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一次在下班之后不直接回家,我独自在中区逛。
也不知怎怎么这样,三年来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觉得家不再是各安乐窝,丈夫并没有成为我的庇佑神,一切苦难,还是得靠自己度过。
天正下雨,又逢过时过节,街上很热闹,车如流水,大家匆匆忙忙争回家,以往我也是人群的一分子,今日游离大队,逐家店铺眼望。
店家都是一式落地玻璃长窗,店内一切晶莹通透。我推门进去,店内正有妇女在选购衣饰,精神奕奕地,兴致勃勃,有商有量——
“那只太大了,小一点那一只好,最好当中有个码,可惜已经卖断了。”
另一个说:“小点不要紧,因为有宽度,眼镜杂物等可以放进去。”
起劲得很。
我觉得我与这种节奏完全不合拍,兴致阑珊的跑到相熟的时装店去。女经理不在,我已经不想试衣服,只是挑了几件,跟店员说:“先替我留著吧。”
谁晓得女店员说:“不能留那麽久。”
我马上说:“那就不要留好了。”
三年来都没到过别的店买衣服,这么熟的关系,她竟跟我说不能留很久,我还来不及生气,只觉好笑,衣服不能留,怕会发霉还是怎么的?
现在才摄氏十四度,这麽快买了夏季衣服搁在衣橱里,起码挂三个月才能穿,到时他们又得夏季大减价了。
我发誓今年不再凑兴在穿皮大衣的时候买夏季衣服。
兴致更加寥落,索性走到街上去观霓虹光管,七彩争艳,诚然是个热闹的城市。
我问自己:“要回家没有?家诚在等看呢。”
但仍然想自由多一会儿,我移动脚步,走到地下室一间日本餐馆坐下。
我喜欢日本叶喜欢得发狂,家诚却说一闻到那股腥气便想作呕,每次想吃鱼生,就得哀求他,整个晚上陪笑,不晓得多领情,当是一种恩典似的。今日忽然自己爱来就来,一屁股坐下,不必恳求,说不出的舒畅。
我叫了一客杂锦刺身,另一碗牛肉面,加一樽米酒。“熨热点。”我说。
立意要松弛一下,日日不停的奔波,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六点才到冢,十一个小时泡在外头看上司那张猪睑,伙计两只手略停十分钟,他像有针刺他似的,非得吆喝着叫人心神不宁。这样的生涯居然一熬便是四年,怎度过的?辛酸之余,也很佩服自己。
米酒来了,我赶紧倒出来一口而尽。冷天喝热米酒,是一大享受。
“是金铃子?”有人问。
我抬起头,谁?谁叫我?到处都会碰到熟人,偏偏今天我一点也不想见人。
隔壁桌子有位男客,衣冠楚楚,面目清秀,我一时没把他认出来,中区的白领大都作一样打扮,很难分得出谁是谁,尤其是我,记性特别差,那个人非得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才能够记起他是谁。
“我是沈居中,记得吗?大新洋行的同事。”
“记得记得。”我抬头,拍自己的脑袋,这么熟的人都想不起来,该死。
我同他们两夫妻有一年的时间天天泡在一起,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大家很谈得来。
他说:“你一个人?”
“是。”
“我也一个人,大家一起坐好吗?”
叫我怎麽拒绝呢。
他把碗筷都搬了过来。
“太太好吗?”我问。
“还好,听说後来你也结婚了,也不通知大家。”他责怪我,“也不跟我们通消息。”
“我离开大新的时候,是有点生气。”我解释。
“但不能怪我们呀。”他笑:“你气的是老板。”
我讪讪的不好开口。
“也难怪,都说你嫁得很好,做少奶奶了,跟以前那班朋友自然要疏远一点,不能那麽疯。”
他很谅解的说:“生活很好吧。”
“过得去。”我敷衍著。
他问:“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我撒了个谎:“我先生在美国。”
他打量我一下,“他很忙?”
“最近市面淡,还好,去年及前年比较忙。”
“自己有生意的人,到底不一样,不比我们这种手作仔……你现在不用做事了吧?”
“还在做。”
“什么” 他十分惊异。
我胡乱找个藉口:“还没有孩子,在家很闷,乐得出来消遣消遣。否则我冢老爷奶奶,要拉我陪他们吃早茶的。”我干笑几声。
他在吃一客炸虾饭,我则喝我的米酒。
两个人之间的客气很僵。
“于君混好吧?”我比较镇静。
“老样子,航空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她今夜开夜班,我溜出来胡乱张罗一顿。”
“她还是那种火辣辣的脾气?”
“嗯,更厉害了,常常骂我,”他讪笑, “我们吵架的时候,还时常提看你的名字。”
我一怔。
“她始终怀疑我同你是有一手的,真冤枉。”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净喝酒,刺身又鲜又甜,我觉得很享受。
也许妇女是真的抬头了,自己赚得钱来,自己出来大吃大喝,唉,现代妇女的苦乐,扪心自知。
沈小心翼翼的问;“还不打算有孩子?多个孩子,家庭热闹得多。”
“现在反而是男人向往有孩子。”我说。
“因为太太不肯生呀。”他苦笑。
“多个孩于多许多开销,”我说:“屋子要搬大的,佣人什麽价钱,周末什么地方都不必去……很烦的。”
“对我们来说也许,到底咱们是打工仔,但你跟你先生——谁不知道你夫冢在此是赫赫有名的财阀。”
我笑,“早没落了。”
“有一句话怎麽说呢?对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仍然没有什麽置评。
“我觉得很奇怪,金铃子,真没想到还会在普通的场合看到你,我以为你嫁入豪门之後,一定做定了少奶奶,辞去工作,专心养儿育女,他们怎麽会放你出来做事的?”
老沈像连珠炮似地问。
我大口地扒著面。
他关心的问:“是不是有什麽不对劲?”
我微笑,不置可否。
“金铃子,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看出瞄头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膊,“自然,老沈,我知道。”
“你有不得意之处吧。”他到底是聪明人。
我还只是笑。
“我满以为你此刻身边有保镖司机,我只能在身後叫你一声,你才会微微转头看我一眼,投来一个微笑。怎麽,王榭堂前的燕子怎麽会独自跑了来吃面?”
我想了很久。当然最好是不说,诉苦是最无益的,但憋得慌,况且我的确知道老沈是最可靠的。
我开口:“他家挺不宠他,他是失匙夹万,此刻跑了出来住,咱们什麽都没有,他在父亲公司里挂个名了薪水,收入还不及我好。”
老沈听了,张大嘴。我这三年来的景况第一次披露,他万分讶异,双眼里充满怜惜,一看就知道在替我不值。
“怎麽会这样?”他失望的说:“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
“是我自己不好,”我轻说:一贫慕虚荣。”
“话不能这样说,”他不以为然,“哪个女孩子不想出嫁後生活过得好一默,这是人之常情。”
只有他、水远帮著我,我感激的看看他。
“像你这样小公主般的女孩子!怎麽,还得做家务?”
“要呀!起早落夜,这三年我捱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没有啦。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我牵牵嘴角。
“没关系,不一定要靠家里,年纪轻,自己挣扎一下,很容易冒出头来。”
“老沈,你又荣升了吧。”我问。
“升了也还不是老样子,”他一向老实,“何足挂齿,我没有本事,加一点点薪水,分配到宿舍,都算是大事。”
“的确是大事。”我说:“我也巴不得有宿舍住,省得多。”说的是真话。
“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家连房子都不给你们一幢!”
我无奈的耸耸肩。
“你受了很多委曲?”他不放心。
“没有,”我摇头笑,“你以为我是好人?没有油水便离远一点,照样的过。别忘了我有份收入不错的职业。”
“你是一向能干的。”
“哪里,今年位位同事加薪水,偏我没有,上司乘机说我表现不好,叫个比我低三级的後生来叉住我,我事事要向他报导。”
“你脾气一向不好,”老沈笑,“那还了得。”
“我早看开了,只要薪水是副经理的薪水,权且忍地一忍,过得一日是一日,等到实在过不下去,再想办法。”
“金铃子,这不像你呀。”
“ 我以前是怎麽样子的?连我自己都忘了。”我仍然苦笑。
“你那脾气最好自己搅些小生意做,叫你上班……还以为你婚後脱苦海了。”
“那里脱得这么容易?一切命运注定。你们好呀,你们一向不好高骛远。”
老沈笑,“我老婆牢骚也多,老埋怨说三十多岁的人,还得北撤得如一只彩雀似在飞机里服侍人,多窝囊?”
我拍一下桌子,“无巧不成书,我也这麽说,都三十岁了,还得看老板眉头眼额,别人都享儿孙福啦。”
“太夸张了你。”老沈哈哈的笑。
我的情绪被他引得开朗起来。
“金铃子,我明白你,你并不介意吃苦,但是要有人精神支持你,是不是?”
“谁不希望?”我用手撑著头。
“你先生关不关心你?”
“他对我不错,但以他那样的出身,不会了解小职员的苦处。”我说:“在公司里他支的薪水只是中等,但谁敢得罪太子。”
老沈静默很久很久。我又再叫清酒。
“你是一向能喝的。”
“嗳,从来不醉。”
他说:“这样说来,他们不大管你?我们又可以常常聚首。”
“管虽不管,其噜嗦无比。在公司里,我说什麽做什麽,有上司瞪看眼烦我,在家也一样,被盯疯了,逃出来轻松一下,今天这样已是我的假期。”
老沈像听天方夜谭似的。“你们应酬一定很多,那里就这样闷。”
我不出声。过一会儿:“别给我机会说太多。”
老沈说:“你如果闷,尽管打电话来,我的耳朵属於你。”
我笑,“我是别人的妻子,你是他人丈夫,我对牢你诉苦,未免太过滑稽。灌男人迷炀,那是女人的天赋本领,但我还有点良知,我不忍心那样对你。”
“有时候你太有良知,那一阵子我等著你暗示……不过你始终没有;但子君却不放过我,我确有过变心的企图……是我不好。”
“老沈你真客气,”我笑,“你哪里会变心,你是最最老实的一个人。”
老沈看牢我一会儿,“你是越来越懂事了,金铃子,你同以前是大不一样了。”
“嗳,现在的忍耐力不知从何而来,闲来只叹息一句:屈曲人生。”
“会过去的。”他说!“不得意的事情是一定会过去的。”
“日子当然是一定会过去的,”我说:“怕只怕我大好的年华也跟著一去不返。”
他很风趣,“他总有起色的机会,你想想我,我却注定要做一辈子弯背哈腰的小职员。”
“可是你用功,你努力,你发奋向上。”
他笑,“真得叫子君来听,这些赞美之词,她不会相信你说的是我。”
“像你这麽好的丈夫,如今是少有的。”我由衷的说。
“金铃子,你不是酒喝多了吧?”他客气得很。
“当然不是,这么一点点米酒,怎麽难得到我。”
“我听你说的话,彷佛你已经醉了似的,”他笑。
“醉?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的确醉过,婚後没喝过酒,喝酒要不讲对象,酒逢知己干杯少,要不喝闷酒,你几时听过两夫妻相对喝醉酒的?”
“你现在住哪里?”
“老地方。”
“我搬家了。”
“当然!”我点点头,“升职後得到新宿舍吧?多大的地方?”
他等我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有点得意,但又忘不了收敛的说:“二千多尺。”
我说:“很大的地方,应该很舒畅。”
他故意谦虚数句,“住到退休,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
老沈再可爱也还是个可爱的小人物,一下子就见了底。
我安慰他,“谁还去管那一朝的事。”
“你是喜欢有自己资产的。”他还记得。
我说是。我最恨住宿舍,敲一枚钉子也得问过公家,给你住是情,叫你搬是理,一万尺也不稀罕。
我说:“近十年来赚的钱,全部投资在房子上,自己住在里头,辛苦点也值得。”
“你真是能干。”
“什麽能干,”呼出一口气,“靠一张嘴说成了几宗生意,赚些佣金,如此而已。”
“有没有见其他的同事?”
“没有。真的没有。”
因为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故此没有兴致到处兜搭。
“旧同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
“怎麽,”他说:“别告诉我,你与我们是虚与蛇委。”
“不不,我有诚意的,每个人都有他的好处,像阿李,月入七、八千,养老婆孩子交房租一大堆开销,还能有节蓄,真是美德。”我是由衷的。
“阿李如今也出头了。”
我笑,“最糟糕的反而是我。”
“你老有点心不在焉,老板觉得你不会做得长,我们则不同,我们老婆子女靠的就是这份薪水,他看死我们插翅难飞。”老沈耸耸肩。
“可是我也并没有飞到什麽地方去呀,”我悲哀的说:“每个人都以为我会飞走,连我自己都相信我会飞得高飞得远,可是我在地面活动的范围比谁都滞。”
他不说什麽。我用手托著头。、
过一会儿他说:“我们换个地方坐坐。”。
我伸个懒腰。
“你该走了吧?”我问:“要不要去接子君?”
“子君十点半下班。”
“你要是早一点去接她,给她带宵夜,她会感激的。”
“女人其实跟小孩子一样。”
“是的,你说得很对,”我承认,“哄哄我们,我们第二天便又会去做得似一条牛似。”
“子君这一阵子老加班,我也佩服她的精力,如今的女人很能吃苦,多了一点加班费……”
“子君的加班费很厉害,动辄是正薪的一大半。”
“你记性很好,”他说:“我真的不如她,像我,老婆做死,我反而逍遥。唉。”
我很羡慕他对子君的体贴。
家诚是不会的,冢诚说什麽都不会同情我辛苦。他会觉得我一切咎由自取。
“金铃子,你知道你自己长得美?”他忽然提出来。
女人怎麽会不知道自己长得美?略为平头整妆的,已经当自己是国色天姿。
我微笑。
家诚看中我,就是因为我长得美。
“当时我在写字楼第一眼看见你,就跟自己说:世界上原来真有美人这回事。”
我乐得大笑起来,“你言过其实,老沈。”
“真的,”他傻气的说:“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我还问子君你是不是很漂亮,子君说:‘那麽挺而高的鼻子,恐怕是整容的。’”
我拍拍他手背。
“刚刚看到你的侧面,我立刻想:这女人好著,有点像金铃子,停睛一看,果然是你。”
我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写字楼没有人敢追你。後来你更与周家公子走,大家唯有望洋浩叹。”
我说:“你是没有资格的,你早有子君。”
“你跟于君好像很谈得来,我相信她愿意重拾这一段友谊。”老沈建议。
“可是老沈,我家事很忙,不是常常可以出来。”
“不过是推搪吧了。”他一眼看穿我。
这个老实人有时很难应付。
“你是有阶级观念的,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往久了,万劫不得超生,是不是?
我不出声。
他长长叹息一声,“我不怪你,你有你的打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
“是的,”我说:“以前我真心劝过一些女人别充作花蝴蝶到处飞,自贬身份,她们反而恨我,以为我故意靠害。老沈,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来,我们出去走走,这里面空气怪闷郁的。”
“我来付账。”我说。
“不,由我请客。”老沈抢说。
我一手抄起帐单。四百七十多元,这恐怕已是他一个星期的零用,我付掉现钞。
“你还是那麽豪爽。”
“才不呢,我跟那些阔太太出去喝茶吃饭,一个子儿也不付。”我笑。
“原来是劫富济贫。”他幽默地自嘲。
我有点不好意思。
路上湿滑,毛毛雨下得很劲,冷风一吹,酒气上涌,人有点呆木,与老沈一直踱步过去。
店铺都打烊了,夜总会饭店面前停满一列列的名贵汽车,都是好几十万一辆那种。
老沈嘀咕:“香港人哪来的钱!”
“真的,”我微笑,“我也常常怀疑。”
“住在香港,含蓄一点,人就当你死了,所以非把荷包底也掏出来给人看不可,最直接了当的便是开部货车,待人刮目相看。屋子反而不重要,至多在外头请客。”
我怆然说:“我只想刮目看自己,人家的双目如何,我倒是真的不关心。”
“别这样说,金铃子,这样说话叫人伤心。”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洋伞,一按自动掣,便撑开来替我遮雨。
我想到孩子气的冢诚,他才不会讨好我,他亦不会讨好父亲,几个大哥大姐全争了光去,恩宠则留给他的弟妹,他什麽也没有。
有一次他说过他有我。
我牵动嘴角,真可怜,有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有办法的女人,领队去炒黄金炒股票开时装店那种,我自己彷徨得要死。
我曾经说过:家诚,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
不幸言中。
“在想什么?”
“嘎?没们麽。”
“你面孔上有种温柔的神倩,是不是想孩子?一个家庭没有孩子是不能成为一个家庭的。”
冢诚本人就是个孩子。
“有了孩子冢里就会对他两样。”老沈说。
“老沈,我早看开了!我再也不靠他家施舍的,我们靠自己,辛苦的时候至多抱怨几句,即使生孩子,也决不是为著替周家传宗接代,而是为了真正爱孩子。”
“说得好,但脾气也太僵了一点,将来如果祖父母对孩子有所馈赠,也是应该接受的,你认为是吗?”
我微笑“早不存希望了。”
“你仍然对他很好。”老沈说。
“我并不是掘金女,我与他是有感情的。”我气愤。
“谁敢那样说你?你跟他是很匹配的,你父亲也做小生意,兄弟全是留英留美的大学生,你自己是管理科的硕士……做夫妻自然也讲条件,因家诚著中你,不独是为著你的美貌,现在的富家子也不是一味天真的。”
老沈永远帮我,这一番话听得我窝心之至。
我笑了。
“你不急回去吧?”老沈提醒我。
我看看腕表,八点半。
“也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啦。”我客气。
“给我这一次荣幸。”他笑看说:“我的车子就在这附近。”
他换了新车,是辆银灰色的日本房车。
“送我到地铁站好了。”我说:“不必驶到九龙去。”
“一样一样。”他忙不迭说。
如今连这样的客套也不多见,老沈真是个周到的老好人,小职员管小职员,小人物管小人物,最经济实惠是嫁他这种人,什麽都有个照应,做人何必讲究表面风光,最终要面对的不过是自己。
坐在他车子里我生出无穷的感慨来。
他会不会同子君说起我?
他做什麽都极其有分寸,不劳嘱咐,也许他会与子君说起我,但他不会出卖我。
我可以相信他,我可以放心。
“在想什麽?”
“雨下得更急了。”
“金铃子,你知道我们两夫妻,完全没有是非,你如觉得闷,尽管找我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友谊之手。
“老沈,谢谢你。”
我想说:子君未必有这么大方,老沈,你切忌以已度人。当然没说出口。
到家门口,他下车替我开车门,依依不舍。
“珍重再见。”他与我握手。
“今天与你聚旧,真的愉快。”我说。
“那么我们可以常常如此。”
“再见。”
我仅有的一些酒意也消失了,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闪过一丝悔意。
我按电梯。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我掏出锁匙开做大门,家诚早睡?才九点而已。
他自睡房出来,“今天开会?我一个人吃不下饭。”孩子气之极。
我的责任与歉意又全部回来了,“要不要宵夜?我来做。”
“不用。”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人怪闷的。你忘了打电话回来。”
“以後一定要记得。”我说。
背著他我深深叹口气,没让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