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冷
冷风吹过,寒意窜进单薄的衣衫,拢紧衣襟,想感受一丝丝暖意,但只 是徒劳呵!
由这间隔音豪华会议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美丽起伏的高尔夫球场。绿茵如毯 的草原,偶尔点缀恰到好处的树木及水塘,衬着高远的蓝天白云,真如人间天堂。
而在其中正追逐着那颗小白球和几个站在洞口的人,也是天堂的子民,他们不是政 界大佬,就是商界财阀,不但比权大、比钱多,还爱比谁的杆上技术好。
如果此刻来一场大雷雨,不知谁中闪电的机率大?若按照雷公专打坏人的古老传说 ,应该是……「辛潜,你舅舅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专心听呢?」章立珊从会议桌那头 对儿子吼着,她因为急躁而猛按额头,早上才刚做好的头发,已散掉三分之一。
「这废话我不只听十遍了。」叶辛潜扫了全桌人一眼说:「要我二厂去救出纰漏的 一厂,门儿都没有!」
「难道你没听过唇亡齿寒的道理吗?一厂专管销售,二厂是制造,有一才有二,有 二才有一,缺一不可!你若眼睁睁的看「普裕」集团倒掉,自己也撑不了多久的。」章
立彬因为外甥的固执,早气红了睑。
「我倒挺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叶辛潜挑着眉说。
「表哥,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急功好利!谎报订单,我……我本以为景气会 好,股票有利……」章建哲干脆苦到底的说:「我下跪好不好?你不帮我,我就跪到死 ,死了后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我活该……」
他说着,还真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匍匐到叶辛潜面前。
这小他几个月的表弟,和他其实是难兄难弟长大,一起逃课逃家、一起被送到国外 寄宿学校管训、一起荒唐胡闹,若不救他,那么,外公辛苦建立「普裕」的心血,就全 都付诸流水了;但若救了他,自己几年来的努力也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叶辛潜咬紧牙 ,硬是不吭一声。
「辛潜,你好歹也看在你阿嬷的面子上,若「普裕」真的垮了,第一个受不了的就 是她,还亏她最疼爱你呢!」章立珊搬出了母亲,打算来个亲情苦肉计。
叶辛潜这辈子若懂得爱女人,就只有阿嬷高美荣了。说是阿嬷,其实是外婆,但她 所有的内孙都不疼,偏偏一颗心全放在这唯一的外孙上,可说是他们天生特别的有缘。
他面对着砍了无数树木才开发出来的高尔夫球场,感觉背后十几双家人及股东的眼 睛,都死死地盯着他。
「好吧,我愿意支持,应该说是被拖下水吧!」他最后终于退一步说:「但我有一 个条件,就是一厂的整顿必须由我来企画,一切都要听我的,直到危机过去为止。」
几个章家人的脸都变绿了,尤其是董事长章立彬。他瞪着叶辛潜,暗忖,哼!不过 是一个二十八岁的臭小子,竟有这种目无尊长的口气?
一厂给他管,不就等于要把章家产业,变成叶家的吗?哼!好不容易才去掉一个叶 承熙,岂可让他的儿子再来嚣张?
「不!整顿的事情,我比你有经验,当年的石油危机、退出联合国危机和海峡两岸 风暴,都是由我来挺的,那时的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嘴呢!」章立彬忿忿地说。
叶辛潜用手指敲着桌面,闲闲地开口,「那一厂和二厂只好分裂,各自管各自的死 活了。」
「不行呀!」很多股东立刻同声叫出来。
「立彬,事到如今,你就听点辛潜的意见嘛!一个舅舅、一个外甥,也等于父子, 应该要彼此合作呀!章立珊劝着说。
「妈,他是讨厌我姓叶……」叶辛潜意味深长地说。
嘿!这话果真按动了机关,只见章立珊马上变脸,对全场发飙说:「姓叶?姓叶又 怎么样?辛潜是我章立珊的儿子,就是章家嫡亲的子孙,绝非外人。老董事长生前说得 清清楚楚,女儿就是儿子,外孙如同内孙,不许有一点歧视、不平等。若有人故意要在 这里姓叶姓章地分,就是存心垮「普裕」的台,老董事长做鬼也不饶他!」
「姊,你何必激动……」章立彬心里很火大,表面上却又不得不装笑脸说。
「对、对!立珊,他们当然会合作,一个有经验、一个有创意,不会有人笨得搞分 裂的。」股东们纷纷打圆场地说。
这场会已经开得够久了,连一旁摆的法国小点心都冷掉,酒也失去了味道,在座的 人更是显得不耐烦。
最后,章立彬勉强让步,叶辛潜就正式跨入了一厂的核心业务部分。
散会后,章立珊匆匆拿粉底补妆,对儿子说:「我得赶去和吴立法委员吃饭,你有 空的话,就回去和阿嬷吃个晚餐,别让她老嫌我们不孝,OK?」
「又是吴立委!」叶辛潜摇摇头说:「现在政坛很乱,没规没矩的,哪条线都可能 沾一身腥,不如干干净净的做生意。」
「哎呀!我只不过是问他一些法律问题嘛!像股票交易和缴税的规定,一厂都有些 麻烦,直接找律师又太敏感,所以打探一下。」章立珊说。
「妈,情况很糟吗?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叶辛潜皱起眉头问。
章立珊欲言又止的,最后只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叶辛潜愣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后悔,拿他成功的二厂拯救崩溃的一厂的决定,会不 会太轻率了呢?
但他其实没有选择,因为除非他离开,否则就只有注定和「普裕」共存亡。
他不也是为承接「普裕」而生的吗?
叶辛潜一走出会议室,就看见一身网球装的曾如菲,白的裙子短,粉红的上衣胸口
低,露出百万塑身后的成果,存心让来往的男人女人惊艳。
她是这家俱乐部大老板曾典财的女儿,长袖善舞,是北部社交圈的名花,挂个艺术 经纪人的头衔,自称是智能型的美人。
是很美啦!现在的台湾女孩,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很美,只可惜美得一窝蜂、美 得毫无特色,说是个性化,全是做生意的骗人把戏。
至于智慧,光看那追求外表肤浅美的疯狂,就知道有待商榷了。
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没错,女人爱美、爱露,男人也可以乘机吃冰淇淋兼吃豆 腐。但当你分不清昨晚和今晚跳舞的舞伴,或记不得上一餐刚一块儿吃饭的女孩时,情 况是不是就有一点严重了?
算起来,曾如菲已经不错了,因为她老戴些名钻、名表,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能 让叶辛潜印象深刻,自然也不会把她和其它女人混淆在一起。
这是不是他们被大家凑成一对的原因呢?
「嗨!怎么这么久嘛!人家在等你打网球呢!」曾如菲很自然的勾住他的手说:「 我都在这里站一个小时了。」
「正好展示你的新装呀!」叶辛潜笑笑说:「八成让不少人流口水了吧?」
「你呢?你流不流呢?」曾如菲爱娇地说。
「我的口水在刚刚的会议中早用光了,想流也没办法。」叶辛潜拉开她的手说:「 很抱歉,今天不能和你打网球,和我约好的XX周刊记者大概已经来了。」
「XX周刊?是哪一个?」曾如菲机警地问。
「她说她叫杨琦,声音很好听。」他一边朝大厅走去,一边回答。
「杨琦?她是个大色女耶!专门爱访问大老板和小开,想借机钻进豪门当少奶奶, 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在他的耳旁叨念,还不忘向左右人微笑招呼。
「正好我是大色狼!和大色女一拍即合,可以配成一对喔!」他使出坏坏的表情说 。
「讨厌,人家是跟你说认真的!」她气鼓鼓地说。
在大厅的转角有个袖珍精致的咖啡厅,散发出浓浓的卡布其诺味道。杨琦坐在能纵 观全场的位置,看见那已在心扉里颤动许久的挺帅身影,整个人不禁兴奋起来,咖啡杯 还差点翻倒在她新买的浅玫瑰色裙子上。
叶辛潜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直视到你灵魂似笑非笑的眼眸、希腊式的鼻子、说话时 带着一股不屑的唇……说他英俊也不全是,就是那种信心十足,又毫不在乎的架式,让 他不同于一般的贵冑子弟。
他是女记者们偷偷选出的黄金单身汉,才二十八岁,够年轻,可以蝉联好几年的冠 军宝座,能采访到他,杨琦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当日期确定后,她好几天没睡,一有空 就花钱去做美容蒸气浴,以期在「最美丽的时刻」遇见他!
嘿!不对!他后面怎么有个小肉弹?杨琦仔细一看,竟是鼻子长在头顶上,最难缠 的曾如菲,如果有她在,那自己所精心设计的一切不都毁了吗?
果然,曾如菲一马当先地走过来,用身体挡住叶辛潜说:「哦!杨小姐,原来是你 啊!你是要访问我那一批刚进口的日本画吗?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呀!」
恶女是不能得罪的,杨琦只好陪笑说:「我……我今天是来采访叶先生的。」
「是吗?采访叶先生还穿得这么漂亮,法国真丝洋装耶!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派对 的呢!」曾如菲对她评头论足地说:「可惜鞋子配得不好,颜色不对,品质也不够高级 。」
「我才不是参加派对……」简直是欺人太甚嘛!杨琦下意识的把脚藏在桌底,她偷 瞄一下叶辛潜,见他正和侍者聊着咖啡,完全没注意她的困境。
怎么可以这样?他可是长得一副救美人的英雄样耶……结果,救她的是曾如菲哔哔 响起的大哥大。
「谁呀?那批日本画?科学园区有大买主?好!我立刻来。」曾如菲匆匆地收起电 话,对叶辛潜说:「真糟糕,临时有事,得丢下你一个人了。」
「丢我总比丢钱好,你快去吧!」叶辛潜懒懒地说。
「要小心哟!别忘了画廊的酒会,计算机界很多人都会来。」曾如菲快速的交代,还 不忘在他脸上重重地吻一下。
终于,恶女离去了,叶辛潜这才正眼看坐在面前的女记者说:「杨小姐好。」
「叫我杨琦或小琦就好。」杨琦等着他礼尚往来,但他却不开口,只好说:「我对 叶先生已私心仰慕许久,替您做专访,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的专访最无聊,报纸、杂志该写的都写过了,我秘书那儿就有厚厚的一册,什 么答案都有,面对面谈只有浪费时间。」叶辛潜一口气说完。
「不、不!我就注重面对面的感觉,发觉别人所看不到的,绝非制式或样板。」杨 琦赶紧说:「呃!我想做的不是一般女记者的报导,而是像朋友般亲切的……」
叶辛潜这才发现她明星式的粉妆,在咖啡厅的灯光下颇为耀眼,忍不住就起了捉弄 的心。他喝口咖啡,笑笑界面,「说得好,比如呢?」
「比如……」杨琦高兴地连话都说不清了,「比如您……您在那么年轻就接管「普 裕」,是什么感想?」
「感想?呃……像坐一趟直达电梯。」他说。
「叶先生太幽默了,若不是本身有才华,也不能撑起一片天,您的成就,教许多人 敬佩。」杨琦说。
「说敬佩就错了,这不过是打棒球,自幼有人教,会了就熟。」他还故意做出挥棒 状,「铿地一声,稳稳击中就安打,漏掉就三振。纽约红袜队的表现最精采了,你真该 去看看,尤其是他们的十号球员……」
「叶先生喜欢棒球?」杨琦调整录音机说。
「不!其实二十八号最好……」他答非所问的说。
她见情况失控,连忙又问:「叶先生十五岁就出国念书,是为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那时,您小小年纪就负笈异邦,当时的感觉如何?」
「很棒,不必再被兄弟们揩油或勒索了。」他耸耸肩说。
杨琦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震惊表情。
「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混帮派的吗?」他正经地说。
「叶先生好爱说笑……」杨琦语无伦次的说:「您……您可是史丹福大学毕业的, 很……很优秀呀!」
「那是我外公捐款的结果,一百万美金可以买个学位,书都有人帮你念得好好的。
」叶辛潜说。
这回答能写吗?杨琦正觉得灰头土脸时,叶辛潜的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掉她的录 音机说:「有时面对面是最糟糕的方式,你若还需要这篇采访,明天到我秘书那儿去拿 。」
天呀!她花半个月薪水买的洋装、半个月薪水做的造型,就这样花落水流春去也?
!
在她陷入如丧考妣的心情中时,突然听见叶辛潜说:「你也要回台北去吧?可以搭 我的便车。」
哦!感谢上帝,弥赛亚万福,看来她还是充满希望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奔驰轿车,觉得自己好像夭上的仙女喔!外面银灰的车身,里面深 灰的皮革,都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就连椅罩、椅垫都看起来精致无比,味道有如皇宫 大院的郁金香花园。
嗯!窗外的各种颜色似乎也有些不同了,像镀上一层金,两旁川流的次级车如夹道 欢迎的群众,而他们是众所拥戴的贵族,她是公主,叶辛潜则是王子……王子?杨琦看 着他俊帅的侧面,职业病地问:「你怎么自己开车?你的司机呢?」
「我喜欢开车,尤其是这辆奔驰。」他语带得意的说。
「的确是很美。」她真心赞美着。
「这辆车是我亲自到德国订的,由打漆到装壳,我都参与,像拼装自己的玩具般, 而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叶辛潜眼放光芒地说。
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实在太迷人了!杨琦忍不住指指水晶香料瓶顶上的宝石说:「这 也是真的钻石吗?」
「没错,这是专门为我的奔驰打造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颗相同的。」叶辛潜再次 露出笑容,「我讨厌次级品,例如,看见一栋百万豪宅中挂着一幅仿画,是毕生最痛苦 的事之一。」
杨琦突然觉得自己的法国真丝洋装好廉价,和那灰色皮革一比,就像夜市地摊上的 叫卖品;还有那双鞋,早有折痕,在奶油色的软毛毯子上,顿时成了破烂。若知道会坐 奔驰,她就该狠心花掉她下星期的午餐费拿去买双新鞋。
看样子,等她一下车,他可能会直接送奔驰去清洗。
杨琦老觉得他一直在看她的鞋,于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有没有人说你和你父亲 很像呢?据说叶承熙先生以前也是商界的大帅哥,他现在还管不管「普裕」呢?」
叶辛潜面无表情,彷佛没听到,只是慢慢地把车子停到路旁,自动打开门说:「对 不起,我必须在这里绕个弯,不能再载你了。」
杨琦直觉他是生气了,虽然没有怒容,但那冷意泛满车内,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放鸽子,是她生平仅有,但她又不能不下车!这对一向自认还 颇具姿色的杨琦而言,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站在炎热的人行道上,看见奔驰车绝尘而去。新闻界说叶辛潜难缠,就是指这种 阴晴不定的脾气吗?
期待了几个月的采访,两小时的谈话,她却连什么都描述不出来,最令她心烦的事 是她办公室里还有一票疯狂的等着她的姊妹们呢!
叶辛潜,诡异、霸道、城府深、心思难测……是有无法抵挡的魅力,但因为爱车爱 到变态的地步,故姊妹们莫近?
唉!他为何都不像言情小说里写的豪门小开呢?只除了他很英俊、多金和有个花痴 富家女友吻合以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或风流多情。
一个只能谈棒球和汽车的男人,还能当偶像吗?还说混过黑帮,读书要靠贿赂…… 如果……如果他亮把刀反过来要杀她,恐怕也不会令人觉得意外吧?
叶辛潜的奔驰车一开动,他就完全忘记杨琦这样一个女人。
他将车转往世贸中心那一段,近几年来,那儿已成金融权贵中心,上亿豪宅纷纷盖 起来,有二十四小时私人警卫及特装的防弹玻璃。
他未能免俗地也买了一户,阿嬷嫌阳明山的别墅太远,所以也搬下来和他一起住, 以便和其它老太太逛街、打牌。
停好车,和警卫打个招呼,几只狼犬及猎犬吠了起来,叶辛潜和它们玩了一会儿才 进入客厅。
客厅自然豪华地吓人,墙上一排排的灯,是专门看画用的,那些画都是名贵的真迹 ,他向来没什么兴趣,全交由曾如菲一手包办。
「谁最红就买谁的,将来可以增值,也算一种投资。」章立珊曾说。
叶辛潜却觉得那些画很蠢,不如买股票,可以飙得爽快,但老妈却说,人需要排场 ,排场大,气势就旺,生意才会滚滚而来。
所以,瞧瞧那一排水晶、琉璃和古董,光是保全和保险,就是一大笔钱,可哪天一 不小心,就立刻摔得粉碎,也一文不值了。
叶辛潜陡地想到一厂的问题,心又开始觉得烦躁,货品太多,消化不出去,集团呈 现负成长,只有拿老本来赔,但问题是,他们真有那么多底可以蚀吗?
台湾的经济快速发展,但也相对的产生许多空无的泡沫,为了谎报业绩,炒作股票 ,「普裕」的真相早就没有人晓得了,但即使明知是烂泥,到这局面,他不跳也不行了 。
他喝酒的声音,吵到了正在里间看电视的高荣美,她七十多岁了,还是挺爱美的一 个女人,每星期固定上美容院,而且指名是某某名店某分部的某某师父,那师父只要一 转地方,高荣美也就跟着转,有时甚至是派车请到家里来。
章立珊就曾笑母亲说:「那我们就要保佑她别开店开到美国去。」
「那就用飞机请呀!」高荣美也顶回去说:「反正我的心肝阿潜会出钱。」
叶辛潜给阿嬷一个最真诚的拥抱和亲吻。
「去!我脸上有五层粉,小心吃你一嘴。」高荣美挥挥手说:「今天是下红雨吗?
怎么那么早回来?」
「特别回来陪阿嬷吃晚餐呀!」叶辛潜笑笑的说。
「吃晚餐也要先打电话嘛!我的「死鸡洒」很多,不见得排得到你喔!」高荣美故 意说。
「死鸡洒?」他一头雾水的重复。
一旁的助理李佳芬说:「就是schedule啦!老夫人想去美国自助旅行,目前正在勤 学英文呢!」
叶辛潜这才彷佛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关于高荣美的助理,一直是令章家头痛的事 ,最早几年,一直由公司员工李太太担任,后来她随儿子移民,高荣美还不舍了好一阵 子。
跟着换了几个,年纪大的没耐力,年纪轻的又往往把注意力放在叶辛潜身上,所以 都做不久。
菲律宾女佣家里也请了两个,专司煮饭和打扫,但高荣美嫌言语不通,又长相不顺 眼,硬是还要一个台湾人来做伴。
最后,仍求到在国外的李太太,直到她介绍她在南部的远房侄女来后,才勉强定下 案来。
李佳芬,二十岁出头,容貌平平,刚来的时候很纯朴,还很惊讶自己的薪水竟比外 头的女秘书高,兴奋的连连道谢,只差没掉眼泪。
三个月过去,一切平静无波,这也使得叶辛潜常忘记家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自助旅行?」叶辛潜笑着说:「阿嬷还要学年轻人背个小包包去住青年会喔?」
「是YMCA啦!」高荣美还转头问李佳芬,「我说的对不对?」
「阿嬷,学英文应该找我啦!你忘了我是读美国书的吗?」他说。
「你那么忙,等你,我美国都绕三圈罗!」高荣美又对李佳芬说:「你去打电话给 高太太,说晚上的牌局不去了,晚上我要陪孙子吃饭。喔!对了!叫阿莉莎多弄两道菜 ,不够的就到外面叫。」
「好,我马上办。」李佳芬点头应道。
「等一等,李小姐,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每个人都有。」叶辛潜从公文包 里拿出两蓝紫的盒子,这是他向来的习惯,尤其是对照顾阿嬷的助理和菲佣,都要常常 笼络一下。
「我也有?」李佳芬接过其中的一个蓝盒,眸光晶亮地说:「谢谢,太谢谢了!」
哦?她的表情太夸张了吧?叶辛潜有一瞬间的错觉,她在对他抛媚眼?
李佳芬快乐地离去后,高荣美打开自己的礼物,看到是贵重的水晶念珠,欢喜得合 不拢嘴,「亏你还有心,没有看见一大堆漂亮小姐就忘记阿嬷。」
「阿嬷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丽,环球小姐第一名,别人都比不上。」叶辛潜谄媚的 说。
「夭寿,你又不赚我的钱,干嘛这样捧我?」高荣美像小女孩似的打他一下,「聊 正经的,你妈说你和曾典财的女儿如菲谈恋爱,是真的吗?」
「随便走走啦!反正又不结婚。」他撇撇嘴说。
「不结婚?」高荣美皱起眉头,「你妈可不是这样说的喔!她说,曾家有财有势, 配你刚刚好,她早把如菲当媳妇了。」
难怪曾如菲会愈来愈热情,占有欲如此明显。叶辛潜知道母亲一向行动快速,要凑 合他和曾如菲,是不是和一厂的财务危机有关?
高荣美见孙子皱起眉心,忍不住问:「怎么啦?是烦股票下跌的事吗?」
「不会啦!股票跌跌升升的事,每天都有,哪里会烦咧?」叶辛潜忙说,这是大家 的默契,两厂纠纷再大,在老太太面前也要故作风平浪静状。
高荣美想再问他交女朋友的事,突然李佳芬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条镶红宝石的项链 ,激动的说:「叶……叶先生,你送我的礼物太贵重啦?!」
高荣美是有些惊愕,那东西不挺贵的,但也有一定的价值,怎么会送给一个员工呢 ?
叶辛潜则睑色微微发白,真糟糕!他竟然拿错盒子,把要给曾如菲的礼物交给了阿 嬷的助理了!
这是一件标准的乌龙事,但此刻若再从李佳芬手里拿回那条项链,似乎又有些尴尬 ,于是他说:「这算什么呢?能照顾我们阿嬷,又能让她开心,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我们感动都来不及,项链只是我们的一点谢意罢了。」
老天!李佳芬觉得自己快昏倒了,这是叶辛潜第一次和她说那么多话,难道她每晚 的祈祷终于生效了?他终于注意到她这默默爱他的丑小鸭,体认到她内心的善良美丽吗 ?
「不……这是我份内该做的事,我自己就好喜欢老太太,一辈子陪她也心甘情愿。
」在这生命重大的时刻,她的话语是不是恰当呢?
「傻女孩,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高荣美笑着说。
「不!我不嫁,我要永远跟着您。」李佳芬对着老太太说,眼角却瞟向叶辛潜。
「看看,这女孩,还说她不傻哩!」高荣美碰碰孙子,要他发表一点意见。
叶辛潜却是有听没有到,他一心都在烦恼,该买什么比较像日本来的礼物补给曾如 菲呢?
林佳芬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他是有口难言,更用怜惜的目光深情地注视 他。
在爱的交流中,钟敲了六下,阿莉莎走出来说:「开饭时间到了。」
吃饭?李佳芬整个人轻飘飘地如置身在梦中,完全不觉得饿,有个超级白马王子在 身边,谁还能俗气地想到吃呢?
叶辛潜陪阿嬷用过餐,又看点电视聊天,老人家没有牌局,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他 则赶快用电话及计算机,和几个会计、财务部门的人开会,列出了好几个可能要面对的情 况。
一直到深夜十二点,他才能真正的喘一口气。
他望着前面一排精雕的大书柜,一部部有收藏价值的丛书,英美出版社就喜欢拿这 些去骗爱附庸风雅的有钱人,所谓限量上市,书套镶真金什么的,此类抢购风潮,母亲 绝对不会放过。
书柜顶端是个雕着各种动物的大象牙,若是他记得没错,这是父亲以前由南非带回 来的。
父亲……今天下午那个女记者就提到父亲的名字,还说他们父子俩长得很像,她入 行是入假的吗?难道不知道「叶承熙」这三个字,在「普裕」人的前面是一个禁忌吗?
记者们都以为新闻有自由,被访问的人就应该敞开一切,如果不合作,就是高傲难 缠,只要有一支笔或一张嘴,就开始胡乱开炮。
人,谁不想稍稍保有隐私呢?
父亲……他也好久没见他了!有人说他在大陆,有人说在东南亚,有人说在美国看 过他,总之,父亲是遵守诺言,远离了「普裕」的势力范围。
父母七年前离婚时,他正在加州念大学,只知台湾新闻闹得很凶,尤其是牵扯到财 务分配的问题。以前外公时代,「普裕」不过是塑料的周边产品公司,像雨衣、雨篷… …等,还得靠人四处去推销产品。
后来加入工专毕业的父亲,熟悉机械、懂得行销,打开了国外市场,规模才迅速膨 胀,而后更随经济起飞,成为一个庞大的集团。
一旦有了钱,股东变多,内讧及纷争就接连不断,这些争端不仅是公司的,还有章
家叶家人,更使得父亲和母亲闹到相敬如「冰」,甚至是仳离的地步。
自幼,父母的感情就看不出来有多好,他们整天不是赚钱取利,就是攀附政商关系 ,他们很少在一起,若是碰面,也总有一件事可以吵闹呕气。
叶辛潜是个聪明孩子,六岁时就会问:「你们那么爱吵架,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我是被骗的!」章立珊当时尖叫着回答。
叶承熙则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前方。
虽然他有外公、外婆的疼爱,但影响最大的仍是父母。家庭某种程度的不正常,让 他在叛逆的中学时期,开始和一些朋友逃课、跷家,凭着他高大的外表及出手阔气的举 止,还更被捧成一帮之主。
那是他幼稚不解事之时,不过却也抒发了他许多年少方刚的血气。直到一个朋友几 乎被杀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站在黑道的门坎上了。
父母立刻送他到美国一所以管训出名的私立男校,连跟班的表弟建哲也不能幸免。
在那儿的第一年,他全然地与世隔绝,整个人被迫成长改变。问他会更恨父母吗?
也不算是,只是一种孤立及冷漠,脐带中要求的温暖及亲情,已经不需要了。
从那时起,他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只有实在利益,什么感情、怜悯和了解,都 只是那些还在作白日梦人的无聊呓语罢了。
不再需要做什么去博得他人的爱才是真正的自由、解脱,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幸他觉悟得早,因此,父母离婚与他无关,叶家人全部撤退,只留下他一个人也 无所谓,即使父子间七年不相闻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赤条条地来去,生时孤独,死时亦孤独,何必中间呼朋引友,彼此掏心呢?
倒是父亲在离开前,有到美国来看他,两人在史丹福钟楼前的草坪上,有一番长谈 。
他大部分谈他不得不走的原因,并提及当年他是如何由穷小子变成章家的女婿。
他说:「本来你要姓章,因为你妈无法再生育,你外公过意不去,才让你仍然从父 姓。」
「我既然姓叶,你为何不带我走呢?」叶辛潜问。
「你妈绝对不肯的。」叶承熙摇摇头,「你由报上应该知道,我退出「普裕」集团 ,不能拿走一事一物,包括你在内。」
「为什么不?「普裕」能有今天的声势,大半是你的功劳,你不该轻易让出,即使 是和妈离婚,站在法律的观点上,你也拥有她的二分之一才对!」
「我不愿和她争,在这段婚姻里,是我对不起她。」叶承熙淡淡地说:「有时候你 觉得她极端,事实上,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在私心里,叶辛潜爱父亲胜过母亲。
章立珊生于商人世家,习惯把一切东西物化,什么都用金钱来衡量,感觉尖锐且冰 冷。若真有什么温馨的家庭回忆,就是有一阵子,父亲常带他到花市去,穿梭在花香中 一整天,欣赏着各种娇妍花姿,心灵也特别接近。
他爱父亲,所以更不能原谅他毫无反抗地就弃家弃子,更把他多年辛苦打拚来的事 业腾空一抛,彷佛那些东西在他的生命里从来都不肩一顾似的。
因此,在那个夏季的午后,不管来往人群的侧目,叶辛潜对着父亲大吼,「懦夫!
懦夫!你根本是个懦夫!」
叶承熙神色黯然,等他平静下来后,才缓缓的开口,「或许该说是失败吧!很多事 ,大家只期待着结果,然而,在过程中早已得不偿失,为了成功,我们付出太多惨痛的 代价。儿子,总有一天你会体悟到,当你赢得名利、赢得最多掌声时,内心却有种恐怖 的虚空感,因为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也正悄悄地流失,再也挽不回了。」
七年来,父亲最后的一段话,如一篇无法解读的密码书存在叶辛潜的心里,直到最 近,他的事业愈做愈大,那些字字句句才像突然有了意义般鲜明起来。
他实在不该骂父亲懦夫的!
进入了商业界,他才知道父亲人缘绝佳,深受员工的爱戴,那守信、守原则的儒商 作风,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也不时庇荫到他这所谓的企业家第二代。
在这将来的风暴中,他多希望父亲能在他左右支持他、鼓励他,但只要母亲在的一 日,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只是,他不明白,能够由同床共枕的夫妻,成为誓不两立的 敌人,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大仇大恨之事?
这对叶辛潜而言,这一直是个谜,是个他已经无力花心思去解的谜了。
他按按眉头,走到吧台处想喝杯酒帮助睡眠。
名酒,亦是母亲的收集之一,另一种昂贵的嗜好,还配上特制的各类酒杯。
可他偏不爱照规矩来,用普通的杯子来喝名酒,有某种争脱束缚的快意!
他喝一口淡淡暖心的白兰地,突然发现吧台上有一本书,封面上画着漂亮得不像真 人的女孩,书名叫「思春女」,天呀!这是什么怪书呀?
他随手翻了几页,一看惊人,这比他以前看过的花花公子及阁楼杂志的描写有过之 而无不及,但家里有谁会看这种书呢?
阿嬷太老了,两名菲佣又不懂得中文,剩下的就只有李佳芬了。
由她乖乖清纯的外表,还真是所谓人不可貌相呢!
叶辛潜还处在惊讶中时,李佳芬由内厅走出来,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公主型睡衣,透 明低胸,那红宝石项链艳艳地在她的乳沟上闪烁。
她满脸酡红,似喝过酒,看见「思春女」,便说:「呀!那是我的书,忘了拿回房 了。」
叶辛潜彷佛窥见他人隐私,板着脸说:「以后记得要收好,不要给老太太看到。」
他转身要离开,李佳芬说话了,声音有些怯怯的,「我太喜欢你送的项链了,真的 ,我会一辈子戴着,连洗澡也不拿下来,就让它贴着我的心。」
「我建议你最好放到保险箱里,才不容易弄丢……」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佳芬倏地靠近,吓得他酒都洒出来了。
她动情地说:「其实,我也懂得你的心,你送这么昂贵的珠宝给我,就是一种暗示 ,说明你内心隐藏的爱……」
「李小姐,你没喝酒吧?」他觉得很莫名其妙。
「辛潜,你不必故作高傲,我明白你的挣扎,一个富家子怎能对小助理产生挡不住 的爱呢?」她扑到他怀里说:「我愿意把自己给你,即使只是做个小小的情妇也甘愿, 我不要你忍受爱的痛苦……」
叶辛潜矫健的后退,让李佳芬跌入沙发。他生气地说:「李小姐,你半夜穿着暴露 地勾引男主人,像什么话?我们向来尊重你,也请你要自重!」
那恶狠狠的脸色,是李佳芬从没有见过的,同样是俊美的五官,竟让她有种全身赤 裸的羞辱感。在近距离之下,她终于分清了故作冷漠和真正的厌恶是十万八千里的不同 。
叶辛潜从前的不理睬,并非抗拒,而是根本的不屑!
呜……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呢?她如此的温柔善良,他应该由怜生爱,他不是都 送她红宝石了吗?花这么大的手笔,不是想「套」住她,让她成为爱的奴隶吗?怎么会 这样?
叶辛潜忿忿地走回书房,现在的女孩怎么都如此的大胆主动?前后几名助理,无论 美或丑,最后主意都打到他的身上来,难道这时代要找个心思纯正的女孩子都成了不可 能的任务吗?
此错不能再犯,所以,他在计算机键盘上敲下给秘书的新任务--应征老太太助理一 名。女,已婚,四十岁以上,无不良嗜好者,优先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