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兔姑娘 第一章
作者:于晴






  宋朝年间,京城有一项赌注──凡是能跨进“白子園”一步而能全身而退者,赌金一百两全数奉上,外加醉香楼半年的酒席。

  听起来是挺诱人的。

  不过,十年下来,別说没一个男人能全身而退,凡是硬闖白子園者,不是掉了一只耳朵,便是发了疯,生了重病,再不然就是被戳瞎双眼,就此成了盲人。

  就拿上个月来说吧!有个要钱不要命的外地流浪汉,一听说有上百银两可拿,当夜凭着胆大,就闖进白子園里,临去之前还吩咐醉香楼摆好酒席,等他凱旋欧来。哪知,他才进白子園没多久,園里忽翟痿火通明,那流浪汉发出骇然的尖叫声,一路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如今还躺在大夫那儿,喃喃自语说不全话来,只怕也是疯了!

  这白子園究竟是什么天大地大的地方,十年来,进到里头的人竟没一人能全身而退呢?那園子里究竟是有鬼?有魅?还是有那妖精呢?

  据那经过白子園的百姓言道,每回经过那儿,总听见银鈴似的笑声,既甜美又頑皮,再不然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尖叫声,例如──这会儿,白子園里又传出骇然的尖叫声了。“老鼠!有老鼠!救命啊──”对!就是这种叫声。既无奈又骇怕,像是遭人捉弄,又没法子反抗。

  “老鼠?在哪儿?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回话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那略嫌苍白的容颜有一抹頑皮的笑意,黑眸如星,偏偏又闪爍着得意的光采;小嘴如菱,却微地上扬,像是刚做了件好玩的事;齒若編贝,是明显可见,因为这会儿,她笑得开辛砄了。

  这该是个绝美的少女,可惜一身的蔥白衫裙弄得一身是泥,细致的小脸洋溢着恶作剧的頑皮;这本该是芙蓉出水般的少女,偏偏性子古怪,让那些终日服侍她的丫环大呼吃不消,例如今儿个──“小姐,你就行行好!明明知道咱们怕这玩意儿,何必拿出来嚇唬咱们呢?”那肤色黝黑的小泥巴忍不住叫饒起来,一瞧见那白老鼠又逼近了她们几分,连忙撩起裙子,同另外二个丫头跳上池边雕砌的石攔上。

  那十六、七岁的頑皮小姑娘闻言,薄怒道:“什么嚇唬?敢情是把这事推到我身上来了!我可是好心听见你们求救,出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我这般好心,难不成你们全给当驢肝肺了?”小嘴悄悄的扬起,再佯怒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出来过。”语毕,竟回头朝閨房走了几步。

  那小泥巴见状,又气又急,忙嚷道:“我的好小姐,算小泥巴说错了话。你就发发好心,把这──把这老鼠带走,好不好?”

  “老鼠?”那小姑娘又笑嘻嘻的回过头,举目四望,道:“可我没瞧见什么老鼠啊!”那小泥巴气极敗坏的指着那仰着鼠脸、朝着她们看来的小东西,惶道:“这不是老鼠是什么?”

  那小姑娘无辜地投以一眼,恍然道:“原来你说的是小白啊!牠可不是普通的老鼠,是我白银兔养来的宠物,你放心,牠不会随便咬人的──”嘴角頑皮一笑,忽道:“不然你们试试好了。”

  她吹了吹口哨,手指向小泥巴等人,那白毛的天竺鼠倒也听话的跳上小泥巴的衣裙,嚇得她们尖叫连连,一个立不穩,往荷花池里“噗!噗!噗!”三大响的跌进去。那白银兔一瞧,捧腹大笑起来,招来小白往她身土一跳,又要溜出花園,另找乐子去了。

  “银子,你又欺负人了?”那责难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白银兔暗暗叫苦。难得一槐春作剧,怎么这么快就让人给捉着了呢?

  “不敢回头吗?”语气似有嘲笑之意。

  “谁说不敢回头?”那白银兔眼珠子转了转,回过身,俏笑地弯腰拱手,道:“今儿个大嫂、二嫂、小嫂兴致可好,是来赏池里的荷花吗?”她故作认真地抬眼瞧了瞧无云的天空,再道:“天气是挺不错的,就是嫌热了些,不如小姑我体贴点,去叫丫头拿把蒲扇来好了。”此时不溜,待何时?

  正要和那小白举步溜跑之际,一个人影晃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

  “丫头片子,溜得倒挺快的嘎?”那二嫂梁玉奴笑道:“若不是嫂嫂我曾习过几天的武,哪能比得上你这丫头片子脚底抹油的功夫?”瞧了瞧被救上来的小泥巴等人,道:“你闖下的禍,该怎么解决?”

  那银兔儿嘴一扁,道:“什么禍?我怎么一点也没瞧见?二嫂你功夫好,也不能随便欺负我这手无縛险之力的小姑──”想了想,她又溜到三嫂那儿,直嚷道:“三嫂,你来评评理!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带小白出来曬曬太阳,也错了吗?”

  那貌美似仙的三嫂掩嘴笑了笑,道:“小银子一日没作乱,便已是天下奇事了,要我评理,我可不敢。”语毕,瞄了一眼那年近三十岁,长相清丽的大嫂,低语道:“我说,你就向小泥巴她们賠个礼,下回別再捉弄她们也就行了,不然大嫂那关,你可难过了……”这三嫂柳若蘭是好心的劝告她,偏那银兔儿是听不进耳,还直接跑到成了落汤险的小泥巴面前,逼问道:“小泥巴,先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三位嫂嫂硬是赖我推你落池塘的,这也好,现下你也在场,有什么委屈直接跟她们说,她们定会为你作主的。”

  那小泥巴心一惊,心想:这小姐又要耍什么花招了,向来她捉弄人是从不但承的,怎么今儿个忽然变了?

  小泥巴才要开口说话,那银免儿马上笑嘻嘻的打个岔──“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呢?一定是冷得发顫,说不出话来了。这样好了,本小姐问你-句,你答一句,答前可得好好细思量,若有一句错言,你的小屁股就得小心了。”“你这不是在威脅她吗?”梁玉奴忍不住出声了,她实在看不过去了。白子園里上上下下谁不知白家大小姐頑皮成性,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不!不!小姐可没在威脅我。”小泥巴摇头如摇搏浪鼓,连二条粗辫子都甩飞了起来,急道:“小姐说什么,我便答什么,这合理得很。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你们千万別怪小姐……”

  “怪什么怪?”银兔儿白了她一眼,道:“本小姐又没做错事,嫂子们想怪我,还捉不到辫子呢!闲话少说,我问什么,你就须答什么,可不许作假,知道吗?”“是!”

  那银兔儿小嘴满意一笑,双手摆到身后,问她:“先前你们掉落池塘,可是我亲手推你们的?”那小泥巴想了想,坦白摇头道:“不是!”

  “那可是我命猎竻们的?”

  “也不是……”

  “那是有『人』逼你们的喽?”

  小泥巴略为迟疑。那老鼠可不算是人吧?

  “不,也不是……”

  银兔儿得意地瞧向嫂嫂们,再问道:“既无人逼你们,那是你们自个儿自愿往下跳的喽!”

  那小泥巴脹红了脸,点头道:“是咱们自愿往下跳的……”

  “那就对了!”银兔儿回过身,瞧着三位各有千秋的嫂嫂,笑道:“三位嫂嫂可是亲耳听见了小泥巴的證言,不是本小姐推她们下去的,若说怪罪,那也只能怪她们自个儿心甘情愿的跳下池塘,完全与我无关。”那绝色的小脸像是刚解决了什么无头公案似的,好不得意。

  那三位嫂嫂彼此互瞧一眼,只得无奈一笑。

  若说在这白子園里谁最大?那丫媛们会同声说道:银子小姐最大。

  挺奇怪的吧。在这年代,天大地大,男人最大,白子園里哪里容得个小姑娘作威作福呢?其实这是其来有自──原来这所謂的白子園,既不是烟花柳巷也不是那龙潭虎穴,充其量只能算是富豪级的住宅罢了。

  那又何以传出那十年不坠的赌注呢?

  那前因恐怕就要往白家数代以前开始说起了。

  白家向来男丁單薄,能有一子僅存就已经是天贴的恩德了。到了这一代,白老夫人共生了四男一女,白家喜极之余,不免担心有天贴的恩德会何时用尽,连忙買了三个穷困家庭的小丫头,收作童养媳,就等房子们十七岁那年一到,再行圆房。白家的担忧不无道理,就拿白老爷来说吧,他那一代共有七个兄弟,可过了十七岁,僅存他一人,更別谈白家的祖先是多辛苦,才能勉强留下一子,一代传一代,直到如今这一代,白老夫人生了男丁四个,为免男儿早夭,才買下童养媳,盼早日能为白家再留后代。

  哪知老大未满十五岁,就因病而逝;老二才满十六岁,不慎掉落井中死了;老三在圆房的前几日,誤食药物,中毒而死。短短时间內,白家一连失了三子,僅剩一女一男,那女的便是白银兔,男的是晚她几分钟出生的双生弟弟白云阳;至于白家老爷,却在双生姊弟出生后没多久,就因意外而死,而白老夫人也在三年前谢世,如今白子園里只剩三个未圆房的媳妇与双生姊弟,还有那上百的丫嬛。

  换句话说,白子園里除了白家继承人外,其他的全是女人,既没有长工,也没有男僕,只有孔武有力的丫嬛,还有专服侍小姐的小丫头;至于他们的生活费是靠鄉下收租来的,再不然就是靠大嫂李迎姬的金头脑,在京城各地投资生意賺来的银两。

  白家相当富裕,却是名副其实的女人国,自然惹来闲言闲语,因此有不少非分之想的汉子想一闖白子園,探个究竟。若真是女人的天下倒也挺好,他们就乾脆赖在那儿,让上百的女人服侍着,顺便私吞白家的银两,这是貪心过剩的想法,可是,事实不然。于是乎,从十年前消息传出去后,就有人试图闖进白子園;那白二夫人梁玉奴当年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一怒之下,就率着一团孔武有力的娘子军,力抗“外敌”,活生生的削下来人的耳朵,要不就桃断他们的脚筋,要他们一辈子不能行走。她梁玉奴虽是穷人家出身,但是最气趁火打劫之人,管他居心良不良,来人便砍,直到近几年,砍人的事少了,反而是嚇嗨的事居多,而这全是那白银兔的傑作。

  只要说起她的傑作,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因为白家出了个古灵精怪、刁蛮有余的丫头,打她懂事起,梁玉奴教她习武,她不学;李迎姬教她投资理财,她就头痛;柳若蘭教她女红,她就跑路;偶尔跟着她胞弟念几天书,便在白子園里四处跑,去捉弄人,像今儿个,她不过是无聊得发慌,才趁机欺负小泥巴她们。

  不过说也奇怪,她爱捉弄人是出了名的,可是白子園里上自她的嫂子下至丫头们却是疼她疼得不得了;想气她嘛,瞧她一脸精灵古怪的笑容,就打心底气不上来;想罰她餓頓饭嘛,到头来是米軃丫头都偷偷送饭过去。

  总之,谁都想同她交好,受她几回捉弄不打紧,只要她大小姐开心就成;相较之下,那向来斯文的白云阳虽是白家唯一的继承人,倒也不若她讨喜了。

  思及此,那三位年轻的嫂嫂不约而同的歎了口气,竟又喜又忧起来。

  喜的是,虽未圆房的相公早逝,可也留下一个頑皮的小姑让她们开心,不致寡妇生活如死水似的无趣。

  忧的是,那银兔儿已满十七岁,早该是嫁人的时候了,虽说外界都不清楚白家有个待字閨中的小姐,可是夫婿还是一定要找的;然而,哪天这丫头片子真嫁人了,那她们三人在白子園里的生活豈不寂寞许多。

  那银兔儿瞧三位嫂嫂不气了,连忙陪笑道:“既然三位嫂嫂捉不到小姑的辫子,那么小姑我先告辭啦!”

  “你又想去捉弄谁了?”那梁玉奴向来没心机,有事便大声嚷嚷,藏不住心事,这种人习武最易,没心眼想太多的事。

  银兔儿吐了吐粉舌,笑道:“二嫂大可放心!我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付二嫂,白子園內谁人不知谁人不曉二嫂武艺高强,谁敢捉弄你,不怕给削了一只耳朵吗?”“那是那群人活该!”梁玉奴怒道:“若是天下人都同那些貪心的汉子一般,我宁愿大门不出,二门不邁,就此待在白子園里终老。”说这话算是白说;从她八岁被收作童养媳起,就再也不曾出过白家大门一步,自然不知外头究竟如何如何的好,也只能藉由外出購生活必需品的丫头嘴里得知。

  別说是她,就连白家姊弟与另二位嫂嫂都没邁出白家大门一步呢!

  那银兔儿的黑珠子悄悄地转士一圈,小脸上有一抹光采,好像又要恶作剧的前兆似的,那梁玉奴暗叫声不妙,同嫂子弟妹瞧土一眼,不知这丫头片子又要搞什么鬼,哪个小丫环又要受災了。

  梁玉奴正要开口劝几句,哪知银兔儿早猜到她的心思,脑筋转得比她快;银兔心想:若让三位嫂嫂一人说士一頓,不说到天黑是不会罢口的。

  银兔乾脆編个理由,道:“小泥巴,瞧你们浑身湿透,还不快去换件衣衫,免得着凉了。”她开始觉得自个儿也挺好心的,再补上道:“虽然这事与我无关,可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儿,你若着了凉,谁来服侍我呢?不如,由我盯着你们换衫,再吩咐廚子娘给你们煮碗薑汁。”语毕,便以眼神逼着小泥巴等三人回僕人房去。

  她是准备溜之大吉了。

  那小泥巴又豈会瞧不出小姐的心思,趕铰砆了擰拖重的湿裙,拔起小脚就奔回僕人房去,免得小姐一个不开心,又拿她们开刀了。



  ※  ※  ※



  跑出了花園,银兔儿倒也真的跟着小泥巴回僕人房去。她本来是难得好心的拿起小泥巴的乾净衣裙要为她换上,哪知小泥巴嚇呆了,不敢相信小姐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因为小姐的好心通常是有註解的,那随着好心之后,便紧跟着一连串的恶作剧。

  例如,年前银兔好心地瞧小泥巴没几件好看的衣裙可过年,特地为她订製了一件衫裙,本来她小泥巴是该痛哭流涕以示感激之意,偏偏她心理有数得很,打小就服侍银兔儿,还会不知小姐的審美观是天差地远吗?选了件大红的料子,这倒也罢,还让裁縫拆了滚繡金边,换成淡黃色的滚繡,这点她是还能接受,毕竟是丫嬛嘛,又挺喜欢这位小姐的,能不接受吗?哪知衣裙送来的那一天,那大红的衫子前竟繡着綠色的三个大字”小泥巴”,当下把她嚇得一楞一呆的,是不穿也不行,穿了又大丟脸。

  那时,那银兔儿还一蹦一跳的跑到她房里,挺开心的拿出另一件淡红色的衫子,上头也繡着“银子”二宇,说是顺便为她自个儿做一件,两人约好大过年那天主僕一块穿出去献宝,听银兔儿的口吻是兴奮极了,头一回为自个儿和丫嬛选定样式,自然不开心也难。小泥巴向来是喜欢这小主子的,不敢违其心意,大过年的那日,硬着头皮换上那件大红衫裙到厅前拜年,惹得丫头们指指点点不说,她一到大厅嚇了一跳,那银兔儿哪里换上那件繡有“银子”的衫裙了?是嫣红似的衫子没错,可上头只繡了几只俏丽的蝴蝶,哪有字来了?

  原来,那大嫂李迎姬瞧见那可笑的繡字衫裙,明白告訴银兔儿那件衫裙不能穿,另外再叫师傅做几件。

  三个嫂嫂里,银兔儿是最怕大嫂的,只得答应下来,所以,那件繡字的衫裙从此见不得光,一辈子只能当壓箱底,而那日她小泥巴是受尽嘲笑,出尽了糗。

  总之,银兔儿虽是无心,但这类事仍是三逃邺头可见,也难怪这小泥巴是怕极了她所謂的好心,连忙推拒银兔儿为她换上衣衫的好意,用最快的速度搶过衫裙,再将这小小主子推出房门,否则她可不敢保證她的下场会有多惨!

  “有什么了不起?一定要缠着你,我银子才有事可做吗?”她朝房门扮了个鬼脸,想了想,先跑回閨房,再溜到书齋房去。

  二个时辰的时间,她就悄悄的在书齋房陀嗒东弄西的,等弄得差不多了,才轻敲房门。“谁?自个儿进来便成。”

  “你老姊,还不快出来开门!”她咳了咳,没好气地说道,一双美目是睁大了仔细瞧着,没一会儿,房內传来脚步声。

  一、二、三,跟着是“喀”一声,门开了,站在门前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白面书生,一张脸蛋是与银免儿分毫不差,不过脸吭大了些,黑眸也没她这般活意。他正皱起眉头,奇怪她自个儿不会走进来吗?哪知“咚”的一声,唐朝瓷器花瓶从他面前掉了下来,嚇得他大惊失色,还算明白那玩意儿价值不低,连忙伸手捧住了它。“银子!”他冷汗直流,急怒道:“你想害死人吗?我可是你的亲兄弟,玩我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银兔儿偏了偏头,打量他,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书齋里。

  那白云阳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擱下,拭了拭冷汗,走到银兔儿面前,深吸一口气,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小弟放心,我从来无害你之心,如果我要害你,大可在门陀嗒了二嫂的飞箭,待你一开门,那箭就穿破你的肚肠,就好像五年前,二嫂对付那想要闖进白子園的坏人一般。”那白云阳闻言,汗又流下。他不是怕事之徒,只是──只是凡是这丫头的恶作剧,他没一次料得准的,再瞄一眼那庞大的花瓶,若是他再跨前一步,豈不是砸到他的头了吗?“才不会砸到你呢!”她儋赓獾男Φ溃骸澳闶俏野埽愕男宰游一够岵恢缆穑刻焐褪嵌潦槿说牧希軕械米咭徊奖闶且徊剑憧嗣疟愠桑蔷换峥嗣牛僮叱雒槐匾囊徊健V陨韪鱿葳澹悄闱装逆⒍撇还阒杖沼胧楸疚椋僬庋氯ィ赡苁裁唇谢疃愣疾恢懒恕K晕乙菜闶俏愫茫盗费盗纺愕姆从Γ幌惹耙磺疲愕囊凰殖朔橥猓鼓茏銎渌拢媸强上部少R。”换句话说,他该感激她才对。白云阳是哭笑不得,反正他向来就不是生气的料子,只得接受胞姊的頑皮,不禁脫口道:“咱们除了长相一般,性子真是大不相同。我的性子定然是遗传了爹娘的,就不知你那頑皮成性的古怪个性是从哪儿遗传来的?”

  “呸!你这话里有话,是想说我不是爹娘的女儿吗?”她瞧了瞧白云阳的相貌,小嘴忍不住笑道:“你也算不幸!如果我不是爹娘的女儿,你同我长相一般,自然也不是爹娘的儿子。所以呢,你最好还是认命,乖乖做你的白家大少爷。”

  那白云阳只是一逕地苦笑,没答话。瞧他才说了一句,她小姐就回了十句,他是早从错誤的经验中学到什么叫沈默是金。

  “对啦!你今儿个又唸了什么猩,背来给我瞧瞧。”她眼珠子转了转,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在大嫂平日坐的藤椅上,咳了咳,有模有样的学道:“男人家,就该什么都懂。书是一定要唸的,十年寒窗苦读,也要让人家瞧瞧咱们白家男丁虽不多,可唯一的一个,是全京城最棒、最好的。今儿个,你试膱得如何呀?”

  白云阳不觉轻笑出声,鼻里又酸又甜,道:“书渡磮得差不多了,家中藏书都看过上百遍,该背的也已背得烂熟。”银兔儿挤挤柳眉。大半她在玩的时候,这书呆子弟弟都关在书齋房里,真是可怕。须知家里那些艱深难懂的书,她向来是连碰也懶得碰一下,这书呆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同胞弟弟,竟然全给看过了?

  “这嫂子们也真古怪!要你十年寒窗苦读,却又不想你參加科举,既然如此,要你唸那些老八股到底有何用处?”俏皮的小嘴一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忽道:“云阳,咱们从小到大都待在白子園里,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邁,不知外头的世界到底好不好玩?”“绝对不会好玩的!”他壓根就没半点兴致,坐回红色的桃木书桌后,拿起《论语》,又道:“外头人心险恶。上个月不才来了一个恶人,若不是誤踏你设计的陷阱,只怕这下咱们白子園不早落入他的手中?”每说至此,他就一股脑儿的厌恶自己。

  所謂百无一用是书生,指的便是他。每槐春人硬闖白子園,哪一次不是靠白家娘子军抵抗的?如今连不满十八岁的银子都同她们抗外敌,而他呢?白家唯一的男性,手不能提,脚不能踢,脑子里全是圣賢书,连杀只险他都不会──他还能做什么?

  “书呆子弟弟,你也別自责了。论起才智,你也比为姊的差不了哪里去,就是人呆板了些。”银兔儿美目流转,忽笑道:“你若想让那些恶人別再硬闖白子園,为姊的倒也有一个小小主意。”

  白云阳一怔,素知胞姊精灵古怪的细胞是层出不穷的,脫口道:“你有什么法子?”“法子挺简單──就是咱们溜出去几天便成。”银免儿笑得好不得意。

  “溜出去?”他大叫道,一脸愕然。“银子,你疯了不成?那些貪白家财产的恶人就是从外头世界闖进来的,如果咱们出去──豈不活活被他们打死!”他是从没出去见过世面,自然以为外头的世界净是那些大恶之徒。

  “笨,你笨,你真笨!白子園平日除了由几个经验老道的丫头在外处理白家生意,是再也没人接触过外头的世界,如果咱们能让外头的人知道白子園里没什么值钱的宝物好撟ì试问,他们还会有事没事便硬闖进来吗?”

  “你说得是,但……咱们要怎么做才好?”

  银兔儿摇了摇头,轻喟道:“有你这种人当同伙,没出问题才是奇迹。”白云阳闻言,脸蛋脤红。

  “我虽笨也没你想像中的笨。谁不知你是嘴里口口声声为白家好,心理却老想往外头的世界去瞧瞧。拖我下水,是为将来嫂子责难时,有个墊背;再者,你是最没方向感的了,如没人陪着,只怕回不了白子園。”

  银兔儿吐吐舌,頑皮笑道:“原来书呆子弟弟还有几分才智,既是如此,我就将计畫坦白告訴你,所謂嫁禍于人,你听过没?”

  “是听过,那又如何?”

  她扁了扁嘴,歎道:“书呆子弟弟,你想想,若是外人嘴里的白家财产与宝物,有一天全让一个大盗给搶光,你说,外头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白云阳一楞,道:“可咱们園里有二嫂坐镇,十年来无人能打退二嫂,又怎会被人搶光園里的财产与宝物呢?”

  银兔儿白他一眼,好似在说“我怎有你这种弟弟”?

  “难道咱们就不会无中生有吗?到时,外头的恶人转移了目标,咱们白家从此大平无事,豈不妙哉!”

  “说来说去,就是须有人到外头的世界广为宣传一下便是。”一见银兔儿乐不可支的点头,他无奈笑道:“倘若我说不去或是上嫂子面前告状,你会如何?”

  银兔儿美目一流转,动人的脸蛋颇为认真道:“你若不去,我自个儿出去也成;你若告状,我这一生一世不再同你说话,也不理睬你。”

  对此宣言,白云阳除了同意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须知银兔儿生性頑皮,但也说一是一,从不更改。若不允她,只怕她当真会偷溜出去,一个妇道人家出去,只会被那些恶人欺负了,他能不跟着照顾她吗?虽说他只知唸书,但好歹多一人,多一份力量;再者,他可也不想一生一世不同这位小胞姊说话,那是会憋死他的。

  银兔儿见他点头,大喜过望。

  对外头的世界,她是好奇的不得了。盼了十多年,总算让她盼到这一日,真巴不得立时就能出去瞧瞧。

  当下,她便溜回房去,收拾收拾细软,择日出发。那一天下午,白家那三位嫂嫂还挺納悶小银子怎么如此安静,不惹事端了?  



  京城的繁华热闹非笔墨可以形容的。

  虽说白子園是建在那京城近郊,可银兔儿十七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邁,自然不知外头有多好玩、多热闹。今儿个一出门,算是开了眼界。她一会儿指着那京城街边的攤锥〇东问西,一会儿又瞧着那皮影戲咯咯发笑,好不惊奇。这二人活像劉姥姥逛大观園似的,是什么也没瞧过,白云阳倒还好,虽挺好奇外头的世界与想像中的颇不相同,可也不似银兔儿好奇心太过,问他不懂,竟然跑去问摆攤子的老闆。所幸人家虽长相兇猛,也好心好意的告訴她,他倆就是一点不懂,那老闆怎么看银兔儿看得傻呆了,说话还统统巴日的,脸不住的脹红,最后还免费送一个小玩偶给她呢!

  一时之间,二人也没深想,一路沿着京城大街玩。这所謂玩,是银兔儿自个儿跑来跑去,那贴了二撇鬍、塗了一脸黑的白云阳是从街头追到巷尾,她小姐是玩得不亦乐乎,他可就累得呼呼大叫了。

  “我好餓呢!”银兔儿抚着肚皮,才说完,瞧见街头卖豆花汤的攤子,喜道:“咱们去吃”豆花,你说好不好?”

  “一碗豆花能填饱肚子吗?”白云阳瞧了瞧四处,忽地见到正对面有一家客棧,之所以知道那叫客棧,是因为旁边的招牌,至于客棧是什么玩意,再一细瞧,发现里头三三两两零散着人坐在那儿,嘴里不正吃着白饭,手里夾着菜吗?

  他一喜,拉着莫名其妙的银兔儿走到客棧前。

  “大爷,里边请!咱们醉仙客棧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客棧,凡是外地来的,都得要来这里坐上一坐──”那招攬生意的小二哥本来说得口沫橫飞,忽地停頓下来,眼睛猛瞧着那中年男人身边的小姑娘。

  那银兔儿被瞧得是莫名其妙,朝那小二哥薄怒道:“你瞧什么瞧?本小姐又不是缺了鼻子眼睛的,没瞧过人吗?”

  那小二哥晃了晃头,回过神,瞧见银兔儿的左手成拳,二朵红晕飞上这二十来岁的男子脸上,道:“姑娘別介意,小的一时失神,所以才……才不小心瞧着你,”不敢明言在这醉仙客棧待了十年,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好看的姑娘,一时看呆了,所以才猛瞧着人家。“这位小哥,客棧是专供人吃喝的吗?”那白云阳无知问道。

  “不只供吃喝,还供宿。二位客倌,是要吃饭还是住宿?”那小二哥好声好气的说道。活了二十三年是第一次有人间他,客棧是做什么用的?若是平常,早当那人存心闹事,先揍二拳再说,可这回,是想气也气不来,又偷偷瞄了那绝色天姿的小姑娘,脸红了红,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一颗心直跳着。

  “吃饭!吃饭!”银兔儿叫道:“我都快餓昏了,再不好好吃一頓,我就要晕了。”那店小二忙带领他倆进客棧。

  时值晌午过后,差不多刚下午,客棧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二楼雅桌共有三桌,正好都坐满了人,那小二哥引他倆走至一楼的一张方桌前。

  客棧里的客倌闻言抬头,都不觉一呆,惊詫这小姑娘绝俗的容颜和唇角的頑皮。“好活的小美人哪!”众人悄悄接耳私语。说是活,是因为这小姑娘的神采中洋溢生气,好似傾城的佳人,却又似自己的女儿般活潑乱跳,让人不禁又疼又怜,只怕那大好大恶之徒瞧见了她,也不得不让她三分似的。

  “我要坐那儿。”银兔儿瞧见满意的位置,指着二楼靠窗的雅桌,说道。小二哥顺眼瞧去,心想:若是普通百姓就为这傾城小佳人趕走,若是有钱少爷,那可就为难了。

  那三号雅桌上坐着三名魁梧的汉子,虽不怎么像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但也身着华服。那小二哥为难的笑了笑,道:“那桌有人坐了。姑娘就委屈些,好不好?”“那儿风景不错,本姑娘就爱坐那儿。”银兔儿灵活的眼珠一转,小嘴笑道:“那桌若是空了出来,咱们是不是就能坐那儿?”

  “这是当然……”

  小二哥话还没说完,那银兔儿就一蹦一跳的跑上二楼,白云阳一瞧,大呼不妙,知道这淘气姊姊又要欺负人了,连忙追上楼。

  那银兔一上楼,自然引起二楼的客人注意,尤其那三号雅桌的三名汉子惊艳地瞪着她,一瞧她向他们这桌走来,更是莫名所以。

  银兔儿双手摆后,大摇大摆的走向他们,笑问道:“三位大哥,楼下人挤,我可否同你们共坐一桌?”

  那三人彼此互瞧半晌,直到其中看似为首的青衫汉子颇首,银兔才朝白云阳招了招手,道:“爹,这三位好人愿意让咱们同桌呢!”嘴角浮起頑皮的笑意,跑去攙扶白云阳,低语道:“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让咱们同桌,爹,到时你可別胡乱说话,告訴他们你有传染病,不然咱们又没地方可坐了。”那音量是小,可也顺风飘进那三人耳里。

  三人大惊,连忙看向那老爹,白云阳立即顺从的咳了咳,全身虛脫似的靠着银兔儿。那三人看了看,只看出他身子虛了些,传染病倒看不出,不过为免万一──那青衫男子玲起身边沈重的包袱,道:“李风、高麟,咱们也该走了,再拖晚些,只怕出不了城门。”那两名穿黃衫、白衫的男子各自拎起包袱,眼看就要下楼。银兔掩嘴偷笑,就等着他们下楼,好霸占住那风景不错的位子,哪知对面屏风半掩的雅桌忽地传出一声:“哪里走!”随声竄出紫色人影,直往那青衫汉子身上撲去,立时打了起来。

  那在旁的李风心思转得挺快,连忙疾步奔到银兔面前,就要拿她当人质,就算逃不了,那紫衫人又敢拿他奈何。

  原来那紫衫人是京城的名捕尚青云,专緝通告上的大盗,而很不幸的,他们三人就是通緝文上的大盗。名捕尚青云的威名是响遍大江南北的,哪个大盗不闻风丧胆?尤其那尚青云身边有一统拜好友,好像是姓什么展的,是商人却也有一身武艺,若是二人同时出现,他们三人还有机会可逃吗?

  幸而今儿个只有尚青云一人,就让青衫老大对付他,而他李风,只好对不住老大,先挾持人质,溜之大吉去了。

  李风的一双手才要触到银兔儿的纤肩,忽地耳边竟响起一声怒喝:“拿弱质女流做要脅,要脸还不要脸?”只见眼前蓝色布衫一闪,晃到他面前,用力就是二个耳聒子。银兔儿美目一亮,咯笑地拍手叫好。“好玩,好玩,再来一次。”竟想溜到蓝衫人前,打李风一巴掌。

  那蓝衫人眉一皱,及时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拎了起来,左手一掌飞出,击退那老早就等在旁边伺机而攻的高麟。

  那李风怒道:“闪下究竟何人,无故伤人豈是君子所为?”

  那蓝衫人嘴角一冷,道:“在下展无极,既不是君子也不算无故伤人。只要闪下乖乖交出包袱,随尚兄回衙门,展某绝不为难各位。”

  那李风心一惊,与同伙互瞧一眼,心想:原来他就是尚青云的统拜好友。那名唤作高麟的汉子冷汗虽直流,却强自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取豪夺,难不成是目无王法了吗?”

  “羞羞羞,你也敢说王法?”银兔儿插上一脚,笑道:“现下我就去官府告状,说你欺负良家妇女,也就是我银兔儿小姑娘,看看官府是捉你还是捉他?”让那姓展的拎在身边倒也挺有趣的;从小到大还没人用这种方式“抱”过她呢,让她开心的呵呵发笑。那高麟頓时住口不说,狠狠白了她一眼,同那李风冲上前就是一阵猛打。说也奇怪,那展无极虽僅用左手,但也轻松接下招来。初时,那李风一逼近他,银兔儿也想试试打入的滋味;她人是被拎住没错,可双手还能用,就拚命的往这姓李的衣衫打去,但那姓展的好像不愿让她受伤似的,每一回李风一逼近他的右手边,他就顺势退了下来,让那银兔儿好不容易才碰到李风的衣角,却又马上离了一大段距离,让她恨得牙癢癢的。不过,这是初时的情況,到了后来愈打愈烈,人影不住地在银免面前晃动,她大嚷道:“不行啦,我不能呼吸了……”连风打在她脸上都是疼的。

  展无极眉一皱,不敢放下这丫头,一鼓作气,击退李、高二人,夺来他们身上的包袱。正与青衫人打斗的尚青云,刚搶到对方的包袱,便凌空丟给展无极,笑嘻嘻道:“展兄先走,这几人我还要带到衙门领罪,不必等我了。”言下之意,是壓根不把这三名大盗放在眼里。

  那展无极騰空接住那包袱,一手拎着银兔儿,就竄到那窗边,一跃飞出,直接落到早准备好的棕马上,一拉砩慵背鄱ィ欢嗍保阆г谌饶值慕滞贰4油返轿玻前自蒲羰强创袅恕V钡揭盟嬲刮藜г诮滞罚乓徽龃赖呐芟侣トィ嫉浇稚希患滞啡死慈送帜睦锘嵊幸枚嫩欅E……“完了!完了!这下我非让三位嫂嫂给骂死不可。”他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  ※  ※



  马疾行至郊外湖旁,方才缓缓停下。

  展无极下了马,自然也一併扔下那“垃圾”。说是垃圾,实在不为过。

  他今年正逢二十六岁,所见的女人不洗系百,性子皆是大同小异,唯独现在救的这位小姑娘是个异数。撇开她先前在客棧的奇行怪跡不谈,就说她在马上──她小姐还在那里拍手叫好,叫他騎快些,还在马上大声嚷嚷说醉仙客棧有恶人,听者快去报官府。若不是他及时摀住她的嘴,还真不知她会再说些什么?

  他何必救她?

  反正依她这性子,迟早会招惹禍端,救她是白救。

  “哇!大侠好威风,从客棧二楼跳下来,我还以为你要自寻短见呢!”银免笑嘻嘻道,看着他背对她,在马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既然无事,你可以走了。”他冷然道。

  “走?大侠要我用双脚走回去?那可不成。”银兔儿是打定主意不走了。难得碰上一个像大侠级的人物,走?十辆马车都拉不走她,跟在他身边,说不定会见到什么了不起的事,例如,大侠与大挾的决斗啦,定是好瞧得紧。

  须知白家有个会武的梁玉奴,但哪能跟他比,梁玉奴习得三流武技,打打普通恶人还成,万一哪天来个高手,也只能被擒的分儿。

  当下,银兔儿更是崇拜死他了,正要开口说几句,哪知他壓根不理睬她,牵了马就要离去。

  这可怎么成?若让他离去,豈不毀了她的梦想?

  “大侠別走,『银子』有话跟你说。“不说小女子,也不说银兔儿,偏偏用小名银子,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试问,有那个人听过“银子”会说话的?他好奇之余,一定会转过身同她说话的。

  果不其然,那姓展的是回过身了,至于是不是为了与“银子”说话,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展无极一正眼瞧她,全身一僵,一时之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打先前他在客棧就没细瞧她的容貌,如今才一睹这古怪丫头的廬山真面目──杏眼桃腮,小嘴如菱,是天生的傾城小佳人,只怕京城百里之內再也找不出这般俏颜的姑娘。不过,这绝美的玉颜于他,最多也是瞧上一眼便罢,那似如今离不开视线,好像──好像这頑皮的笑意、眉间的神采似曾相识,像在许久许久以前他便将这份奇异的眷恋深印在脑海中。

  他猛然一怔,犹自奇怪自己的心思,忽地胸前一片滚燙起来,低头一望,正是悬于他胞前的金鑰匙发出炙热,像是呼应些什么……

  至于那银兔儿丝毫未发觉他的瞧法大过孟浪,反倒也是痴痴凝望着他。

  她之所以痴,是因为白子園里除了云阳之外,是再也没其他男人了,偏偏云阳长相似她,将他当作男人是万万不可能。今儿个她偷逛外头世界,瞧见的男人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特色,但眼前这男人就不同了──大大的不同了。

  此人生就英俊好看不说,刚毅的外貌是十足的男子气概,她向来就没瞧过,自然好奇地多观望几眼,不过这倒还在其次,重点是她一瞧见他,感觉挺熟悉的,熟悉到好像很久以前就相识了。她皱起柳似的眉,打死她,她都不信曾认识他。忽地,她惊呼一声,摔动那成拳的左手,又叫又嚷的:“好热,热死我了,热死我了!”她从那草地上跳起,冲进那湖水中,半弯着腰,让成拳的左手浸进湖里。

  展无极的眼神闪了闪,走向湖边,沈声道:“姑娘,可须展某相助?”那眼神竟古怪的打量起她来。

  “我有什么好瞧的?你瞧个什么劲?怎么今儿个我走到哪儿都让人瞧着,又不是猴儿!”银兔儿是又恼又气。

  那展无极微微一笑,倒也不接话,若有所思蹈横着胸前仍旧滚燙的坠子。“今儿个八成是黑煞日,出不得门的。”她扁起嘴,咕噥道;待到成拳的左手凉些,才轻吐口气,挽起浸水的裙衫,走出湖里。

  展无极冷眼瞧着她成拳的左手,心思盤算半晌,忽地人影一闪,晃到银兔儿的面前,趁她正当讶然之际,捉住她的左手。

  “你──你干嘛?”

  “姑娘手中有物?”

  “没有!但,那又关你何事?”

  “既无物,为何始终见姑娘紧握拳头,不曾放开?”

  银兔儿生平最忌人家说起她的左拳,本来因为他的逼近而脸蛋莫名其妙的红起来,但现在是给气红的。

  “这是本姑娘的隐私,不便与外人道。”她冷言道。

  展无极眉皱了皱,瞧她一穆ノ怒,忽地歎道:“展某本不该探问姑娘隐私,但……请怒展某无礼。”语毕,竟强迫似的想扳开她的手指,痛得她连连呼叫。

  “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她痛得眼眶含泪,怒道:“杀人也不是这般杀法,给我一刀豈不痛快些?嫂嫂们总说外头的世界皆是恶人,我本来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我跟你无怨无仇的,你想杀我也该说个名目出来,好让我知道是为什么而死。”那语气倒也挺像不怕事的人,银兔儿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展无极失笑,道:“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你想伤我就是事实。”算他倒楣,碰上嘴尖舌巧的银兔儿。她乾脆收起眼泪,跟他抗辩,心中是难以言喻的失望。她对这人印象最好,偏偏他是个大恶人,若死在他手中,未免有些不甘心。

  “我只想瞧姑娘手中之物。”他重复道。

  她瞪着他,怒道:“我手中无物,你到底要我说几次?”

  “既是手中无物,何以握拳不放?”

  “你──”她眼眶一红,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自然哭得他心惊肉跳,不解前一刻她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哭起来了?接着,他胸前一冷,他低头凝望,心中不觉一凜,那挂在胸前的金鑰匙坠子竟隐隐含水超来。先前他与这姑娘相遇时,他胸前的坠子便发热不已,如今她才落泪,坠子便隐含水气,这分明说明了坠子遇上主子──那金锁出现了;那闻名许久的金锁该是在她身上才是。但,现下可不是追查那金锁的时候。

  重点该是──她。

  从没女人哭得让他这般心烦意乱,好似不做点什么,他的心理便也发疼起来──这是什么械˙,活了二十六年,见过的世面何其多,又豈会对一个小小女子生起怜惜之情来?他歎了口气,只得放开她的左手,轻轻搂住她,拍着她的背,算是安慰她一下,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貪心得很,一寻到溫暖,立即紧搂他着不放,把眼泪鼻水尽往他身上抹去。反倒是他,放也不是抱也不是。须知,先前她奔进湖中,泰半衣衫全湿,先莫论他的衣衫也让她给沾湿,光说她小小的身子曲线毕露的贴住他……

  神志恍惚片刻,他才咳了咳,坚决的轻推开她,走到棕马负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薄衫,再回到她身边,为她盖上肩头,免得着凉。

  待这好心事做完后,不觉一呆──他何时这般好心过了?

  银兔儿吸吸红咚咚的鼻头,梨花带泪地朝他怯怯一笑,笑容里有几訐靦覜,不自觉的流露出十足的女儿娇态,让他的心一动,像是将心中的某个角落给融化似的。“你待我真好──好像我爹呢!”她天真说道,差点让他吐血。

  “爹?”他嫌恶的说:“我的年纪还不足以抵谖庾爹。”他不知干嘛和她废话。她噗嗤一笑,道:“你的年纪当然不能做我爹。我从小就没爹,不知有亲爹的孩子多幸福,如今你待我好,一定就像別人的爹爹待他的孩子好一样,所以,你就像我爹啦!”展无极无话可说;头一回遇上这般古怪的小女子,对于她的怪理论是有听没有懂,再一瞧她的左手──她扁了扁嘴,举起成拳的左手,道:“大侠是一定要瞧瞧我的左拳里到底有些什么,是不是?”

  “姑娘如能告之,是再好也不过的了。”他又恢復那冷漠的神色。

  银兔儿眼一流转,儋赓獾男Φ溃骸耙腋嬖V你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展无极淡淡瞧她,沈声道:“姑娘小小年纪倒也挺精灵,你但说无妨,在展某能力範围之內,定允諾姑娘一事。”

  银兔儿大喜,突地握住他的手,不理他一脸的愕然,亲热道:“这事你一定很容易办到的。大侠,你的功夫好吗?”

  他狐疑地打量她眉间的灵动,謙道:“展某功夫只是尚可。”

  “只是尚可便能以一击二,大侠大过自謙了吧!大侠功夫超群,定然有不少人会同你比试比试,如果能让我在那决斗场上瞧一眼,我就将左拳里的东西告訴你,好不好?”小脸上充满期盼。

  展无极失笑,奇怪于这丫头片子的脑袋瓜子是怎么运转的。

  “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曾有人挑战于我,恐怕姑娘是要失望了。”

  “江湖中人?那是什么?不是江湖中人就不能挑战吗?”银兔儿吐出一连串的疑惑。他们白家也不是江湖中人,为什么每槐春人进白子園被制服后,嘴里总嚷嚷“有种就一对一的挑战”呢?

  她眼珠子灵活的转了几圈,再笑道:“既然你没法子比试也成,就让我跟着你,总会有像今儿个的事发生吧,那多好玩啊!”

  她溜出白子園的目的就是想瞧瞧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如今缠上他是她的幸运;说也奇怪,见到他就挺有亲切感的,她真巴不得永远都跟着他。

  那展无极只是冷眼瞧着她,并不答话。

  她小嘴充满倨囊恍Γ盟淮鸹笆保瑩尠椎溃骸凹热荒悴凰祷熬痛泶鹩α耍刹荒茉俜椿凇�

  “可以说了吧?”他冷言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反正当没听见就是。

  她吐了吐粉舌,举起她的左拳,笑道:“这拳头里没任何东西。银兔儿打出生起,左手就已成拳,不曾打开过;大侠若不信,尽可以尝试看看,不过你人大力大,弄痛了银兔儿,你要怎么賠償?”语毕,竟伸出那小小的拳头,笑嘻嘻地瞧着展无极,好像看他怎么反应是一大乐事似的。

  那展无极先是脸色微变,看她不似说謊,思量半刻后,嘴角冷冷一笑。

  银兔儿还迷糊地回他一笑,笑容好甜,一双淘气的眼珠子直盯着他下一步的举动。他会做什么?扳开她的左拳?还是先痛打她一番?

  小脸充满期盼,半晌,终于瞧见他朝她伸出手来,毫不迟疑地捉住她的左拳……



  ※  ※  ※



  银兔儿被绑架了说被绑架是稍微难听了些,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展无极有心绑架,银兔儿自愿当肉票。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见一匹健壯的棕马上坐着一男一女,一路走回京城。

  “我叫白银兔,小名银子,你要叫我银兔儿或银子都成。”她笑嘻嘻的说道,好奇的抚着马鬃。头一次上马,她是嚇得脸色发白,紧捉着马鬃不放,若不是展无极用力扳开她的手指,极力安抚马儿,只怕这会儿马匹受惊,早狂奔个十万八千里去了。也幸得她平日好奇心颇甚,没一会儿功夫就收起那惧怕之心,笑瞇瞇的与马儿说话。

  “牠叫什么名呀?”她好奇问道。

  “无情。”

  “原来是马无情大哥。”银兔儿眼珠子一转,小嘴轻轻笑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呢?”

  “展无极。”

  “原来是无极大叔。”语毕,便感到身后射来两道炙热的光芒,她无辜地侧过小脸,道:“你怎么啦!瞧你又板着一张脸,又冷又臭,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笑一个不也挺好的吗?”她是存心逗他。

  展无极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这可就让银兔儿受不住了;她溜出白子園是为了貪玩,跟着他也是为了好玩,但若遇上不说话的玩伴,那可就会让她给憋死了。

  既然他无意说话,那她自个儿说话也行,是不?

  她扁了扁嘴,好奇地瞧着四周盗充海,再冥想半刻,忽道:“无极大叔,为什么你跨騎,却要我侧騎呢?这样是坐不穩的耶!”害她须一手捉住马鬃,另一手是拳头,只能缠住他手握的砩�

  “姑娘家本应侧騎。”他冷淡答道。

  “理由呢?”

  “没有理由。”

  银兔儿露齒一笑,瞧着他正视前方,道:“你人真古怪,还是外头世界的人都像你这般古怪?”瞧他皱起眉头,她再笑道:“不过,你这般古怪的人就是合我的意,就好像──好像咱们相识许久了似的。”眉目如畫的小脸期盼地看着他,直到他莫名其妙的冷瞥她一眼。“姑娘有何事?”

  “不!你不该这样问我,你该问我为什么的?”小脸上有一丝恼意,谁叫他不配合她呢!

  展无极瞧她的目光像是瞧某个怪物似的。银兔儿气恼地歎口气,解释道:“你若问我为什么,我就可接着问你,你知道豬是怎么死的?”

  展无极更加莫名其妙的瞧着她,怀疑她的脑袋是否有问题。

  她接道:“接着呢,你会再问豬为什么死的,我就会说是笨死的。这样,你懂不懂?以往我都是这样问小泥巴的,怎么你一点也没反应。”语气之中大有不悅之意。展无极暗自好笑,心想:难不成与这丫头相处的人皆是低智商之人?

  忽地,他嘴一抿,傾耳细听四处落地声响。

  银兔儿瞧他突然警觉,也立即乖乖的閤上嘴巴,不再言语,灵动的眼珠子四处张望,就盼看到──看到什么?她自个儿也不清楚,只知定有可怕之物威脅到他了。是狼?是熊?还是蛇?那些动物都是她在书上看见过的,但还不曾实地亲眼看过。她当下一喜,更是拼命的傾下身,探头去瞧,就盼能看到那能毒死人的玩意儿。

  展无极眉一皱,及时抱住她的纤腰,不然她会掉下去的。他低咆一声:“你在胡鹿嬷什么?”

  “我在瞧蛇啊!你不也是在瞧蛇?蛇呢?在哪儿?在哪儿?”她热切的期盼着。他无法置信的瞧着她,道:“谁告訴你,我瞧见蛇了?”

  “你没看见蛇?”略为稚气的小脸露出强烈的失望,随即又开心起来。“没有蛇,那一定是狼喽?狼大哥你在哪儿?出来让小银子瞧一瞧,打声招呼。”她四处探望,就差没跳下马亲自去找。

  展无极简直是说不出话来了;之所以说不出话来,不是气得要命,也不是为她担心受怕,而是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前短暫相处,让他暸解她的性子不同于一般女子,但那也就罢了,女人终欧是女人,又不是多了什么三头六臂的,可如今他终于明白她不只不同于其他女子,她根本就是有问题──而且是脑子有问题。不然何以呼唤那蛇、狼出来相见呢?她不知那些皆是动輒便会致人于死地的动物吗?还是她存心装傻?

  “瞧!无极大叔,那脖膊在动耶,一定是狼大哥出现了。”银兔儿轻轻皱了柳眉,咦了一声,再侧耳傾听,道:“我好像听见奇怪的声音耶!”

  展无极闻言一惊,心底暗暗懊恼,为了这丫头片子古怪的思想,让他忽略了先前的警讯讯。

  他的脸庞倏地冷冽起来,将银兔儿的一双玉臂环在自己的腰际,沈声道:“丫头,抱好!现下我可没时间照顾你。”怒斥一声,一拉砩菈崖肀愠胺叫〉婪沙鄱ァD撬俣瓤斓脟樔耍频靡枚堑糜昧Ρё∷豢桑蝗凰刹桓业1W愿龆岵换岬氯ィ�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急成这样呢?”她自言自语,悄悄地探头往他身后瞧去,不觉骇然又刺激。

  先前是在树林里,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奔驰在草原上,放眼望去根本没什么可以遮掩的东西,才瞧见展无极身后紧跟着五匹骏马,骏马上当然有人,而且是蒙面人,个个手持弓箭,竟对准他──她惊叫:“不好,他们想杀你!”

  展无极哪里能顾得到她说些什么,耳边一觉劲风将至,急忙将那好奇宝宝的身子拉回胸前,羽箭从身旁疾飞而过,差点就从她胸前穿过。

  “若是要命,就乖乖別动!”他咆哮道。她到底以为她在干什么?看戲吗?他简直不知道过去十多年来,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眼见身边羽箭飞掠而过,他只得半伏着身,一来减低那攻击的範围,二来让马儿飞驰更快,但如此一来,不得不和银兔儿的脸蛋相碰,而她那冰冰凉凉的小脸蛄通红起来,她还头一遭这般接近陌生男子呢!

  说也奇怪,她平日与书呆子弟弟打来骂去,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心跳脸红过啊!银兔儿納悶自己古怪的心网,百思不得其解,尤其现在又是险象环生的时候,只得先转移心思,好奇问他:“你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有人想追杀你。”

  展无极泠笑一声,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災。我与那五人素昧平生,只怕他们是收了钱财,奉命来杀我的吧!”

  “原来如此。”银兔儿灵巧的眼珠子流转片刻,心生一计,笑嘻嘻道:“算你运气好,今儿个遇上我这小福星,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展无极闻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的笑颜,心想:莫非她是嚇坏了?尽说些古里古怪的话。这本来不瞧她也就罢了,一瞧她,竟发觉她拿起先前搶来的包袱──“你干什么?”他喝道。

  “救你啊!”她将包袱打开,里头尽是珠宝瑪瑙;她懶都懶得瞧上一眼,便抓起-把首饰撒向他的身后,笑瞇瞇的看着那珠宝首饰飞舞在空中,闪爍又紫又红的七彩光芒,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展无极一惊,不是心疼那珠宝首饰,而是她的手臂暴露在箭靶之內,急忙将她的玉手扯回来,以自己身躯护住她,不然她早成箭靶子去了。

  不过担心之后,心念一转,他倒也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救了他倆一命。散尽珠宝首饰,是为了阻止那五人再追杀于他;如果是仇人,或许不会为了珠宝而放弃杀他的念头,但若是受雇于人,定会貪这意外钱财,而为了拾起那些珠宝首饰,必须放弃追杀他们。这小姑娘的机智倒也不能让人小看。

  当下,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许讚许,也有几分吃惊,让银兔儿看得好生詫异。须知,打他们相识以来,不过短洞ψ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很短,总之,她就是没瞧见过他的笑容。他的相貌是十分好看,就是大过严峻了些,如今他一笑,脸庞柔和许多,让她──让她的心脏噗噗的跳动,头又晕沈沈的,像是醉了似的。展无极一时失神,直盯瞧着她酣红醉人的俏脸蛋。他向来对女人是不瞧一眼的,如今怎么竟会鍾情于这相识不满五个时辰的小姑娘呢?

  鍾情?他心一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謂酒不醉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说得可就是现下这种心情?”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

  他闻言一怔,忙收斂心神,以为银兔儿用话点他太过孟浪,直盯着她瞧不放,他当然不知银兔儿是在说她自个儿。

  以往她跟着云阳唸过几天书,正巧读过这句话,她为求證实,竟偷偷躲在閨房里,猛灌了一罈子酒才醉倒,但她还是不明白若没喝醉酒,人又如何自醉呢?然后她再成天跑去盯着三嫂柳若蘭,可也不觉有被迷倒。但现下就不同,光看他的笑容,她整个人都醉了……好玩,真是好玩!原来跟在他身边,还能解开先人的謎语,既是如此,她更是跟定他了。

  当下,她关辛砄了,忽然想起一事,笑嘻嘻地问他:“无极大叔,你不问银兔儿是怎么瞧出那包袱里是珠宝首饰?”她毕竟是孩子心性,虽然对他的好感备增,心也噗通通的跳,但从没谈过恋爱的她,从小生在女人国里,自然不知那是什么心情,所以就将这感觉暫扔脑后,现在她要的是他的讚美。

  见他不吭一声,她自言自语,道:“其实这很简單。先前看你跟人搶包袱,是拼了命的撟ì对手也是死命的撟ì天下间最能让人捨得性命去搶的玩意儿,除了银子是再也没其它的了,无极大叔,我说是也不是?”她往他身后一瞧,他们早离那蒙面人十万八千里远了,当下更是开辛砄了。

  “大叔,咱们要到哪儿?”跟定他果真是刺激橫生,好玩极了。展无极冷哼一声,从他眼里看不出翻騰的思网。

  “你若想回家也成,只要乖乖回答我的话,我便立即放你走。”

  “不回答,不回答,我不回答!”她摇头如摇搏浪鼓。开玩笑,要是回答了,就不能跟在他身边了,她会回答才怪。

  他古怪地盯着她,道:“我尚未问你问题哩!”

  “我才不管你什么问题呢!总之,不答,不答,就是不答,你能奈我何?绑架我吗?那好极了,我让你绑架。”她笑嘻嘻道。

  展无极的脸上分不清是喜是怒,轻轻一扬马鞭,那无情马儿便小跑步的奔向前方。至于那银兔儿,是兴奮极了。这分明摆明了他是不打算送她回家了。这才好玩嘛!一路上,她一会儿指那儿问东,一会儿指这儿又问西,那好奇心就像是刚开採的井水,源源不绝的冒出来。说也奇怪,她有问,展无极是必答,而且是能简略就简略。一路上,就只见那俏丽姑娘东看西看,好奇得不得了,而那外貌严肃的可怜男子却一脸的若有所思,像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却又要分出一半心神在那小姑娘身上。为什么?

  只因她好奇得过头,他若不时时拉她一把,只怕她会跌下马去。说来说去,究竟谁是谁的救命恩人,恐怕就有待商确了。



  展家──在京城算是有名望的家族。

  展父展有亮,虽身无半份官职,但官场中人莫不与他交好,只因展家素来德高望重,又是京城富家,每逢皇上征稅納糧,或捐银鋪橋造路,是从不落人后的。难怪近几年来,官场中有几位臣子派媒人来说亲,明的是紆尊降贵,暗的呢,自然是因展家富可敌国又素有声望,有了展家作姻亲,做起什么事来都是事半功倍。

  可惜,展无极一一打了回票,原因只有一个──十年之內绝不娶妻。

  这项誓言是他十六岁那年许下的。

  照古俗礼法来说,男子十多岁成亲是理所当然的,何以他今年已二十六岁,又坚决不论婚嫁呢?

  那原因得追溯到他五岁那年,有一仙风道骨的高人前来展家拜訪展有亮,盼能供吃供住几宿,那展有亮秉着積善之家必有余庆,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是乎,那高人住在展家月余,直到有一日,才在花園撞见了展无极;他拉着他猛瞧,才忽喜极而道──“总算让我给找到了!”

  从此以后,那高人便留下来,成了他的师父,教他文韜武略,不然以他乃一商家之子,又豈懂得武术?

  直至他十六岁那年,展父开始物色各家千金,准备为他娶妻,那高人才交给他用金鑰匙做成的坠子,言明此物该为他所有,将来十年之內若覓得金锁,定然能找到他这一生中最珍贵之物;然后又命他许下諾言,十年之內不得成亲,隔日,那高人便云遊四海,再也不曾回来过。

  如今,他年已二十六,离十年之期尚有月余,展父又开始作起抱孙梦,打听哪家閨秀最合他意,好作媳妇──但如今十年将近,他却仍不知一生之中最珍贵之物究竟为何?倘若再寻覓不到那金锁,只怕今生是有所遗憾了……

  忽地听闻一阵甜笑,回过神来,正好瞥见那银兔儿的小小身子简直騰空在荷花池旁的花雕石欄边,对着那池里几只青蛙招手,笑嘻嘻的叫道:“青蛙大哥,青蛙大哥,我叫小银子,快过来让我瞧一瞧;我家的青蛙大哥可没你长得有气质呢,快过来嘛!”展无极一惊,疾步奔向石欄边将她抱下。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银兔儿笑吟吟的瞧着他,道:“我在跟青蛙大哥打声招呼嘛!无极大叔,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晃了晃头,打量那修剪整齊的花圃,还有庭院,点了点头,道:“还算不错啦!我要睡哪儿?柴房,你说好不好?挺像人质住的地方。不然,刑房好了,会更像回事──”话还没说完,就让展无极给摀住了嘴。

  一路回京城,才进了这別苑,她小姐就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一会儿跑去跟青蛙大哥打招呼,一会儿又要学那人质住刑房,他若不时时刻刻跟在她身旁,天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现下闲话少说,你还有反悔的余地,若是愿意乖乖回答问题,我就放你回家。”“不回答,不回答,就是不回答。”她拉下他的大手,开心道:“这是我头一回到人家家里作客,说什么我也不回家。无极大叔,你带我来这儿,既不綑绑我又没打我,定是要礼遇于我,既然如此,我餓昏了头,你快快吩咐廚娘做菜给我吃吧!”

  展无极这才思及他们先前相遇在客棧,她是打算吃饭的;当下,试图忽略心理的疼惜,连忙召来一直唯唯諾諾站在旁边的家丁,要他吩咐廚子立即做些膳食。

  在这之前,还是先带她去饭厅吃些果子充饥好了,主意一定,本打算领她进厅的,不过依她的性子,若不拉着她走,不知她又会好奇得跑到哪里去,乾脆不避嫌的牵起她柔软无骨的小手,缓步走进大厅。

  幸而她也挺乖巧的跟着他走,就是嘴里吱喳得活像只小麻雀。

  他微歎了口气,心想:遇上这丫头,不知是好是坏?

  “无极,是哪儿的风将你吹来的?”那珠簾后走出一男子,约莫三十余岁,瘦高冷淡,神色之中颇有几分酷似展无极。

  银兔儿笑嘻嘻道:“这位好人定是无极大叔的兄弟,我该怎么称呼呢?”偏着小脸蛋,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无极大叔?”那男子失笑,打量起银兔儿娇俏的模样,再一看,嘖嘖,不得了,展无极正牵着这小丫头的玉手。

  光是这点,展有容心中便有数了。二十六年来,何时瞧过展无极这般亲近女子了?更別谈他神色之间为这丫头所牵动了。

  展有容微微一笑,忽略展教极一脸无奈且怒的神色,溫和地朝这玉人儿笑道:“小姑娘既是无极请来的贵客,就该好好的招待一番。”

  “不,不,不,我才不是无极大叔请来的贵客,我是被绑来的。”银兔儿绘声绘影道:“先前无极大叔威脅我,若不乖乖回答他的问题,就不给我好饭吃,不给我好觉睡。无极大叔的兄弟,你也是绑匪吗?瞧你们人模人样的,住的地方也还算不错,怎么干超绑匪呢?先前我瞧无极大叔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珠宝首饰已是不该,如今又把银兔儿绑回来,莫非是想进天牢玩玩?”她一连串的砲轟和小脸上的頑皮,让展有容暗暗苦笑数声。难怪展无极始终不吭一声,原来是他说一句,她回十句,而且句句回不得她。展有容苦笑一声,道:“银免姑娘,无极所做之事皆与我无关。”关系还是撇清得好。银兔儿扁了扁嘴,道:“你是他兄弟,却不劝他改邪欧正,他的所作所为又豈会与你无关?”

  “坏就坏在我与他不过是叔姪关系。在下展有容,姑娘且莫搅混了辈分关系。”頓了頓,再笑道:“若是当他兄弟倒也无妨,就是要称呼大哥为亲爹,那倒也吃虧不少。”银兔儿晶亮的黑眸转了转,才要接口呢,展无极忽道:“在客棧搶人财宝,乃因对方是盗,而那钱财是他们搶来的不义之财,我搶来造福人群,不好吗?至于绑你回来是情非得已,你若愿老实回答我,我又何必强带你来?”

  银兔儿还是那句老话:“不回答就是不回答!你也真古怪,问句话还要问个二、三遍,烦都烦死了……”话还没说完,她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起来,他这才想起她餓坏了。展无极轻歎口气,差人领她到饭厅去;瞧她餓坏的模样,一时半刻间应该会收斂起那好奇心吧?

  “你不去吗?她问,肚子餓得慌,可也不想离开他。”

  “我不餓。”

  银兔儿露齒而笑,道:“原来是铁打的身子,难怪不餓。敢问无极大叔,你吃的可是仙药?”语毕,便脚底抹油,跟着家丁溜之大吉。

  幸而她跑得快,不然依展无极一脸的怒容,非把她吊起来好好鞭打一番──这是展有容的推测,不过准不准就不知道了,毕竟他倆虽是叔姪,但他也不曾见过展无极的怒颜。如今银兔儿能轻易牵动展无极的一喜一怒,这倒也挺有看头的。

  思及此,那展有容不觉一笑,道:“这是哪儿找来的小姑娘?跟你倒是挺投缘的。”

  “投缘?”展无极差点嗆住。

  “是啊!从没看见你待哪家姑娘这样好过,你若喜欢她,改明儿让你爹上门去提亲……”说到这儿,展有容不禁納悶,是哪家的千金竟敢跑到外头来玩?“她姓什么?”

  “白,閨名银兔儿。”一谈起她,展无极就不知心底是喜是怒。

  “白?”展有容默默思索半晌。京城方圆百里之內,称得上富豪的白家共有三戶,但也不曾听过这三戶人家的千金会如此刁蛮頑皮,却又似芙蓉出水般娇俏,难不成──“白姑娘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己先摇头了。“瞧她一身的衫裙料子,不似普通人家。”展无极淡淡一笑,道:“小叔可记得閔师父?”那閔师父便是当年的高人。“当然记得。一生之中能让你小叔求人的,也只有他了。偏偏他只愿教你武功,却理都不理我。”展有容莫名地瞧着他,道:“你遇见他了?怎么不请他来坐坐?”“不!他老人家离去之时,曾说今生与我缘分已尽,是再也看不到他了。”伤感之情略收,再道:“他曾送我一坠子,言道十年之內,我定要靠着坠子找到那相属的金锁,否则是再也没机会找到我一生之中最珍贵之物,小叔,你可还记得?”

  展有容豈会不知;他倆虽是叔姪,但年岁颇近,自幼如兄弟般相处,当年閔高人一席话,他也是略知一二,不过他是採半信半疑半恨档˙度。

  近二年来,不知哪儿冒出风声,说什么展家一子无极巧獲金鑰匙,若能覓得相配的金锁,一定能找到天大的宝藏。从此以后,只要头上有貪字的人不是硬闖展府,就是找上展无极一对一的單挑,尤其最近那传言是愈传愈说张了,还说那宝藏足以重新再创一个宋朝,如此一来,就算是心无貪念之人,也不禁蠢蠢欲动。幸而展无极有一身高超的武艺,方能时时化险为夷。

  僅僅为了那小小金锁,竟惹出这般大的风波,值得吗。依展有容之见,倒不如扔了算了,偏偏展无极几次欲扔,不知怎地总是狠不下手。

  展有容歎了口气,道:“我怎会不知。那金锁匙的坠子累咱们展家多年,如今十年将近。无极,若是找不到那金锁,十年一到,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展无极沈默半晌,才道:“那传言中的金锁与小姪定有极大的关系,倘若十年之期已过,小姪并不打算放弃寻覓那金锁。”頓了頓,再道:“何況如今金锁已有蹤跡,只须再下一番功夫,就能找到那金锁。”

  展有容一惊,喜道:“有金锁的下落了?”

  “那金锁定在银兔儿的身上。”当下,展无极便将坠子一接近银兔儿便发热的事全盤托出,只省略那心底莫名的情感。

  “难怪你将白姑娘强擄来。这倒也好,趁早找出金锁,你也可定下心接手你爹的生意,最好能在年底娶个妻子,你爹前些日子才与那王媒婆接触过,有几戶好人家的女儿正值二八年华,也有意与咱们攀个姻亲关系,你若有空,先回老屋探探,看你自个儿喜欢哪家姑娘,跟你爹说了,他才好有所决定。”话说到此,算是够明白了吧!

  他已代展有亮传话,这下可不能说他未尽叔叔之责了吧?

  他与无极虽像兄弟情分,但若谈到婚姻,他还是出卖了无极。没法子,谁叫展有亮一天到晚在他的耳边嘮叨,说什么若是无极还未打算成亲,他先成亲也成,反正他也三十好几,再不成亲,难不成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总而言之,展家大家长是决定今年年底之前,定要有一樁喜事办才成,所謂“人不为己,天誅地滅”,先“陷害”无极再说。

  并不是他不想娶妻,实在因展家生意过于庞大,光是钱庄、鹽行都忙不过来了,明儿个还要同人见面,决定那生意的合伙──若是娶妻,只会冷落娇妻,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要娶算了。

  如今,展无极虽也将京城几间商行做得有声有色,但他的重心仍摆在寻找金锁上面,展父早呈半退休状态,那展家的生意自然泰半全落在这展有容身上。

  “总之,十年之期一到,就算趕鴨子上架,也要让无极这小子先拜堂再说。”展有容为了自己的未来,心底早有所盤算了。



  ※  ※  ※



  翌日一早,是个大阴天,一大早便细雨纷飞;到了晌牛,雨势有转大之势,路人早避雨去了,偏偏码头旁,有二名男子呆呆的站在那儿,像是为了什么事而惊骇住了。“萍儿,这就是咱们谈生意的地方吗?”其中一位长相斯文,穿着一身轻便的书生衫子,看起来就像是主人的男子不禁埋怨起来。

  那扮作家僕样的二十余岁的男孩急欲辩解:“大夫人,我不知道展家会选在这种地方。展管事说,说在船上,我真的不知……”

  那男子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既要跟人谈生意,就得处处遷就于人。”歎了口气,心思不知飘向何处。“也不知小银子是溜到哪去了,连云阳也不见蹤影。”语气中大有担心之意。

  原来这大夫人便是银兔儿的大嫂李迎姬,她们之所以出白子園,目的有二,一是为谈生意,二是为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姊弟。

  长久以来,她管理白家生意都是用娘家姓,再通过几个扮男装的机伶丫头传遞讯息,无论是打理生意或是投资,都不须跨出白家一步,对方也不知这是白子園的产业,不然依京城流传的謠言,一听白子園內皆是女流之辈,豈不会升起霸占白家生意之心?所以,凡是白家生意,皆说是李家公子在管理,而且是幕后管理,幕前就靠善于交涉的丫头扮男装来传遞她的决定。

  今儿个若不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谈,她李迎姬又豈会跨出白子園一步?

  展家一向与白家有合作关系,也许是因合作良好,展有容才决定将白家納为合伙人,共同合作一樁天大的生意,不过前提之下,是展有容须先评估李迎弟这个人;李迎弟也就是李迎姬对外作生意的化名,不过,外人并不知道。

  展有容向来相信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虽与白家合作多年,但也未曾见过目后的李家公子,如今这次合伙的要求之一,就是须同李家公子见面,再谈细節。

  所以,今儿个李迎姬只好扮起男装来见展有容。幸而她虽是女儿身,但长相平凡,扮起男人来,倒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分再装一装,倒也瞧不出她是女儿身来。但,那并不表示她愿意到烟花之地谈生意呀!

  所謂烟花之地并不光是指妓院,有的姑娘也可自立门戶,例如在湖上弄个花舫什么的。瞧!眼前就是一例。

  大雨滂沱,湖面上隐约飘着雾气,但也能瞧出湖面上那艘美轮美奐的花舫──她向来是足不出戶的,但一点见识还是有的,那分明就是花舫嘛!

  雾中出现小舟,舟上除了划漿的船夫,就剩一名长相可人、撐着纸傘的美人儿。待得小舟停在码头边,那美人儿瞧见迎姬,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姓李?”迎姬虽是百般不情愿,但为了白家也只得认了。

  她一拱手,回道:“在下正是。”

  “那可好极了。李公子请上船,我家小姐与展公子久候多时了。”

  那美人儿遞出一把畫着美女图的纸傘想为她撐起,那家僕萍儿忙斥道:“我家公子有傘了,不必你献殷勤。”她忠心耿耿的将自己带来的唯一一把傘撐在主子的头顶,自己反倒湿了一半。

  那美人儿掩嘴低笑,道:“二人共撐一把傘,若是男女也就罢了。你倆都是男人,既无情趣,又遮不至身子,到头来伤风感冒,可別怪我没好心告訴你。”

  “姑娘说得倒是。萍儿,接过来吧!”李迎姬虽不愿到烟花之地,却也不是一味排斥,当下谢过那美人儿,任着小舟划向雾中花舫。

  那花舫便是京城有名的醉香花舫,主人是京城花魁花月痕。她当年在百花楼红出了头,被封为花魁,也挣足了银两,乾脆自立门戶,造一艘花舫,凡是想上这艘船的,至少要出上千银两,虽是天文高价,仍是有不少富豪公子、文人墨客来一睹芳容。

  今儿个,醉香花舫让人包了。只见花舫上约莫十来个的丫头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撐着傘儿站在船头或低头私语,或笙歌曼舞,一见迎姬上了花舫,忙领着她进舫里。舫里的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便是艳冠群芳的花月痕,花容月貌是不在话下,那绝俗的容颜跟银兔儿有得比,就是少了银兔儿的天真无邪,略遜三分。

  向来迎姬是知分寸的,在白子園里,长相属她最平凡,因此她看见美人是既不羨也不妒,当下只是淡淡扫过那花月痕,便将注意力转向那舫里唯一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俊俏不说,差不多三十来岁,举手投足间竟有贵族似的威严,让人不可小顱。须知,她从小便让白家買来当童养媳,见过的男人只有李父、白父及那白云阳,再来就是偶尔硬闖白子園的臭男人,所见的男人屈指可数,自然不知他的长相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起码能见人就是,所以她也是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并没放在心上。那展有容当她是正常反应,因为她是男的嘛!凡举姑娘家,除了昨儿个的银兔姑娘不正眼瞧他外,至今只要是见了他的姑娘,莫不傾心于他,不是臭屁,他也是挺烦恼的。要怪就怪他爹娘,基因好并不是他的错,他的心在展家生意上,对女人的兴趣不大,不然他何以要積极把无极推銷出去呢?

  他笑着请迎姬入坐。

  “百闻不如一见。李公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竟将李家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令展某好生佩服。”

  迎姬淡淡一笑,道:“展公子不必讚美于我;展李二家向来有生意往来,我信得过展公子,想必展公子也该是信赖我,才有此次的合伙关系,既是如此,闲话莫说,展公子请欧正题便是。”

  展有容一怔,随即对他心生好感。李迎弟外貌虽文弱有余,也不怎么起眼,但就是合了他的脾胃;鮮少有人能让他在第一眼就产生好感的,而这李迎弟他是交上了。“李家公子既来醉香,就不该只顾谈生意,且先听听月痕抚一曲吧!”那花月痕插上一嘴,声音如黃鶯出谷。

  京城流传一句“听得花奴抚一曲,散尽千金又何难”,由此可见这花月痕的琴艺该是如何的高超了。迎姬未出白子園,自然不知花月痕的琴艺究竟有多好,再者今儿个她可是来谈生意的,对那什么醉香、琴声是一点兴趣也没,正要开口拒绝,哪知展有容微微点头,风流笑道:“李兄弟,来了醉春,定要听听月痕姑娘的琴艺,方不枉此行。”这讚美之词让那花月痕的脸蛋染上红晕。

  迎姬才要不耐的拒绝,哪知身边家僕萍儿不屑的冷哼一声:“再好的琴艺也能比得过三夫人吗?”

  “萍儿!”

  “大──大少爷,我说得可是事实嘛!三夫人不但长相好看她百倍,就连琴棋书畫都样样精通,大少爷,家中上上下下哪个人不讚声三夫人好的,就连银子小姐也喜欢听三夫人的琴声,就可惜……”一思及银兔儿失蹤,那萍儿不觉流下眼泪来。

  迎姬虽也担忧银兔儿的下落,但一见到花月痕没法下台的脸色,只得歎道:“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既没听过花姑娘抚琴,又怎知她比不上三夫人呢?花姑娘,如不嫌弃,能否为在下及展公子抚上一曲瑤琴?”总算给那花月痕一个台階下了。

  当下,那花月痕便抚起琴来,随着那琴声,低吟起情意綿綿的情歌来……李迎姬壓根没在听,她瞧着舫外的大雨,心里担心起若是银子没找到躲雨的地方,豈不会淋湿了?她们虽名为姑嫂,但她疼她像是自己的亲妹,若是一日寻不到她,只怕是一日放不下心来。

  对李迎姬而言,她是不懂男女情爱的,家庭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如何使白家生意更为茁壯和照顾白家人都是她的生活目标。

  而那展有容就大大的不同了──他正沈思般的凝视着李迎弟。好古怪的心思啊!在乍闻他有妻妾之时,他心底竟泛起几许失望。他失望什么?同是男人,一个有妻妾,一个尚單身──莫非他是在羨慕迎弟?

  不,不,不,他对婚姻向来没多大兴趣,怎会羨慕李迎弟连娶三个妻妾呢?累都累死了。既然不是羨慕,那心中莫名的情网又作何解嶙ǹ更古怪的是,初见李迎弟是看他平凡得找不出特色来,但如今是愈看他愈耐看,那细长的眼睛挺亮的,那鼻子也很有个性,嘴唇略寬没错,但他喜欢。没错,他的五官看来是平凡得再不能平凡,但分开来看,倒也挺有味道的──等等,他在想什么?他竟然在想剝下李迎弟的衣衫后,会是一番什么模样?老天爷,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对方可是男人哪!

  “展公子?”花月痕连唤了几声,才让展有容回过神来。

  想来这一曲琴,从头到尾就只有萍儿仔细的在听,好比较其中的好坏。

  展有容不敢正视迎姬,抬眼瞧见外头雨势忽地变小,道:“李兄弟,可喜欢花雕?”“我不飲酒。”

  “也好。月痕姑娘,就烦你为李兄弟泡一壺冻顶烏龙。”这句话算是暫时遣退了花月痕,否则花舫上的姑娘有十来个,又为何独要花魁去做呢?

  那花月痕也知其理,斂手,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李兄弟,展家生意重心是在京城,除了京城外,江淮、浙江一带也有几间鋪子商号,说大不大,但对当地也有几分影响;展某虽不才,但也想将展家生意向外推展,首由江淮、浙江一带,一路往南,再以南洋地区的国家与阿拉伯人为主,作为貿易对象。”瞧见李迎弟一脸惊愕,笑道:“李兄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可曾听过?”她惊詫莫名的摇着头。

  他再笑道:“展某的目标之一就是将苏杭开发为繁荣之地,有如天堂一般,僅凭展家之力,风险大大,故不得不找合伙人。李兄弟的意下如何?可敢冒险一试?”李迎姬沈默半晌,心想:这是一项大挑战,也是极好的投资,那是说,如果成功的话,但若以白子園为首先考量的话,这风险冒得大大了!

  展有容瞧她心中挣扎,决心逼她一逼,道:“展某想与李兄弟合作的不僅于此,李兄弟可曾听过爆竹?”

  “展公子也想打那爆竹的主意?”事实上,白家就有一商行专卖爆竹;京城多富豪,自然对娛乐特別有兴致,这爆竹就是专用来娛乐的,就是有些危险。

  “展某手下有几名火思辅家,发现那火药虽能製为爆竹,但也能製成霹靂砲,对于朝廷是大有貢献。这原是项祕密,不过其间耗资颇多,若能也找合伙,对彼此定然有所好处的。”重要的是,他对这李迎弟有好感。

  “霹靂砲?那是什么?”

  展有容一笑,忽地握住李迎姬的双手,正要说话,眉头突然一皱,怎么这位李兄弟的手特別的小号,而且柔软?

  她的脸倏地脤红,用力抽回,怒道:“展公子说话便是说话,何以动手动脚?”展有容先是怔于她的怒气,而后了然的笑了笑,道:“李兄弟莫见怪。我向来不拘小節,一时失神,才对李兄弟不敬,望李兄弟见谅。”定是她恥于一双男人的手活脫脫的像娘们儿的白嫩玉手,才忌諱他人碰触。

  迎姬嘴角仍是带怒,若不是看在彼此合作机会颇大,早拂袖而去。

  “致命的武器。”他正色答道。

  “什么?”

  “我是说,那火药经改良后,能致人于死地,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无一倖免。无论是为大宋国运,或是彼此利益,李兄弟都该与我合作。”

  他微微笑着,直到瞧见李迎弟惊愕的大嘴,忽地有了想亲她的冲动。

  他到底怎么了?难不成,他多年来对女人没兴趣不是因为管理生意所致,而是──而是──他喜欢男人?

  老天爷,这大不可思议了。



  “无聊,无聊,大无聊了!”

  在那儿仰天抱怨的是谁呢?除了那成天找好玩事的银兔儿,还会有谁在那儿有闲功夫喊无聊?

  她在展家別苑住了一宿,就觉无聊透顶。说是无聊,是因展无极已一天不见人影,她想出门嘛,守门的家僕唯唯諾諾的说了一大堆话,意思挺简單的,就是──“少爷不追讌跨出大门一步,若是跨出一步,小的脑袋就不保。”这几句也让他说得吞吞吐吐,害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挖出来。

  原来,人质的生活就是这般无趣;她若早知道这样,也不要死缠着那展无极,她自个儿到处玩,不也挺好?

  如今,是要人陪,没人陪,只能去瞧瞧青蛙大哥,瞧完了,就在別苑里到处探险,探完了险,就坐在亭子里发呆,简直跟在白子園里的生活没两样。既是如此,她费尽千辛万苦的溜出白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成,不成!再这般无聊下去,我一定会发疯。该好好想个法子,溜出去玩玩,不然也要让那姓展的知道,我银兔儿也不是他说不准出去就乖乖等他回来的小人物。”她眼珠子转了转,瞧天上下起细雨来──对啦!她急忙跳下亭子;先前她探险时,早将展家別苑摸个熟透,于是她回房拿了火摺子,趁人不注意,悄悄跑到柴房里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在別苑四处跑,边跑边叫:“失火啦!失火啦!柴房矢火啦!”她人小,声音可清亮得很,不多时,那展府里里外外,只要是人,都慌慌张张地奔向后院的柴房,因为他们全看见那柴房上空的黑烟,趕去救火了。

  “古怪,真是古怪!本姑娘明明只搬了几根木柴烧,怎么火势大得离譜?难不成展府的木柴勝过白家木柴千倍?”银兔儿站在大门前,心里有些內疚,可是回首一想,既然展府所有的家僕都去救火了,要是再救不了,那也算是展府家丁没用。

  如今,大门没人守,也没人像跟屁蟲似的盯着她,此时不溜,待何时?主意一定,就要跑向门口──忽地,黑影一闪,一把弯刀就架在银兔儿的领上。

  “若想留下小命,就別轻举妄动。”那黑衣人低声警告道。

  “不好玩,不好玩!怎么无极大叔没告訴我,派你来盯我?”银兔儿扁了扁嘴,心思一转,此人若真是展无极派来監视的,定然不敢动她。这样一想,她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乾脆转过身,瞧见那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珠子。“喂!你的刀子別大靠近我。所謂刀剑无限,若是伤了本姑娘,別说无极大叔会找你算帐,我第一个不饒你!”她的本意是嚇唬他,哪知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听姑娘所言,那展无极倒相当的看重你。”语气之中,大有没找错人的意味。

  银兔儿的眼珠子悄悄地转了一转,看见他兇狠的眼神,马上改了口气,恶声恶气地说道:“他当然看重我啦!我是他拙铐的人质,他若不时时刻刻看住我,难保我不找机会逃出去。”

  那黑衣人一怔,脫口道:“你不是展无极的女人?”

  “当然不是!”银兔儿气恼道:“父仇不共戴天,十年前他亲手杀了我的爹爹,十年之后我来报仇,哪知让他给识破了,就将我软禁在此。这位大哥──你该不是那姓展的人吧?”她用十足怀疑的眼神睨着他。

  那黑衣人何尝不也怀疑她呢?

  “你与展无极既是仇敌,何以他不动手杀你?再者,先前听你唤他无极大叔,就算不沾亲,也是熟人,哼!你这丫头片子想骗你爷爷,也不先称称自己有幈渖重。”银兔儿瞪着他,怒道:“你是白痴吗?本小姐不懂武,能打得过他吗?自然是先拉攏关系,让他失了防我之心,再下手也就不难。瞧!柴房的火就是我的傑作。你也真笨,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就想杀那展无极,依我看,就算花个十年二十年,你连他的衣角都沾不上边呢!”

  那黑衣人怒极,刀锋在她雪白的玉领下陷几分,细长的伤痕立即流出血来。“我杀人向来是不眨眼的,你既不是展无极的女人,无法威脅于他,留你何用?”摆明了就是你完了。

  她是真的完了。原以为假冒展无极的仇人,黑衣人便会放开她一马,哪知她涉世未深,就算天生聪明机灵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成了刀下冤魂!说来说去,就怪──怪展无极好了。若不是他树敌不少,她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不成,不成,她还没玩够,定要想出个法子,让他放了她才是。

  可惜她脑袋瓜子终究没那黑衣人的刀快,只见他眼露杀机,弯刀猛挥,是铁定砍下那小脑袋;偏她不但聪明,而且眼尖,不等刀动,就先见着他眼里的杀意,趕紧弯身一躲,就往大门跑去。

  “哪里走!”黑衣人当地是囊中物,冷笑一声,追了上前,将全身力量傾注在那把弯刀上,趁着银兔儿拉开木樁,打开大门之际,那弯刀狠狠地从她右肩往下砍,一时之间只见鮮血噴了出来,银兔儿惨叫一声,娇弱的身子往门外软软地倒去。

  那黑衣人本是想从她右肩砍下,将人砍成二半,偏偏他没法子如愿了,因为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便是──展无极。



  ※  ※  ※



  银兔儿的身子软软跌出门檻外,若不是展无极眼明手快,疾步奔出,接个满怀,只怕这会儿,这小丫头片子非跌个满身伤痕不可。然后,他看见了她肩胛上的那片刺目血漬,还有那黑衣人。

  “不玩了,不玩了,我不要玩了啦!你別杀我……”平日的活力像是让那一刀给砍断了,银兔儿虽哭着抗议,但双眸紧闭,分明是陷入半昏迷状态。

  展无极的胸口如遭重槌,如那心头肉活生生的让人剁了似的──这份奇特的情感相当特殊;不过与她相识二天,他便已时时刻刻惦记于她,尤其先前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莫非就是为了她?

  瞧见那斑斑血跡,他眼里不觉聚起狂怒,冷道:“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就该濫杀无辜吗?”

  那黑衣人当场瑟缩了一下,因为他听出展无极声音中的杀意,但一想起那天大的宝藏,人性骨子里的貪婪又悄悄地居了上位。

  “展公子,你也別再瞞了。既然你有金鑰匙,不如你我合作,一块找到那金锁里的天大宝藏,五五对分,从此享用不尽。”他小睨躺在展无极怀里的银兔儿,不屑道:“到时,你要什么女人会没有吗?何況,她与你是不共戴天之仇──”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忽地住嘴,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始终没人敢跟展无极面对面的挑战了──他瞪视着自己的弯刀正穿透自己的腹部,然后惊愕地抬眼瞧着展无极那一脸的狂怒。

  “谁敢动她,就是跟我作对!”展无极冷道。

  黑衣人缓缓倒地,飘浮的最后意识竟是──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杀机,伤了银兔儿。展无极立即抱着银兔儿奔入廂房,沿路吩咐那迎面跑来的家丁找大夫、药箱、烧热水等等……

  “少爷,我瞧──我瞧这姑娘不行了,还是快请她的家人来见最后一面的好。”那展管事冒着让展无极打骂,也要把事实说出来。那银兔姑娘人这般娇小又瘦弱,別说是遭人砍伤,恐怕连小小的伤风感冒,都得让人担心半天,尤其现下一瞧,一张小脸蛋面白如纸,瞧不见任何血色,若不是见那微弱的呼吸还在,他还真以为她已经……

  “出去!”展无极视而不见的瞪视着那汨汨流出的鮮血,心痛道:“除了大夫,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四十出头的展管事嚅动嘴巴半晌,想说些什么,但一瞧展无极的痛苦神色,不觉一惊;他从小见无极长大,从没见他动过情,而今流露在他的脸上的不正是……当下,他不敢再多言,默默地退出廂房,祈求上苍保佑银兔姑娘安然无恙,否则,还真不知展无极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那展无极见那银兔儿的肩伤流血不止,忙拿来白毛巾,瞪着她的领衫一会儿,断然将她的衫子扯开,顾不得男女有別之事;只见她賽雪的香肩染上红血,砍伤之处几乎见骨,他不觉后悔未将那黑衣人千刀万剮,以洩心头之痛。

  他展无极武艺虽高,但也不爱杀人。死在他手下的,是屈指可数,就连那些想搶金鑰匙的,几次加害于他,他也未曾动怒杀人,直到这回──那黑衣人是该死,不是因为他的貪婪,而是他重伤银兔儿。

  事已至此,他还须隐瞞自己的心意吗?本来他是不信那一见鍾情的,可眼见她伤重难癒,那猛烈的情感如排山倒海般向他狠狠襲来,迫使他不得不正视;除了那初次相识的钟情,短短二日的相处,已不是一见鍾情那般單纯──死鲔上了银兔儿。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縱使至今他仍搞不清向来不动情的他,怎会如此轻易爱上了她,但爱上就是爱上了,又有何理由呢?当务之急,便是急力救治她,倘若她死──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无极大叔,你──你在干什么?”银兔儿半张开了眼,瞧见展无极就在面前,是又喜又痛;喜的是,好不容易能在临死前见到他;痛的是……临死之前?“完了……完了……我要死了,是不是?”她想起那黑衣人,想起右肩上的剧痛,骇怕极了,尤其一瞧见他手里拿着染血的毛巾,几乎晕厥过去。这是她的血?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吗?“你不会死!”他沈声道,除了嘴紧紧抿住之外,是再也看不出任何神色。“你骗我!”她气若游丝的哭道:“我一定是要死了,不然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子好难受……”

  原先,展无极便在她右肩点了几大穴,防那鮮血拚命流出,如今伤口过深,血仍流不止,难不成真是无救了?

  他的脸色不禁泛白,勉强沈住气,道:“你別慌,大夫马上就来。”他心想:那该死的大夫究竟死去哪里,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依这血流速度,不必等到那个混帐大夫来,银兔儿早流血过多而死……

  不!她不会死,也不该死。她昨日还活潑乱跳的,教他怎能相信,转眼之间她便香消玉氉ǹ忽地,他胸前的坠子滚燙起来,如同初遇银兔儿那时的炙热,隐约的刺痛穿过胸前,朝那心脏狠狠的刺下──他一惊,立即拿起坠子,金色的鑰匙在日光之下,竟产生-抹小小的血珠,像是自始至终嵌在那里,不曾消失过。

  这究竟代表何意?银兔儿身上并无金锁,但金鑰却好似与她有缘。

  若是有缘──他的心思一转,立时拿下金鑰匙,握在手中,喃道:“你与她若是有缘,就该救她-命。”像是想将自己的生命力藉由金鑰匙灌注在银兔儿的身上似的,他用力握住它片刻,才将金鑰匙放在她的右手心里。

  “无极大叔……你在干什么?”银兔儿昏乱的瞧着他的举动,好生讶异。“它如拥鐓有缘,定能成为你的保命符。”他密切注视那伤口,倘若他的推论正确,这金鑰匙和银兔儿该是有缘!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那血流缓慢地减量,而后终于止住,展无极不由大喜,但一瞧见银兔儿惨白的玉容,不禁握住她的小手,怜惜道:“傻丫头片子,先睡一觉,等醒来后,你的身子便不再难受了。”他何曾哄过人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银兔儿定定地瞧他,苍白的容颜露出惨兮兮的可怜表情。

  “我一睡,就不会再醒了,是不是?”那声音好小,若不是展无极侧身仔细听,还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不过,瞧她一脸又痛又倦的模样,他的心竟觉得隐隐刺痛起来了──爱人净是苦滋味吗?以往只有照顾自己就成,如今却要为她担心受怕的。

  他的嘴角挤出淡淡笑意,拂了拂她让汗浸透的发丝,道:“若不再醒,又如何能玩尽天下好玩的事呢?”如今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天下好玩的事?”银兔儿向往极了;轻喘一声,自始至终,她都不敢瞧自己的伤势,只觉得右半部身子像火热,像雪石,又热又冷。“我真不会死吗?”她流下眼泪,哽咽道:“我才十七岁,还有好多想玩的事儿;我也还没告訴你,虽然你成天没个笑脸,可我也挺喜欢你的,就像喜欢青蛙大哥一般。”

  展无极不知该气该笑,如今这情景,就算她说他像蛇大哥、狼大哥,他都会无异议的接受。

  他縱有一肚子安慰的话,到头来只化作一句──“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简短的几个字像是让她安下心,忽地,她觉得睏极了,好想睡它个十天八天的;双眼微閤之际,又忽地冒出话来:“我睡醒后,你会每天找一件好玩的事让我玩吗?”

  展无极不假思索的回答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然后,他瞧见银兔儿沈沈地睡去,不觉大笄Z气。

  她睡了才好,才不觉得有何痛苦,尤其对一弱质女流而言,这伤势大过严重,能不能活下去,还不敢定论呢?

  他轻歎口气,抚平她一脸的难过。只怕,在梦里,她也不好过吧!

  “少爷,大夫来了。”展管事悄悄地在门外说道。

  “快请!”他正要前去开门,哪知银兔儿右手紧紧握住他的巨掌,不肯放开,连那右手心的金鑰匙都不惜滑落下来。展无极瞧她虽在昏迷之中,但对他的眷恋甚深,心中对她的怜惜不免更深。他不再试图离开她,直接命令那大夫进来;门一开,进来的是个小头銳面的中年男子,展无极冷道:“我要她活下去,不论花任何代价都要她活下去。尽你所能的致她,听见了吗?”

  那大夫的背脊发起一阵寒顫来,连忙唯唯諾諾的点头,趕紧走到床边,略略检查银兔儿的伤势,那惊惧的神色表露无遗。

  “怎么?有问题吗?”展无极寒声问,当场让那大夫嚇出了冷汗。

  “公子別急!这位姑娘有救,一定有救!她伤势是严重些,但幸虧血流及时止住了,不然,老夫也不敢保證是不是有把握能救活她。”他说得虽是事实,但终究也没说出他到底有几分把握,除非,他想比银兔儿先死,才会说出只有一半的机率。总之,想救活银兔儿就得尽全力,还有银兔儿自己的配合。

  那大夫再细瞧伤势一番,特挡艱出笑容,免得展无极以为他又没把握了。不过话说回来,银兔儿的领扣让人给扯掉了,不消说,定是展无极所为,不然怎么止血的?“展少爷,你先避避,待老夫清理伤口后……”

  “我待在这里。”展无极始终握住银兔儿的小手,没有放开,可那冷漠的声音让那大夫不敢再说些什么。

  就算展无极想瞧光这女孩的身子,那大夫都不敢有意见了,何況只是待在房內呢?大夫偷偷瞄一眼展无极关切的神色,不过,他不会不知道这举动表示些什么吧?就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从今以后,银兔儿只有二个选择了,一是当尼姑,另一个则是嫁给展无极。

  那是说,如果她活得下去的话。



  ※  ※  ※



  -大早,展家別苑就热闹得很。

  因为有一个人忽然想同麻雀姑娘玩一玩、说说话,所以,展家別苑的下人共五十余人全出动在花園、在屋顶、在拱门上捉麻雀,就为了讨她欢心。

  “好久没见到麻雀姑娘了,想当日,我在家里的时候,每天一早就有只棕色的麻雀姑娘落到我粗鍛前,跟我打声招呼,不知怎么的,我好想见见牠呢!”就是这一句话,让展家下人全动員了。

  为什么呢?因为展家少爷曾允諾于她,只要她伤势痊癒,每一日就找一件好玩的事让她玩。很不幸的,她今儿个就是想找麻雀姑娘来玩。

  “这总比昨儿个小姐想要爬上东院最高的屋簷瞧瞧外头的景致要好。”

  “是啊!这捉麻雀还容易得很,前天,她还把有容少爷的賬本当玩具玩呢!”“说起那賬本,到底是谁偷渡给她的?”

  “绝不是有容少爷和无极少爷。你没瞧见当有容少爷看见她在賬本上不知写了什么字,差点没气晕了,谁都知道他最重视展家的生意。”

  “更別谈无极少爷一找到那賬本时,他脸上的表情;我阿福在主屋做了十年,在別苑做了六年,从来不知道无极少爷的表情还能多变化耶!”

  “是啊,是啊……”

  半个月来,在展家別苑不时听到这类小小的“抱怨”,说是“抱怨”是有点牵强,应该说展家別苑最近活络不少。这才像是人家居住的地方嘛!早上热闹,中午热闹,就连三更半夜也热闹;下人们是有些累,但至少气氛轻松,没有壓力嘛!

  展无极听闻下人间的传言,也只有苦笑的分儿。

  他才走到廂房外头,忽闻门內轻脆悅耳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整日待在屋內,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偷偷拿来有容小爷爷的賬本来玩,也玩膩了;无极大叔又不准我爬上屋簷,不如──不如趕明儿,叫他教我打猎,一溜到戶外,管他什么熊大哥、蛇大哥的,先偷渡回来,也好陪我玩玩才是。”

  展无极闻言,更是苦笑连连;不待敲门,便推开了门,只见银兔儿坐在桌前,将小小的杯子装满水,一一擱在桌面,拿着竹筷轻敲,竟唱起乞儿的蓮花落。

  “银兔儿,谁让你下床了?”

  银兔儿一见是他,连忙欣喜的跳起来,缠着他,笑道:“无极大叔,我要的玩意儿,你带回来了没?”

  展无极见她今天气色红潤,心一寬,道:“你想玩?”

  “当然!不然,我要你到李记買干嘛?”

  “你要爆竹便也罢了,展家也有那卖爆竹的商行,何必跑那么远到李记呢?”银兔儿吐吐舌,当然不能跟他说,李记就是白子園名下的商行,要捧也该捧自家的店才是。不过,照这样说来,展家与白家该是生意上的競敌喽!

  她眼珠子灵巧的转了转后,娇笑道:“我说,无极大叔,展家生意大多由展小爷爷包办,你当然不知京城流传一句话『爆竹当到李记買,展记尚差一大截』,这就證明了,買李记的爆竹既安全又好玩,我当然是要買李记的啦!”

  展无极壓根不信。幸虧她不姓李,不然他还真以为这丫头是李家派来的奸细呢!前几天他还听到她在那儿对米軃遇见的丫头、下人说道:“買东西,不论是吃、是喝、是穿、是玩都须上李家的商行買,否则大伙看着办。”

  本来,那家丁、丫嬛是可以不听她的,不然骗骗她也成,偏偏半个月来,银兔儿性子向来活潑开朗,虽并没刻意讨好谁,人人却与她交好,就是喜欢看她燦烂的笑容。所以,这几日不时听说某某丫头買布料送亲人,跑到李记商行;家僕私下偶尔打打牙祭,跑到李记豆腐店,買几块豆腐回来,那豆腐上还戳着李记的印,更別谈她竟然让展有容莫名其妙的跑到李记買了一堆上好的女人衣料回来。

  展无极自然不知那展有容是另有目的的,这暫且不谈。重点是,她再这样煽动下去,只怕迟早那天全京城的百姓全中了她的毒,展家生意也就別作了。

  “无极大叔,你是怎么啦?这几日老瞧你悶悶不乐的,是不是有心事?让银兔半仙为你解惑如何?”

  展无极难得露出笑容,陪她玩起遊戲,道:“姑娘既神算过人,我倒想听听半仙你说得准不准?”

  银兔儿竟然得寸进尺,装模作样起来了。这才好玩嘛!以往在白子園,她想玩遊戲,除了小泥巴她们,是没人陪她玩的,可她们偏又笨得很,脑子不知灵活转动,玩起来也就格外没意思,所以今儿个展无极愿陪她闹士一闹,怎能不喜不乐呢?

  她故意咳了咳,抚了抚那莫须有的鬍子,徐步繞了他一圈,又走到他面前,观看他的气色,道:“公子心中烦忧多日,定为了一事,那事对公子而言,是很重要的。”“这点我承认。”他微笑,道:“半仙能瞧出这点,多半是猜的。”

  银兔儿眼一瞪,佯怒道:“谁说我是猜的!你是在找某样东西,是不?而且找很久都找不到,所以心情烦悶,因为找不到所以急,偏偏期限又快到了,让你整日扳着一张臭脸,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难看得很。”

  展无极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道:“你知道?”

  “我是半仙嘛!”她得意道,又看他眼神略有怀疑,摇头笑道:“无极大叔,你也真不会转脑子。那日相识,你硬要打开我左拳,找某样东西,看你神色,分明是急想要某样宝贝,偏偏我没有,所以你才带我来此。而这几日,你出门的时间不多,回来时又未见大喜,自然是还没找到你心中那重要的宝贝──那究竟是什么?”这才是重点,银兔儿好奇得很。展无极一笑,笑容里倒是不吝于讚赏。

  “这几日,你负伤在床,倒也忘了向你詢问,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他拿起她胸前的金鑰匙,问她:“你可曾见过此物?”打当日她伤重,展无极将金鑰匙作为她的保命符后,这金鑰匙便时时刻刻挂在她胸前。

  银兔儿笑道:“我当然见过啦!这是你硬塞给我的嘛!”银兔儿拿下它,换她把它硬塞到他手里。你想讨回去就明说,不必拐弯抹角,我银兔儿向来是大人大量,小小的金鑰匙我还不放在眼里。那语气像是这金鑰匙的主人本就是她似的。

  展无极沈思般地瞧着那金鑰匙,见当日鑰匙上的血珠已然消失。莫非这金鑰匙当真与银兔儿有缘,若是有缘,她该有那金锁才是……

  “无极大叔,瞧你又板起一张脸来,鑰匙都已经还给你了,你还不满意吗?要不要银兔儿上银楼再为你多做几个一模一样的,让你数都数不完?”

  “银兔儿,你我相识之前,你可见过此物?”

  银兔儿瞧他严肃得很,吐了吐舌,只好认真答道:“这做得精致又好看,应该是纯金。如果我瞧过,一定不会忘记,偏不幸得很,银兔儿自小到大,接触的玩意儿不多,这金鑰匙壓根没见过。”

  展无极信了她。若是初时,他是不会信她的,如今知她性子,虽不是百分之百的老实人,但也是识大体之人,她明白金鑰匙的重要,自然不会骗他。

  银兔儿好奇地凝视着他,道:“这玩意儿当真重要?”

  “它曾是我一生追寻的珍宝。”他淡淡答道。

  曾是那就是说,现在他找到更好的珍宝喽!银兔儿脑子拚命的飞转,是什么玩意儿会比纯金的金鑰匙还重要?想了半晌,竟然想不出来,她不禁懊恼万分。

  “曾有高人指点,这金鑰匙是相配于一金锁的,一旦找到那相属的金锁,我便会找到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贝,如今期限将近,金锁仍是一无所蹤。”展无极一歎,又道:“那高人是仙人吗?怎么真能预测你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贝是什么?”银兔儿好奇极了。怎么这种事就没发生在她身上呢?都怪从小就关在白子園里,当然高人是遇不见她的。

  想来就有点气,何以展无极比她幸运呢?当下,眼珠子一转,打量那金鑰匙。真是气煞她了,早知如此,干嘛还他?先霸着再说。如果她拥有那金鑰匙,再找到那金锁,她豈不也能找到她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贝?那会是青蛙大哥?还是蛇大哥?

  “那高人不是仙人,是我师父。他也无法未卜先知,不过他老人家曾说,这金鑰匙是师祖交给他的,师祖临终前曾嘱于他,有生之年若能找到这金鑰匙的主人,便要他老人家传授武艺于他,并嘱他定须在十年之內找到那金锁。师祖是神机妙算,当囊鯚父若僅将金鑰匙交给我,而不传武艺于我,只怕我早死在那些搶夺金鑰匙之人的手上。”

  银兔儿对这段传奇简直是着了迷,当地是说故事似的,连忙问道:“那些人干嘛搶你的鑰匙?他们吃饱了没事做吗?还是只要是有金鑰匙的人,真能找到宝贝?”

  展无极冷笑一声,道:“数年前,京城不知何人传出消息,说那金锁里藏有宝图,若能覓到那金锁,定也能找到富可敌国的宝藏。人心貪婪,是宁可信其有,自然时时拼着命上门来挑釁。”“就像是那日的黑衣人一般,是不?”当下,银兔儿瑟缩了一下,心有余悸。展无极发现她惊悸的神色,不觉抚了抚她的粉预,放柔声音道:“现下,那黑衣人是再也不会伤你半分了。”

  银兔儿倒已习惯他亲暱的举动,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喜欢呢!从小到大,就没人拍拍过她,也没人敢逾矩的碰触她,嫂子们是疼她,但多半是用说的,是很少拍她的肩什么的,而书呆子弟弟天生就是迂腐的读书人,同她玩也玩不来,成天没嘮叨就不错了,哪还会像展无极有事没事就摸摸她的脸,抚抚她的发丝,让她有受重视的感觉,而且──“无极大叔,你真像我爹。”她突如其来的冒出一句。

  展无极差点气死。

  “我说过,我不是你爹!”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爹啊!”银兔儿一脸天真无邪,道:“我从小就没有爹,嫂嫂们对我极好,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遇上你之后,发觉你待我也很好,很宠溺我,那种奇特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像是与你相处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了,所以我推断,这定是对爹爹的感觉……”

  展无极闻言,怜她早年丧父,只得将愤怒之词硬生生的吞下。

  她竟然当他是她爹?只因为他宠溺她?或许,他该将她吊起来狠狠的鞭打一頓,她就能明白到底谁才是她爹!

  “无极大叔,你脸色好臭,是不是不舒服?”银兔儿的神色像是十分期待他生病似的。他病了,对她有好处吗?前辈子,他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与她注定这一世的情缘呢?或者,他该换另一种激进的方式?那狗屁的溫吞举止只会让她以为是亲爹再世,对他壓根就没好处的。

  展无极瞅了她一眼,道:“我身子好得很,可以打消你脑袋瓜子的念头了吧!”

  “你怎知我在想些什么?”银兔儿扁了扁嘴,略嫌失望的说道。她当然希望他身子健康,只是偶尔来点那种不伤身子的小感冒就成。

  须知,这半个月来,她当病人躺在床上都快发霉了,每天喝那治伤的苦药水不说,这展无极竟然还让丫嬛熬起十全大补药,每天起码要喝完二碗,瞧她喝得都快吐了,他还在那里嫌不够,想将二碗改为三碗,分明是想趁机报仇嘛!

  所以啦,最好他偶尔也来个小感冒,她从没煎过药,一来也可尝试看看,二来要他喝那补药看看,好感同身受一番,这应该不算坏心吧?

  “丫头,当日你说你姓白,可是京城一带的人家?”

  “是啊!你问这干嘛?”

  “你离家多日,家人不担心吗?”

  银兔儿瞧着他的严肃,傾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不是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

  展无极简直拿她没法子,乾脆直言道:“近日之內,我打算登门拜訪府上。”

  “拜訪”她嚇住了,急忙摇手,道:“不成!不成!我是偷溜出来玩的,你若登门拜訪,豈不洩了我的行蹤?”

  “你离家多日,也该回去了,此次拜訪,正是个机会。”

  银兔儿噘了噘嘴,哀怨地瞪着他,道:“原来你不要我了,嫌我烦了,是不?我还一直以为你很喜欢我呢,枉我挺喜欢你的。”

  展无极露出笑意,却遭来她的白眼。这年代谈情说爱的少有人在,尤其是女子哪敢将爱啊情的挂在嘴上,偏偏这丫头不同一般女子,坦率说出她喜欢他──虽是如此,他也明白这丫头尚未弄清她自己的感情,只怕这所謂的喜欢,她是誤以为对朋友、对兄长的感情。“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的。”他頓了一頓,別有用意的瞧着她,道:“那时定是名正一吾顺的。”

  “无极大叔,你老爱吊人胃口,怎么你说十句,我就十句都听不懂呢?”她疑惑地问,忽地心生警惕起来,因为他的神色像是早决定了一件她不怎么喜欢的事,偏又要去执行它。展无极抬起她的下巴,笑道:“你不懂也行,只须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是好玩的事吗?”她开始期待起来。

  “好不好玩就要瞧你自个儿了,这稀奇角色是你没扮过的。”

  银兔儿闻言一听,开心得不得了,直缠着他,喜道:“你要我扮什么?老爷爷?老太婆?还是会拿柄剑的侠客?”看他一逕蹈簎头,她眼珠子一转,有些惊奇,道:“你不会让我扮狼大哥吧?”

  她那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展无极笑了起来。

  “不!我绝不会让你扮狼大哥的。”他几乎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不再无聊了。她皱起眉头,道:“那究竟是什么稀奇的角色要我扮演呢?”

  “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子。”他很坚定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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