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爹爹落人口实,也为了不让自己给休了,更是为了不让毓和瞧不起,朱小小可真是拼了命,她用力、努力、狠命地学弹琴、学刺绣、学作对吟诗、学应对进退的礼仪,甚至连说话的口气、表情、方式,跟走路的姿态他都重新学起。
其实要学弹琴、刺绣那倒容易,因为朱小小的母亲在世时,也曾教过她,虽不高明,倒也有模有样。
至于作对吟诗,朱小小也学得马马虎虎,毕竟她父亲是一县之长,女儿纵使当不成女状元,总识得几个字,读起诗词来也颇有样子。
所以最令朱小小感到头痛的,就是那些多如牛毛的礼仪规矩了!虽然毓云的母亲有写一张“教战守则”给她,要她背熟后,照上头去做就没问题了。
可这……这是人吗?真要照上头写的去做,岂不成了木头人,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感情了?她哺哺地念着:明霞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内庭。的必掩面,窥必藏形。”
“这是什么跟什么?不如叫她直接去跳永定河还比较痛快。”
虽然嘴嘀咕着,却还是乖乖地背着,同时还穿上长袖坎肩,足蹬花盆鞋,摇摇晃晃的学满族女子走路。
可偏偏她素来蹦蹦跳跳惯了,穿上这种形状像花盆,又高又厚的鞋子走路,简直像要她的命,往往走没两步便要摔跤,踩了左脚又忘了右脚,前脚刚过门槛,后脚又被绊着,不是跌了个狗吃屎,就是摔得腰都快断了,疼得她哇哇大叫,几次都想放弃,但只一想到爹爹和毓云,她又强忍了下去。
她不想自己再成为别人攻击爹爹的借口,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野丫头,证明毓云没有娶错人,她一定要学好,一定要让自己蜕变成匹配得上毓云的名门淑女。
想到这儿,朱小小咬着牙,手中握着丝绢,一步步地练习起来。
这回,她没有跌倒,也没有绊到东西,很顺利地由长廊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如果云哥哥看到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吧?
想起毓云,朱小小不由得嘟起小嘴。
打几天前鄂敏把毓云找出去后,毓云便一直留在德亲王府没有回来,那个威风凛凛的五爷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能让毓云连着几天都不回家?甚至连那个凶得要命的毓老头也一并消失无踪?只剩下毓云的娘成天在她耳朵边说教,说女孩子要怎样怎样,在家要守什么规矩,外出要守什么规矩,万一进宫要守什么规矩,折腾得她耳朵长茧,脚指头红肿发疼不说,连腰都快直不起来。
哼!臭云、纸云、坏云,简直不把她这个老婆放在眼里嘛!无所谓,虽然只有几天时间,可是她对自己有信心,一定可以让他刮目相看,打从心底敬佩她。
朱小小一边想,一边拎着手绢摇曳生姿地走了起来,还将毓老夫人教她的礼仪规矩都在心里复习了一遍。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朱小小身后响起。
“原来野猴子穿上衣服和鞋子,也是人模人样的嘛!”
朱小小听到这声音,猛一回头想看看是谁在讥笑自己,可因为她穿的是长袍坎肩,脚下又蹬着花盆鞋,一个重心不稳,脚下踉跄,竟然被自己的脚给绊住,望着人往,前扑倒在地,疼得朱小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痛!”
一串银铃似地笑声从朱小小头上传来。
“哎哟,免礼免礼,就算我是格格,你也犯不着行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吧?快起来快起来,折煞我了!”
制购一听,便知道来人正是成王府那个妄想嫁给毓云的清湖格格。
爬起身坐在地上,杏眼圆睁,咬牙切齿道:“原一来是成王府的臭美格格大驾光临,请恕小小无礼。”
清微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可很快的那抹愤怒就让一股冷傲所取代,她高傲地看着朱小小,“你叫朱小小?”
朱小小点头,“没错,朱小小就是我,我就是朱小小!”
“你父亲是绍兴知县朱振?”
“对,我爹爹是绍兴知县朱振。”
清微冷冷一笑,“那好极了,这份奏招,你自己看吧!”
朱小小一愕,打开那份奏招一看,上头写着:
绍兴知县朱振,蒙皇思生理绍兴一县,本应勤慎恭众 爱民,忠诚事主,以图养报于万一。但来振知法犯法,贪赃受贿,纵女行凶,危害黎民,欺压良善,使绍兴百姓敢怒不敢言。又仗光禄寺少卿毓云之力,诬陷大臣,更图谋谋害德亲王居心叵测。臣恳皇上将朱振与其女来小小明工典刑,则天下幸甚,绍兴百姓幸甚!
朱小小像被雷打到似的,整个人得在当场,半天说不上话,用赂大臣?谋害德亲王?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怎么会诬陷大臣?又怎么可能谋害德王?
小小脱去鞋子,站起身无所畏惧地看着清微,“我不相信我爹爹会诬陷大臣,你胡说!这一定是你胡说的,对不对?”
“胡说?是吗?我问你,你和你父亲是不是仗着小毓子的势力,诬陷浙江巡抚英华收受贿赂质脏枉法?”
“那不是诬陷,那是五爷和云哥哥查到实证,也是英华自己承认的!”
“要办一个普通都要有人证物证,更何况是堂堂一品大员!我问你,你说英华收受贿赂的证据何在?”
“证据都在五爷那里,你为什么不去找五爷?”
清微微微一笑,“你是说那两本帐册吗?”
“没错,那是五爷派人从英华家搜出来的。”
“告诉你吧!五爷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因为五爷搜出来的只是两本普普通通的帐本,根本不能当作证据!再说,五爷自己现在都被你爹害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你还好意思拖五爷下水”
朱小小更惊讶了,“五爷奄奄一息?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有你这个祸水妖精在,什么事都有可能!”
小小不服气地逼近清微,“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作祸水妖精?”
清微看着朱小小,傲慢问道:“你知道五爷和小毓子这趟去绍兴,是替皇上办事的吗”
“当然知道,云哥哥说皇上要办千叟宴,所以他和五爷奉皇上之命,一同前往绍兴采买上好花雕,好在宴席中用。”
“既然你知道这些花雕酒是皇上用来办千叟宴用的,为什么你还叫人打破酒瓮?”
朱小小一脸莫名其妙,“打破?我怎么可能会叫人打破酒瓮?我还让那些酒味熏倒了,怎么可能叫人打破?”
“如果不是你,也是你父亲叫人打破的,否则要从何解释被打破之事?又要从何解释五爷喝了你爹爹后来再准备的酒,竟会中毒不起”
闻言朱小小跳了起来,“五爷中毒?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五爷是何许人,他的事岂能乱说?”清微绕着朱小小打转,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楚,“朱小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五阿哥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你们父女居然也敢谋害?”
“你胡说!我和爹爹与五爷无冤无仇,干嘛谋害他?”
“但那回打破之后,是你父亲准备的吧?”
“没错,为了让云哥哥可以交差,爹爹还特别拜托城里的酒馆,务必把最好的花雕拿出来。”
“我看是你爹在交代的时候,顺便掺了毒吧?幸好五爷做事谨慎,先开了一坛花雕试饮,否则这些酒抬到千叟宴上,皇上毒死了才怪”
“不可能!爹爹怎么可能会在酒里掺毒?在酒里下毒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会有什么好处?我只知道你和你爹,不但害了五爷,也害小毓子被关进刑部大牢。”
朱小小抬起头,“云哥哥……被关进刑部大牢?”
“当然,那些酒是他一手采买,出了这种事他能脱得了关系吗?朱小小,你好狠的心,为了湮灭自己父亲贪赃枉法的证据,居然连丈夫也能害?”
“我没有,你胡说人道,我怎能害云哥哥?他是我丈夫,我怎么能害他?”
”别解释给我听,我也不想听!虽然皇上还没有派人抓你,但让你这个狐狸精、野猴子继续留在这恐怕到时候,连老夫人都会让你害死!为了小毓子,毓中堂着想,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来人!”
“有”。几名亲兵一起应了声。“把这只野猴子捉起来,送到宗人府审问。
说罢,那几名亲兵便朝朱小小围了过来;但朱小小岂是这么容易束手就擒的,她一脚便踢倒了一名亲兵,一掌打歪了另一个亲兵的鼻梁,又从地上抓起几把泥土乱洒一阵,趁着所有人手忙脚乱之际,逃之夭夭。
她不能被捉!她如果被捉,就等于承认酒里的毒是她爹所下的!她要替爹爹申冤,要替五爷找出下毒害人的凶手,还要把云哥哥从刑部大牢救出来,所以她不能被捉,不能被捉!
德亲王府里,熠祺半靠在床上让苏盼盼喂药,一旁是满脸焦急之色的十四阿哥烃扔。
“五哥,你不要紧吧?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熠祺无力地摇摇手,“别找太医,找太医来,皇阿玛就知道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暂时别找太医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堂堂皇五阿哥居然让人在酒里下毒?这传出去还得了?五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中毒?”
熠祺浅浅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中毒,不过你该庆幸中毒的人是我,万一是千叟宴上的老人家中毒,或是皇阿玛中毒,那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
“五哥,你知道是谁下毒的吗?”
“当然,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大胆,竟敢在进贡的酒里动手脚,难不成想造反了吗?”
“或许吧!或许这个人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为了话命只好造反了,不过我还是认为……谁?是谁在屋顶上?还不给我滚下来广
熠乃的话说到一半陡然止住,起身对着屋顶大声斥喝。
“是我!”一个清脆的嗓音回道,旋即一条娇小的人影越窗而人,轻飘飘地站在熠祺、烃扔和苏盼盼三人面前。
乍见这人,熠祺有些惊讶,“小小,是你?你来做什么?”
小小没有回答没有行札,也不看房里还有熠祺和苏盼盼在。她直接冲到熠祺面前,伸手就往他额头上碰。
见状,苏盼盼吓得连忙挡住她,“你想做什么?”
朱小小—手贴在熠祺额头上,一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似乎在比较什么,然后缩回手道:“你没事嘛!”
熠祺感到好笑,“我如果有事,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吗”
小小瞪着熠祺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你役事,那可以请你把云哥哥放出来吗?”
一脸莫名其妙,“小毓子?我早让他回去了,难道他没回去?”
朱小小眉头一皱,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毓哥哥让人关到刑部大牢去了,连爹爹都被参了一本,现在正被押往京城呢”
“什么?”熠祺一听大惊失色,急忙想坐起来,可因用力过猛,一阵天旋地转后跌回了苏盼盼怀中。
“你别动,你身子还没好呢,别乱动。”苏盼盼连忙按住他。
熠祺推开苏盼盼的手,问向朱小小:“小小,你说的都是真的,小毓子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当然是真的,刚刚那个臭美格格还耀武扬威地跑来告诉我,皇上对你中毒之事非常生气,下令把云哥哥关进天牢侯审,连爹爹都因此被解了官职,押到京城来。”
熠祺转向熠乃,“十四弟,有这回事吗?小毓子真被抓了?连朱振都被解职押回京城?”
既然朱小小都已经把事情说出来了,熠祺不得不说真话:“没错,皇阿玛听说你中毒后非常生气,加上朝中有人弹劾朱振纵女行凶、诬陷大臣,所以皇阿玛亲自下令解了朱振的职,连夜押赴京城。”
熠祺挣扎着坐起身,“该死!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五哥,其实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那几天你的状况真的很危险,连皇阿玛都差点要亲自来看你了。再说,我断定小毓子和朱振一时半刻间还不会有危险,所以才忍着不说!”
“十四弟,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你误事了,你知道吗?”
熠乃剑眉一拢,“误事?五哥,我……”
熠祺解释道:“我和小毓于这趟去绍兴,本是要查朱振之事,想不到却查出浙江巡抚英华串通盐商,收受贿赂的事情来。我料准这贿赂一案参与者铁定不只英华一人,否则单凭英华之力如何能摆平盐商,和盐商周旋?再说,凭英华区区一个巡抚,能有那么大的胆子说要撤官就撤官吗?怎么说朱振也是皇阿玛派出去治理绍兴的人,不是吗?”
“五哥,你是说收受贿赂的不只英华一个地方官,也有京官分了一杯羹?”
“不是一杯羹而是一大杯的羹!否则他们何须费尽力气,去对付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甚至拿一个弱质女流来大作文章?”熠祺转向朱小小,“小小,清微到你那儿除了说小毓子和你爹的事增外,她还说了什么广
朱小小想起来就有气,“有,她说爹爹在酒里下毒,还说要捉我去宗人府审问!”
熠祺一听,也觉得十分奇怪,“朱振在酒里下毒?这是最不可能的了!有谁会笨到把有毒的酒拿来献给皇帝?这根本就是不要命嘛!再说你又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格格郡主,皇阿玛也没给你任何法命,为什么要捉你去宗人府审问?”
朱小小用一副你好呆的表情看着他,“你还想不通吗?是要捉我去宗人府,她要送我去地府!”
熠祺诧异道:“地府?你说清微想杀人灭口”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但我知道她想和我抢云哥哥,所以只要我死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请她那王爷父亲担保云哥哥,让云哥哥出来,然后再借着这个机会嫁给云哥哥!”
朱小小抢到熠祺面前,“你可以把云哥哥救出来吗?你可以帮我洗清冤枉吗?”
熠祺点头,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威凛之气,“就像十四弟说的,没有人会笨到把有毒的酒献给皇帝,所以这件摆明了就是嫁祸。至于小毓子,不必你说我也会救他的,谁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爹是个清官、好官,这样的清官、好官。老天爷不会任他被人所害,百姓们也不会允许的。你放心,我担保你爹一定没事。倒是你……”
朱小小往后退了一步,“我怎么啦?”
“你这丫头正义感十足,勇气也可嘉,可惜冲动有余机智不足.如果你擅闯成王府的话,不但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反而会陪上自己的一条命,你知道吗?”
朱小小吓了好大一跳,仿佛遇见妖怪似地瞅着熠祺,“你、你是妖怪?还是你会未卜先知?或者你会读心术,懂得读人心里在想什么?”
熠祺哈哈一笑,“我不是妖怪,这不需要未卜先知,也用会读心术,只要用脑袋想就知道了。”
“为什么?”
熠祺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想探成王府?”
“因为臭美格格说,你搜到的帐册是两本很普通的帐册,无法当作证据。可是你搜到帐册的事只有你、云哥哥、我还有我爹知道,她一个远在京城的格格,怎么会知道你在绍兴搜到帐册?这不摆明了他们成王府和英华是一路的?”
熠乃接口道:“成王府确实和英华是一路的,而且英华还是成王大力荐举之人!”
熠祺说:“没错,英华之所以敢出言撤官,也是仗着成王的权势,否则凭那狗奴才,哪敢跟人家谈什么撤官。”
朱小小眼睛睁大了,“所以这是一件大案子,对不对?”
熠祺含笑点头,“没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如果破了案,我爹是不是就没事了,云哥哥也没事了?”
“不只没事,还会升官!”
朱小小拔腿便往外跑,“呀呼!那我去捉大贪官替爹爹和云哥哥报仇!”
熠祺忙喊道:“十四弟,拦着她,别让她跑了。”
闻言,熠乃脚下一动,及时拦下她,“别走,五哥还有话要说呢”
小小有些心浮气躁,急急地问:“什么事你快说,我等着去捉人呢!”
“捉人?捉什么人?”
“捉成王爷和臭美格格啊!”
“你有证据吗?”
朱小小一愣,“证据?”
“没证据你捉什么人?怕你才刚踏进王府就被人捉了!这样一来,不但救不成你爹和小毓子,还会害了他们,你知道吗?”
朱小小顿时泄了气,“那怎么办?”
淡淡一笑,“小小,你先和盼盼去穿鞋、换衣,顺便吃点东西,晚一点我让十四弟和十二弟陪你走一趟成王府,如何?”
提到穿鞋,朱小小这才想起,她为了逃命,早把那碍手碍间的花盆鞋给踢掉了,现在正光着脚丫子呢!当下脸红到脖子上去,一溜烟地躲到苏盼盼身后,还不忘凶巴巴地吼着:“不准看,再看我就打扁你们的鼻子!”
熠乃和熠祺见状,识相地别过睑,却仍忍不住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的笑声,羞得朱小小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小拳头乱挥,“还笑?再笑我真的不客气了?”
他们仍还想再消遣朱小小两句,因为这丫头实在凶得太可爱了,让人打从心底想疼她、逗她,不知道毓云是从场里找来这个宝贝丫头的!
可熠祺却连忙止住了笑,他可是见过毓云让朱小小摸得鼻青脸肿的样子,知道这丫头小归小,却绝对说得到修得到,他当下便对苏盼盼说:“盼盼,替我准备衣裳,我要进它去见皇阿玛。”
苏盼盼忙阻止道:“不成,你的身子还没好呢,怎么可以……”
熠祺摇头,“不碍事,这点毒毒不死人的。再说我如果在不抓紧布局,只怕时间晚了会断送一个好官的性命,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快!帮我换衣裳。”