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估量着此时正是家人的用餐时刻,仪娴决定先沐浴再下楼吃饭。
沐浴后的仪娴,脸色红通通的,有玫瑰般的好气色,换上一袭水蓝色的家居服便下楼。
起居室里,是笑语不断、人声鼎沸。
她有丝讶异,却在众多人的声音里,轻易辨认出额行雍低沉冷静、从容不迫的嗓音。
先察觉仪娴存在的人最他,有些突然,他们似乎是心有灵犀地同时抬头,四目交接。
“伯父、伯母好。”她点头向颜氏夫妇打招呼。
见她一切如常、笑容恬静的模样,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后来,他们也都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呃……仪娴……”余丽雪硬着头皮先暖和一下场面,“今天下午的事,亲家公、亲家母,都晓得了,特意上门来解释……”
一脸微笑的仪娴依然一派温文,“这点小事怎好劳动伯父、伯母呢?我相信行雍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得很好。”
她的回答让座上长辈们都笑得开怀,只除了听出话中有话的颜行雍没有笑以外。
“啊!”颜母笑弯了一双凤眼,“我就说嘛!仪娴才不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女孩子。”
“是呀!”附和的是唐锦隆,“她一向很懂事的。”
她敛眉浅笑不语。
在这样一团和乐、宾客尽欢的时刻,身为晚辈的她,除了笑,还能怎么办?
颜父兴致高昂地说:“既然如此,就照刚才我们所说的日子——”
“爸!”颜行雍出声截断了他们的“商讨大事”,“我想先跟仪娴私下谈谈。”
“喔!”双方家长交换了彼此相知的眼神,愉悦地回答,“去啊!”
是该让小俩口好好谈谈了。
***
领着颜行雍走进花园,四周传来了嘈杂的虫卿声。
仪娴在双人座的秋千藤椅坐下,而他则识趣地为她轻推秋千。
“生我的气吗?”他担心的问。
“嗯。”她由鼻尖轻哼出声。
哎!这么诚实!颜行雍不禁苦笑。
“原谅我吧!”他放下身段求饶,“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你错在哪里?”她心平气和的问他。
他只是错在低估了女性,低估那女人的贪念,也低估仪娴的自尊心。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吧?”她猜测道。
“不可能!”颜行雍断然否认,“不管她肚子里究竟有没有孩子,都绝对不可能是我的!我可以发誓!”
他在她身侧坐下,语气凝重,“仪娴,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她云淡风清地说:“以你的个性,绝对不会笨到留下把柄的。”
这句似褒实贬的话令他灰头土脸。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和那女人真的没有半点感情,但一切都只是欢场中的逢场作戏!这样的说法虽然无情,但却也是事实,我错在不该用钱买性,可是,在向你求婚之后,我就完全断绝了与她的牵扯……”他试图以最简短的言词解释。
他苦笑出声,“这是男人的劣根性,也是通病,我们总在事后才知道错在哪里,仪娴……你要生气、打我、骂我,我都乐于接受,但是,千万不要急着把我判处死刑,好吗?”
“要是为了这种事就判你死刑……”她轻轻一笑,笑意并没有达到眼中,“那么男人不早就像恐龙般灭种了?”
“原谅我了?”纵使听出她话中的心灰意冷,颜行雍仍一相情愿地认定她已经原谅他,“我爱你!”
缠绵的吻一如往常勾起仪娴潜藏的热情,然而在一句微弱的心语发出疑问时,又骤然冷却。
这双手、这双唇习拥吻过多少的女人?
疑问,像小小的石子,投入她的心潮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贪恋着怀中人儿的香气,他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一吻,双臂一展便轻易地将她置于膝上,宠溺地拥抱着她。花明月暗、意风送暖,轻轻晃动的秋千像两人的小小世界。
“仪娴,我们结婚吧!”他下定决心。
经过范月馨的闹场,他更加肯定自己对她的爱意已深到无法自拔,他宁可放弃单身的自由,走入婚姻的束缚而甘之如饴。
至于范月馨……他眼中露出一抹残忍的凶光,她敢撒泼,找上仪娴胡言乱语,就得要有相当的觉悟!
沉默了半晌,她语带玩笑、似真似假地问:“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颜行雍拥住她,宠溺的说,“你这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引来一阵轻颤,夏夜的晚风,不知怎地,竟带着一丝凉意。
***
又是一桩企业界少东的绯闻!
自称怀孕三个月的范月馨,向某八卦杂志独家被露了她未婚怀孕的始末后,唐、颜两家的电话就没平静过。
和两家交情不错的新闻台与各大报,报导得比较含蓄、客观,也强调这是范月馨的片面之词,但内容也够让颜、唐两家难受了。
“这算什么?”气得脸色发白的颜母,忿忿的说:“我……嫌贫爱富?拆散一对小情侣?!”
对这个自称是儿子高中时代女朋友的女人,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那女人说出的情景,却说得有枝有叶,赚人热泪。
盛妆打扮的颜母在参加今晚的慈善珠宝拍卖会时仍余怒未消,面对一些亲朋好友的关心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我嫌贫爱富?天地良心!我自己的双亲都在学校教书,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起公务员的女儿?这种话也编得出来,不怕将来下地狱被割舌头!”
“哎呀!那种女人什么丑话说不出口?你还跟她生气?”接腔的是仪娴的二姑姑唐锦霞,也是颜母的手帕交。
被颜行雍软硬兼施求来陪他出席的仪娴,一直保持着良好风度,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除了偶尔和长辈打声招呼问好外,鲜少开口发表意见。
“不是我爱夸仪娴,”颜母感慨地说:“你们看看!除了容貌美、家世好以外,她难道不是一个标准的淑女吗?气质学识、度量胸襟,哪一样不强?如果以前行雍交往的女孩子有仪娴的二分之一强,就算女方家里是担葱卖菜的,我也不反对!”
众人频频称是,免不了又夸了在旁暗笑的未婚夫妻俩一番,“仪娴本来就乖巧懂事嘛!行雍啊!你可得好好疼惜人家喔!”
一样温柔婉约、一样优雅从容,颜行雍的心底却有丝不确定,总觉得仪娴的态度有些微妙的改变,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哪里有所不同。
距离结婚日期只剩下一个多月,希望不会生变才好……
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身段高佻的女子穿着三件式男装西服,率性潇洒地走入会场。
那种旁若无人却优雅自在的态度自然引起了众人注目,更甭提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位俊男美女,造成了多大的视觉震撼了。
“是她……”
“宋倬昀!”
“什么?”
“宋家的那个……”
“她不是在加拿大吗?”
“那个天才少女?”
“我听说她在矽谷……”
宾客的窃窃私语传入心不在焉的仪娴耳中,她惊愕抬头,在人群中对上了那双淡漠浅竭的特殊眼瞳。
一整晚戴着面具似的客套微笑,霎时化做真心惊喜的笑容,仪娴忘形的迈步向前,高兴地呼唤,“宋学姐,好久不见!”
她得到是一句略显冰冷的回应,“还好。”
仪娴不以为意,反而兴高采烈地向宋倬昀身后的俊男美女打招呼,“江学长、郁净学姐,你们好。”
江时风笑笑回答,“学妹,你长得愈来愈标致了喽!”
一身于练套装仍掩不住天生丽质的柳郁净则皱眉问:“小娴,你还好吧?”
仪娴回避她的问题,愉快地攀谈,“宋学姐还是一样鹤立鸡群呢!”
“哎哟!学妹还是跟以前一样会说话!”江时风以略带夸张的卷舌北京腔说:“她那副死德行哪算鹤立鸡群?叫狗不理才真的贴切!”
走在前头的宋倬昀只是略转过头,抛下一记“我听见了”的眼神,便又自顾自地往前走。
柳郁净语气平淡地说:“你要倒大楣了!请离我远一点,保持三公尺以上的安全距离,谢谢!”
仪娴发出银铃般的笑语,脸色灿若春花,“学姐和学长们一点儿都没变!”
感觉到危机意识的颜行雍不动声色地走到仪娴身边,风度翩翩地开口,“仪娴,这几位是……”
她笑意转淡,正式为彼此介绍,“这两位是我高中学长江时风、学始柳郁净,现在两人同时在家氏集团任职,而这是我未婚夫颜行雍。
“宋氏四杰的‘云、楼、江、柳’?”颜行雍微讶问道。
“呵!呵!好说,好说。”有点不爽外人老将他排在云、楼两人之后,只是为押韵方便的江时风干笑两声,“这位就是颜氏少东啊?久仰,久仰!您的大名最近真是如雷贯耳啊!”
“哪里,怎比得上大名鼎鼎的宋氏四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神秘?”颜行雍机敏反讽,暗示着见面不如闻名。
无形的电流在两个男人之间劈哩啪啦地交流。
“时风。”宋倬昀冷冷的呼唤打破紧绷的气氛。
此时,珠宝拍卖会已正式开始。
“江学长只是开玩笑。”仪娴淡然解释。
“当然。”颜行雍言不由衷地说。
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只见宋倬昀不动如山,任由江时风、柳郁净两人忙碌出价,令人猜不透她的目的为何。
直到那尊近五十公分高的翡翠持柳观音被柳郁净以千万身价得标后,才见宋倬昀起身离座。
“哎呀!原来是为了这个,宋家老夫人的八十寿诞就快到了晚!”有人猜出道,只可惜晚了一步。
主子走了,江、柳两人自然也跟着离座,临去前柳郁净又走到仪娴身边,以旁人很难听见的声量低声道:“小娴,找个时间聚一聚吧!”
“好!”仪娴眼眸晶亮,毫不考虑地点头应允。
一抹阴霆笼罩上颜行雍的脸庞。
***
翌日
一套白金镶钻流线型郁金香项链,搭配着同款式耳环、别针,被宋家司机送到唐宅,上面只衬着一张卡片“添妆之喜”。
这样的大手笔自然惊动了唐家的长辈们,紧张地寻问仪娴缘由。
“宋学姐出手总是这样的,这没什么!”仪娴缓缓解释道。
她满心愉悦地接受了宋倬昀的下午茶邀约,坐上宋家司机和保全人员随侍的宾主轿车。
通过了层层关卡,来到铜墙铁壁般的宋氏大楼时,仪娴由专用电梯直上三十三层楼,再一次见识到宋氏集团的气派。
透明的大落地窗足可俯瞰整个大台北盆地,一应俱全的吧台设施、舒适简单的北欧风味家具,让这群乐在工作中的菁英们享有最高品质的休闲时刻。
仪娴露出钦羡的表情,“学姐真是好享受!”
这个和她同龄的宋学姐,是明纶校园的传奇。IQ180,精通六国的语言,中西棋艺一级棒!
国小、初中一路越级升学,保持全国榜首更是易如反掌;十六岁高三毕业后就远赴欧洲深造,那时,同样十六岁的仪娴还没升高二,对这位学姐只能用佩服两字来形容。
而宋倬昀的冷漠,只有真正亲近她的人才明了,一半是天生,一半则是后天环境造成——宋家的背景让她难以交到真心的朋友,更遑论聪慧过人的智能使她无法忍受别有所图的朋友。
宋倬昀语气平淡,“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分子。”
仪娴有丝惊讶,这是极难得的荣耀。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柳郁净含笑说道,“你宋学姐不是曾夸你思路清晰、判断力敏锐?”
“那是下棋……”仪娴的笑容有些苦涩。
学妹,Coffee、Tea or Me?”江时风调皮的问。
枫木茶几上的电话响起,他顺手拿起,懒洋洋地应声,“喂?”
电话那头的报告令他吹了个口哨,“吓!好样的!确定吗?”
“嗯,嗯!”他吊儿郎当地收了线,看见柳郁净狐疑的眼神,不禁露出一口白牙,“没事!”
香气饴人的熏衣草茶令人齿颊生津,这一刻就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单纯而澄明。
在聪明过人而且善体人意的学长姐们面前,仪娴彻底放下心防,也开始愿意吐露心声,说出她的难堪与不甘。
“你爱他吗?”慵懒垂下眼睑的宋倬昀问。
“应该是爱吧!”她叹了口气,坦白承认。
如果不爱,又怎会如此不甘心?
“可惜。”宋倬昀简短道。
“学姐有什么好主意吗?”仪娴笑着讨教。
“男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动物。”她语出惊人。
“呃?”她不解的睁大双眼。
“不是吗?看不破名利束缚,逞强争雄、自以为是,实际上都是欠缺自觉的大男人,一旦脱下金钱、权势的外施,就什么也不是。”宋倬昀冷言道。
仪娴沉默不语,思索着话中含意。
“男人往往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而做尽蠢事。”江时风插嘴道。
他的手中拿着一副望远镜,令人疑窦丛生。
“什么意思?”柳郁净问。
江时风笑嘻嘻地扬手,“对街那辆车号AK——2622,上面坐着两位颜氏的保全人员,据咱们的安全部门回报,他们从学妹出门后就一直跟随到现在。”
仪娴神色一僵。
“也许,颜先生只是关心……”柳郁净打圆场。
“更有可能是监视。”江时风凉凉说道。
闻言,仪娴的脸色更添冰霜。
***
大学生的毕业典礼多了几分欢乐少了些离愁,年龄的增长使得这些即将迈入社会的新鲜人添加几分市侩气息。
花团锦簇中,每个人都有奔向前程的梦想,而她却在满怀压力下准备出嫁。
仪娴在同窗好友的惊呼声中,收下颜行雍的礼物——一条沉甸甸得使脖子感到酸疼的钻石项链。
而且,毫无疑问的,比宋倬昀的“添妆之喜”更大。
“太贵重了!”她认为不太好。
“你值得。”他低声表白。
柔情似水的爱语再一次引起旁人的赞叹,“哇!好浪漫哟!”
近一个礼拜以来,新闻媒体追根究抵,将自导绯闻的范月馨,做了一系列的身家报导——包养牛郎、玩梭哈……苦情女旦摇身一变为欢场大姐头,连吸食安非他命的前科也一并曝光,媒体几乎一面倒向无辜的颜行雍。
甚至还有八卦杂志断言,范月馨根本是假怀孕的诈欺事件。
面对外界的纷扰以及亲友的关注,仪娴的心中无喜也无忧。
她从不怀疑,以颜行雍的强悍霸道,会允许那女人在他太岁头上动土。
她也明了,所有的是非都将在婚礼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