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痞子!
冯天伦自己从不否认这一点。
小时候,眼见至亲的叔叔竟为了争夺家产而杀害他的双亲,他当时就对天发誓,非亲手为父母报这血海深仇不可。
七岁的他被抛下山谷,幸遇恩师师空明相救,并收他为徒,他习得一身绝学,并在十八岁那一年亲手把这不共戴天之仇报了。
钱财是万恶根源,说来谁也不敢相信,他的叔叔还是庄里人人夸赞的大善人,竟然会为了钱杀害自己的亲兄弟,还把七岁的侄儿活生生的抛入山谷中。
幸好他活着,报了血海深仇。
这样的遭遇养成了冯天伦凡事可有可无,高兴就做,不喜欢就拉倒,是非善恶他说了就算的性格。
什么好与坏、善与恶,单看表相是说不准的,也因此世俗的道德观念完全束缚不了他。
像现在,他就把他的痞子德行发挥得淋漓尽致。
“猩猩啊。”
“嗯?”
“热水还够不够?我叫小二再提两桶上来。”他偷眼瞄着,伸长了脖子问。
可惜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看见浴桶边缘。
话说那时心心晕了过去,让他扼腕不已,最后只好委屈地背她下山。
既然不再急着把她甩了,那么住几天客栈又何妨?他肚子饿得要命,更是累得半死,她倒好,一路只管睡,反正有人背着,他可没这么幸运。
于是他找了问客栈住下来。
“不必了,啦啦啦啦啦……”心心快乐地哼着歌儿,小腿愈抬愈高。
对对对,就是这样,再抬高一点!
冯天伦的眼睛愈睁愈大,嘴也愈张愈大,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然而心心的腿只露到膝盖处,随即又消失在屏风后。
“唉!”他叹了声。“真是可惜。”怎么不再抬高一点?
“什么事这么可惜?”心心奇怪的问。
“没事,我只是随便说说。”他无聊地支着下巴,继续望着屏风。
他是痞子,可不是色鬼,像猩猩那种货色满街都是,他犯不着猴急地扑上去,更犯不着为了她失神……呃,虽说他刚刚差点看得失了神,不过,偷偷瞄瞄倒是可以。
反正有知道他这么坏?
“我洗好了,轮到你了。”心心笑着由屏风后走出来。
“你洗好啦……”他看向她应道,突然愣住。
随着心心渐渐向他走近,他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她宛若出水芙蓉,肤色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红,唇红齿白,有双灵动的眼睛,笑着直瞅着他。
真美!
他不禁看呆了。
“怎么了?”她一脸不解。
他赶紧咽了口口水。
她以为他是对她的穿着讶异,因此苦笑道:“没办法,小二说这是最小件的了,要我将就着穿。会不会太难看?”
不会,谁都没你漂亮。
但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我……洗澡去。”他指了指屏风,转移话题。
“去呀,我又没拦你。”
一听到她说话的口气,他又回想起一路上把他气得半死,她那谁也无法招架的独特性子。
不不不,他千万不能对这女人动心,千万不能对这女人动心。
跨入浴桶时,他一再如此告诉自己,不停地回想她的“坏处”。
要不是他太神勇、威名太显赫了,此刻他早就被那群土匪剁成肉泥。
还不都是她害的?
遇上她以后,他说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光看那群土匪的遭遇就可以知道,这还能不引以为鉴?他竟然被她的模样吸引?
冯天伦努力地甩开不停闯人心头的出浴倩影,坚持心中的清明。
他绝不为任何一个女人动心,绝不。
从没想过要生儿育女的他,最爱的是目前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从没想过要改变。
谁也别想改变他。
下定决心后,他匆匆洗完澡,一跨出屏风,他就看到她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一块儿用膳的倩影,恬静、安详,像在想什么似的支着头,等着丈夫回家……
冯天伦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他立刻要自己别再想下去。
“怎么不先用?”他大刺剌地在桌前坐下,故意装出一脸的轻松,拿起饭碗不客气地扒了一口,眼睛却不敢看她。
“等你呀!”心心拿起汤碗帮他舀了一碗汤,端到他的面前。“这是……你……”
她忽地愣住。
“嗯,”他接过汤碗喝汤,直点着头。“我本来就长得这么俊。”他替她把话说了。
是女人都会这么说。
他不但俊,而且使得很有味道,很有魅力。
“我以为你……一直都……这么瘪三的。”
一口汤从他嘴里喷了出来。“猩、猩!”好不容易他才止住呛咳。“拜托你别在对方吃东西的时候说出惊人之语好吗?”他拼命地拍着胸口。
他早晚不被她气死也会被她的话呛死。
“我说的是真的啊!”心心亟欲说明。
他真的跟他之前的落魄形象完全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心心不太会说话,有话也一定直说,至于说出来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通常都是等说完了之后她才会知道。
“我知道你说的当然是真的。”他皱着眉把汤喝完,不是因为汤难喝,而是因为她的话让人皱眉。“就是因为这样才教人受不了。”
“哦?”她理解地点头。“这印证了我爹说的话。”爹说得真有道理。
“什么话?”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世人大多不爱听不中听的话,都希望人家捧他,愈是对的,听在他们的耳里愈是刺耳,对吧?”
他用力地放下碗筷,手撑着额直摇头。他突然吃不下了。
一桌子满满的菜肴,全都是他为了感激她在土匪面前张开双臂保护他的壮举而特别吩咐小二准备的。
这下子他也吃不下了,还一肚子气。
男人吃瘪的时候最怕被女人看到,偏偏心心不但看到了,而且动不动老爱提醒他,他心中的那很刺不知扎得他有多痛。
既然提起了她爹,他马上换个话题。
“你姓什么?”什么样的怪物会调教出这样的女儿?
“梁。”
“哦——”他拍着胸口,有惊无险地说:“幸好你没跟我同姓。”真是万幸,他冯家没出这样的不孝子孙。
心心不懂他的意思,因此并不理会他那松一口气的表情。
“那你的身份呢?”心心对他十分好奇。
冯天伦精神一振,提到他冯大侠,丰功伟业可多着呢,慢慢听他道来。
他先将自己的身世轻描淡写的带过,接下来是他行走江湖的事迹。
他不断述说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厉害。
她呵欠连连,不感兴趣的撑着头。
“喂,”一见她没劲儿的表情,他有些不悦。“我在说我的故事给你听耶,怎么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心心一伸懒腰,“就说嘛,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神勇哩,原来是故事啊。”
她又打了个大呵欠。
“男人就是爱吹牛。”心心忍不住地又补了句。“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你心中有诸多不满,得借吹牛发泄。”她安慰地拍拍他。“明天再听你吹牛喔,听得好累。”她摇了下头,想摇走睡意。
“你……”冯天伦受不了地站起来指着她。“我是跟你说真的!”
她那是什么态度?
“你要是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好好教训那些土匪?”
“这……”
她一句话把他堵得死死的。
“你要是真有那么厉害,他们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追着咱们跑呢?”
冯天伦简直是百口莫辩。
“还有,如果真如你所说,只要亮出飞刀就会把人吓得退避三舍,你怎么不拿出来一展身手呢?”
“我……”
“行了,”心心拉他坐下来。“在自个儿人面前吹牛不打紧,你冒充英雄好汉可得小心丢了命,可别说我没先警告你哦。”
“我冒充英雄好汉?”他大吼。
“好好好,”她赶紧安抚他。“在我的面前你是英雄好汉,这样总可以了吧?”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在她的面前他是英雄好汉?
哼!在别人的面前他才是英雄好汉,在她的面前,他反倒成了不折不如的小瘪三。
她知不知道他的委屈啊?
她知不知道他心中最痛的,是她还没来得及看他英勇的那一面就晕了过去?
男人的自尊就等于男人的命,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扳回他的自尊。
“以后你就会明白。”冯天伦不高兴的继续扒饭,一脸的窝囊。
“不过你倒挺厉害的,都没有受伤。”她替他夹菜。“多吃点。”
他白了她一眼。别以为你叫我多吃点,我就会原谅你说我是瘪三。
他赌气的拼命扒饭,不动她夹的菜。
他忍不住道:“我如果不是会那么点功夫,我可能不受伤吗?”用想的也知道。
“是啊,你只会那么点功夫而已,还好意思说你是大侠?”他总算说实话了。
“你……”
他重重的放下碗筷。
“难道我说错了吗?”心心奇怪地看着他。
“唉!”他吐了口长气,看着屋顶调整情绪。
这世上唯一能把他气成这样的,大概只有粱猩猩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活活地被气死。
“你慢用。”他虚弱地说,站了起来。
他已经无法招架,再不离开恐怕又会气得体内毒性发作。
“可是你还没吃饱呢。”
“不,”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吃了,你慢用。”
***
一个人面对着重峦叠翠,冯天伦不停地自言自语。
“幸好我没动心。”他拍着胸口,“还好,我的理智告诉我千万别对‘麻烦’动心,幸好我听了。”
“决定了,明天就把她送走。”他狠下心肠说。
原本还对她有些舍不得,如今这些眷恋旱被她刚才的话激跑了。
“明天就送她去衙门,不管了。”
看能不能早点找到她爹,好让他早早了了这份差事。
可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他心里头又怪怪的。
有点烦,有点闷,而且还有一丝不乐意。
“咳!”冯天伦斥了自己一声,索性找了块柔软的草地躺下来,努力想赶跑心中那份不舒服。
碧草如茵,天上顽皮的星星正对他眨眼,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醒来,便见到心心坐在他身旁冲着他笑。
“你醒了?”
“嗯。”他坐起身,发现她拿了件衣服盖在他身上,怕他着凉。
他心口蓦地又揪了一下。
“满天的星星好美。”心心仰首望着天空叹道。
“嗯。”瞅着她扬起的俏脸,他的心好沉重。
不,他不能心软,他爱死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绝不能被麻烦绑住。
“像你。”
“嗯?”她调回视线。
“我说像你。”
“什么?”
“喔,不,你比‘猩猩’还要美。”他突然笑了出来,恶作剧的念头又起。
想到一路上他都这么叫她,他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心心、猩猩,有谁听得出来?又有谁知道他这么坏?
“真的吗?”被他夸赞,她好高兴。“你知道“量星’两个字怎么写吗?”她一点都不觉得他笑得有多奇怪。
爹不识字,她也不识字,虽然她从没怨过什么,但心中总有点缺憾。
他眼睛一亮。“你不识字?”那太好了,有得玩了。
“嗯。”心心点点头。“我爹很会制药,所有的丹药全记在他的脑子里不外传的,因为他说,记在脑子里,谁也无可奈何,不能拿他怎么样。”
冯天伦当她在说笑,心中嗤之以鼻。
哪有人很会制药却不识字?一个穷到把女儿抵给人做妾的人会有什么能耐?笑话。
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说破,毕竟那是猩猩的爹。
“哦?那跟你不识字有什么关系?”他敷衍地问问。
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钱请师傅却硬要说得好听。他心里这么想。
“唉,你很笨耶,”她受不了地说。“我爹不识字,我当然也不识字了,这还用说?”
“你……”
有没有搞错,他随口问问也会招来她一顿骂?
“因为我爹呀……”
他们梁家三代都是制丹药的好手,可是有一次,她爷爷被人要胁,要他交出祖传秘方否则性命不保,后来还是他以计退敌,才幸免于难。
有了前车之鉴,他就不准唯一的儿子梁冰习字了,因为若想得到宝丹,除非留下活口,否则谁也休想得到。
所以她爹失踪了,她并不十分着急。
因为对方有求于爹才会来绑走他,绝对不敢伤害他老人家的性命,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
“我爹很爱赌……”她突然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红了眼睛,低下俏脸。
层层的愁云锁在她的眉心,这一刹那,她的表情像有说不出的愁苦似的,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好好好,别说了。”冯天伦赶紧打住有关她爹的话题,最怕她哭了。“我教你怎么写你的名字。”
虽说她爹可恶,但毕竟是她爹,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宰了他。
唉,如果他能……
等等,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啐!
“真的?怎么写?”心心伸出小手。
望着她伸出来的洁白柔荑,他心中一阵骚动。
如果他能娶她,他就能好好地照顾他们父女俩了,到时候他一定把岳父大人绑起来,直到他肯戒赌为止……
等等,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他赶紧说:“星星的星加上犬部就是了。”碰也不敢碰一下她的小手。
“星星的星再加上犬部……”她认真地背诵,记住了。
“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你爹。”再去找他的解药。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把女儿教养得这么好——让人经常气得七窍生烟。
冯天伦将她拉起来。
“你爹是怎么失踪的?事前有什么征兆?你说,一切包在我身上。”找人他最在行。
“有人绑走了他。”她生气地说。
“哦?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
心心奇怪地瞅着他。
“干嘛?”怎么这么看着他?
“你不是说包在你身上?”那还问她?
“是啊。”他这话又有什么不对了?
“既然包在你身上,那干嘛还要问我呢?”真是奇怪。
“什么啊?你总得提供一点线索呀!”
“线索就是他被人绑走了呀!这还用问?”
如果知道更多,她不会去报官哪?还用得着麻烦他?
“哎,你这人……简直有理说不通。”
“你才有理说不通。”她斥了他一声。
两人吵了起来。
气不过的冯天伦硬要争出个“理”字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绑走的?搞不好他是舍不得你出嫁,伤心地跑去躲起来了也不一定。”换成是他这么窝囊的话,一定偷偷跑去哭。
“因为有人留下了一封信啊!”
“这就对了,”他拍了下掌心。“你早说嘛,这就是线索,那信呢?”
“放在家里。”她嘟起了嘴。
这么说他们还得回去拿哕?信上说什么她又看不懂,只好陪她回去一趟了。
“好,明天咱们去报官。”
“嗯。”她垮下了俏脸。他们要分开了。
“然后我再陪你回家拿信。”
她惊喜地漾开了笑脸。
冯天伦没瞧见,自顾自地说:“谁教你不识字呢?”唉,麻烦,真是麻烦。
她开口想要说,隔壁邻居已经告诉她信里的内容,其实可以不必回去拿信了,他却先她一步说话。
“搞不好你爹已经挣脱魔掌,偷跑回来了也不一定,咱们还是回去看看。”
也对,信上说爹只要把他们大王的伤治好,一定平安把他送回来,还会附上酬金。
“好,”她高兴地点点头。“咱们明天就起程。”
她挽着他的手往屋子走去,边走边谈起她爹。“我爹就是有个怪癖。”
“哦?”他看向她的脸。
“他看不顺眼的人,不治。”
“哦?”他的心思全在她的肤触上,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什么。
“自从我娘死了以后,我爹就一直很愧疚没能救回我娘,从此便自暴自弃。”
“哦。”
“如果娘在世的话该有多好。”
“嗯。”
“你应该听过我爹的名字。”
“哦?’
“他叫……小心!”她大喊。
一直瞅着她仰着的俏脸直瞧的冯天伦没发现前方有个窟窿,摔了一跤,跌得很难看。
“唉!”心心摇头,无力地看着他。“大侠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窝囊的。”真是伤脑筋,就只会吹牛。
“猩、猩!”他只能咬牙,“还不都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