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长孙洛带着朱夕一起回到南园。
一见到长孙洛来到,张昌明满脸笑意迎向他,「长孙大人,您来了。」
长孙洛冷冷一哼,连礼都懒得回便直接坐上大厅的太师椅,「公公,可以开始了! 」
张昌明点点头,「来人,把人犯带出来。」
不一会儿,全身遍体鳞伤的朱被带了出来。
乍见父亲伤痕累累,血?斑斑,连脚都快迈不开的模样,朱夕惊呼出声,泪水顿时 迸了出来,「爹,爹!」
朱?起肿得根本睁不开的眼睛,抖着手抓住朱夕,「儿,你没事吧?你有没有怎么 样?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朱夕摇头没有回答,泪珠却直掉。
看着被拷打得不成人形的朱,长孙洛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公公,我不是交代过在 没问出端倪前,不要先用刑吗?现在人被打成这样,叫我怎么问起?」张昌明皮笑肉不 笑地扯扯嘴,「大人应该知道,马不打不跑,人不打不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大人 好问案。」
「那……」长孙洛从牙缝里勉强挤出话来,「你问出什么了?」
「问是没问出什么,倒是在密室搜出这些东西,请大人过目。」张昌明头一偏,一 名锦衣卫立刻捧着一个木盒上前。
长孙洛眉头一锁,先?头看了朱夕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见她摇头示意,这 才放心地接过木盒打开来看。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长孙洛骤然惨白了脸,「这是……」
张昌明凑上前,「大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应该知道这上头写什么才对。」
「我当然知道这上头写什么,只是这真是他的笔?吗?」
「是不是他的笔?无从查起,但落款那两个字却是千真万确,凡朝中稍有年纪的大 臣,几乎都认得。」
「你……你找谁来认过?」长孙洛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张昌明一拍手,锦衣卫随即带进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来到长孙洛面前,躬身拱手?礼,「前礼部侍郎陈勉见过柱国大人。」
柱国,是长孙洛的官名,官拜二品,是所有武将中仅次于上柱国的大将。不过长孙 洛深受当今皇帝的信任与喜爱,几乎将所有的兵权全交在他手里,兵部尚书反倒只能担 任辅佐之责,而这也是张昌明为什么会如此忌惮长孙洛,并急着想巴结他的原因。
长孙洛轻轻一颔首,「陈大人,你认得这封信上的字?」
「字我不敢确定,因为年代久远,怕字?有变,认不出来,但是落款的署名却是没 有错的,的的确确是建文帝的字。」
语毕,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朱夕更是面如土色,无法置信地看着长孙洛手上的那 封信。
建文帝?这是从何说起?那建文帝不是早在靖难中殡天了吗?怎么会写信给爹爹? 就算他写信给爹爹,也不知道是几年以前的事,这样可以拿来当作证据吗?
至于长孙洛的反应和朱夕差不多,他根本不相信,「何以见得?你从什么地方认出 来的?」
「建文帝笔力雄健,酷爱宋征宗的瘦金体,那『允』二字,正是以瘦金体写成的。 大人才高八斗,文韬武略,应该早就认出来了才对。」
长孙洛确实早就认出来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面对这种结果。因为他知 道这从头到尾就是张昌明嫁祸,不知打哪儿找来这么一封信、这么一个人,目的只是想 向皇帝邀功,顺便报复朱的不知好歹和朱夕的拒绝入宫。
张昌明得意极了,「大人,您说这事该如何处理?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长孙洛脸色铁青,「你说该如何?」
「大人熟知大明律例,应该知道谋逆要如何处理。」
长孙洛垂在两侧的手握得紧紧的,透露出他是如何的愤怒,如何的不平,可他开口 时,声音仍旧是平稳的,「但建文帝早不知去向,说不定已然殡天,这谋逆罪似乎太重 了些。」
「那么大人您说,应该如何呢?」
「这……」长孙洛?起头看向朱夕,见她双眼盈泪,满是哀求和凄楚,「我想奏请 皇上明示。」
「这也是个办法,但皇上早就说过了,一捉到谋逆党人,一律就地正法,杀无赦, 大人,您难道忘了?」
长孙洛胸口一紧,「我没忘,只是……」
张昌明乘胜追击,「大人,皇上之所以会将这件事交给您来办,无不是看中大人的 铁面无私,更是对大人的信任,如果大人此时因循苟且,沉溺于私情,岂不有违皇上对 您的厚爱?」
这些话一句句像利刃般,刺进长孙洛的心,让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大人,建文帝是否殡天无从查起,而朱也已告老辞官,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罪!」
长孙洛眼睛一眯,「公公,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么吧!反正建文帝下落不明,朱又非庙堂中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但犯了错就 是要罚,因此抄家灭族的罪可以免了,但祸首不能不杀,不然无以服?!」
闻之,朱夕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不,不能杀我爹,我爹没有罪,他没有罪!大 人,求求你,我求求你,饶了我爹一命吧!」
说着,她直往地上磕头。
朱夕的哀哀泣诉让长孙洛的心抽痛起来,但此时此刻,他能如何?面对可以先斩后 奏的东厂提督,即使他是柱国大将军,掌握天下兵权也没有用!
他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早已无言的朱,「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朱昂然一?首,「无话可说,只希望大人能记得画像之聘,那朱就死而无憾!」
长孙洛点点头,面色凝重地开口:「我知道了。来人!朱勾结谋逆党人,罪无可赦 ,拖下去枭首示?。」
朱夕一听,差点晕过去,她奔上前抓着长孙洛,凄厉大喊:「你答应我的,你答应 过我要救他的,你怎么可以反悔?
怎么可以反悔?」
一旁的张昌明脸色一沉,「放肆!柱国大人在办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来人,将 这女子打入教坊,充?官妓,至于其它朱家的人,不论男女全数流放。」朱夕脚下一软 ,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黑暗中。
???当天晚上,朱夕被送往教坊,两天后就开始接客。
由于赛西湖的名号实在太响亮了,因此朱夕被打入教坊,充作官妓的事,一夜间便 轰动整个杭州城。第二天天还没亮,一群王孙公子、朝中仕宦和富商巨贾便往教坊排队 ,等着一见赛西湖的庐山真面目,等着和她共度春宵,销魂一宿。
朱夕没有挣扎,没有哭泣,没有反抗,事实上,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一口水也 没喝。她就像个木娃娃呆坐着,任由教坊的人帮她沐浴更衣,帮她梳妆打扮,帮她挂牌 接客,而直到她的第一个客人进入房里,坐到她身边大伸禄山之爪时,她还是动也不动 。惟一可证实她还活着的!是她会喘气会呼吸。
「妈妈,这就是赛西湖?怎么像个活死人?」排了二天一夜的队,杭州首富丁海丁 员外对老鸨皱眉头道。
老鸨不胜可怜地说:「朱家一夜被抄,朱老爷的头还挂在城门上示?,而她又给送 了人,破了身子,你说,她能不变成这样吗?」
丁海点点头,心里却嘀咕着,破了身?他还以为赛西湖是何等冰清玉洁的女子,原 来不过如此。但说实话,她实在很美,即使这样静静坐着不动不说话,还是美得教人喘 不过气,美得让他蠢蠢欲动。
丁海丢了锭元宝给老鸨,不等老鸨退下,便走到床边,三两下扯光朱夕身上的衣衫 ,露出那玲珑有致、完美无瑕的成熟诱人身躯。
乍见眼前的活色生香,丁海的口水简直都快流到地上了。
他饿虎扑羊似地冲向朱夕,猛然将她按倒在床上,两只肥油油的大手上上下下搓揉 抚弄着,恣意地享受着赛西湖的春光美景。
朱夕还是没有反应!也没有反抗,连哼一句都没有。她僵直地躺着,任由他压在自 身上,任由他拨弄分开自的双腿。
就在丁海挺身准备长驱直入时,一道人影不知打哪儿闪了进来,跟着听见一声惨叫 ,肥猪似的丁海朝天飞起,再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哭爹喊娘,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
「谁?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陡然止住,因为有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正指在他喉咙上,「丁海, 好久不见,认得我吗?」
丁海瑟缩再为起头,「柱……柱国大人,是你?」
长孙洛似笑非笑地点头。
「没错,是我。」
「大人,你来做……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呢?」
丁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怎么会不知道长孙洛此刻的脸色代表什么?其实他早知 道,不,应该说整个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朱夕正是被东厂提督张昌明送给了柱国将军长 孙洛,所以会在这儿看到他并不令人意外。
「大人想带走赛西湖?!」
长孙洛连话都懒得说,脱下外衫包住朱夕赤裸的身子后,便将她抱在怀中。
「把赛西湖打入教坊是皇上的旨意,大人这么带走她,不怕皇上怪罪?」
长孙洛回头瞪了丁海一眼,「告诉老鸨和教坊主人,我已经奏请皇上将赛西湖赏给 我,有什么问题,叫他们到将军府来!」
???轻轻敲了敲门,长孙洛举步踏入这位于南园西方?一片湖水所围绕的浮翠阁 。
浮翠阁本就是朱夕闺房,朱家被抄家后,南园就收归朝廷所有。不过张昌明为了讨 好长孙洛,于是又奏请皇帝将南园送给长孙洛,作为他在杭州的别馆。
那日在教坊救回朱夕后,长孙洛自然带着她回到南园,也仍旧让她住原本居住的屋 子,只是物依旧,人事已非。
乍见长孙洛进来,正在喂食朱夕的丫环春忙起身回礼,「大人!」
长孙洛微微一颔首,走到朱夕面前看着她,低声问:「她如何了?肯不肯吃东西? 有没有说话?」
春摇头,「没有,打从小姐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喂她 吃她就吃,让她睡她就睡,简直就是……」
春说不出「活死人」三个字,因为朱夕是她从小服侍长大的,名?主仆,实亲如姐 妹,教她怎么愿意相信好端端的小姐,竟会变成这样?
长孙洛眉头一拧,「是吗?」
他伸出手轻触朱夕的脸颊,看着眼前依然貌美如花、艳赛芙蓉的她,怎么样也无法 相信她会变成现在这模样。这该怪谁?
怪朱不识好歹,不懂得变通,不会迎合奉承?怪朱夕是红?祸水,?朱家带来灾难 ?还是该怪他自己没有救下朱?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没有亲口下令枭首,但如果他不这么做,只怕朱会变成第 二个方孝孺,而那是他所最不愿意见到的!因此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衡酌下,他选择杀 朱,救下朱家一百三十一条人命,可她会谅解吗?
她曾经那样苦苦哀求,为了救父亲不惜以身相许,想不到他竟然亲手杀了她父亲!
她该会如何地痛恨自己呢?是啊!如果她不恨自己,又怎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罢了!反正在她心底,自己已经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了,那么又何需再考虑许多? 要恨,就让她恨得彻底一点吧!
他?起头对春说:「你下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春一走,长孙洛随即一手托起朱夕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看着我,我知道你听 得见,也看得见,也看得见。」
朱夕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长孙洛见状,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儿,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在做什 么,但是我清楚得很!」
朱夕还是没动,但她呆滞的眼底却逐渐泛出一丝恨意。
长孙洛没有忽略这小小的变化,他冷冷一笑,「还是不想说话,不想面对我?可以 ,既然如此,我就继续吩咐他们把朱的头挂在城门上示?,反正他惟一的亲人已经疯了 、傻了,没能力替他收尸了!」
说罢,长孙洛当真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一个沙哑哽咽的声音响起:「你该死!」
长孙洛脚下一顿,缓缓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朱夕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瞅住他,那曾经美丽、温柔的眼中如今满是恨意,「我说你 该死!」
他定定站在她面前,「喔?因为我杀了你爹!所以我就该死?」
「难道不是?你明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却和张昌明一唱一和,弄了个莫须有的罪 名硬是杀了他。你这种人难道还不该死?」
他俊脸一沉,「儿,我想你大概忘记一件事,那封信是在朱家搜出来的!不论是不 是张昌明故意嫁祸的,信既是在朱家搜出来,那么朱家就绝对逃脱不了责任。」
「朱家没有那种信,如果有,也是有人故意陷害!」
「是吗?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朱家果真没有那封信,你爹?
什么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
「因为东厂的人一向杀人不眨眼,就算我爹解释,有用吗?」
长孙洛微微一笑,「我问你,你爹是哪一年中的进士?」
朱夕一愣,「你问这做什么?」
「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要告诉我他是哪一年中的进士就可以了。」
「建文二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爹不但高中状元,而且深?建文帝所信任,封为礼部尚书 ,不是吗?」
朱夕眼中出现一抹警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确实不如何,但你别忘了,当初你爹为什么归顺当今皇上?」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爹看到方孝孺惨遭灭族,心生畏惧,所以归顺当今皇上,对不对?」
「你……」
「但事实上,你爹并不是真心归顺,记得在永乐初年时,还曾经有人看见他和一个 僧人见面,你知道那个僧人是谁吗?」
听到这儿,朱夕面如死灰,「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你爹并不全然无辜,他确实见过建文帝,不过 那纯粹是君臣之情,没有半点谋逆之意,而这正是你爹为什么宁可牺牲自己,来挽救朱 家上下一百三十一条人命的原因所在。因为他知道,如果皇上认真追究起来,可不是『 谋逆』两个字所能了事的,说不定还会祸延子孙,乃至罪诛九族,你愿意见到这种事情 发生吗?」
「但是你答应过我,你会救他的!谁知道你不但没救他,还亲手送他上鬼门关,你 怎么可以……」
长孙洛冷冷地瞪着她,「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会尽力,但不能保证,不是吗?」
「那我问你,你尽过力了吗?」
「如果我没尽力,现在被挂在城门上示?的,会是一百三十二颗人头,而不是一颗 !」
朱夕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
「我如何?很可恶是吗?别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吗?」
朱夕气得脸色惨白,浑身不住颤抖,「如果你特地把我从教坊救出来只是为了羞辱 我的话,那我宁可回去那儿,至少那些人要的是我的身子,而不会羞辱我!」
「你想回去?」长孙洛浓眉一?,「如果你想让你爹死无全尸,死不瞑目的话,你 就去吧!」
朱夕顿时全泄了气,她幽幽地瞅着长孙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的家 、我的亲人,还有我的一生全教你给毁了,你还要怎样才满意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快得来不及辨认的复杂与心疼,但朱夕浑然不觉,「你应该知道我 要什么才对,不是吗?」
朱夕没有回答,她确实知道,打从两人在黑暗中裸裎相见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辈 子永远无法脱离这个男人。纵使她恨他、怨他,却怎么样也无法离开他。
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小嘴,毫不客气地吸吮、啃咬。
「我要你!当我第一次看见画像中的你时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惟一想要的女人 。再说现在的你,除了我,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敢收留你?或者……你愿意进入教坊当 官妓?」
朱夕?起头认真地看向他,「你真要我留下来?真要我当你的女人?不顾我是个罪 犯之女,不顾我曾经被送入教坊、沦?娼妓?甚至不在乎我可能会因为怨恨而想杀了你 ?」
他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大手轻抚那玲珑有致的身躯,「想杀我 替你爹报仇?可以,如果你觉得你下得了手的话,那就尽管来,我长孙洛并不是贪生怕 死之辈。但是你别忘了,朱家其它人的性命还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或许救不了你爹的命 ,但其它人可就难说!」
说罢,长孙洛推开她站起身,指着一旁椅子上的衣服说:「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 指认你爹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