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阙无天命丫鬟端着一盘简单的食物,来到幽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地牢里负责看守的狱卒见阙无天,立即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冥王。」
「嗯,把门打开。」
「是。」
沉重的铁门打开后,门后是一个约莫十来见方大的牢房,里头的摆设只有一张木床,而周挽情正坐在床上。
「把门关上,你们全部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否则……」
阙无天冷冷一哼,没往下说,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当下几人噤若寒蝉,面如土色,忙恭身道:「是!」
阙无天亲自端着食物来到周挽情身旁坐下,「情儿,吃饭了!」
周挽情没有回答他,她目光迟滞地瞪着铁门,双手抱住膝盖,一动也不动。
阙无天微微一皱眉,端起碗就要喂她吃饭,却赫然看见门后不远处也摆了一盘饭菜,那饭菜依旧原封不动,而再远一点,还有一盘饭菜也是好好地放着,显然周挽情已经好几餐没有吃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情儿,吃点东西,再不吃东西,你会生病的。」
周挽情的下巴抵在膝盖上,数日没有清洗整理的长发散乱地遮住她的脸,令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阙无天又唤道:「情儿!」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否则怎么有体力撑下去呢?」
她终于抬起头,美丽的眼睛却是黯淡无神的,「你希望我活着?」
「我从没要你死。」
「你不想杀了我替沈谷报仇?」
提起沈谷,阙无天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奇怪!对于沈谷的死,他应该觉得愤怒的,毕竟沈谷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虽不是兄弟,也像兄弟一样,师父临终前更交代自己要好好照顾他。但现在沈谷死了,他却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几分的轻松感,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摇摇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杀了沈谷,依照黑焰门的规定,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我说过我没有杀他。」
「但是丫鬟看见你拿剑刺杀沈谷,而且我也亲眼看到剑在你手上。」
「我根本不会武功,要怎么杀他?再说如果丫鬟看见了,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还看见什么?」
「什么意思?」
周挽情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又搁回膝盖上,视线穿过铁门,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你为什么把我送给沈谷?你那么恨我、那么讨厌我吗?」
「因为师弟喜欢你,为了你吃尽苦头,身为大师兄的我有义务照顾他。」阙无天言词闪烁。天知道他为什么把她送给沈谷,他的心早为此裂成数片,永远无法愈合。
「你为什么不说因为你看见我和沈谷滚成一团,认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下贱女人,所以干脆把我送给他?」
阙无天一怔,怒气蓦地染上金色眸子,他唇抿道:「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因为看见你和师弟在一起才会把你送给他,毕竟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是吗?」
「喜欢?你知道他对我做什么吗?」周挽情顿了顿,几乎说不出来,因为只要一想起那一夜,她就浑身颤抖。「他想把我送人,送给他的属下当娼妓发泄!」
阙无天不禁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周挽情继续说道:「他叫丫鬟把我绑在床上,脱光我的衣服,又叫了几个属下进来,说要把我赏给他们,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只要别弄死我就好。」她抬起头,眼中泪光滢滢,「天哥,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找丫鬟来问,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阙无天一拳击在自己手掌上,满脸的错愕与无法置信,「这怎么可能?师弟那么喜欢你,他怎么会……」
「喜欢我?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他不会这样对我;如果他真喜欢我,就不会硬要把我从你身边抢走,因为他知道我只爱你一个人,但是你却把我给他,我……」
「可是我明明亲眼看见你和他……」
「我早告诉过你,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不是我,推他的人不是我,杀他的人也不是我,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相信。」
阙无天重重把碗放在床上,转而来到周挽情面前,托起她的小脸面对自己。
「我姑且相信推他的人不是你,杀他的人也不是你,但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他会知道你右乳上有痣,腰上有胎记?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没什么,为何他会知道这些?」
「那是我姑姑告诉他的!」
阙无天瞪大眼睛,「姑姑?你是说周紫焰?」
「嗯!我不知道姑姑是怎么认识沈谷,但是我可以肯定,沈谷会知道这些,一定是姑姑告诉他的。」
「那我所看到的女人……」
周挽情点头,「也是姑姑。」
阙无天迷惑地眨眨眼睛,放开了周挽情,「怎么可能?她和你不但年纪不同,相貌也不同,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姑姑擅长易容术,只要她见过一面的人,她都可以模仿得维妙维肖,分毫不差,连至亲朋友都认不出来,何况是从小被她养大的我。」
他不住摇头,似乎无法从事实真相中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她当然有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你的师父『傲情天皇』轩辕羿。」
「我师父?」
「嗯!我不知道姑姑和你师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只晓得姑姑非常恨他,甚至为此恨上了天下所有男人,处心积虑想找你师父报仇,但你师父早就死了,无法可想之下,她就找上你和沈谷。」周挽情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依恋、一抹迷惘,「其实我会认识你并不是偶然,而是姑姑刻意安排的。她知道你会在那时候经过那个地方,所以就要我在那儿等,结果你真的来了,还……」
「还看了你、亲了你,强行把你带回家,占了你的身子,要你做我的妻子,是不是?」
「一开始我真的很怕你,因为你是黑焰门的人,而传说中黑焰门的人都好神秘好可怕,你又冷冰冰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的外表或许冷漠无情,但你的心却是温柔善良的,你的冷漠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你的冷酷只是生存的一种手段,所以我忍不住喜欢上你,爱上你,情愿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可是姑姑她……」
「她怎么啦?」
「她要我去诱惑沈谷,好让你们师兄弟起冲突。」
「你去了?」
她摇头,「我没有,否则姑姑不会毒瞎我的眼睛,还把我丢在沙漠里,想活活晒死我。」
阙无天身子忍不住一颤,「你的眼睛是周紫焰毒瞎的?」
「嗯!她把我弄瞎以后,易容成我的样子,先在你身上下毒,又把沈谷推下山谷,完成了她的报仇计划。谁知道你没有死,沈谷也没有死,所以当姑姑知道中原武林准备以美人计来对付你们四王时,姑姑又想到了我。」
「你就因此而自愿担任刺客,来刺杀我?」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我也不是来杀你的。」她握住他的手,「天哥,我之所以来,是希望你能改邪归正、停止杀戮,不要再残害无辜,但是我没有想到姑姑她也来了,还杀了沈谷。天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他,真的没有!」
阙无天伸手拨开周挽情散乱的长发,露出她满是泪水的美丽脸庞,「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让我那样误会你?」
她投入他怀中,紧紧抱着他,「你那么相信沈谷,甚至为了兄弟之情要我为他生孩子,还把我送给他,如果我告诉你他和姑姑联手对付你,你会相信吗?」
「我……」
阙无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心里面,他确实不愿意相信情同手足的兄弟竟会那样陷害自己,所以他才会转而逃避,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愿相信周挽情的哭诉与哀求。
「天哥,以你的武功,别说是姑姑,就算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集结起来,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你。但你却中毒了,不但中毒,还变成人见人怕的冥王,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阙无天当然想过,他也想过那时候沈谷的出现来得奇怪,却不愿意去面对可能的事实。
「原因就在沈谷。」
「师弟?」
「沈谷一直很嫉妒你,嫉妒你的武功、你的才能,嫉妒你的地位、你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处心积虑想害你,若不是如此,姑姑怎么可能说得动他在你身上下毒呢?」
阙无天还是无法相信,「不,我和师弟情同手足,他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他不会这样做,那他为什么要把我从你身边抢走?他之所以要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想让你难堪、让你痛苦,否则他为什么得到我,又迫不及待想找人来欺负我?如果不是姑姑突然出现,只怕我已经……」周挽情说不下去了。
她伸出手,指着手腕上清晰可见的痕迹说道:「天哥,你看!」
阙无天看到了,也看到周挽情脚上的痕迹,证明她所说不假。
他将周挽情搂入怀中,抱得紧紧的,「情儿,你肯原谅我吗?原谅我的无知和愚昧?」
周挽情伏在他怀中,贪婪地吸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男人味,「我不怪你,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如果我怪你,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儿找你了!只是,天哥……」
「嗯?」
「答应我,别再把我送人,好不好?」她泪光滢滢地瞅着他,「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也可以接受你不要我,但我实在无法忍受你把我送人,还把我送给。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和他在一起,我还不如——」
话没说完,她的嘴便让阙无天堵个正着。
阙无天密密吻着她,透过彼此的唇齿相接,透过四片唇瓣的胶合,细细倾诉着心中深深的歉意与爱意。
久久,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周挽情,「情儿,你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周挽情摇头,双手圈上他的颈项,「只要有你在,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待。」
他忍不住低低一笑,「小傻瓜,你愿意我可舍不得,走,我带你离开这儿。」
* * * * ※ * * * *
水气氤氲的水池里。
阙无天细心地拂开周挽情脸上的头发,温柔地为她洗着脸上沾染到的灰尘和污泥,边洗边吻着她吹弹可破的雪肌玉肤。
周挽情娇软无力地瘫在他身上,任他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着,不断地爱抚、探索、亲吻。
「情儿!」他轻咬着她细致小巧的耳垂,一手拿过侍女放在池畔,切洗好的水果,一半咬在嘴里,另一半送到周挽情唇边强喂她吃下,「吃点东西,我知道你好几天没吃了。」
周挽情哪有拒绝的余地?她吃下他所喂的水果,又被他顺势亲了好一阵子。阙无天又如法炮制,拿起另一个托盘上的一碗燕窝粥,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最后拿起一碗黑黝黝的药递上前,「喝了它,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不容周挽情有置喙的余地,他强自将那碗又黑又苦的药硬逼着她喝光。
当他又拿起水果想喂她吃的时候,周挽情娇喘着求饶,「不要,天哥,我吃不下了,那药好苦,我不想再吃东西了!」
阙无天搂紧她,一个转身,将她抵在浴池畔,爱怜地亲着她的小鼻子,「那是让你可以早点为我生孩子的秘方,是我特别准备的,你怎么可以嫌苦?」
提起生孩子,周挽情小脸一红,娇羞地偎入他的肩窝,但这也让她想起一件事。
「天哥,那时候你是真心要我为沈谷生孩子吗?」
阙无天一楞,「或许吧!毕竟他是我师弟,他如果死了,就断了沈家的后,而我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那你呢?你想过自己没有?」
「我自己?」
「你身中奇毒,每个月要靠吸饮人血来维持生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
阙无天神情一黯,「当然想过,但那时候我以为你背叛我和师弟在一起,让我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又怎么会想为自己留什么后呢?」
「那现在呢?」
阙无天微微一笑,略一偏头,覆上她的小嘴,给她一个几乎喘不过气的狂吻,「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找一个地方隐居,再生几个胖小子,不,我想生几个女儿好了,如果生女儿,一定每个都像你这么美、这么诱人,这么令人情难自禁。」
他不规矩的大手又在她身上游走,逗得她娇喘连连,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连忙推开他,「不要,天哥,人家还有话要问你,不要……」
阙无天脸上挂着一抹放荡的笑,「情儿,有什么话不能等一下问吗?我现在只想爱你,只想让你快快为我生孩子,如果我不爱你,怎么让你生孩子呢?」
见他浪荡的模样和笑容,不知怎地,周挽情突地觉得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滚了下来,「天哥,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
阙无天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又将她搂进怀中,「小傻瓜,我知道生孩子很痛,但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受任何痛楚,嗯?」
「你知道我不怕痛,否则我怎么会答应你替沈谷生孩子呢?我是担心你。」她伸手轻抚他俊美的五官,「我担心你的身子,你跟着轩辕羿学了那么久的武功和医术,难道没有办法解开姑姑所下的毒吗?」
阙无天笑容一敛,「情儿,你……」
「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要我替沈谷生孩子,你是因为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所以才用这个当借口,要我替你生孩子,是不是?」
「我……」
她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柔美的身子贴在他身上,「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的毒,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看我们的孩子长大,我……」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泪潸潸。
阙无天捧起她的脸,「情儿,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想过没,即使我身上的毒解了,那些人肯放过我吗?在他们眼底,阙无天就是个滥杀无辜、残害人命的大魔头,所以就算我没有中毒,迟早也会命送那些人手里。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能尽快为我生个孩子,然后走得远远的,好好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别让他步上我的后尘——」
「别再说了,天哥,求求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死!你会好好活着,你会看到我们的孩子长大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说着,周挽情伸长腿圈住阙无天的腰,主动将他纳进自己身体里,让彼此深深地结合在一起。
阙无天没有拒绝她,俊美的脸上却浮现一丝痛苦与悲伤。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永远和她在一起,但是可能吗?先不说那些虎视眈眈、自诩为正派的中原武林人士,光是自己身上所中的毒,就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爱她,怕伤了她;想放她走,又舍不得她;想和她永远厮守在一起,似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难道他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她心碎、看她流泪,看她一次次为自己不断地受到伤害吗?
不行!他爱她,他不能伤害她,让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只会增加武林中人对她的歧视与嘲笑,她是那么地柔弱,他怎么忍心见她为自己而受尽屈辱呢?
想到这儿,他一把推开她。
但周挽情紧紧搂着他,紧紧缠着他,「不要,天哥,让我爱你,让我陪着你,求求你!」
他摇头,「情儿,不要这样,我不要你又为我受到伤害。」
「可是我爱你,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了,我都心满意足。」
阙无天还是摇头,「不,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要你……」
他的话陡然哽在喉咙,脸色由红翻白,身子不自觉发冷颤抖起来。
不,不能是现在,老天爷,求求你,不能是现在!
但阙无天的祈祷失灵了,老天爷终究没听到他的祈求,他还是毒发了,而且是周挽情在他身边的时候。
周挽情察觉到阙无天身体上的变化,「天哥,你怎么啦?你的毒又发作了,是不是?」
阙无天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使劲推开周挽情,「情儿,你快走,快离开这儿!」
她摇头,反而更紧紧地抱住他,「不,我不走,我怎么能在你发病的时候走呢?」
「可是你不走的话,我会……」
「我不怕,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而且我不能再让你去伤害其他人,如果真要有人牺牲,那就是我,我不要你再伤害无辜的人。」
周挽情拿起池畔的一只碗猛力一敲,将破了一边的碗往自己手腕上划,然后移到阙无天嘴边,「天哥,我给你,我愿意给你。」
阙无天痛苦地喘息着,眼睛直瞪着她的手腕看,「情儿,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这样,快走,你快走!」
她坚定地摇头,同时移向他,不容他拒绝地重新让彼此结合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妻子为丈夫疗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走。」
阙无天无言了。
他静静看着周挽情,看着这美丽又坚强的小女人。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为妻?过去,他为她的背叛而自暴自弃;现在,他却为她的无私感到羞愧,他怎么会认为她会背叛自己呢?为了自己,她连命都不要了,她怎么可能背叛自己?
想到这儿,他接受了周挽情。
「情儿,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伤害其他人;除了你,阙无天没有第二个女人,你是我惟一的妻,惟一的爱人。为了你,我会认真找解药,一定把病治好,然后我们找一个地方隐居,生几个孩子,永远不理世事,嗯?」
周挽情热泪盈眶,再一次把手腕凑向阙无天,「天哥?」
他接受了周挽情无私的奉献,而在这同时,两行清泪沿着他的脸颊滑下,落在早已冷却的池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