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暗的星期一,下雨,行人的伞同伞打架,车子一寸一寸那样移动,都是泥泞,报贩仍然蹲在街边,身上遮一块塑胶布,伸出双臂,递报纸给路人。
这样的都会风情,曾子佳已看得憔悴。
一杯黑咖啡坐在她的喉咙,久不下咽,是今早的新闻片段吧,波兹尼亚的妇孺挤逼在联合国救援货车内逃难,十小时后抵达目的地,活人下车,死人躺在车斗底。
小孩子软软地仰着脸,看着天空,嘴巴微张。短暂的生命,小小的他还不懂控诉什么。
是这种片段叫她食不下咽。
也许,在她生命某一个阶段,保不定命运失去控制,她也会成为一个难民,没有谁可以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
经过烟档,子佳驻足,想买一包烟重新吸,终于踌躇了,好不容易才戒掉,又吸回,太没出息了。
可是,这样节制压抑自己,要是明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未免不值。
是因为天阴下雨的缘故吧。
回到办公室,子佳丢下公事包,又是沉闷的一天,她叹口气,坐在桌子前。
还没抬起头,已经有人在门前张望,笑道:“曾小姐,你回来了。”
子佳看清楚,认得是老板的秘书长,噫,怎么会一大早跑到一个小经理的候客室来等。
子佳在江湖混了那么久,知道规矩,连忙招呼:“是衣莲吗?”
差些儿没说“衣莲姐姐,贵人踏贱地,有何吩咐”。
这衣莲是公司老臣子,此刻另管着四名中级秘书,手下的人马比曾子佳多,且都听话,办起事来,比子佳方便得多。
“衣莲,请坐。”
“不客气了,曾小姐,老板要见你。”
一大早九时十二分?
“我这就跟你去。”
子佳好想间是什么事,可是却把问题吞人肚皮,一则衣莲大概不便透露,二则她也不能在人前太过慌张,再者,十分钟后谜底已可揭晓,何用心刍
老板的房间在顶楼,要乘电梯上去,一路上子佳没说什么,嘴角微微挂着一个笑容。
到了,经过走廊,大门打开,秘书室七个职员己在忙碌工作。
衣莲跑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器,“张先生,曾小姐来了。”
子佳没料到老板张天和会亲自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满脸笑容地探望出来,“子佳,请进来。”
张天和是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年纪同曾子佳差不多,不过,人如其名,他尽得天时地利人和,故此一出身就是老板,他承继了他父亲部分事业。
说起来,他与子佳还是同一间大学的管理科硕士,他是师兄,不过子佳从来不提此事。
她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今朝不知何事,他竟亲呢地叫她子佳。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老板有事求她?她心头一宽,静待发展。
“子佳,喝杯茶好不好?”
“好,谢谢,”
“子佳,最近忙什么?”
“忙着推广我们代理的一种手表。”
“是依稀他表吗?”
“是。”
“你知道依稀他是什么意思?”
这还难不倒子佳,她笑笑,“依稀他是巴比伦神话中的爱神。”
张天和一拍手,“好极了,子佳,我有事请你帮忙。”
子佳笑,“这是我的职责。”
张天和忽然有点尴尬,转一个身,“不,子佳,这不是公事。”
子佳扬起一条眉毛。
换了别人也许就要误会了,可是曾子佳的明敏过人,她才不会钻牛角尖。
张天和为人平易随和,虽然一味讲究吃同穿,略嫌纨绔,但人却不讨厌,他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他肯用人,肯信人,这几年生意做得不赖。
当下只见他搔搔头皮,“子佳,一切需从头说起。”
哗,子佳立刻说:“这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吧,我十点半有一个会要开。”
“呵我己吩咐衣莲替你推掉,由雷门吴替你。”
子佳斟多一杯茶,打算听他细说从前。
奇不奇。
曾子佳还满以为这个雨天会闷死她。
只听得张天和咳嗽一声,他的耳朵忽然烧红了。
咦,是什么事?子佳大奇,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缘何如此暧昧?
“子佳,家父共娶了两房妻室,一共生了四子一女。”
怎么说到身世上去了。
“家母是正室。”
子佳听说过。
“我有一兄一弟,姨娘又生了一弟一妹。”
子佳不便置评。
“我们三兄弟当中,大哥天赐很得家父器重,弟弟天理尚在攻读博士,功课一等一,家父亦非常喜欢。”
“姨娘一对子女是孪生儿,才十六岁。”
哎呀,多可爱,子佳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俩粉妆玉琢,冰雪聪明,家父疼爱到极 点。”
子佳抬起头来。
张天和就是这点好,在他嘴里,没有坏人,没有仇恨,那样复杂的家庭背景,由他娓娓道来,居然十分正常,且父慈子孝。
他搓着手,“子佳,问题就在这里。”
“在哪里?”
“子佳,家父挺不喜欢我。”
子佳马上说:“不会啦,你别多心。”
张天和颓然,“是真的,子佳,路人皆知,爸不喜欢我。”
他这样坚持,一定有原因。
且听他把事情讲完。
“这间金星公司,不过是家父拥有的整个宇宙机构极小部分,赚同蚀,都无所谓,他怕我无所事事,困得慌,故把我放在此地耳。”
这倒是真的,宇宙中有银河、银河系内有无数星座,每个星座又有若干太阳系,而金星,不过是我们太阳系中一枚行星,地位低微。
张天和有点沮丧,“大哥下个月要掌管英仙地本了……”
子佳悚然动容。
“他在温哥华大肆收购地皮己有五年之久,当地华侨称他为列治文王,你听过列治文区吧?”
子佳点点头,那是当地华人最喜欢聚居的地区,去年一年,地皮已涨上四十个巴仙。
“而我,我还在代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手表。”张天和一脸惆怅。
子佳却微笑,“你志不在此。”
张天和笑了,“子佳,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
子佳笑不可抑,这还看不出来?
“子佳,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请说。”
“家父下个月自旧金山返来想见我。”
子佳一怔,张风山一年回来十多次,这有什么稀奇?
“家父想见我的女朋友。”
呵,子佳眯眯笑,关键在这里。
“子佳,你大概也知道我的女友是什么人吧。”
子佳是真的不知,故问:“是谁?”
“你没听说过?”
“没有。”
“决非明知故问?”
“岂敢欺主。”
张天和反而松了口气。
轮到曾子佳问:“是谁?”
“她叫车蓉蓉。”
子佳连忙在记忆中把这个名字搜刮一下,不,她没听过这个名字,是谁呢?
此时,张天和又替女友不值,“喏,上届香江小姐十五名人围其中一位佳丽。”
子佳笑笑,“是吗,那多好。”
张天和凝视子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子佳忽然与这位年轻的老板混熟了,“别多心,”她说,“况且,我想什么,一点不重要。”
“固然是,但是我父母的意见,又是否需要尊重呢?”
子佳看着他,呵,张凤山夫妇不喜欢车蓉蓉。
于是张天和烦恼了,故此把曾子佳传来,听他细诉这件心事。
子佳问:“请讲明确点。”
张天和的措辞很好,“蓉蓉她不是我父母理想中的闺秀。”
“呵。”
“我该怎么做?”
子佳说:“学你的朋友那样,把车小姐收起来,对父母阳奉阴违。”
这根本是最好的办法,不然的话,全城公子哥儿也不会紧密实施。
可是张天和摇摇头,“我考虑过了,我不想那样做。”
子佳沉默。
张天和分明系自寻烦恼。
张天和忽然向曾子佳但白招供:“我一向只喜欢活泼美丽的女子,我不关心她有何修养。家底怎样,只要我与她在一起开心,我就爱她,”
子佳想一想,“那也很好。”她佩服张天和率直。
张天和笑,“子佳,你真是我的知音。”
子佳吁出一口气,为什么不呢,张天和根本是为享乐而来到这个世界。
他说下去:“从前我是那样,此刻我不打算改变,将来,与我结婚的,恐怕也会是同类型女子,我无意向父母隐瞒,我想他们见一见蓉蓉,好有个心理准备。”
信不信由你,子佳有点感动。
太平盛世,一个人的气节无从探测,可是张天和在这件事上对己对人对父母都想尽量做到真诚,已不容易。
子佳看看手表,他已经讲了一个小时。
“可是,”她摊摊手,“我能帮你什么忙?”
张天和擦擦掌,“子佳,你当然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曾子佳冰雪聪明,但是此刻也如堕五里雾中。
“子佳,我想介绍蓉蓉给你认识。”
啊?“为什么?”子佳想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子佳,我与父母的约会定在下个月十五号,我想蓉蓉跟你学习一下,你教教她应对,那么,该次聚会可以顺利进行。”
子佳睁大双眼,这家伙,真匪夷所思,竟有如此奇突构思。
子佳立刻笑笑,“不,我不能接受该项任务。”
“子佳,为期三个礼拜而已。”
“不,”子佳说,“我并非仪态专家,应对高手,事实上我对于打扮一向马马虎虎,得过且过,说话时常得罪人,你若为车小姐好,我可荐几个人给你,保证你满意。”
张天和急急说:“你听我说,子佳,我欣赏你为人真诚,姿态大方自然,我要蓉蓉学你那套。”
噫,人谁不爱听好话,曾子佳只觉受用,是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子佳语气柔顺,“张先生,你若真喜欢她,就不要改变她。”
张天和笑,“谁要改变她?我才不肯呢,我只不过请你把她略为琢磨,使蓉蓉与爸妈相见欢耳。”
子佳看着他,他很爱父母,考虑到他们的感受。
“子佳,你答允了?”
“我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别怕,我们会一起进行该项计划。”
子佳咳嗽一声。
“呵对,该谈到条件了。”
张天和写了一个数目字,“这是三个星期的特别津贴,你因为有该项任务,额外放假。”
子佳又咳嗽一声。
张天和又说:“你此刻的办公室方向不好,对街,多烦嚣,马上搬到十二楼向海新装修的房间去吧。”
子佳的喉咙不痒了。
张天和再笑说:“不过,那房间是副总经理坐的呢,这样吧,假后,你升新职,同刘远圳一起掌管推广部。”
子佳不语。
“你可以胜任,子佳,即使你不允帮忙,最迟明年年中,这个位置也是你的,再不升你,敝公司恐怕留不住你啦。”
子佳就是欣赏张天和这个优点,他在明人跟前从不打讹话,所有牌摊在桌上,清清楚楚。
“我叫蓉蓉来见你可好?”
“你得告诉车小姐,她要听我的话。”
张天和眉开眼笑,“叫她蓉蓉得了,你不会讨厌她的。”
“我需要大量资料。”
“衣莲会满足你,她在我家做了十五年,什么事都知道。”
子佳搔搔头皮,张天和自有他的魅力,他说服力强。
“阿佳,你过来。”
阿佳?像不像司机的名字?罢罢罢,统统是张氏伙计。
“这是当日的请客名单。”
子佳一看,当场怔住,忽然明白一个真理:劳方永无办法同资方争持,逢商必好,这话再也不错,张天和出示的名单起码有二十多名客人,而且名单抬头是张凤山伉俪结婚四十周年志庆。
子佳倒抽一口冷气,她满以为只是一家人在家吃顿饭。
“呵对,你也是该晚客人之一,”张天和笑,“你坐我弟弟天理身边。”
他取过外套,整整领带,分明预备出去应酬。
他大力与子佳握手,“谢谢你,要什么,同衣莲说,她是管家。”
子佳想在张天和头上凿一记爆栗,可是条件是她自己答应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随时与我联络。”他走了。
跟着衣莲满脸笑容进来,“曾小姐,车小姐等着见你。”
已经来了。
可见张天和十拿九稳,知道一定成功。
“请车小姐到我办公室来。”
“曾小姐,”老好人衣莲提醒她,“你的办公室在一二○三室。”
子佳无言。
到了十二楼一看,只见所有私人物件都已经搬上来安置好,簇新房间,私人卫生间,米杏色墙壁地毯配袖木家具,全海景。
曾子佳也是人,是人就有虚荣心,把握机会早十个月搬上来也是好的。
她固然不是善男信女,可是那刘远圳又岂是慈悲为怀,全公司同事均各怀鬼胎。
子佳还没坐稳,刘远圳已经进来问好。
子佳与他寒暄数句,刘某刚欲称兄道弟,衣莲进来打断对话。
“曾小姐,车小姐来了。”
刘某立刻识趣退出。
子佳先闻到一股强烈香水味。
浓是浓,但因为是桅子花香,所以并不讨厌。
接着,人也出现了。
子佳凝神,噫,好一个艳女,高大硕健,肤光如雪,大眼睛、高鼻梁,嘴唇丰满,最难得的是眉梢眼角,并无风尘,双目中带些狐疑,似只天真的小动物,她也正打量曾子佳呢。
可是她那身打扮叫子佳倒抽一口冷气。
车蓉蓉穿一件半透明花衬衫,长袖子镶荷叶边,配条黑色喇叭裤,腰间缠着无数珠子金饰物,叮铃当啷。
不用说,这是中了流行装束的毒,一成不易,把七十年代的服饰抄袭一遍,消化不良。
只见她梳着一个高高的鸡窝头,惟恐不够时髦。
子佳只得说:“车小姐,请坐。”
她见子佳和颜悦色,放下一颗心,笑说:“我以为你是一名老姑婆,谁知这么年轻漂亮,曾小姐,你若肯好好打扮一下,会更好看。”
子佳忍俊不住。
她想修理车蓉蓉?车蓉蓉还想改造她呢。
“天和说,请你叫我蓉蓉,我则称你曾小姐。”
不出所料,张天和把所有细节都想到了。
子佳接过无数棘手的个案,可是经验老到的她,这次也不知该从何开始。
想了想,子佳说:“蓉蓉,谅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需同张家亲友吃一顿饭。”
车蓉蓉非常困惑,“是呀,天和从来不给我麻烦,这次为什么要测验我?”
子佳只得分析给她听:“我想,张天和是想他的家人接受你。”
谁知车蓉蓉道:“我不在乎他们接不接受我,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圈子,我有我的节目。”
子佳听了,在心底喝声彩,微微笑起来。
真是,人到无求品自高。
子佳说:“但张天和希望他父母爱屋及乌。”
车蓉蓉狐疑地问:“我是乌鸦吗?曾小姐,你认为他们都那么想吗?”
子佳急,“不不不,当然不,这不过是一句成语,一个譬喻,你看我,一开口就讲错话,唉,张天和还以为我会有宝贵经验可以向你提供。”
车蓉蓉见曾子佳如此尴尬,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短短牙齿,双目弯弯,堪称色若春晓。
是。
张天和说得对,曾子佳会喜欢她。
子佳不由得问,“你几岁?”
车蓉蓉却感慨起来,“不小啦,二十一岁啦,我老是没个打算,只得抓牢天和不放。”
曾子佳不假思索地安慰她:“张天和一定会关照你。”
车蓉蓉笑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放心,吃过这一顿饭,一切恢复正常。”
“一顿饭大概要吃多久?”蓉蓉有点担心。
“嗯,说说笑笑,三小时吧。”
“那么久!”
“只得忍耐一下了。”子佳劝说。
“曾小姐,你说得对。”
“你且回去吧,我再同你联络。”
车蓉蓉立刻活泼起来,一跃而起,“曾小姐,再见。”像小学生下课似的。
她走了,子佳唤衣莲进来商议对策。
衣莲永远一副好笑容。
“怎么样,曾小姐?”
子佳也笑,“首先,你叫我子佳。”
衣莲只是笑,却没打算改口。
子佳接着说:“真可爱,难怪张天和会那么钟爱她。”
衣莲轻轻说:“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心机的,当然动用过若干手腕,异性才会死心塌地。”
子佳抬起头,惆怅他说:“那当然,可是,我怎么一点手段也不会。”
衣莲大笑起来,“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些,别的就欠奉,曾小姐,你那副学问再加手段,那还得了!”
这是明明捧她,子佳微微笑。
“你觉得她外形怎么样?”
“那身打扮完全不对,我会打电话给陈帼仪女士看她有无时间指点一二。”
衣莲说:“张先生的意思是,那种专业水准太高了,不如让你替她打扮,家人比较容易人情。”
“可是你看我衣着多沉闷。”
“我看着就很好。”衣莲真客气。
“那么好,明早九时我与她吃早餐,然后去挑衣服饰物,你替我约她,同她说,我至恨两件事,头一件是迟到。”
“是,曾小姐。”
子佳叹口气,怎会接下这种差使,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难为你了。”
“衣莲,只有你知道罢了。”
“能者多劳。”
衣莲真会说话,子佳并不觉得虚伪,自觉的确能干。
衣莲说:“这是张家诸人资料。”
子佳不敢怠慢,立刻翻阅起来。
厚厚一叠,真不简单,均附有照片。
第一位:张风山,年六十一,原籍上海,圣约翰大学肄业,还没毕业,即随家人南下,人生地不熟,颇吃了一点苦,老父的出人口生意一直亏蚀,直至韩战开始,盈利增加,稍后张凤山接手,兼营地产——
呀,看到这里,子佳不由得叹息一声,都是靠地产,可是贱物斗穷人,明白这个秘诀也不管用,谁有那么庞大的资金大量积压住宅单位。
张凤山一共五个孩子。
天赐是老大,加拿大安大略省麦马斯他大学经济系文学士,已婚,育有两男一女,家在温哥华,已在当地建立一定地位,长袖善舞。
妻子陈百合,加国出生,卑诗大学管理科毕业,曾参选华埠小姐,那时用莉莉陈一名。
照片上的她鹅蛋脸,端庄秀丽,不似刁钻人物,叫曾子佳放下一颗心。
那三个孩子分别五岁。三岁同一岁,一式小圆脸,童花头,穿水手装,笑嘻嘻,一副聪明相,分别叫锦文、锦武及锦秀,自然另外有英文名字,衣莲用括弧注着文弗。肯尼。苏珊。
子佳连忙去查阅请客名单,果然,这三个孩子也会列席。
非要车蓉蓉把这些中英名字都背熟不可。
比起他哥哥,张天和真的失色了,老大已经什么基础都有了,家庭、事业。地位,老二好似还在脂粉堆里混。
子佳看下去。
老三叫天理,戴一副玳瑁边眼镜,是名书生,在加州理工学院读研究院,已经拿到——什么,史前生态学博士,那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曾子佳脑海闪过恐龙。猛犸、始祖鸟,啊,太有趣了。
天和当然比不上老三,人家爱化石,他却爱美女,相形失色。
老三没有异性朋友,住在大学附近一幢小洋房内,雇一名家务助理帮他处理日常琐事。
曾子佳不由得羡慕张凤山,这人这辈子许做过些好事,否则三个孩子不会如此出色。
子佳继续翻阅。
轮到张家姨娘的一子一女。
子佳看到照片吓一跳,那两个少年人俊美得像日本漫画家笔下人物,夸张的大眼睛小嘴巴,高桃身段。时髦服饰,可爱得不似真人。
“嘿!”子佳喷啧称奇。
衣莲推门进来,捧着一壶咖啡。
“我刚想找你。”
衣莲说:“你看你太专注了,喝杯咖啡,松一松。”
子佳猛地想起,“衣莲,你没其他事做?”
“我这三个星期跟你,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助理做跑腿。”
“太不敢当了,”子佳笑,“对,怎么不见两位太大履历数出来。”
衣莲悄悄地答:“谁吃了豹子胆,敢把两位太太履历数出来。”
子佳也降低声音,“口说行不行?”
“我也知道得不多。”衣莲好像有点顾忌。
“这可是最要紧关键呵。”
“张太大名邓惠芳,杭州人,家里做塑胶生意,十分讲究吃,可是怕胖,喜欢红色,那三个孙子是她瑰宝。”
“平时有何嗜好?”
“长居旧金山,她不常打牌,喜欢园艺,可是技术不怎么样。”
“不是有座玻璃温室专攻世界新品种兰花那种?”
衣莲笑,“不,她只在后园种蕃茄三色莫而已。”
子佳放下心来。
“那么,姨娘呢?”
“曾小姐,我从无见过她。”
“她住何处?”
衣莲笑笑,“近在眼前。”
“本都会?”子佳大大意外。
“正是,就在南湾。”
“孩子们也在这里读书,没送出去?”
“且不是念国际学校呢,天真与天爱的中文不知多优秀,会看《水浒传》,《三国志》,与父亲一齐吟唐诗宋词,把三个哥哥全比下去。”衣莲边说边笑。
“那可太好了。”
“人家以一开口‘我的中文不灵光’为时髦,天真学的是岭南派国画,天爱练毛笔字,一临大半天,两个人又学得一口伶俐的普通话,会在适当时候卷舌头那种。”
哗。
“那两个孩子对中国历史也熟得很,你知道我的老板张天和,他以为唐太宗一定姓唐无疑,可是天真天爱他们对八国联军进京过程都一清二楚。”
子佳收敛了笑意,这么说来,这位姨娘,就很有一手了。
“姨娘叫什么名字?”
“王景霞。”
“美名,不落俗套,你们平时怎么称呼她?”
“我们从未见过她,她从来不在任何一间公司内出现。”
“很聪明。”
“绝对是,要得到的己完全得到,何用到处招摇。”
“教育背景如何?”
衣莲摇摇头,“没人知道,想必不差,有些无智慧的姨太太一门心思就是想把正室一笔勾倒,徒劳无功,不自量力,惹人憎厌,这位工女士却不会那么想。”
衣莲对她评价甚高。
子佳一直在电脑上做笔记。
衣莲说完,子佳一按钮,整张资料自打印机处印出来。
子佳站起来伸个懒腰,坐得太久,腰酸背痛。
“下班时分到了。”衣莲提醒她。
“一天也过得真快。”
“生活充实才会这样想。”
子佳离开办公室。
在电梯里遇到其他同事,众人对她大过敬畏,几乎退避三舍,本来正在闲聊的也即时噤声。
子佳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