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玫--”他动情的拥她入怀。“不要再说了,无论以前你做过什么,我全不计较,我不是顽固的要追究过往的人,谁没过去呢?我们别再提了。”
“那你--”她含泪的仰望他。
“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喜欢你。”他凝视她。
那个野猫般的女孩,终于变成一只温柔的兔子。
“喜欢?”她眼光一闪。
他低头吻一吻她脸上的泪,轻轻的,却慎重的说:“我以前从不说过这个字,即使对雅竹,”停一停,他说:“我爱你!”
“莫恕--”他紧紧的拥抱住他。
他爱她,上帝,这是世界上最美、最动人的音乐。他爱她。
好久、好久,他们才从温馨中醒来,她离开他的怀抱站起了。
“你再写‘下午的旋律’,我去替你煮咖啡。”她安详、满足的微笑。
“别走。”他拉着她不放手。“你不觉得,这首歌词该由我们共同去完成?”﹂
“你写我唱,这样会更完美些。”她掉脱他的手,转身走出去。
望着她消失在门后面的背影,他久久回不了神。
感情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从互相的敌视、水火不容到今天的相爱,简直不真实得像作梦。
可是一开始他们就互相吸引了呢?是吗。
他重新拿起笔来,却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一会儿,他吸到咖啡的香气,以玫托着小托盘,笑吟吟的走进来。
“一定写不出了,是不是?”她洞悉一切的。“灵感被我赶跑了。”
“晚上再写。”他不置可否。“我从来不喜欢勉强自己工作,我喜欢顺乎自然。”
“艺术家脾气,标准的。”她笑。
“艺术是什么呢?”他摇头。“我学的是艺术,但写的曲子却不是,也许可以攀得上艺术边缘,但一流行就被人说通俗,只有娱乐性没有艺术性,我实在怀疑,到底什么是艺术?”
“一句话惹出这么多牢骚?”她还是笑。
“不是牢骚,真话。”他叹息。“我有个朋友是写作的,颇有一点名气,但他写的文章或故事被人称为流行小说,他为这事心中不平了很久,什么是流行小说?又什么是文艺小说?又什么是文学?分别到底在哪里?因为所谓流行小说看的人多?没有留传下去的价值?然而所谓的文学看的人少,又有什么用?人家都不爱看了,价值又在哪里?又有什么值得自夸的?这就和我们的艺术、通俗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不懂这些事,我是个俗气的人。”她坦白、老实的说。“我心目中是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就是好,就是有价值,否则自己一小撮人认为好却不被一般人接受,那么好得旷古绝今
又有屁用?人们不接受嘛!”
“你很会安慰人。”他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话。”她正色。“不是我会安慰人,而是真话,本身有力量。”
“如果我是作家,这句话该写进文章,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笑。
“我能不能说你很会恭维人?”她眼波流转。
“我们在互相标榜。”他拍拍她。
他端起咖啡慢慢的、浅浅的喝一口,状甚满意。
“怎么样?”她目不转睛的在盯着他。
“我从来不以为煮咖啡要讲技巧。”他说:“但是你煮的和我自己煮的就是不同。”
“好,抑或不好?”她很在意,很紧张。
“你想教我怎么煮呢?或是每天来替我煮?”他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她满意的笑了,她努力做好一切,就是想得到他一句称赞的话。
“我每天来替你煮。”她想也不想的。“我在外面,不打扰你工作。”
“我并非整天工作。”他说。
“你不工作时,我陪你聊天。”她说。
“我的生活很平淡、刻板,你能习惯?”他问。
“我想可以,我也不是个活动、外向的人。”她说:“以前--许多事都违背良心。”
“我们立个规则,在我面前,谁也不许再提从前。”他很认真的。
“但是从前的一切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
“以玫,常常记住从前只是为难自己,从前的好好坏坏到今天已不能挽回或补救,以后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创造、争取,为什么不忘了从前呢?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他说。
“从前--总是个教训。”她垂下眼睑。
“你要记住的只是从教训中学到的东西就行了。”他再拍拍她。“以玫,我想不到你也这么死心眼儿。”
“因为我珍惜目前所拥有的。”她说。
“听着,以玫,我们都是曾经沧海的人,而且我在感情上是很固执的,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他郑重的说:“我不会改变。”
“莫恕--”
她好感动。
莫恕确是个值得爱的男人,曾经沧海,他更多了一份透彻和了解,真的。
“来,我们不谈这些。”他微笑。“喝完这杯咖啡我们出去散步,然后出去晚餐。”
“散步回来我做晚餐。”她也笑了,幸福、快乐不易得,她为什么不把握眼前的呢?“我已买好菜。”
“好,我们回来晚餐。”他说。
“你说得有点勉强,我烧的菜不好吃?不对口味?”她是十分敏感的。
“不--”他望住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呆怔一下,这--还用问吗?她爱他啊!
“我不该这么做吗?”她反问。
“不,我只是奇怪,我已经四十岁,又不富有,你可以随时找到比我强十倍、一百倍的人。”他说。
“强十倍、百倍的人不是你。”她皱眉。“莫恕,你不是怀疑我有目的吧?”
“不,当然不。”他摇摇头,笑了。“我只是常常怀疑,我的运气怎么一这样好?” “莫恕,你太低估自己。”她握住他的手。“你能吸引每一个女孩子,真的,只是你拒绝她们于千里之外。”
“是……吗?”他呆住了。
“你竟这样不了解自己,不明白自己。”她叹息。“林雅竹再来找你,你真不明白为什么?”
他--真不明白吗,
以玫回家,莫恕照例只送到楼下,他不是个殷勤的男人,而且下意识里,他不愿去以玫的家,他不能抹去以玫曾经有过那么多男人的阴影。
以玫当然是独居的,否则怎能方便她以前那种生活?那是一层相当不错的大厦房屋,楼下有大铁闸,二十四小时锁上大门,有看更轮流当值,治安不错,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以玫愉快的走出电梯,一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
正待开门,看见后楼梯处一个黑影,黑影?盗贼?恐惧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想叫,却连声音都没有了。
但是--那黑影并没有凶神恶煞般冲出来,他只是动一动,依然站在原地。
“谁?谁站在那儿?”以玫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壮看胆子喝着。
黑影又动了一动,才慢慢走过来。
“是我。”他说。
以玫吃了一惊,子庄?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她的地址?
“你,子庄。”她真是意外又尴尬。“你怎么会来?你找我--有事?”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子庄结巴着说。
他看来还是憔悴,经过这些日子,难道他还不能忘怀?唉!子庄。
以玫心念转动,实在她也不能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初他对她实在太好,而她却利用了他。
“进来坐吧!好吗?”她终于打开大门。
他沉默的跟着她进去那十分精致的客厅,他也意外,以玫的工作和收入,能有这么漂亮
的家吗?
“你的家很漂亮。”他是心里怎么想就说出口的人。
“很普通。”她有些不自然。“你坐,我给你倒茶。”
“不用客气,我不口渴。”他坐下来。
她还是走进厨房,替他拿出来一杯茶。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她看他一眼。
“我--哎--我--”他期艾着。
“是莫恕告诉你的?”她故意这么说。
“我--”他的脸胀红了。“我--好几次看着你回家……”
“哦!”她释然的笑了。“其实你只要打电话给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你会吗?你以前--不喜欢我来你家。”他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他默然不语。
不一样是什么?她和莫恕来往?以前她一直说不方便,他以为是她父母。
“你一个人住这儿?”他四下张望一下。
“是,我习惯一个人住。”她轻描淡写的。“我父母住新界,交通不方便。”
“你--不在夜总会唱了?”他的神色怪怪的。
“嗯,休息一阵。”她不置可否。
“你才开始唱,你该为自己打一点基础。”他小心的。“我记得你说过要比陈秋霞更红。”
“那个时候很幼稚,坐井观天。”她淡淡的笑。“眼光太短浅,让你笑话了。”
“你的意思是放弃唱歌?”他很意外。
“不,我正在开始灌一张唱片。”她还是淡淡的。“我要做另一种形式的歌星。”
他又沉默了。
或者是他想说什么,忍住了。
“你不觉得我这样比较好?”她反问。
“我--很难讲。”他摇摇头。“我喜欢看见你站在台上发光,你与其他歌星不同,你是非常耀眼,非常光芒四射,我觉得--你会比较适合台上。”
“也许是--可是--我觉得累,站在台上不只唱歌、表演就算了,还要应付其他许多事,很复杂的。”
“是--有人要求你不再上台?”他犹豫着说。
“你是指莫恕?”她笑。“怎么会呢?他根本不理我这些事,我是先解约才告诉他的。”
“他一定很高兴。”他闷闷的。
“他没有表示意见。”她摇头。
“他--作曲让你唱,让你灌唱片?”他问,眉宇之间隐有妒意。
“他是我的老师。”她说得很自然。
“以玫--我也可以为你这么做。”子庄似乎鼓起勇气。“我的唱片公司可以捧你。”
“很谢谢你的好意,子庄。”她是诚恳的。“但是我和莫恕那家公司有合约的。”
“你可以要求解约,他们会同意的。”他热烈得近乎幼稚。“你还没有成名,他们是不会留难你的。”
“子庄,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唱你的歌。”她好为难,子庄怎么这么死缠呢?“反正机会多得是。”
“不,不,你现在不答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他沮丧的。“在你心目中,我一定远不如他,我知道。”
以玫明白‘他’是指莫恕。
“不要这么说,子庄,我从来没拿你们俩比较过。”她认真的说:“相信我,真的。”
“你在安慰我,我分明不如他,”子庄的脸又红了。“要不然你为什么宁愿他教?”
“你不以为我是利用他的名气吗?”她故意说。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不是利用他的名气,你根本没利用这个来宣传,你认为他比我好。”
“我说不是你又不肯相信,我们还是不谈这些,好不好?”她说。
“或者--你也被他吸引了?”他还是说。
“子庄--”她很窘迫。
她不能承认,否则会使他们关系恶化。
“当年雅竹也这样,”他喃喃地说:“每一个女人都会喜欢他,他有性格、有才气、有名气,还有令女人着迷的骄傲,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子庄,我--说过他是老师。”她为难的。
“他是最有吸引力的老师。”他冷笑。
“你别误会他,子庄。”她本能的替莫恕辩驳:“你跟他相处那么久,你该比我更了解他的善良才是。”
“他是善良,但是他太--滥用感情。”他愤愤的。
“你错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她摇头,她实在想为他们尽一点力。“子庄,他为你的不告而别非常痛心。”
“我总该独立,我已经三十岁了。”他说。
“是,你有理由要独立,却不能在这种情形下,”她正色说:“子庄,你这么做很伤他。”
“他却没想过,他做的一些事会伤我。”他说。
“他绝对不想伤你,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你好。”她说。
“还说为我好?”他几乎是叫起来。“他明明知道我--我--为什么偏要把你抢过去?”
“这--也是有原因的,”她犹豫半晌,终于说:“我跟你学歌--也只是想利用你,这是我的真话,我的目的被他看出了,他为了你的前途才这么做的。”
“很堂皇的理由啊!”平和忠厚的子庄也尖锐起来,感情的力量真难以估计。“他为我好,他真会为我好吗?他大概希望我永远像个孩子般的跟在他身边,什么都听他的,永远没有自己的意见。”
“你忘了这十多年来他对你的栽培?”她皱眉。“他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呢?”
“那他--为什么要阻止你和我来往?”他不平的。
“他为你好,他怕我阻碍你的前途,”她坦白的,苦口婆心的。“子庄,你是个重感情的人,而事实上,我--是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决定。”他咆哮着。“他绝对无权插手。”
“他--”以玫皱皱眉,要怎么解释呢?“子庄,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是决定牺牲自己了,她的名誉并不重要,她希望是莫恕、子庄能和好。
“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点点头。“你是个业余模特儿,也在化妆品公司做事。”
“这只是表面。”她笑。
“表面?”他不明白。
“是,这只是我的表面身分,”她无奈的摇头。“实际上,我用这些名衔去--应酬。”
“应酬是什么?”他是老实人,完全不明白。
“和一些有钱佬--交际。”她叹一口气。“那些交际是要收钱的。”
“收钱的交际?”他想一想,懂了。“那不是--那不是--我不信,你骗我!”
“我没有理由要骗你,这种事很光荣吗?”她摇头苦笑。“我说出来是希望你们能谅解,如此而已。”
“那不可能。”他很固执。“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女人。”
“我是的,只不过比别的人做得高级些罢了。”她叹一口气。“穷人家的女孩又特别爱虚荣,似乎--只有这一条路走,这是自古以来女人的悲哀。”
“这不是理由。”他胀红了脸。
“想想看,子庄,”她苦笑,既然说了,也就不必保留。“我没有理由丑化自己,对不对?我希望你明白他的一番心意。”
“那他--又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他忍不住说。
“不要固执,好吗?他只是我老师。”她说:“他心中只有一个林雅竹。”
“他早把雅竹忘了。”他又红了脸,他是一直在激动。“我知道,他太滥用感清。”
“子庄,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他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她吸一口气,豁出了自己。“他比你更清楚我,你不信吗?你看吧,我住的房子,我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来的?当模
特儿,替化妆品公司工作的薪水够吗?这屋子是我自己的,你--应该明白了。”
“以玫--”他好激动。“无论如何,我不在乎,我喜欢你,我不介意你的过去,真的。”
“我介意。”她冷静。
“以玫--”他愕然。
“回去吧!子庄,回去好好想想,我这样的一个女人,值不值得你那么恨莫恕。”她叹口气。“上次你们在演唱会见面,你没有理会他。”
“无论你说什么,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他站起来,他是那样的固执。“我恨他,是他拆散了我们。”
“子庄,我从来不曾--爱过你。”她无法不说。
“你扯谎,你骗人!”他叫起来。“你们--你们分明联合起来对付我,我--恨你们。”
“子庄--”她意外的叫。
子庄已拉开门,旋风般的冲了出去,迅速消失门外。
他--真是爱恨那般强烈的人?子庄。
子庄摇摇晃晃,步履不稳的走出电梯,浓烈的酒气弥漫在他四周,走廊上不算明亮的灯光也能看见他满脸酒意,他又去喝酒了。
离开莫恕的这一大段日子,他简直无法工作,爱恨、妒意塞满了心胸,矛盾使他不能一刻安静下来,他只能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这是个古老却有效的法子,是吗?酒精的确可以使人麻醉,使人忘却很多事。摸到他住的那一个单位门口,他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打开门。这是唱片公司同事徐镇的家,徐是单身汉,自己供了一个单位,空看一间房子正好租给他。
这个时候,徐镇若非仍在公司就是已经入睡,徐是那种除了工作就是休息的人,他永无娱乐。
其实子庄以前也没有娱乐,也是除了工作就是休息,唯一放出去一次的感情,竟--竟-- 小客厅里坐着一个人,不是徐镇,子庄揉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定一定神,看清楚了,没有错,不是徐镇,是莫恕!莫恕,怎么会坐在这儿?
看见莫恕,心中涌上了万般情绪,这是他曾经敬爱的人,这也是对他有恩的老师,但是以玫--以玫--想起这个名字,子庄全身的血液都涌进脑袋,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谁让你来的?”他指着莫恕,全身都在抖。“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莫恕不响,只是静静的望住他,用一种他完全不明白、不了解的眼光望住他。
“你走。”子庄把脸转向一边。“我不要看见你。”
莫恕还是不出声,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出声?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关系。”子庄激动得口不择言。“以前你对我好,后来--我再也不欠你的,你不要再来,我不要看见你。”
“我只想跟你谈谈。”莫恕终于说。
“谈!我们之间没有可谈的,没有!”子庄叫。
“有,而且必须要谈。”莫恕十分冷静。
“不,我不和你谈。”子庄态度强硬又激动,一副对敌人、仇人的模样。
“不谈你会后悔。”莫恕说。
“后悔的事已太多,不只这一件事。”子庄不示弱。
莫恕微微皱眉,心中难过,若子庄一直这么下去,这岂不全是他害的?
“子庄,为什么要酗酒?这对事情没有帮助。”莫恕说。他知道说了也可能没有用,却又不能不说,他对子庄真是情如手足。
“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着。”子庄昂然说。那红红的脸上满是愤恨。
“我当然不能管你,我希望你好。”莫恕说。
“我好?”子庄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好哇!我有什么不好呢?”
“子庄,你--恨我?”莫恕沉声的问。
“我--不知道。”子庄生硬的。“我只是不想见你,看见你--我心里难过。”
“我很抱歉,子庄,”莫恕诚心诚意的。“我并不想令事情变成这样。”
“我该很感谢、很感动你这么说?”子庄尖锐的。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感情上的打击完完全全改变了他。
“子庄,我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好吗?”莫恕说。他已经极度的低声下气了。
当然,他是内疚的,他对不起子庄,虽然--他并非故意对不起他,事情的发展不是他能想像,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希望自己能心平气和。”子庄痛苦的。
“子庄,当初我不知道--”莫恕为难、难堪的。“我只是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子庄又沉不住气了。“怎么样才算好?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每天醉醺醺的,不能作曲,不能教学生,这算好?”
“子庄--”
“如果开始时,你就讲明你喜欢她,我绝不和你争。”子庄的脸变成紫红色。“但是你不讲,而且还仇视她,当她成洪水猛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不明白自己。”莫恕垂下头。“我只能说--事情发展得令我自己意外。”
“我不信!”子庄大叫。“你分明开始就喜欢她,所有的一切--你是故作姿态。”
“子庄--我是这样的人吗?”莫恕痛苦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真的。”子庄直直的望着他。“这么多年相处,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人,你是深沉的,你把一切都放在心里。”
“我--”莫恕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已至此,说什么也岂非多余?
“你告诉我,是不是一开始你就喜欢她?”子庄似乎是得理不饶人。
“不--是。”莫恕费了好大的气力说。
他说得虽费力,但良心平安,他的确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以玫,真的。
“你敢发誓?”子庄盯着他。
“我可以发誓。”莫恕叹息着摇摇头。“但是发誓对我们--对整件事有益吗?”
子庄再看他一阵,忽然笑起来,笑得很狂。
“我告诉你,就算你发誓,我也不信。”他说。
“我知道你会不信,但我还是要讲。”莫恕努力使自己平静。“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心平气和时,或者--你会明白的。”
“我不会心平气和,只要你在,我不会心平气和。”子庄喘息着。“你是个阴险卑鄙的人。”
“骂了我这一顿之后,你会不会舒服一点?”莫恕问。
“不会,我会恨你一辈子。”子庄叫。莫恕轻轻叹一口气。
“我不介意你恨我一辈子,你能不再折磨自己吗?”他沉痛的说。
“折磨自己?谁?”子庄绝不以为意。“你指喝酒?你怎知喝酒不会令我快乐?”
莫恕沉默半晌,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徐镇说--你一首曲子也没作过。”他慢慢说。
子庄一震,立刻又不在意的笑。“我不想作曲当然不作。”他说。
“还有,你监制那张唱片--其中有四首歌都要重新录过,子庄,你怎能这样?”莫恕痛心的。
“我怎样?”子庄毫不介意。
“工作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莫恕摇摇头。“这样下去--你甚至会失去工作。”
“失去工作?谁理会它,”子庄坐到椅子上。“以往的十年,你不是一样失去工作?”
“这--不同。”莫恕还是摇头。
“当然不同,当时你还有一个我能赚钱养活你,”子庄不顾一切的说:“现在若我失业,失去工作能力,我可能像野狗一样在街上没人理。”
“你自己知道为什么不振作?”莫恕大声问。
“为什么要恨你?振作有什么好?”子庄摇摇头,眼眶红了。“始终--还不是这样。”
“为一个不值得的女孩子,你就放弃前途?”莫恕是忍无可忍。
“不值得的女孩?”子庄怪笑。“不值得的女孩子你又要?为什么你能,我不能?”
“子庄--”
“总之你没有理由,你对不起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子庄打断他的话。
“是--我对不起你,”莫恕垂下头。“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振作?才肯放弃喝酒
?”
子庄呆怔一下。“我的条件你怕负担不起。”他冷冷的笑。
“说吧!”莫恕说。
“你会肯吗?放弃她。”子庄嘲弄的。
“就算我肯,你又肯让事情从头来过?”莫恕似在自语。“你还肯接受她?”
“那是我的事,我只要你放弃。”子庄冷硬的。
“你能保证?”莫恕问。
“保证什么?我振作?我不喝酒?”子庄大笑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三岁小孩?”
“子庄,我真心希望你好,事情我--弄巧成拙,”莫恕看来又后悔、又矛盾、又痛苦。“当初我真是全心为你,她实在不是好女孩,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陷下去了。”“很美丽、新潮的故事。”子庄不留余地。
“不是故事--子庄,她对你无益,你怎么这样固执呢?”莫恕黯然说。
“我只恨你卑鄙。”子庄咬着唇说:“不许我和她来往,你自己却--”
“不--我不是有心这么做。”莫恕摇头。
“你肯放弃她?现在?”子庄追问。
“我放弃了你能好好工作?”他反问。他不能任子庄这么下去,他是当于庄是唯一的亲人。
“如果我答应你呢?”子庄笑得特别。
“那么--我就放弃。”莫恕透一口气。为子庄--牺牲感情又怎样?
或者他是命中注定得不到感情的人吧?
以玫用钥匙开了大门,走进莫恕的家。
现在该说是莫恕的家吧?子庄不住在这儿,莫恕休息、工作、吃饭都在家里,他是很少外出的,除了一定要到唱片公司录音。
进门的时候,以玫觉得有丝异样,说不出什么原因的,屋子显得空洞。
莫恕不在家里?咋天分手时他没提起过。
“莫恕,莫恕!”以玫每一间房子都看了一遍,他不在,大概有急事出去了。
她也不在意,迳自到厨房,先看看冰箱里,有些新鲜蔬菜、有肉、有鱼、有蛋,好吧!她替他做午餐。
一边哼著歌,一边开始工作。
对于做家事,她原也是能手,很短的时间里她就做得井井有条,蔬菜洗好,肉切好,鱼也放在盘子里配上姜葱,等莫恕回来,一炒一蒸就行了。
当然,还有莫恕喜欢的一样--蕃茄蛋花汤。
午餮的时间过了,莫恕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
她觉得奇怪,他明知她会来,不回来也该有个电话啊,难道真是忙得不能分身?
又等了一阵,快两点钟了,她忍无可忍的打了个电话去唱片公司。
但是唱片公司的人说莫恕没去过,今天也不会去,没有事莫恕是不去的。
放下电话,以玫怔怔的发了一阵呆,莫恕根本没什么去处,这半天的时间他去了哪里?
把鱼肉放回冰箱,她到他工作室去查看。桌子上很干净,钢琴合上的,唱机、唱片、各种书籍都出乎意料之外的整齐,没有什么不对。
她又去他的卧室,同样的,床铺理得好好的,没有凌乱的衣物,拉开衣柜,简单的平时穿的几套衣服还挂着。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不妥啊!
肚子很饿,实在不能再等,她去厨房随便吃了一点面包,喝一杯鲜奶。
还是没有莫恕的消息。
坐在沙发上,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竟已五点多。
莫恕还是没回来。
从疑惑变成不安,莫非他遇到什么意外?
她不知道莫恕有什么朋友,有什么地方可去,除了莫恕这个人和他和雅竹的那一段情外,她对他的一切是全然陌生的。
他去了哪里?
再一次走进工作室,仔细的查看一次,哦--那首“下午的旋律”已经不见了,他填好了词送去唱片公司?
她再一次的打电话去唱片公司,回答的依然一样,莫恕今天没有去过,也不会去,他没和任何人约好。
以玫的不安变成焦急,她像一只困兽一般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底莫恕去了哪里?
窗外暮色四合,她开亮电灯,站在窗前张望窗外四周,莫恕,莫恕,快回来吧!他该知道她在等他。
窗外尽是来往穿梭的行人、车辆,就是没有他的影子,天色已黑尽,他依然没消息。
她的焦急变成害伯,真遇到意外?
在香港遇到意外真是不稀奇,车祸啦、人祸啦--譬如抢劫、伤人啦,莫恕会不会--
越想越恐惧,她真想跑出去,找遍香港每一个角落,把他给找回来。
但是--香港那么大,人那么多,别说她,就算警方要找一个人也不容易,她怎么做得到?
莫恕,莫恕,快回来吧,她真是担心死了。
九点半,她真是心急如焚,连肚子饿也忘了,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发怔。
莫恕从来没试过整天不回来,连电话也没有,他一定是遇到意外了,一定是。
怎么办呢?该不该报警,不,不,要失踪二十四小时或四十八小时之後警方才会受理的,现在去报警也没有用,再等一阵吧,或者他就会回来?
她的眼睛紧紧的盯住大门,她渴望大门打开,莫恕就站在门边--
等到十一点,她气馁了,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否则莫恕绝对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记起了上次子庄给她的电话号码,急忙在皮包里乱翻、乱找,还算不错,终于找到了,她没有把这电话号码扔掉。
找子庄问莫恕的事--子庄肯回答吗?子庄现在不是恨透了莫恕?
这是唯一可以求助的人,试试也好,子庄--或者不会那么硬心肠。
她硬着头皮拨电话,运气很好,她听得出来接电话的正是子庄。
“子庄,我,以玫,何以玫!”她说。声音惶急又有浓重的哭意。
“以玫?什么事,怎么了?”子庄听出不妥。“不要急,你慢慢说。”
“子庄--你看见莫恕吗?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她的眼泪终于是掉下来。“我等了他一天,他到现在还没回来,连电话也没有。”
子庄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子庄,我没有办法,只能找你。”以玫哭着。“我不认得他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子庄,只有你能帮我,子庄--”
“你什么时候到他家的?”子庄终于问。
“早晨十点!”她说。
“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异样?”他再问。
“没有,很整齐。”她说。
“很整齐?”子庄问。“有没有不见了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哦!那首歌,那首‘下午的旋律’昨天还在的,现在不见了。”她说。
“譬如衣服用品呢?”他再问。
衣服用品?什么意思?
“子庄,你--怀疑什么?”以玫呆怔住了。
“不--我只是问问。”子庄声音有点怪。“你该知道的,莫--莫先生平日不是个注重整齐的人,他不爱收拾屋子的,是不是?”
“是--”以玫四下张望,是了,这就是异样之处,屋子里出乎意料之外的整齐。“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子庄似乎在吸气,很紧张,很激动。“以玫--这样吧!你等我,我现在马上来。”
“好,我等你。”放下电话,她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现在她是六神无主,子庄立刻赶来帮忙,她实在是非常感激的。
莫恕说得对,子庄是善良的、热心的。
二十分钟后,于庄终于赶到了,这二十分钟里,以玫彷佛过了两年。
“子庄--”乍见子庄,她又哭起来了。
她原本是个坚强的、世故的女孩,现在竟是这么感情脆弱,爱情的确能改变人。
“别哭,别急,以玫,他不会有事的。”子庄安慰着。“我们先看看他的东西。”
子庄自然比以玫更清楚了解莫恕的一切,他看了卧室,看了衣柜,看了工作室,他心中明白,莫恕离开了,莫恕没有骗他,莫恕离开了。
他心中十分激动,莫恕答应他放弃以玫,莫恕真的是这么做了,他--他--
“怎么样?不见了什么?”以玫着急的问。
“一些衣服,一些书。”子庄照实回答。
“那--他--他做什么-走了之?”以玫如晴天霹雳。
这怎么可能呢?昨天一到都是好好的,她又怎能知道昨夜莫恕和子庄的协定?
子庄沉默半晌终于点头。
“我想--他走了。”他沉声说。
这一刻他内心的感情是复杂的,莫恕终于离开了,那纠缠在他内心的爱恨一下子得到解脱,还有些感激,也有些惆怅,莫恕--离开了,为了要他戒酒,要他振作,莫恕离开了,也放弃了他第二次的爱情。
“走--为什么?”以玫跌坐沙发上。“为什么?”
子庄知道为什么,却不能回答。
“为什么?”以玫喃喃的说:“为什么,我做得不好?他不满意我?为什么呢?”
“以玫,也许--他另有原因。”子庄只能这么说。
以玫那样子他看了也难过,以玫真是那样钟情于莫恕?但是他爱以玫啊!
“另有原因?不,不,他一定是不满意我,一定是我做得不好,不会另有原因。”以玫又哭了。
“不是这样的,以玫,你是好女孩,他一直这么说,他--他--也许躲起来几天去作曲呢?”子庄胡乱的安慰着。
他心中也矛盾,有庆幸、有不安,这件事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没有办法,他爱以玫。
爱--对他来说该是占有,是自私的。
“躲起来作曲?不,不,他根本不需要躲起来,他随时都可以写出很好的曲子,他只要出声,我就不会来打扰他,他不需要躲起来,一定是我不好。”她低泣着。
“以玫--”子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庄,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一定知道,是不是?”她眼中射出希冀之光。“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子庄,你一定肯的,我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子庄摇头。
以玫对莫恕这么一往情深,他能令她回心转意吗?
“但是你们有共同的朋友,你和他唱片公司的同事也熟,你帮我去打听,好不好?”以玫急切的问。
“好,明天--我替你去打听。”子庄点头。
“谢谢你,子庄,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以玫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轻轻一颤。“谢谢你!”
“以玫--我只是说打听,也未必一定有人知道。”子庄说得好困难。“如果他存心避开,一定没有人能找到他。”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感谢你。”以玫说。
子庄不安的吸一口气,她感激他?莫恕是他逼走的。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他说。
“好!”她点点头。“明天一早我就会来这儿,你有消息就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会做。”子庄伴着她往外走。
沉默走下四楼,走出铁闸。
“子庄,莫恕不在家时,你会搬回来吗?”她突然问。
她知道莫恕希望他搬回来,莫恕的离开--可是与子庄有些关系?
她是敏感的,当她平静下来,她立刻就想到了。
“我--不知道。”子庄摇头。
“我希望能找他回来,否则--子庄,你得回来看屋子,总不能没人住这儿。”她说。
“我考虑。”他低着头说。
坐计程车回家的途中,两个人都沉默,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听说你的那张唱片就要出了。”他忽然说。
“是。”她叹一口气。“只可惜莫恕不在,他是作曲又监制,他出了最大的努力。”
“他总会在香港的,如果唱片畅销,他会知道。”子庄安慰着。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唱他作的新歌。”她叹息。
“他若作曲又适合你,一定会给你唱的。”他说。
“我很喜欢那首‘下午的旋律’,可惜他带走了。”她说。
“‘下午的旋律’?”他问。
“一首新歌,他自己作曲又填词,很美,很好听。”她说。一边哼了起来。“本来他答应给我灌唱片的。”
他没有出声。“下午的旋律”,莫恕作曲又自己填词,可是--可是写他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感受?指他这一次得到的爱清?下午的旋律--属于莫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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