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靳念亭,你躲到哪儿去了,还不赶快给我死出来,你要是再不出来,等到被我找着了,你就皮痒了……”
宛若泼妇骂街似的,一名美妇双手擦着腰,站在花团锦簇的园子中间,扯开了嗓子威胁着。
“小姐,你别这么喊,你要找小少爷我去找他就是了。”心翠见状,赶忙劝道,只差没有急得伸手捂住靳双雪的嘴。
“怎么不能这么喊?”挑起了柳眉,靳双雪翻着白眼问道。
“你怎地忘了,前两天你也是这么喊的,结果让城东的郑少爷瞧见了,他就……”
心翠一时情急,完全忘了小姐曾经下令不准她再提起那个“烂男人”,直到瞧见了主子的白眼,她这才在心里暗叫了声糟,然后火速用双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唇,不敢再多说一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她彻底的误触了禁地,只见靳双雪原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的往下沉了几分。
“那个烂男人提他做啥?你知不知道像那种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活该他一辈子娶不着老婆,还说什么不嫌弃我死了丈夫带着个小拖油瓶。哼!我没嫌他已经很不错了,他竟然还敢用这种施恩般的语气和我说话,他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小姐,你别气了。”心翠望着主子的滔天怒火,嘴里劝着,心里却忍不住的犯起了咕哝。
明明自己这几年脾气愈来愈不好,也愈来愈像河东狮吼的主角,可偏偏又不承认,一旦被人嫌弃却又暴跳如雷,她家小姐啊……唉……
“不气,怎么能不气?也不知道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每到一处去谈生意,就不忘替我找麻烦,男人是一个个的找来,可却一个烂过一个,我……”
那明明是你自己忘不了那个东方敬亭,才会觉得全天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可问题是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姓东方名敬亭的男人啊!
“你自己说,我既然养得起自己,嫁不嫁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靳双雪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心翠说话,只见她赶忙捉住机会道:“嫁不嫁人是不重要啦,可是小少爷年纪愈来愈长了,小姐也总得替他找个爹啊!”
“找爹做啥,他已经有个爹啦!”她理所当然的道。
“可问题是他们父子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算是个什么样的爹啊!”心翠没好气的说。
未成亲的闺女生子已经算是惊世骇俗的了,本以为生了儿子,了了心愿,小姐就会认命的找个好男人嫁了。
可谁知道,拖了这么些年,小姐却依然独守空闺,显然还是不能忘情东方敬亭,眼看着主子年华渐逝,她怎能不急。
“这……”被心翠应得一时语塞,靳双雪顿了好一会才不耐烦地说:“是爹就是爹,等有一天我作古了,你再让念亭去认爹就是了,急个什么劲。”
“可是小少爷已经到了吵着要爹的年纪了啊!”心翠还是不死心,索性加把劲的说道。
反正大少爷可是交代过了,谁能让小姐嫁出去,就赏金万两,为了这万两,也为了小姐的终身有所依靠,她可是拚了。
“如果他真的吵着要爹,怎就没听他来同我吵过?”靳双雪狐疑的挑起了眉,望着与她情同姊妹的心翠。
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会不了解吗?那娃儿可能会吵着要出去玩,也可能会吵着不想念书,就是不可能吵着要一个爹。
那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像谁,对啥事都好奇,聪明得紧,完全不似一般的孩童。
再加上她曾同他说过,他爹是一个学究,个性严谨得很,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想要找个爹来管他,因为一个娘已经够他头痛的了。
“那是……”喝,怎么忘了她家主子的精明劲儿了,心翠被问得语塞,但立时灵机一动的说道:“他当然不敢同你吵,可他会来同我吵啊!”
“他同你吵着要爹?!”依然是那种狐疑的眼神,不过靳双雪原本自信满满的心态多少有些许的转变。
念亭儿真的吵着要爹吗?
“对啊!不但吵着,而且还哭了呢!”眼见她原本十足肯定的态度变了样,心翠连忙继续扇风点火的说道。
“念亭儿还哭了?”她再怎么精明能干,但终究还是个做娘的,一听到儿子哭,顿时心疼不已,原有的精明也少了好大半。
“对啊!哭着说要爹呢!”
“那……”
“小姐,不如咱们来替念亭小少爷物色个爹好吗?”心翠打蛇随棍上的建议道。
只可惜,那太过热情与积极的建议,顿时让靳双雪原本已经变笨了的脑袋回复正常,她出其不意的问道:“说说看,我大哥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啊,就是黄金万两而已嘛!”心翠怎比得过主子的精明,不过一句话,胜败立见。
当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来不及了,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靳双雪并没有生气,只是带笑的看着她。
“那我给你黄金两万两,如果你能阻止我大哥当红娘的话。”话一说完,她立时转身走人。
才没空理会那些什么嫁不嫁的问题,现在她要去找她的宝贝儿子,然后让她的手止止痒,顺便让儿子的屁股痛一痛。
他竟敢在教席的脸上画乌龟,他真是活得腻味了是不是?
呜,为什么她生不出一个像他老子一样稳重、有书生气息的儿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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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不好了!”
着急的惊呼声由远而近的回荡在那一栋栋精致的华屋美舍之间。
坐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闲适对弈的两人因为这声音抬起头对看了一眼之后,东方敬亭又随即低下头思考着棋局。
“你不去瞧瞧吗?”看着他那像个没事人的模样,风独悠忍不住的问道。
“阿南那小子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没啥稀奇的。”他耸了耸肩,轻松的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棋。
原本读书人的傲气早已因这几年在商场上的打滚而变得内敛,东方敬亭如今再也不是那个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钱庄伙计。
他可道道地地的成了京城里的一则传奇,让人津津乐道。
他从身无分文到如今家财万贯。
也从原本一个没没无名的小伙计,变成自己原本工作的钱庄的主事者。
更从钱庄的生意发展了属于他自己的事业版图。
“这几年,你总是这样对啥事都不经心,真不知道什么事对你而言才算是需要‘大惊小怪’的。”风独悠咕哝地说道。
扬眉,浅笑,已经要算是东方敬亭脸上能产生的最大“变动”了。
这几年,东方敬亭变得很淡然,除了对做生意积极之外,仿佛啥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力。
“这天底下的确是没啥事需要大惊小怪的。”东方敬亭淡然的说道。
如果一个男人连“那样”荒谬的事都经历过了,还会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
随着那抹念头闪过,他的脑中又不经意的泛起了一张娇艳的脸庞。
蓦地皱起了眉,他连忙摇了摇头,企图甩去在他脑中盘旋不去的那张脸。
早决定不再想起这件事了,怎么不过是独悠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又勾引出她的面容,他为这样的发现兀自懊恼着。
“爷……爷……”终于,那呼喊声愈来愈大,好不容易阿南气喘吁吁的从园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头也不回的,东方敬亭一边下棋,一边不经心的问道。
“是……是……”他气都还没有顺过来,便急急忙忙的想要说话,可偏偏说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话慢慢讲。”眼见他那副着急的模样,东方敬亭忍不住皱起眉训道。
瞥见主子略显不耐的脸色,阿南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顺过了气,便连忙说道:“是夫人又吐血了,这回还晕过去了。”
“什么?!”这下总是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只见东方敬亭连忙直起了硕长的身子,三步并做两步的往若水居走去。
“爷、爷……”怎么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爷就跑了啊!
阿南瞪大了眼直喊着,想要把重点说出来,可谁知东方敬亭完全不理会他的呼喊,脚步连顿上一下也不曾。
“阿南,别再唤了,你还是同我一起去瞧瞧吧!”被他的呼唤声扰得不耐极了,风独悠没好气的开口阻止,然后好心的建议道。
“风爷,你不知道啊!”望着爷的身影愈来愈小,阿南发起了急,连忙将方才老郎中交代的话照说了一遍。“方才大夫来过了,说是情况不太乐观,只怕撑不过今晚啊!”
“啊!”闻言,风独悠的心下一惊,他是知道若水的身子骨一向不挺好,但这几年敬亭发了迹,什么稀奇古怪的珍稀药材都净往若水居送去。
就算没有好转也不该恶化呀,怎会突然成了小鬼拘提的对象了呢?
想着想着,他心下担忧,也连忙跟了上去,才说天底下无大事,这会儿大事不就来了吗?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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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敬亭的步履才踏了若水居,就听见了一阵阵剧烈的咳声,两道剑眉不由自主的往中间兜拢了去,笔直的步向屋内的床榻。
“亭哥,你怎来了?”若水一见他,连忙挣扎着想要撑起虚弱的身子,但却被他给按了回去。
修长的指尖儿轻触着她苍白的脸庞,东方敬亭难得一见的温柔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展现。
“前几日不是还好,怎又咳起来了?”
“我……没事……”她不想让人担心,想要说些什么,可谁知才开口,便又一阵摧心掏肺的咳。
“该死的,你还说你没事,瞧瞧你都咳得这么厉害了。”他数落着,利眸还眼尖地瞧见了她帕上的血迹,一抹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住他。
“我没事的,亭哥别烦心,充其量只不过是阳寿将尽罢了。”她的身体向来不好,早将生死看得很淡。
“别说这种话,你知道我不爱听!”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力道。
“亭哥,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什么?”
“就是如果我走了,你不可以伤心,而且还要努力的替东方家找个新主娘。”
“别净说那些乱七八槽的事了,你听话,留点儿体力养病,成吗?”东方敬亭原本温柔的语气倏地变得粗嘎,他蓦地别过眼去,压根不想看见她眸中的祈求。
“亭哥!”不容他逃避的低唤着,她虚弱着嗓子固执地说道:“这辈子有你陪我足够了,虽然我很清楚你不爱我,更清楚你的心里头有个人,但若水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
“傻话,我心里哪会有人!”想也不想的就否认,这辈子他的心里除了若水,再无他人。
“亭哥,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要不是我俩打小就订了亲,你便可以寻得一个真心相爱的姑娘,也不用我被拖着了。”她又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我没有自欺欺人,你是我的妻,除了你之外我怎会有别人。”
“亭哥,那个姑娘应该叫双雪吧!”她出其不意的问道,果然见着他的眸中出现了一抹讶然。“就是她吧!那个一直住在你心房中的女人。”
“鬼话,我就算爱尽了天下的女人,也不可能会爱她。”原本怜惜的面容倏地转变成怒意,东方敬亭只要一想起那污辱,心头上便梗着一口气,难受。
“亭哥,这世间谁会爱上谁,谁能爱上谁,其实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道红线总是掌握在月老的手上。”
没有错过他那太过激动的神情,若水心知肚明的笑了笑。
这个男人呵!说他是她的夫君,还不如说他是她的兄长,他俩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兄妹之情。
多么渴望呵,让这么好的男人懂得爱,只可惜她做不到,相信那个名叫双雪的姑娘做得到吧!
勉力地抬起虚弱的手,她握住了他的大掌,祈求,“亭哥,答应我,在我走了后,去见见她。”
“我见她干啥?更何况我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没好气的嚷道,此刻他那皱眉瞪眼的模样,完全不像是那个纵横诡谲商场的东方老爷,倒像个孩子般的赌气模样,惹来了若水的一阵轻笑。
“答应我吧!亭哥,去见见她,或许……或许……”她祈求着,不期然的又重咳了数声,那沾了血的帕子更加红艳慑人了。
“我……”望着她那带着祈求的脸庞,东方敬亭是很想答应,可他曾发过誓,只要见到她,必定要偿还她那日的污辱。
而现在时机还没到。纵然他此时已是家财万贯,可问题是,靳家的家业同样兴隆,他还没到能一举扳倒靳双雪的地步。
“亭哥,答……应……我……好吗?”若水虚弱地再求,此刻的她一心一意只想要让他也尝尝爱上的滋味儿。
她深信那个姑娘绝对会替她达成这最后的心愿,以偿亭哥对她的情深义重。
看得出来若水的情形很不好,几年的夫妻之情,让东方敬亭终是不忍她带着遗憾离去,于是点头承诺,“好吧,我答应你了。”
“一定……一定要……去……喔!”她再次交代,心愿既落,原就沉重的眸子便倏然阖上,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忙不迭地让下人去请大夫。
可终究是药石罔效呵,三日后,东方家上上下下都戴起了孝,而东方敬亭亦成了个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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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答应了若水,如果不是那个向来视他如仇人的靳双日一见到他出现在靳府,便二话不说的告诉他靳双雪的下落,那么此时此刻,他不会站在这儿。
朱红的大门前,他抬首仰望着门板上那大大的“朱府”字样,东方敬亭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怎么她成亲了吗?
当这样的疑惑悄然闪过,他的心忍不住漾起了一股无明火。
女人啊!终归是不可靠的,说什么爱他,甚至连那样惊世骇俗的事都做得出来,可一转身,便立时投入旁的男人的怀抱。
意识到自己莫名的怒气,东方敬亭的浓眉忍不住的皱了起来,她成不成婚干自己何事,他来这儿只不过是为了完成答应若水的承诺罢了。
冷着一张脸,他上前数步,正欲握住门上的铜环敲门,可是突地一记漫天的怒吼传入他的耳中,让他顿住了动作。
“你这个小兔崽子,怎地又在教席的脸上画了朵大花?”揪着儿子的耳朵,靳双雪的怒吼直上天际。
“娘,画得挺好瞧的,不是吗?”稚嫩的声音跟着响起,话里头有着不知死活的得意扬扬。
“好瞧?上次画乌龟,你说好瞧,这次画花,你也说好瞧,我就看不出有哪儿好瞧的。”
她气急败坏的瞅着儿子,一双美目射出烧得挺旺的怒火,若是眸光能杀人,只怕他那小小的身子已经烧出了一个大洞。
“真的好瞧咩!”念亭嘟着嘴,不服气的辩驳着,“那老教席脑里头没东西,我替他添上一些,怎会不好瞧?”
“你……该死的!”气到了极点,她口无遮拦的咒道。“你怎就不像你的爹一样,稳重持成,还饱读诗书。”
“你每次都这么说咱爹,可说了八百年了,却还是没见着个影,要我说啊咱爹只怕不是已经升了天,就是压根没这个人。”
“你没爹,怎蹦得出来?”靳双雪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驳着儿子的话。
“或许我可真是从石头缝里给蹦出来的呢?”睁着一双骨碌碌的眸子,他理直气壮的说着童言童语。
她闻言差点儿噗哧笑出声,有时候她还真是拿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没辙呢!
“胡说,你爹以前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要不是爹亲骤丧,拖累了家计,只怕现在已经是个状元郎了呢!可就算他不是个状元郎,在弃笔从商之后,你爹可行的呢,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经是名震京城的大富商了。”
说是放下,其实怎放得下,这几年,凡是关于东方敬亭的消息,她都点点滴滴的给记上了心头。
女人呵,一旦恋上了,便很难忘得了,再加上眼前这个宛若东方敬亭缩小版的淘气小子,她啊,更是想忘也忘不了他。
不过她可不在乎,记着便记着了,反正她也没多大的心思想要去忘记,能在心头上惦着自个儿心爱的男人,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哼!”念亭轻哼了一声,显然轻蔑不信的性质大些。
“你不信你爹这般有出息?”
“很难相信,毕竟每次你都说爹,这没名没姓的,任谁都可以胡诌啊!”
“谁说你爹没名没姓的,他可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富商耶!”
“名字呢?”他好整以暇的反问。
他骨碌碌的眸子顿时闪过了一抹狡黠,可只要一碰着了东方敬亭这个话题就僵了脑袋的靳双雪却完全没发现。
“你爹姓东方名敬亭,现下是既有名又有姓了,你可别再说自个儿的爹是娘编造出来的了,也得好好学学你爹的本事,知道吗?”
他在她那满含期许的话语中,佯似天真的蹦出了这么一句,“娘,既然爹有名有姓,那你又干啥不带我去找他呢?”
说实在话,他对爹着实没啥兴趣,会这么问全都是大舅和翠姨所指使的。
反正大舅承诺了,只要他能说动娘去找爹,那么随便他要啥都行,为了能上天山习武,他自然要加把劲儿。
“呃……”她语塞的瞪着眼前的小不点儿,向来舌灿莲花的功力突然僵住。
只能这样瞪着他,还好在这时,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靳双雪便不管开门不是她这个当家的人该做的事,一溜烟的就跑向朱红大门,霍地一把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