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是继续送着,可是再也没有收花的人。
起先,花店的小弟以为任家人出去了,于是把花放在门边,以为任家人回来自然会收进去。但一连三天,枯萎了的百合花依然放在门边,小弟不敢再放下,只好回报花店老板,老板立刻就用电话和小周联络。
小周深知任倩予对杜非的重要性,马上飞报杜非。杜非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
「什么意思?任家没有人收花?」他沉着脸说。
「是,花在门口放了三天,都枯了也没人理,小弟不敢再送去,他说死按着电钤也没人开门,表示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小周有点不安。
「什么时候的事了?」杜非的眼睛也变得阴沉了。
「四、五天之前。」小周偷看他一眼。
杜非斗大的拳头「砰」一声槌在桌子上。
「他们怎么不早通知?他妈的,钱是照收,做事一点儿也不负责,」他大声喝着。「他们还说什么?」
「没有了,杜非,」小周手足无措的。「这件事实在太突然,谁会想到他们会搬家呢?」
「搬家?谁说的?」杜非眼光一闪。
「没有人说,我猜的。」小周尴尬的笑。「杜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找啊!」杜非胀红了脸。「你是白痴?这种事也要问了我才做?」
「是,是,我立刻去找,立刻去查,」小周一连串的弯腰点头。「我会去任倩予的航空公司询问。」
小周转身就往外冲,杜非却叫住了他。
「慢着,我们一起去。」杜非抓住车匙。「我们先去她家看看。」
「她家里根本没有人,我看——」小周说。
「你少出主意。」杜非打断他的话,完全不给面子。「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六神无主,心不在焉的专做错事,你是吃撑着哪?」
「哎——对不起,杜非,」小周窘迫的坐在杜非旁边,连杜非把车开得飞快也不觉得怕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我保证,我一定把任倩予找出来,她总不能连空中小姐也不做了吧?」
「那可说不走。」杜非脸色阴晴不定。
小周偷看他一眼,吸一口气鼓励自己。
「杜老大,任倩予——真那么重要?」他怯怯的问。
杜非不满的横他一眼,冷冷的说:「找不到她,我就杀了你。」
「杜非——」小周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杜非不可能杀他,但杜非那冰冷的眼神,他知道事态比想家中严重。
杜非不理他,他也不敢再出声,杜非的飞车惊险百出的终于到了倩予家的楼下。
「我上去,你在车上等看吧!」小周好心的说。因为他知道要爬好几层楼梯。
「一起上去。」杜非已经跳下车。
杜非是一口气跑完四层楼梯的,任他平日练功不辍,体力甚佳,也面红、心跳、气喘不已。
他一眼就知道那是任家,两束枯萎的百合花还在地上,没有人收拾过。
小周气喘吁吁的也赶到了,他不由分说的按门铃,按得又长又久,屋里始终一片寂静。
「我说没人在,你看,」他耸耸肩。「白来一趟。」
杜非脸色一直没有好起来,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他想一想,用力按下对面人家的门钤。几乎是立刻地,有一个中年妇人来应门。
「找谁?!」门开了一条小缝,看了杜非一眼,整扇门都拉开了。「是你?!你不是杜非?!」
「是,我是社非,」杜非堆起勉强的笑容。「我想请问,任家的人是不是出门了?」
「啊!他们,」那中年妇人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我们不知道啊!平日大家都很好,有来有往的,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离开?或是搬家?」杜非追问。
「我没看到,是楼下一个太太告诉我的,」中年妇人一定是个影述,对杜非客气得不得了。「听说带了不少行李,但没看见有家具。」
「哦——」杜非失望了,查不到什么线索。「谢谢你,太太,任家的人若回来,请别说我来过。」
「不客气,我知道的!」那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杜非啊!偷简直和银幕上一模一样。」
杜非不想再罗嗦,笑一笑,大步跑下褛。
「或者——他们去旅行呢?」小周说。
「任倩予刚旅行回来,又去?」杜非不耐烦的。「她不累?她不用上班?蠢!」
「是,我是蠢嘛!」小周很懂得自嘲。「现在——杜非,我们去航空公司?」
「你去航空公司,我去找个朋友。」杜非烦乱的。
「好——可是,记住,今天有夜班戏,还有,明天中午的飞机去泰国。」小周提醒。
「若找不到任倩予——周信义,你去告诉他们,泰国不去了!」他挥挥手。「说我有要事。」
「杜非——」小周呆怔一下,杜非的「保时捷」已如飞而去。
他直驶士廉家。按了门铃,心颖来开门,他一言不发的就冲了进去。
「喂,杜非,你懂不懂礼貌?」心颖怪叫。
他已旋风般地卷进客厅。
「咦?!是你,杜非。」士廉在沙发上看报,一派度假的悠闲模样,加上南部的阳光令他皮肤黑了不少,「文弱书生」气竟减了几分。「怎么突然来了?」
「任倩予呢?」杜非开门见山的说。他直直的盯着士廉,一点笑容也没有。
「倩予?!」士廉似乎不明白他说什么。「你该去她家找她啊!她不在我们这儿。」
「我去过她家,她不在。」杜非沉声说。
「于是你就来我们家撒野?」心颖倚在门上,双手环抱胸前。「杜非,你吓不倒人。」
「发生了什么事,是吗?」士廉倒是忠厚老实的。
「她家——几天没有人应门了,」杜非吸一口气,他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士廉兄妹的,他知道。「我以为你们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知道又怎样?就是不告诉你。」心颖冷冷的。她不喜欢杜非不把她放在眼中的态度。
「潘心颖,我没得罪过你。」杜非胀红了脸。
「你找倩予有事?」士廉轻咳一声,他不想看见杜非和心颖冲突起来。
「我——是,有点事,」杜非有些不自然。「我怀疑她家——是不是搬了?」
「即使搬了,」心颖似乎在放冷箭。「也是人家倩予不想再被你骚扰。」
「她这么说的?」杜非霍然转身,面对心颖,因为这动作太突然,把她吓了一大跳。
「心颖,不许胡说。」士廉眉头皱起来。他越来越不明白,心颖为什么总不放过杜非?「杜非,我说实话,从南部旅行回来之后,我们就没见过倩予。」
「真的?」杜非不能置信。
「信不信由你。」心颖冷笑。
「真的。」只有士廉才这么容忍杜非吧?「为了旅行,她找同事代她班,我相信倩予现在还在国外,她说过起码一星期不会回来。」
「你的意思是——她并没有搬家?」杜非说。他绝对相信士廉的话,从小他就知道士廉是怎样的人。
「我不太肯定,但她没对我们提过,」士廉诚恳的。「你认为她会搬家吗?」
「我——想她并不喜欢见到我。」杜非叹一口气,慢慢坐下来。
「那么你找她,岂不是明知故犯?」心颖不服气的。
杜非慢慢低下头,思索了好一阵子。
「以前——是我对不起她,我一直想找个补偿的方法,我是真心的。」杜非诚恳的说。
「谁能分得出你们那圈子的真心假意?」心颖尖锐的。「在艳闻满天下之际说真心想弥补?」
「有时——报上的报导并不是真的。」杜非说。
「带了珠儿去高雄示威也不是真的?」心颖冷笑。「怎么有人会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
杜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心颖,你有理由骂我,可是我——我——」杜非说不下去,喉咙哽住了。
「我想——杜非,这些话你该当面对情予说,」士廉不忍使杜非难堪。「我们不便帮你去说。」
「是,我知道,」杜非深深吸气。「我想——她不愿再见到我,在台中夜总会时,她清楚的表示过了。」
「她对你说过什么?」士廉问。
「她说——她选择了大泽英雄。」杜非说。
「于是你就吓退了?百合花也不送了?」心颖哈哈大笑。对杜非,她表现得十分矛盾。
「你们知这这件事?」杜非感到意外。
「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在台中夜总会。」士廉说。
「我们以为是大泽英雄送的,」心颖是故意这么说吧?这女孩子。「倩予这么说。」
杜非的眉头又皱起来。
「事实上,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我很矛盾,」杜非又说:「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同,再加上以前的那件事,我知道不该再打扰倩予,可是,我心里不安。」
「到现在才心里不安啊!」心颖嘲弄的。
「不要再这样对我,好不好?」杜非转身一把抓住心颖的双手,柔弱的,低声下气的。「心颖,我们从小是好朋友、好兄妹,我做错了事,你可以骂我、打我,但不要这么对我,你不当我是朋友,不当我是哥哥,我心里难受。」
心颖呆怔住了,面对杜非诚挚的眼睛,柔弱的声音,低声下气的模样,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不只硬不起来,她还心乱,乱得一塌糊涂,乱得不可收拾。
「你——你——」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心颖,答应我,不要再这么对我,」杜非抓紧了她不放。「你知道,对倩予、对你、对士廉,我心中是同等份量的,在电影圈打滚这几年,我没有得到任何一份友谊,请相信我,我珍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杜非——」心颖好像受了催眠。
杜非吸一口气,慢慢放开心颖。他不是演戏,谁都看得出他的真诚,在他眼角甚至还有泪光。这是杜非的另一面吧?最精采、最美好,观众看不到的另一面。
「所以——即使倩予不能原谅我以前的错误,我仍希望她不要恨我,」他慢慢说:「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我帮你去跟她讲。」心颖这傻丫头,感情冲动,对任何事的反应都是很直接的。
「心颖,」士廉微笑摇头。「杜非只要你不跟他作对就好了,其他的,他自己会做!」
心颖的脸红起来,对士廉扮个鬼脸。
「好,以后我不骂你,不讽刺你就是了。」她笑。
「杜非,你想见倩予,只要有诚心,一定会见到她的,」士廉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她现在非常开朗、大方又明理,我相信她不会故意避开你。」
「那——最好!」杜非又恢复了那副不大正经的样子。「其实,只看我外表,是不可能了解我的。」
「当然,人最复杂了,怎可能一眼望穿?」士廉淡淡的。
门钤又响,心颖跳起来去开门,杜非正想告辞,却看见进来的竟是他苦苦找寻的情予。刹那间,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嗨!杜非也在,」倩予真是神色自若,毫不意外。「听说你找我,是不是?」
「哎——是——我——哎——」杜非结结巴巴,张口结舌,这怎么像杜非呢?
「我家对面的陈太太告诉我的,」倩予坐下来。「你知道自己的名气啦!陈太太很兴奋能见到你,所以一见我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了!」
「我——哎!也没有事,正好经过那儿。」杜非挥一挥手,又移动身体,十分不自然。
倩予微微一笑,说:「不要再叫人送百合花来,我总不在家,没有人收,枯在门口很可惜。」
她这么轻描淡写,不经意的讲出来,但杜非已经窘得脸红脖子粗,不知怎么回笞才好。
「你父母——不住那儿了?」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去年他们在内湖买了房子,老人家喜欢清静,那边空气又好,会在那边往一段日子。」倩予不 肯定的说。
「你现在一个人住?怕不怕?」心颖天真的。
「怕什么?这么大的人,」倩予笑。「不过我很少在家,人家代了我的班,我现在要还债。」
「这次能在台北待多久?」士廉问。
「明天就要去新加坡,」倩予淡淡的笑。「我最怕这条航线,新马泰,很近的距离,不停的 起飞、降落。」
「明天你也去泰国?」杜非问。
「这条航线是免不了泰国的。」倩予说:「是不是泰国有女朋友,要我带信?」
「不,不,随便问,只是随便问。」杜非说。眼中突然有一抹喜悦。「倩予,至少,你还当我是 朋友,是不是?」
「当然。」倩予想也不想的。「我从来没说过我们不是朋友。」
在闹烘烘的机场里,杜非是第一个赶到,小周快动作的办好了一切手续,陪着杜非在候机室。
过了一阵,大队明星、记者都赶到,霎时间,机场大厦的温度高了不少,闪光灯、人声、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指手画脚,好不热闹。
杜非并没有过去参加他们,只淡漠的作一个旁观者,一个漠不关心的人。可是杜非毕竟是杜非,一会儿就被记者群和人们发现了,他们一拥而上,又是一轮闪光灯,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杜非跟往日不同,不怎么合作,很少开口,他的一切都由小周代答,他只冷淡的笑着,游目四顾,仿佛有所待。
一个记者自作聪明,讨好的压低声音问:「等珠儿,是吗?她在那边。」他还用手指了指。
「珠儿?!谁?!我认得她吗?」杜非半真半假的。「是一个女孩子?」
记者显得神秘的眨眨眼。
「你一定没看今大的报纸,珠儿什么都说了!」他说。
「她说了什么?!」杜非的脸一沉。
「她承认了你们之间的一切。」另一个记者也凑上来。「你还对泰国娱乐商说,只有珠儿开口要求,你才会去,这一次是——提前蜜月?」
杜非皱皱眉,看了小周一眼,小周领会的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我警告你们,少胡说八道,」杜非火了。「这件事是哪一家报馆登的?我和他们没有完,他妈的,跟我杜非开这种玩笑?看我不打烂他们报馆才怪。」
几个记者都呆住了,杜非为什么发火?他和珠儿的事原本天下皆知,没有人冤枉他,他怎么来个翻脸无情?恶狠狠的要打架?几个记者互相看看,很是没趣,平时他们和杜非交情不错,称兄道弟的,但他们不能像杜非这么情绪化、戏剧化的翻脸不认人,只好讪讪走开。
杜非也不理会他们,他实在被这圈子,被广大的观众宠坏了,他完全不在乎得罪了人,大模大样的坐在那儿,直到小周气喘吁吁的拿着一份报纸跑回来。
「跟询问处小姐要的。」小周笑。做这种小事,他一向周到又很有办法。
杜非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冷哼一声,把报纸扔在旁边。
「离谱!」他骂着。「自抬身价,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为陪她而去泰国?当我杜非是猪头三?」
「这小妞儿是二分颜色上大红。」小周顺看他的口气。「别理她就成了!」
杜非再哼一声。穿得花枝招展,春风满面的珠儿像蝴蝶似的扑了过来。
「杜非,怎么不跟大伙儿一起呢?刚才记者照了好多相。」小珠儿是兴奋的,带着丝初出茅庐的无知。
杜非瞄了瞄报纸,冷淡的一笑。
「报上那些话是你讲的?」他问。没有不满,却是非常的冷,非常的硬。
「啊——我只随便讲了两句,谁知道他们就胡说八道了那么多,」珠儿的脸红了。「杜非,你不会怪我吧?」
「你可以讲自已的事,但不要涉及第三者,否则就变成是非。」杜非说:「我不喜欢有是非。」
「是非?!」珠儿呆怔一下。实际上她讲的是事实,杜非的确对那两个娱乐商这么说的,有导演可作证,可是——她不能跟杜非争论,她很清楚。「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下次你对记者只宣传自己,不要再把我拉进去。」杜非不留情的说。
「杜非,你——」珠儿完全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完全变了?莫非这是所谓电影界的友谊?
「我是我,你是你,你要分清楚,」杜非似乎说得冷酷无情。「我是杜非,你是珠儿,杜非是不喜欢被人利用的,谁也不行。」
珠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定定的望了杜非一阵,眼中掠过了恨意,然后咬咬牙,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杜非耸耸肩,冷笑几声,安适的闭上眼睛。
「这小姐不敢再来麻烦你了!」小周轻笑。
「以后有任何小妞儿来,你替我打发。」杜非说。非常的狂妄自大。
小周想问「任倩予」呢?忍了半天总算没出口,他知道问不得,否则会有麻烦。
「我们为什么突然改乘日航班机?」小周问。
杜非睁开眼,没有表情的抛一个白眼。
「白痴!」他骂。然后笑起来。
小周笑了,他怎会不明白杜非的心意呢?只是他不喜欢看见杜非没表情、不开心的脸,他故意这么说,是希望杜非忘了气恼。
「任倩予跟这班机,是不是?」小周笑。「昨天我去买票时已经查过了!」
「你这人,吃了饭只长心眼儿不长肉,」杜非笑骂。「等会儿见了任倩予,少装小丑相。」
「我不出声,行了吧?」小周说:「那位任小姐有股威严,在她面前,我可真不敢放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杜非透一口气。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小周悄声问。
社非瞪他一眼,又狠狠的拍他一巴掌。
「你太爱管闲事。」他说。
娱乐商和他们这明星团的预队匆匆跑过来,又意外又气急败坏的。
「杜非,怎么突然不去了?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娱乐商哭丧着脸。「我们的宣传已经在做了,以你挂头牌的,杜非,你——你——」
「是啊!杜非,到底怎么回事?」领队问。「你不去,我们这团就太失色了!」
「我说过不去吗?」杜非没好气的。
「但是旅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宇。」娱乐商说。
「这样的,杜非换了一班飞机,他想自己单独去,」小周在一边解释。「放心好了,义演是一定参加的。」
「哦——」娱乐商放心一点。「可是在机场有一个盛大的记者招待会,我们希望你出席。」
「我没答应过。」杜非翻翻眼睛。「只是义演,我又没收你们的钱。」
「是,是,」娱乐商直冒汗。「但杜非,珠儿小姐不是和你一起吗?」
杜非眼睛一瞪,寒光直闪。
「别提她,我是我,她是她,再把我们讲在一起,小心我翻脸无情。」他低喝。
领队和娱乐商互相交换怀疑的一瞥,今天报纸娱乐版的头条新闻不是——看看杜非的表情,不再说下去。
「好——吧!」领队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们住的酒店,是吧?我们会替你留房间。」
「不是替我,是替我们,杜非和周信义。」杜非说。
「是,是,当然,当然。」娱乐商直冒汗,这杜非真难伺候,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叫人摸不着头脑。「我们——酒店见,酒店见。」
杜非情绪不好时赖得理人,那个小珠儿真莫名其妙,原本的一腔高兴都被那娱乐版的头修新闻给打散了!他现在只想早点上飞机。
「去问问可不可以登机了?」他没好气的。
「可以,已经可以了,」小周立刻回答。「刚才我已经听见广播。」
「走!我们进去。」杜非拎起旅行袋。
他只穿了牛仔裤、T恤,他才不理会什么记者招待会,让自己舒服最重要。
入闸时,他似乎看见珠儿正远远的瞪着他望,罢了,这个女孩子已是「过去式」,他不会再回头一顾。
「我看珠儿不会如此罢休。」小周忽然说。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没那么容易放手,她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红,更有利用价值的人。」小周说。
杜非冷笑一下,说:「下次见到她,我会问她到底姓啥名谁。」
小周摇摇头。
「我们要不要跟着飞机直去新加坡?」他问。
「为什么?你想变空中人球?」杜非说。
「跟着任倩予啊!」小周说。
「我答应过参加义演,就算做‘人版’也得去,」杜非说:「牙齿当金,讲话算数。」
「然后呢?」小周望着杜作笑。
「然后?」杜非用力给小周一拳。「你这小子比猴子还精,我什么事你都知道,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清楚。」
「任倩予这次一定很意外,来回我们都跟着她。」小周笑。
「你查清楚了,她是后天经曼谷回台湾?没有错吧?」杜非不放心。
「错不了,错了你杀我的头。」小周挤挤眼。
「杀你的头就行了吗?」杜非大笑。「若是错了,我把你碎尸万段。」
办好一道道的手续后,他们坐在空桥处的候机室,空桥的门已开,表示随时可以上机。
「上去吧,杜非,可以早一点见到任倩予。」小周说。
杜非有丝犹豫,又有点担心的模样。
「她——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像自语。
「上了飞机就知道了,不是吗?」小周推他走进空桥。「若需要勇气,通知我。我给你。」
「你这小子。」杜非笑着摇头。
走过长长空桥,走上飞机,站在机舱门边的不是倩予,杜非有点失望,不会是倩予骗他吧?对着那笑得好温柔的日籍空姐,他竟没有反应。
杜非买的是头等位,进去就看见自己的位置,但没有倩予,只有个空中少爷在预备饮料。杜非想问,又怕那空中少爷是日本人,不懂杜非唯一的语言——国语,只好勉强忍住。
好不容易等所有旅客上齐了,关了舱门,但是,仍没有倩予的影子。刚才他在经济位那边张望了一阵,也不见倩予,他这次上当了,是不是?倩予根本不飞这班飞机,倩予故意这么讲来捉弄他的,倩予——
扩音器里传出悦耳又熟悉的声音,是用国语在报告「飞机已起飞,绑好安全带,请留心看救生衣的穿法」啊!倩予,是倩予的声音,原来她在飞机上,原来她没有骗人,原来——啊!她在飞机上。
杜非喜出望外,她在飞机上就好办,他总能见着她的。过了大约十分钟,飞机已升到固定的高度,空中小姐、少爷们又开始工作,他这才看见倩予。
她穿着日航的空姐制服,苗条而端庄,她正拿着一盘湿纸巾给客人。感谢天,她是头等舱的。
倩予来到杜非面前,看见小周又看见杜非。
「啊——你们。」她非常惊异。「昨天没听你们说要坐这班飞机?」
「心血来潮,跟踪你的。」杜非眯着眼笑。
「你总爱开玩笑。」倩予摇头,把纸巾递给他们。「你去泰国义演,报上这么说的。」
「报上不只说了这些。」杜非自嘲的笑。
「是啊!小珠儿那段很精采。」倩予笑得毫无芥蒂。「你们坐一坐,我派完纸巾再来。」
她平静、自然又大方的模样,令杜非看得发呆,这样的女孩,值得——他再追一次吧?
是!他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他要再追倩予一次,成不成功他不计较,但一定要这么做,否则——他这一辈子一定死不暝目。
五分钟之后,情予又来收回纸巾。
「怎么没看见其他义演的明星们呢?」她问。
「他们坐‘中华’的飞机。」小周代答。
「哦——」倩予眼光一闪。大明星是要特别一点的。
「不,杜非要避开那个珠儿。」小周说。
「周信义——」杜非喝止他,脸也胀红了。
「小俩口闹意见?」倩予眨眨眼,又走开了。
杜非很懊恼的盯着小周。「你是在做什么?帮我或是害我?」他压低声音。「我想说什么,难道自己不会说?」
「我——只想帮一点忙。」小周傻呼呼的笑。「你又不出声,当然由我讲啦。」
「你最好闭口。」杜非说:「要不然我扔你下飞机。」
「好,好,好,我从现在开始做哑巴。」小周举手做发誓状。「还要不要我换座位?」
「滚吧!」杜非笑。
小周站起来,换到最前排的空位上,还忘不了回过头对杜非扮鬼脸。「现在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你也不必担心我乱说话,打扰你们了!」他说。
「我快受不了你了,周信义。」杜非说。一对外籍老夫妇望着他直笑。他连忙坐正,却不敢回报笑容,他怕言语不通的尴尬。
又过一阵,倩予推着摆有各种饮料的餐车过来。「喝什么?咦?周先生呢?」她张望一下。
「我赶他到前排去了,」杜非笑。「倩予,你可不可以在曼谷停留一晚?」
「我想不行。」倩予轻描淡写的。「我的班次已排好,非到新加坡不可。」
「明天呢?」杜非再问。「在新加坡停留一夭。」倩予笑。「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珠儿的。」
「你也真相信我和珠儿?」杜非沉声说。
「为什么不信?」倩予替他倒了一杯香槟。「珠儿很适合你。」
「我——根本没喜欢过任何女孩子,这——四年来。」杜非说得好吃力。
「总是女孩子喜欢你,不意外啊!你是大明星。」她说。
「倩予——」
「你知道今天的机师是谁?」她笑。
「别告诉我是大泽英雄?」他叫。
「我和他是一组的,常常同班机。」她说。
「你知道吗?我有劫机的冲动。」他半真半假的。
「小心,我们机上有两个空手道、柔道高手。」倩予说。「还想要什么,通知我。」
她推着餐车正想走,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很紧,很紧。
「倩予,我——决定再来一次。」他说,郑重、严肃、认真得空前绝后。「不论你同不同意,我已决定,我要——从头开始再追你。」
从头开始?
能吗?
在新加坡的酒店里,倩予累得只想休息。
用完晚餐,她就回到房里,预备蒙头大睡,哪儿也不去。事实上来新加坡起码一百次,最初,还有兴趣逛逛、看看、买买,到了现在,真是什么兴趣也没有了。就好像她在太熟的台北,从来没想到要去逛街、买衣服一样。
虽然很累,她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睁睁的望看另一张空床——她的同伴另一空姐的。不禁有点后悔没跟她们出去了。
扰乱她的当然是杜非突然转变的态度。她知道他是故意换到她这班飞机的,她知道他是有意接近她!他不是说决定再来一次——但是,可以吗?可以吗?今天的情况已完全不同,母亲的坚决反对,当年往事在她心底的阴影,再加上他层出不穷的诽闻,她对他完全没信心,这——怎么可以再来一次呢?
她又从脖子上抽出那条金链,望着镶着杜非相片的鸡心,心中又隐隐作痛。
当年——没有受伤害是假的,她忍受着一切痛苦、屈辱,离开家,到未婚母亲收容所待产,她不能让她的事令父母没面目做人。她以为她一辈子就将这么无望的过去,整日面对的都是些不良、无知少女,她们有些自甘堕落,有的被骗被卖,都有着痛苦辛酸往事。只有她——她——怎么说呢?她自愿到这地方,她和她们不同,她——痛苦的日子过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她简直是恨杜非了——他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她?关心她腹中的孩子?他应该可以找到她,即使他没有能力负责,至少他该关心,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肚子越来越大,越令她觉得羞耻,她的精神也开始不能平衡。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来了。母亲泪流满面的把她从那地方带出去,给她一个全新的环境。父母为了她不惜搬家,全然陌生的邻居令她没有精神的压力,母亲的谅解与爱心令她的伤痕渐渐复元,然后,生下了百合,母亲又负起全部责任,鼓励她再念书。
是母亲改变了她的生命,令她不至于一辈子活在无望中,今天的一切是母亲所赐予,她不能——再一次伤母亲的心,上次母亲见到杜非,竟像见到鬼魅一样。
母面——永远不会原谅杜非的,是吧!
她轻轻叹一口气,把玻璃鸡心坠放进衣领,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四年来,杜非依然在她身边,杜非的相片在最接近她心的地方——
杜非,唉!杜非。
电话铃声起来,她顺手就接了。
「倩予?这么早就上床?」是大泽温文、关怀的声音。「想不想到楼上夜总会坐坐?」
「啊——不了,我已经换好衣服休息,」倩予拒绝得婉转。「我们不是明天一早要回台北去东京吗?」
「是,早晨九点半,」大泽说:「倩予,你今天的神情和平日不同,你有心事。」
「心事?没有啊!」倩予笑。「你怎么会怀疑我有心事呢?我很好啊!」
「美智子告诉我,头等位上有个男人一直缠着你,她说——好像是你认识的。」大泽终于说。
「这个美智子,」倩予摇头,却也不怎么在意。「大泽,你一定没想到,那是杜非。」
「哦!是他?」大泽显然呆怔了一下。「他在新加坡?」
「在曼谷下飞机了!」倩予大笑。「我说过,杜非是我儿时的朋友,他要去曼谷义演。」
大泽在电话里有一阵沉默。
「倩予,我妒嫉你和杜非是儿时的好朋友。」他说。
「大泽,你——开玩笑。」倩予一震。
「我说真心话,」大泽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及你和杜非那么长久,不是吗?」
「你孩子气。」倩予吸一口气。大泽极少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露骨,他是成熟的、含蓄的,今夜他怎么会突然沉不住气了?
「不是孩子气,」大泽轻轻叹息。「我有威胁感。」
「杜非威胁了你?」她故意说。她是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却故意装做不懂。
大泽没有直接答覆,又停了一阵,他说:「倩予,你愿不愿意做九月新娘?」
倩予大吃一惊,连话也说不出了。
九月新娘,大泽是在求婚了,是吗?这——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拒绝大泽?!不、不,他是她身边最好、最靠得住的男朋友,也有好背景,但答应他,她心中又有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大泽,很意外,我没想过这件事,太突然了、太快了,你不觉得吗?」她困难的说。
「你可以不必马上回答我,」他是善解人意的。「一星期之后,我们再次在台北碰面时,你再告诉我。」
「大泽——」她有点感动。他是个好男人,答应他是会有幸福的,她知道,可是——「我告诉过你关于百合的事,你考虑过吗?」
「那是问题吗?」他笑得好平和。「你的女儿当然也就是我的女儿,我爱你,倩予。」
倩予鼻子酸酸的,第一次,有男人正正式式向她求婚,不计较她的过去,爱她的女儿,她真的感动。
「无论如何,大泽,我感谢你这么对我说,」她的声音哽住了。「你给我信心和勇气。」
「你是值得的,倩予。」他只这么说。
倩予努力的抑制了心中的波动,使情绪稳定下来。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倩予吸吸鼻子。「我从来没说过关于百合父亲的事——」
「那不重要,真的,」大泽立刻打断她的话。「重要的是你和百合的幸福,是吗?」
倩予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几乎忍不住想答应你了。」她说真心话。
「我不想你在感情冲动时答应我,你好好考虑一星期。」他是那样的宽厚。「夫妻相处该是一种信任。」
「既然不想去夜总会,你就休息吧!」大泽说:「其实我也已经上床了!」
「上了床的人还想去夜总会?心野。」她笑。
「不——主要的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坦白的。「你若不在,我睡不着。」
「大泽,你知道一件事吗?」她说:「这两年来,你实在影响我很大,我也变得宽厚,温文和平静了!」
「很高兴你这么说,真的,」他开心的笑。「这表示我很有希望了?」
「事实上,我身边没有其他比你更好的男孩子。」她说。
「杜非呢?」他问。
「他不算,他只是儿时的朋友,」她立刻说。既然大泽不想知道百合父亲的事,她就不必节外生枝了。「就好像士廉、心颖他们一样。」
「我从来不担心士廉,我感觉得出,你们之间没有情感关联。」他说。
「你真那么在乎杜非?」她笑。「那岂不太傻了?」
「也许我傻,但——今夜我有勇气向你求婚,实在是因为他。」他坦白的。
房门在响,是同民的日籍空姐美智子回来了吧?
「好,我们明天再聊,我反锁了门,美智子进不来。」她从床上坐起来。
「替我谢谢她给的情报。」他说。「晚安。」
放下电话,倩予就这么赤看脚,穿着睡衣奔过去开门,一边用英语说:「抱歉,美智子,门反锁了,」她拉开门。「我正在——」
门外站着的不是美智子,不是能想像的任何人,不是应该在这儿出现的——竟是杜非。
「你?!」倩予傻了、愣了。「怎么会是你?!」
杜非摊开双手,视线凝定在她脸上。
「既然你不能在曼谷停留一夜,那么——我就来新加坡。」他说。是诚恳的。
倩予征一怔神,醒了,立刻为身上的睡衣而窘迫,她不能这样子见他,还有——她急切的看一眼胸前的玻璃鸡心,她已收好。
「你——等一等,我换衣服。」她的心又不安又乱,杜非怎么突然来了呢?
「站在门口等?」他笑了。
「你——进来,我去浴室换。」她迅速拿一件衣服闪身奔入浴室。
她听见杜非进来和关上房门的声音。
她感觉到心跳得好厉害,脸上又不受控制的发热,杜非竟然追着来了,这——这——
换好衣服,她好费力的令自己稳定,才慢慢走出去,杜非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我不能在这儿招呼你,」她考虑着说:「聊天也不方便,我的同房美智子就要回来了!」
「飞机上那个短腿的日本妹?」他说。
「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吗?」她不高兴。「无论如何她是我同事。」
「忘不了,大泽英雄也是。」他笑。
她看他一眼,拿起皮包转身往外走。
「其实你不该来的,你知道——这没有用。」她说。
杜非不响,跟在她背后走。
「我也住这酒店,房间不大好。」他说。
「你可以换酒店。」她不客气的。
她无法对杜非好像对大泽一样,假装也不行,见了杜非,她只想折磨他。
「不行,你住这儿。」他笑。
她只带他到楼下咖啡室,很光亮,很没情调的地方。
「为什么不去夜总会?」他坐下。立刻,四面八方有人望过来,他是杜非,全东南亚的人都认识。
「没这必要。」她说。
「对我友善一点嘛。下午在飞机上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他说:「记得吗?」
「你来得大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她说。
叫了饮料,他仍是凝望她,望得她有想逃走的念头,杜非的凝视好霸道。
「刚才我在门外,好像听见你在跟人讲话,」他停一停,又说:「但是房间里又没有人。」
「我正在讲电话。」她淡淡的。是友善了一点。
「谁?!大泽英雄?」他笑。
「是他。」她坦白承认。
「他实在是近水楼台,机会太好。」他说。
「他人好。」她不以为然。
「我人不好,我有自知之明,」他笑得可恶。「可有别的方法补救?」
「你的义演呢?现在才十一点,别告诉我演完了!」她说。她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七点钟开场,我第一个出场,」他不认真的。「出过场就算数了,我反正是站出来表演‘人版’的。」
「你做事——还是那么不负责。」她轻叹。
「有什么办法呢?要来新加坡见你呀。」他说。
「正经一点,杜非,」她皱眉。「现在不是孩子了,我不能接受你这种态度。」
「友善一点,友善一点,」他又说:「你要知道,泰国皇后的宴会我都不参加就赶来了呢!」
「那怎么行?人家是皇后。」她说。
「我派小周去,给足面子。」他开玩笑。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杜非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能像他,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影响他,她也不行。
「好了,你该告诉我了,来新加坡做什么?」她问。
「不是说了吗?来陪你,」他笑。「我不来,大泽英雄的机会就更多了!」
「我明天一早就走。」她说。
她是了解杜非的,他的不正经、吊儿郎当之中,有他的诚意在。
「我也订好了你那班飞机,一起走。」他笑。胸有成竹的一副得意状。
「我实在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她叹息。
对杜非,除了叹息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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