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米菱顾不得双手沾满泥泞,徒手挖出个小洞,然后再把用布巾包裹起来的小兔子埋进去。
昨日,叶焚银将她抱出议事厅后,便直接来到她的卧房并陪伴她许久,这期间,他不曾开口问及那碗被下过毒的药膳一事,更没有骂她或是嘲讽她一句,反倒是她,有好几次都想将心中的委屈以及来血阳宫的目的全说给他听。
可每每到口的话,她总是有所顾虑而又吞了回去。
唉!骂她胆小也好,无用也罢,一旦她将君姐要她偷昊阳玦之事泄露出去,她无法预测叶焚银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所以在他离去之前,她根本不敢多瞧他一眼,或许他对她也有些失望吧!
“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啊?您早膳还没用呢!”
一名奴婢唤醒了失神的米菱。
米菱拍拍沾有泥泞的双手,缓缓地起身,“辰儿你不必伺候我,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丫环啊。”她勉强地笑了下。
“姑娘才不是丫环,而是宫主的贵客。”
“贵客!”米菱为之失笑。不过她也没说错,在血阳宫的这段时日,她从没真正伺候过叶焚银。心情颇为复杂的她,旋即朝凉亭走去,忽地,她脚步倏停,转身抓住辰儿的手问道:“辰儿,你带我去刑堂好吗?”
“刑堂!姑娘要去刑堂做什么?”辰儿怯生生地问。
“我想去看紫霞。”
“这……”
“拜托你辰儿。”她极想知道紫霞现在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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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就是那里了,但奴婢可不敢太靠近。”刑堂是宫里面最恐怖、最阴森的地方,通常她们这些丫环都是能闪则闪。
“谢谢你辰儿,我自个儿进去就行了。”不单辰儿害怕,她也很紧张,尤其叶焚银处置叛徒以及对付敌人的手段她早已见识过。可是,她若不能见紫霞一面,那她今后真不知该拿何种面目去见叶焚银。
当米菱极力按撩住心头的不安,走至刑堂门口时,却当场惊愣住。
“咦,是米姑娘。”正巧从堂内步出的柳随意,满面春风地对米菱笑道。
可米菱的目光却不在柳随意身上,而是放在柳随意身旁那一张没露出任何表情,却仍俊美的叶焚银身上。
他们是从刑堂内走出来的,那么紫霞有对他们透露些什么吗?
“你来做什么?”沉魅低音自叶焚银唇间缓缓地逸出。
“我……”米菱纤纤十指不断地互绞着。
“这还用问,当然是来看紫霞的啰。”柳随意替她回答。
“这没你的事。”叶焚银淡淡地瞟了柳随意一眼。
柳随意一挑眉一却也不啰嗦,他双手优雅地看于后,对米菱眨眨眼后,旋即举步离去。
“你想看她?”叶焚银高深莫测的直盯着米菱。
“可以吗?”紫霞可有供出她?光凭叶焚银与柳随意的神色,她根本辨别不出。
叶焚银唇角突然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教米菱在那一刹那间涌现出一股退缩的意念,但她硬生生地克制住这股冲动,并在他转身朝刑堂踱去时,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紧追随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而去。
阴晦冷森的刑堂大牢,果真令人却步,尤其是亲眼见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刑具时,米菱几乎心悸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叶焚银停住步伐,而差点撞上他背脊的米菱,也在此时听到一阵阵夹杂着痛苦的沉重呻吟声。
米菱偏首,就见牢里的紫霞全身上下都是血,而被缚住的双手更是被高吊着。
“紫霞……”米菱白着脸,轻呼一声。
紫霞缓缓地睁开眼,怨恨地看着她。
“紫霞,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她不懂,就算她没拿到昊阳玦,她也用不着拿这种目光看她啊!
“宫……宫主……她、她到底是哪点好……为什么你跟总管都要向着她……”紫霞扭曲着脸,痛苦地说道。
叶焚银没瞧紫霞一眼,只专注在米菱那张充满矛盾却又不解的小脸上。
冷不防地,米菱的纤腕被叶焚银扣住,她急急地央求道:“宫主,我还想多待一会儿。”
“人你已经看过了。”叶焚银轻哼一声,开始迈出步伐。
“可是我都还没有……”
米菱五指紧扣住铁栏,但叶焚银脚步才一跨出,她的五指就马上松脱。
“宫主,您不要走,紫霞爱您,紫霞是真心真意的爱您……只要宫主能瞧我一眼,我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说……”伴随着紫霞凄惨的叫喊声的是一阵阵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
叶焚银没再跨出步伐。
可在这一刻,米菱却非常希望叶焚银能够将她拉离此地。爱……紫霞竟然对叶焚银说爱!
忽地,她脑中闪过一抹很奇怪的念头,而当她想回头捕捉它时,却已经模糊到难以辨清。
叶焚银回头看她,而她也傻愣愣地望着他。
大牢里十分幽暗,米菱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叶焚银那一抹很深沉也很无情的揶揄谑笑。
一开始,米菱并不懂。
“宫主……我是……诸凤楼的人……只要宫主愿、愿意收我……我什么都可以说……”她再也管不住自己了!自从来到血阳宫见着叶焚银开始,她的心便渐渐遗落,二年来,为博取叶焚银信任,她几乎不曾与外界联络,直到最近,她才以返乡探亲为籍口,见着楼主及苏琉君,并从而得知苏琉君要利用米菱来盗取昊阳玦一事。
她知道自己陷害米菱的做法让她这二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但她真的不甘心,尤其见叶焚银竟带着米菱来,她更是难以忍受,于是她打算背叛诸凤楼,留在血阳宫,留在叶焚银身边。
当耳畔再次听到紫霞断断续续的声音后,米菱突然开窍。
“我早就知道你是诸凤楼的人,之所以留你这么久,无非是想试探诸凤楼的实力到底如何,不过……”叶焚银这番话是针对紫霞,不过,他却始终盯着米菱愈显苍白的脸。
“不过什么……”他早就知道她的底细!紫霞艰困地吞咽下一口唾沫。
“齐凤冥根本派错人了。”叶焚银邪佞地勾起唇角。
“派、派错人了……”紫霞愣愣地重复。
“你真令我厌恶——”恶字尾音还未结束,叶焚银修长的手已缓缓地举起。
“不要!”
米菱猛然挡在叶焚银身前,一把抓住他欲杀人的手。
“小东西,让——开。”叶焚银眯了下眼。
“不!别杀她,不要……”米菱将他巨大的手包裹得更紧。
“菱儿。”叶焚银声音更魅,更深沉。
“拜托你,把她赶走就好,不要再在我面前杀人了!”无预警地,米菱放开他的手,却一把环抱住他。
叶焚银眉心微皱却没有震开她,就连他修长而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手也诡谲地不再有所动作。
“替这种人求情,没必要。”他凝视着她乌亮的发顶,冷残地说道。
血阳宫绝不会接受这种轻易背叛自个儿组织而倒向另一方的墙头草,尤其是诸凤楼之人。啧!齐凤冥,你我相会之日或许不远了。
“但紫霞她爱你不是吗?”米菱紧闭着眼,微颤的嗓音带有一丝鼻音。
“爱我,啧!”叶焚银不屑地哼道,仿佛紫霞口中的爱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廉价,也很龌龊的东西。
但是,倘若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同他说这个字,他或许就会……啧,他应该找个机会试试的,说不定她可以轻易地唤醒他那过于麻木的心。
“宫主!紫霞她罪不及死,更何况她——”叶焚银的口吻,令米菱的心没来由地裂开一条隙缝。
一时间,米菱只觉得心痛,而且她也感到有些迷惘。
不过,她到底在心痛什么?又在迷惘什么?
“米菱,你这该死的女人,用不着你来可怜我!”叶焚银的无情令紫霞心碎,但她仍旧无法恨他,所以她惟有将满腹的憎恨全发泄在米菱身上。
“听到没,那女人不会领你的情的。”叶焚银挑了挑眉,“所以留她无用。”垂放在衣侧的长指,轻轻地挥弹着。
“宫主!”米菱倏惊,紧张地仰高恐惧不安的脸。
“你可以先出去。”既然她不喜看他杀人,那他可以等她离开。
“不要……宫主,菱儿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住口、住口!我紫霞最不需要的就是你这贱女人的同……啊!”米菱愈是替她求情,紫霞便愈愤恨难堪,不过,她话还没骂完却突然惨叫一声,紧接着便呕出一口鲜血。
“紫霞你怎么了?”米菱紧张地想靠近她,但腰间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臂给紧紧钳制住,虽然他的力道不至于弄痛她,却令她无法再上前一步。
“你该担心的人不是她。”叶焚银微倾身,嗓音低沉地在她耳畔撂下此话后,步伐一转,欲将米菱强制带高大牢。
紫霞随后凄凉的厉笑声,教米菱如遭雷击般,全身麻痹到难以动弹。
“哈哈哈!宫主,你若要处置我,也应该连米菱一起才对,因为她也是诸凤楼派来的人,而她的任务便是偷取宫主身上的昊、阳、玦。”既然她得不到叶焚银,那就一同毁灭吧!
米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股莫名的战栗从心中浮起,她不可思议地发现叶焚银依旧揽着她走,沉稳的步伐完全没因紫霞那番话而稍有停驻。
难道他没听见?不可能!
可不管他有没有听见,他们都已经步出刑堂。
太阳暖烘烘的映照在两人身上,只可惜仍无法驱散米菱心头的那股寒冷。
他为什么不把她关起来?
米菱啊米菱,你甭再自欺欺人了,因为叶焚银早就看穿你来血阳宫的目的!
虽然他经常吓她、要她、戏弄她,可是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而这又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她在他眼里,真的比只兔子还不如,所以他根本懒得提防她;就算他早已摸清她的底细,他仍任由她在血阳宫,甚至是他房间四处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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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一只被斟满酒的酒杯,让米菱回过神来。
“喝。”
米菱缓缓地伸手执杯,不过连她都不晓得这个举动是否是因为叶焚银的声音,充满着强大的威迫之感。
轻啜了口,浓醇而不辛辣的酒液瞬间滑入她的喉间,令她恐惧的心立刻温暖不少,就在这时,她才发现自个儿已身在亭内。
“菱儿。”
“我不是——”叶焚银的叫唤声意外地拨弄起她某一根绷紧的弦,也令她稍加安抚下来的心又再次提吊起,于是她不经思索便急道,不过话到中途却又突然梗住。
“不是什么?”他刻意露出的淡笑充斥着不可捉摸的邪意。
米菱压根儿不敢抬眼,不过她仍是说话了,“我不是诸凤楼振来的奸细。”
“我知道。”叶焚银睨她一眼,举杯仰首啜饮。
“你信我?”米菱猛一抬首,声音略带激动,心中有种她形容不出的感动。
“凭你想做卧底,啧!”他嗤笑出声,俊美的脸上甚至掠过一抹可笑之色。
虽然,他可以肯定米菱银诸凤楼无关,但她与苏琉君确实有着极大的牵扯,否则她不会为她而甘心留在血阳宫,之前,他尚有上百种方法可以令她乖乖说出答案,但现下他想要她为他而甘心留在血阳宫。对,就只为他!
对于他的轻蔑,米菱非但不生气,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美眸还在此时进射出璀璨的光芒,可不到顷刻的时间,这抹光彩便又快速消失。
她在高兴个什么劲啊?
现在的她卡在叶焚银与君姐之间,正所谓偷也不是,不偷也不是。
偷……拜托,你还在痴人说梦吗?不了,她再也不要做什么选择,更不要再蹚浑水,她想回家、想回云香山去,什么血阳宫、什么诸凤楼、什么昊阳玦、什么风境山的宝藏,统统都不干她米菱的事!
“我想回家。”她悄悄地握紧拳头,喃喃自语着。
“我没听清楚。”叶焚银笑了下,轻声地问。
“我想回家。”米菱的指尖已深陷柔嫩的掌心里。
“为什么?”
叶焚银问话的口吻就犹如在问她今儿个的天候如何,然而米菱却知晓他在生气,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气。
“我留在这儿做什么?”他没有理由生气的,少掉她这个麻烦不是很好吗?
“你有很多用处。”他微微敛眸,籍以掩下过于外露的恶光。
“用处!”她又不是个东西,米菱闻言益发难受。“我会有什么用处?”用不着他说,她也知道自己仅有的价值就是供他做娱乐之用。
很讽刺吧!
“这还需要我明讲?”若非宠她、怜她、惜她,她有可能活着与他坐在一块讨论这等无聊之事。
起初,他也不明白他为何对她动不了手,但既然一开始就无法对她下手,那就只好把她搁在身边,等哪一天他懂了,再处置也不迟。
最近他终于弄清楚了。显而易见的,他想将这个胆小、怯懦,但又固执、不怕死的美丽小女人给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她应该感到荣幸的,能被血阳宫宫主看上,可是她修了好几辈子的善果才能得来的福分。
“是啊,宫主想说的话我全都知道。”所以她才想离他远远的。
叶焚银没再开口,似乎不想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无聊对话。
“可以吗?”见他不语,米菱咬了咬下唇再问道。
半晌过后,米菱还是得不到他的答复,可一道炫人的光影蓦然吸引住米菱的目光,不过,更令她深感错愕的是他竟然将它推至她面前。
“这是……”
“你不是一直很想得到它?”叶焚银挑了挑眉。
“但、但是……”
“现在它是你的了。”
“什么?”米菱不敢置信地惊跳起,仿佛眼前突然多出了只会张嘴喷火的凶猛异兽。
“它不会咬人,你不必骇成这样。”叶焚银偏首,取笑意味十分明显。
“可是、可是……你怎么可能会把昊阳玦主动给我?”米菱一会儿看向昊阳玦,一会儿看向叶焚银。
她除了不相信他的好心之外,更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尤其叶焚银还曾经为了这块昊阳玦而差点中毒身亡呢。
“啧!难得我有这般好心,既然你不要,那我就——”
米菱比他快一步地取走桌上的昊阳玦。
将昊阳玦捧在掌心的那一刹那,一股沁透人心的冰凉感差点让米菱握不住它,“我终于拿到手了。”她紧盯着掌心上的昊阳玦,不知不觉地喃喃自语。
“到手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要将它——”米菱回过神来,满脸惊愕地瞪向问得好整以暇,却又暗藏心机的叶焚银。
“将它如何?”他偏首看着她。
“我、我……”她不想骗他,不想!
“送人?”
“我、我……”
“嗯?”
不要再逼她说了!
“你不要再问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也不知打哪儿来的怒火,米菱竟克制不住地爆发出,并在叶焚银眸色转沉的那一刹那,使尽气力地跑出凉亭,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去。
待米菱身影一消失,扬着温柔笑容的柳随意便随后出现。
“宫主啊宫主,你这步棋下得真险。”他悠悠哉哉地坐人椅上,话里带有调侃的意味,但在除去假象后,他指责叶焚银的意味却更为浓厚。
“这样不是更有趣?”叶焚银低语。
“你明知她要送人?”
“如你所说,这招是险棋不是吗?”叶焚银反问他。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赌,那就赌吧!”柳随意笑得极无害,不过在起身离去前,他仍不忘随口一问;“要留她的命吗?”
“嗯。”叶焚银知道他问的是紫霞。
“啧!想不到米姑娘的影响力竟是如此大,宫主,我看你还是把她看紧一点好。”
柳随意讽刺完毕,即翩然离去,没再注意叶焚银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深沉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