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霂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端正的五官、细致的肌肤、大而明亮的双眸、丰厚红润的双唇。
在别人眼中,她是美丽的吗?她很想知道。
她还依稀记得,十岁以前的人类正常脸孔的模样。那时所谓的美女是像她妈妈那样,有点矮不要太高、有点肉长在胸前、留些长发绾在脑后、戴副眼镜表示很有学问、穿得端庄表示她的淑女……可这副装扮,今天却被那个金旌鸣批评得一无是处。
想起今天在医院的候诊室里,他滔滔不绝的对她服装上的批评。
“你到底是生活在哪个年代啊?竟然穿没跟的皮鞋、没花的素袜、硬烫上两褶的长裙,瞧你的衬衫硬邦邦的,像被浆过一样;还有,你的头发放下来就好,干嘛绑成一个馒头挂在头上,丑死了!”
丑吗?她瞧着自己梳理整齐的头发,发际伤口间已经贴上敷药的纱布,纵然有这块突兀的东西在脸上,她看起来还是很整齐高雅啊!
是她的美丽定义与众不同吗?
有可能,毕竟从十岁那场演讲后,她就没看过美女和帅哥,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抬起手,将发夹一根根拿下,轻微的甩甩头,让波浪般的秀发呈现优雅线条……镜中自己的模样似乎变柔和了,显现出—种妩媚的神态……他喜欢的是这个样子的女人吗?
拿出冰冻在抽屉将近一年的口红,轻轻的涂搽在依然微肿的双唇,让唇色更显得红润诱人,接着再拿出从未开封过的蜜粉,将粉嫩的颜色一点一点的扑在脸上。镜中的她似乎更美了,可发际边的绷带实在碍眼,跟化了妆的脸一点都不搭调,于是她干脆拾手把纱布给拆了,再用头发遮住已经干了的伤口。
镜子里的人真不像她。不过是做了些微的改变,变化就能这么大吗?实在是不可思议。
“姊,我听二哥说你今天……哇!”白霂英推门进房,蓦然间张大了嘴,“你是姊?”
好窘。她马上拿起卸妆棉,擦掉脸上所有的颜色。
“姊,你干嘛?”白霂英拉住她的手阻止,“为什么要擦掉?这样很美呀!”
她迟疑的问:“真的?”
“当然,我早跟你说过要改变你原来的妆扮,土气得要死,你都不听,怎么今天……”白霂英突然想到,“难道是金旌鸣的关系?”
她红了脸,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但真的是有那么一点啦!
白霂英嫉妒的看着她潮红的脸颊,“姊,别忘了你是老师,他是学生。”
“我没忘。”她不敢忘,“爸绝对不会赞成这种事的。”唉!所以好麻烦喔!
“你知道就好。”白霂英放心的笑了,“况且他有众多女朋友,候补的排了一大票在等。”其中当然也包括她。
这么说……他不会喜欢她,就算跟他发生了关系,他也不会纠缠她罗?
一股喜悦悄悄在心底跃动,她不希望这段“师生恋情”引来社会关注,只希望这是一夜情,能让她领略鱼水之欢的快乐,天一亮就各自拍拍屁股走人,两人永远只维持师生关系。
如果他真那么滥情,事情就单纯了。
“所以你不要把心放在他身上,知道吗?”白霂英提出严重警告。她不能忍受姊姊与她抢男人。
“我知道。”她点点头。
“那就好。”白霂英缓了脸色,“不过,我倒不反对你做这些改变,来,我帮你。”她拿起化妆品,“我们动作得快一点,大家都在下面等着呢!”
“等我?为什么?”
“小姐,今天是你生日,难道你忘了?”白霂英受不了的翻白眼。
是吗?她确实是忘了。
“看我魔手的厉害,一定让爸妈吓一跳,我那些造型杂志可不是买来白看的。姊,把脸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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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金旌鸣站在玄关,朝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有人在家吗?当然没有,就只有我嘛!”他自嘲的笑着。
换上拖鞋,踩上木质地板,把手上提袋往沙发一丢——里头全是迷姊迷妹送的生日礼物。到底有多少个,他也懒得数,更懒得拆,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人送的。
开了音响,将声音放到最大。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冰箱上母亲的留言——亲爱的儿子,妈今晚有个调查会要开,晚餐就打电话叫披萨吧!钱就在餐桌上。
根本没提到他生日的事。
他的嘴角苦涩的牵动了下,他那亲爱的妈真的是去开调查会吗?应该是在某个男人家里过夜吧?
走向餐桌,那里搁了个信封,他拿起来,数了数里头的钱,竟然有一万块。吃个披萨需要用到一万吗?这分明就是母亲的良心赔偿费,赔偿不能陪他却去陪她的男人的费用吧!不过,今天还算不错,至少她有回家一趟,不然常常整个月见不到她一眼。
铃铃!电话倏地响起。
金旌鸣只是看向电话,并不急着接,答录机启动,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你好,这里是金宅,现在没人在家,请留话,我会尽可能的回电。”
哔声后是半晌的沉寂……
“旌鸣,我是爸……”
一颗心陡然提高。爸居然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想回来帮他庆生吗?
带着希冀,他走向电话。
“抱歉,我今天不回去了……”
脚步骤然停驻,心霎时沉陷在无底的深渊,原来连爸也忘了他的生日。
“我有点事耽搁了,所以赶不回去帮你庆生。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跟朋友一起过,费用全记在我帐上,别客气……”
一个娇柔女声突然插了话,“嗯……还要人家等多久嘛?”
哪个情妇?是新人还是旧人?反正不是他妈就是了。
“嘘,别吵,快好了。”他爸的声音小了些,大概是捂住话筒,好安慰身旁女伴,“就这样,旌鸣,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挂掉电话。
好一个生日。亏他还眼巴巴的跑回来,希望今年会跟过去几年不同,以为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会为了唯一儿子这特殊的一天,例外的同处于一个屋檐下。
但结果真是令他失望。
为什么他们可以为工作同处同一个办公室,却不能为儿子同待在一个屋檐下?
答案很简单——儿子根本比不上工作。
打开酒柜,取出他爸珍藏的XO,将金黄色的酒液倒满高脚杯,而后举杯对着墙上那张年幼时的全家辐照片一敬。
“爸、妈,祝我生口快乐。”苦涩的仰头喝下辛辣的洒,让胃底突涌的暖意温温冰冷的心房。
他好寂寞呀!
金旌鸣悲哀的想着,就算他做尽一切坏事,似乎还是无法引起爸妈的注意,包括联考落榜,他们也只是淡然的说:“再考一次吧!要是再考不上,就出国念书,我们金家绝对供得起学费。”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他总分加起来刚好总共只有一百分吗?
他的精心设计又浪费了。
“唉!”他又倒满一杯酒,哀悼无尽的悲伤。
CD演奏到最后一曲终了,停止了。
偌大的屋子好静好静,静到可以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响,空寂从屋子四处向他蔓延过来,像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想挣扎,想往高处逃生……可谁来伸手拉他一把呀?
一颗清泪滑落眼眶,他急忙伸手拭去,猛灌下第三杯酒。他不能在这个屋子里自哀自怜终夜,他得出去找人陪,荒唐的度过这夜才行。
不管是谁都好。他急急的往大门口走去。
只是……该找谁呢?
脑子里竟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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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霂英率先到了楼梯顶,朝楼下大厅的家人喊,“姊要出来了,你们先把灯关了,把蜡烛点上,大哥、二哥,快动手呀!”转而向十八岁的小弟白永达吩咐,“待会儿姊一下来,你就要赶紧放音乐喔!”
白永达比出了OK的手势。
“还有,待会儿看到姊不要太惊讶。”白霂英笑着补充,然后拍拍手朝房间大喊,“姊姊,都准备好了,你可以出来了……姊,不要这么害羞嘛!真的很好看,快出来呀!”
“她们在搞什么?”楼下一家之主白汉疆不大高兴的皱着眉,因为他一向讨厌惊喜,要不是小女儿坚持要这样庆生,他就照往例,意思意思的包个一千元红包就好了。
“就是,希望不要太乱来。”王秀婉跟丈夫的想法一样。
“姊?真是的。”白霂英干脆回过身,把愣在门口的白霂慈往楼梯口拉,“快来,别害羞呀!”
她身不由己的迈动脚步,天,这真的是她吗?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她的家人呢!
不管怎么样,她终究还是站到了楼梯口,也如她所料的听到家人惊愕的抽气声,其中今年要大考的小弟更是吹了声口哨。
“哇塞!原来我姊是性感的女神,美呆了。”
她……是吗?
一股自信突然涌上来,她慢慢的踩下楼阶,晕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着她如波浪披散的秀发,衬着她裸露的香肩,以及月牙白的小礼服,高跟娟秀的鞋,还有她耳上、颈上、手上闪着晶耀闪亮的仿钻首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伸展台上性感的模特儿。
这是白霂慈?
白永康和白永健张大了嘴,连“祝你生日快乐”都忘了唱。
“哥,快唱歌呀!”还是白霂英提醒,他们这才如梦初醒。
“祝你生日快乐……”
白霂慈好高兴,甜滋滋的感觉涌上心怀,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这么庆祝过她的生日了,有蛋糕、有烛光、有音乐,更重要的是有所有家人的祝福。她多希望自己能看清他们为她祝福的表情,但实在做不到,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遗憾。
不过,没关系,她还是很高兴。
“谢谢大家!”她站在烛光闪耀的蛋糕前笑说。
“怎么样?漂亮吧?我的手艺惊人,是不?”白霂英忍不住赞扬起自己的巧手。
“原来是你搞的啊!”
“啪”的一声,她看到白汉疆的手打上霂英的脸颊,“瞧你把她弄得像妓女似的。”
妓女?所有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
“爸,你别这样。”白永康、白永健架住了白汉疆,免得父亲再度对小妹行凶。
“你姊是个淑女,不许你把她带坏。”王秀婉也开口了。
“什么叫带坏?你们看看她现在多漂亮,要是她再像以前那样打扮,注定一辈子当个老处女。”白霂英顶回去。
老处女?这三个字像把利剑刺进她的胸膛。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呀!
“这不用你担心,我会替她相亲,为她找个好丈夫,不用你这个逆女多费心力。”白汉疆教训道。
“什么样的丈夫?学历高、品行高、身分地位高,就像你一样吗?”
不知为什么,白霂慈突然想起金旌鸣的声音,想起他在医院里嘲弄的问题——老师,你喜欢这样无聊的日子吗?每天上课,每年教的又都是一样的内容,不烦吗?
“像我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我,你们能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吗?”
“我可不想平平稳稳的毕业,然后跟哥哥姊姊一样平平稳稳的在你的补习班里当老师,我不要当老师,我要当造型设计师。”
“你说什么?”
“爸,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白永康劝道。
“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逆女。”
白霂慈低下头,看着蛋糕上的三根蜡烛,代表她从今天开始迈人三十大关。
这三十年里,她做过什么令自己值得骄傲的事吗?
“你打啊!最好打死我好了,我是个人,不是个傀儡!我绝对不会跟哥哥姊姊一样,什么都听你的。”白霂英继续吼叫。
在这三十年里,她有坚持过什么吗?
“听我的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受人尊敬的?”
“是啊!”白霂英冷哼一声,“每个都是呆子。”
三十年了,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吧?
双手在胸前合握,她许下了个生日愿望——神啊!请你从今天开始,赐我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噗!一室顿时没入黑暗。
“霂慈……是你吹了蜡烛?”
没人回应。
“姊?”白霂英叫道。
“永康、永健,快开灯。”王秀婉命令。
光明乍放,竟见不到白霂慈的人影,连桌上蛋糕也一并消失了。
“砰”的一声,屋外大门被人用力关起,从窗里可以看到一个白色人影钻进计程车里迅速离开。
她走了,带着她的生日蛋糕。
屋里的人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
白霂英开了口,“如果姊真的快乐,她为什么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得?为什么病了这么久都不会痊愈?”
这答案,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