赂贿,同时也来自亨利王自己英格兰的敌人——一些表面上忠心的贵族,他们私底下却希望让威尔斯保持强大和不驯,其中包括了白修格,他本来相当支持亨利,现在却变得有些反对这位新王了。
艾琳又拿起一袋香料闻着,同时说:“金店现在关门了。”
金使说:“告诉我要把货交到哪里。这批货要尽快送过山那边。”
她把香料袋还给他,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个主意突然涌上来,现在这批要拿去赂贿卡沃德的金子,正好可以供她拿来救 自己和麦格。
老天,这个想法真可恨!
她望着金使,心里充满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光是想这种事情就已经够危险了!如果他偷了这些金子,如果 她没有再转交给牧人带到威尔斯去,而是自己拿来当路费,带着儿子 到挪威或丹麦去,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杀她。
艾琳咬着嘴唇。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许不会那么糟,如果她能 在别人发现之前就提早行动的话。
他仔细打量她。“要我把货拿回去吗?”他问道。“这是这么年来 我第一次不能把货送到目的地。”他耸耸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再找别人——”
“不要,不要。”她匆忙低声说道。她拿起肉桂和丁香袋子,交给刚走过来的海蒂说:“去找人拿钱来付给他。”
只要让我好好想一想。
明天她可以由士兵陪着,跟车回老宅去一趟,她可以找藉口说那已经差不多搬空的房子需要善后,需要找一个人看管,因为那房子实在还不错,不能让它空在那里荒废。
“在广场的市场那里等我。”她对他说道。这时海蒂也拿着钱走回来了。“明天中午。”
金使点点头,他收抬起袋子,走到营区那里去。艾琳紧张得有些发抖。只好让女仆帮忙拿她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